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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性的焦慮與中國現代文學史撰述問題

2022-02-03 15:37:01
東方論壇 2022年4期
關鍵詞:文學性

周 海 波

青島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1930 年,錢基博出版了引起廣泛爭議的《現代中國文學史》。在這部文學史中,錢基博首先區別了文學與文學史,認為“文學史非文學”,文學是文學的,其“職志,在抒情達意”,而“文學史者,科學也”,其“職志,則在紀實傳信”。所以,文學史的撰述應當客觀、公正、不偏不倚,“以文學為記載之對象,如動物學家之記載動物,植物學家之記載植物,理化學家之記載理化自然現象,訴諸智力而為客觀之學”,文學史屬于“科學之范疇也”①錢基博:《現代中國文學史》,上海:世界書局,1933 年,第4 頁。。將文學史區別于文學,是那個時代人們對文學史的一般性認識,能夠得到學界的普遍認可,而認為文學史是科學的,客觀的,則未必能得到人們的完全贊同。這里的問題在于,敘史者可以對文學史及其作家作品少加或者不加臧否,但卻不一定能夠真正做到客觀。文學史家的選擇與敘述,總會以不同方式帶上敘史者的個人情感與文學觀念,帶有是非評判的價值觀念。稍早出版的胡懷琛的《中國文學史概要》在討論“何謂文學史”時說:“文學史,是全部歷史中間的一部分。凡是已經過去的事實都稱為歷史。所以文學史就是關于文學的已經過去的事實。”同時他又特別指出:“文學史,一方面是歷史中間的一部分,一方面又是文學中間的一部分。”②胡懷琛:《中國文學史概要》,上海:商務印書館,1931 年,第5 頁。胡懷琛承認文學史既是歷史的又是文學的,文學史的撰述當要體現歷史的意識和歷史中的文學位置。胡懷琛的觀點在早期中國文學史著述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體現著文學界、學術界對文學史的基本認識。

錢基博和胡懷琛在其文學史著述中所表達的文學史觀,透露出如何認識文學史,如何把握文學史著述的科學性的問題,同時也提出了如何認識和敘述文學史中的文學性問題。文學史的科學性是撰寫文學史的基本態度,而文學史的文學性則是撰寫文學史的基本立場,任何文學史家總會在其文學史撰述中體現出一定的文學思想,表達一定的文學精神,所謂文學性立場也正是史家以自己的方式對文學歷史開展的一種認識與寫作。

一、“重寫文學史”的文學性訴求

“重寫文學史”是1980 年代中后期最重要的文學思潮和文化思潮,主要包括錢理群等學者提出的“20 世紀中國文學”、陳思和等學者提出的“重寫文學史”等,以及與此相關的學術討論與論爭,各種新的作家位置排名和作品重讀等一系列文學事件。重寫文學史不僅確立了新的文學史坐標,為中國現代文學史的書寫確立了新的范疇,對于重建文學史的主體性構建了新的歷史框架,而且對于當時社會思潮的重新認識和知識分子參與社會重大文化變革的進程,尤其對于隨后而至的人文精神的大討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為中國當代文化的發展確立了基本方向。

“重寫文學史”是對中國現代文學的重要作家、作品和文學思潮、文學現象的重新研究、評估,“以切實的材料補充或糾正前人的疏漏和錯誤”,“從新的理論視角提出對新文學歷史的個人創見”,借以“沖擊那些似乎已成定論的文學史結論,并且在這個過程中,激起人們重新思考昨天的興趣和熱情”。在倡導者看來,“正常情況下,文學史研究本來是不可能互相‘復寫’的,因為每個研究者對具體作品的感受都不同,只要真正是從自己的閱讀體驗出發,那就不管你是否自覺到,你必然只能夠‘重寫’文學史”。從這個意義上說,所謂重寫就是站在中國當代文學的立場上對歷史的重新打量,并試圖回到并接近歷史的真實。重寫的本身就是探討文學史研究與寫作的多種可能性,在這種歷史反思中,給予“當代文學的發展一種強有力的刺激”。①參見陳思和、王曉明:《重寫文學史·主持人的話》,《上海文論》1988 年第4 期。重寫文學史既是對新文學的重寫,也是對當代文學的重寫,是借文學史的討論表達對一種文學性缺失的“焦慮”。對新文學的重寫是為當代文學研究提供一個文學坐標,對當代文學的重寫則是為新文學研究提供一個新的方向。

1980 年代以來,中國現代文學史的書寫,經歷了兩次重要的“重寫”。一次是對文學思潮及其作家作品的“撥亂反正”,對那些從文學史上消失的作家作品進行平反,如丁玲、蕭軍、艾青、胡風、馮雪峰等。當然,這種平反主要是政治層面上的,即對他們的政治身份和文學史地位的恢復,較少涉及文學層面上的問題,沒有真正從文學史的角度重新確立這些作家的地位。1980 年代中后期,隨著人們對中國現代文學的深入認識和學科意識的強化,當文學界基本完成了部分作家的政治平反之后,開始著手文學史的重新確認。這里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對一些作家文學史地位的重新確認,如對胡適、周作人、沈從文、梁實秋、施蟄存、張愛玲等作家,人們開始從文學的角度恢復他們的文學史地位。二是對一些作家作品的重新評價,如對茅盾、趙樹理等作家的作品,對那些過去在文學史上居于重要位置的作品,開始進行更為深刻的思考,提出了如何重寫的問題。從上述幾個方面來看,重寫文學史是一次不可忽視的文學性自覺。在這方面,包括隨后陳思和等學者提出的人文精神、中國新文學整體觀、潛在寫作、無名與共名、民間性等學術話題,都直接涉及到如何認識和書寫新文學史的問題。在這里,人們不再是一般性地對那些長期被忽視的作家作品的重寫,而是立足于中國當代文學發展的高度,重新尋找那些制約中國文學發展的要素,把中國新文學置于一個更為宏闊的背景下進行考察。

這種對中國現代文學的文學性追求,成為一代學人的學術情結和精神體現。不可否認,由于特殊的歷史原因,對于1980 年代初與新時期文學共同成長起來的一代學者來說,其文學與文學史的知識結構顯然停頓在相對偏狹的空間,文學性的焦慮成為批評家和學者們在追求文學女神的腳步時表現出的共同特征。在隨后迅速發展的社會現代化進程中,文學界又迫于那個瘋狂奔跑的現代性問題,似乎忘卻了文學自身的問題。在1980 年代的一代人意識中,所謂文學性往往是那些具有社會特征的文學作品,是以文學干預社會生活的某種文化現象。今天再來回顧1980 年代初期那些曾經激動人心的文學作品,無論對《班主任》《傷痕》《大墻下的紅玉蘭》《剪輯錯了的故事》《喬廠長上任記》,還是《本次列車終點》 《布禮》 《蝴蝶》 《芙蓉鎮》《李順大造屋》,或者曾經轟動一時的“朦朧詩”,話劇《于無聲處》,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等等,這些成為一代人的文學讀物,更多激發了人們的政治熱情,卻較少對讀者提供文學的滋養,文學本體性問題被有意無意遮蔽了。

就在文學界的撥亂反正正在進行,文學創作仍在呼喊與追求時,文學理論界卻悄然興起了一股對文學性追求的思潮。應該說新時期文學理論是最早意識到文學性困擾的學科,也是最早注重將文學批評與研究的思路開始“向內轉”的。1984 年11 月,由三聯書店出版的劉象愚等人翻譯的《文學理論》(韋勒克、沃倫著)對文學批評與研究,對文學史的認知與書寫,都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影響,而隨后在文學界出現的文學尋根、現代派思潮等,都表現出對文學性追求的強烈愿望。《文學理論》對文學的常識性闡述以及對“文學的外部研究”和“文學的內部研究”論述,使處于亢奮激越中的文學研究者平靜下來,能夠回到學術的層面思考文學問題。這時,沖破文學壁壘者仍然是作為先鋒的中國現代文學,林興宅的《論阿Q 的性格系統》、王富仁的《中國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鏡子——〈吶喊〉〈彷徨〉總論》等撕開了文學研究被封閉已久的堅硬冰冷的一角,開始以文學的思維方式研究文學,從藝術的角度關注文學。盡管這些研究仍然致力于探索魯迅小說的思想革命或者政治意識,但他們已經開始回到文學本體,探究人物的性格系統,研究魯迅小說的藝術特點。與此同時,一批以文體為專題的文學史開始出現,如林非的《中國現代散文史稿》(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 年),田仲濟、孫昌熙主編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山東文藝出版社,1984 年),趙遐秋、曾慶瑞的《中國現代小說史》(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4 年),楊義的《中國現代小說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 年),張華主編的《中國現代雜文史》(西北大學出版社,1987 年),祝寬的《五四新詩史》(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 年),俞元桂主編的《中國現代散文史》(山東文藝出版社,1988 年),等等,都努力于文學的系統建構,著力闡釋各種不同文體的文學特征。這些分體文學史,雖然還不能說完全進入了文體學的視野,對于各體文學的文體特征關注較少,但至少說明文學史家具有了初步的文體意識,自覺以文體類型的觀念撰述文學史。

在這種背景下,提出重寫文學史不僅僅是對文學史的重寫,而是更側重于對失去的文學精神的追憶與重拾。無論是“20 世紀中國文學”還是“重寫文學史”,大多被人們視為“重返五四”的行為,是對中國文學現代化的再出發。不過,當中國文學現代化被解讀為思想啟蒙和社會現代性時,文學的現代性探究顯然壓倒了文學性追求。

重寫文學史的討論對文學史撰述的突出影響,在隨后的“現代文學大排座次”事件中得到了比較集中的體現。1994 年,王一川主編的《20 世紀中國文學大師文庫》(分小說、詩歌、散文、戲劇4 卷)由海南出版社出版,這部文學文庫的小說卷,收入了魯迅、沈從文、巴金、金庸、老舍等9 位小說家的作品,卻冷落了茅盾等原來在文學史中占有重要位置的作家。隨后,錢理群、吳曉東在《“分離”與“回歸”——繪圖本〈中國文學史〉(20 世紀)的寫作構想》一文中寫道:“在魯迅之下,我們給下列六位作家以更高的評價與更為重要的文學史地位,即老舍、沈從文、曹禺、張愛玲、馮至、穆旦。”①錢理群、吳曉東:《“分離”與“回歸”——繪圖本〈中國文學史〉(20世紀)的寫作構想》,《文藝理論研究》1995年第1期。此后也還有某些報刊或組織推出的現代作家文學史地位的排行榜,在這些榜單中,過去人們比較陌生的作家如沈從文、張愛玲、無名氏等作家進入視野,而過去在文學史中居于重要地位的郭沫若、茅盾、趙樹理等作家被淡化甚至邊緣化。現在看來這次作家的排座次并無太多的文學史意義,甚至帶有某種新聞炒作的嫌疑。但這一事件又說明在人們習慣的文學史思維模式撕裂開一角是多么重要,也能夠看到學術界對文學性的訴求,正在改變著人們的思維方式。從被文學史重新“發現”的作家來看,似乎更注重追求美學品格的沈從文、張愛玲、穆旦等,人們在《邊城》《蕭蕭》 《金鎖記》《傾城之戀》等作品那里,突然發現了一種久違的文學之美,看到了不一樣的中國現代文學。

二、從思想啟蒙到文學性問題

重寫文學史中的文學性譜系,主要有三個知識來源,一是1980 年代的思想解放,二是與其相適應的文化思潮,三是外來文學思潮的沖擊。1980 年代以來,伴隨著改革開放而來的是思想啟蒙及其文化熱,對文學的訴求以及文學史重寫的問題被重新提出來,文學及其文學史書寫成為當代文化熱潮的內容之一。從這個意義上看,中國現代文學及其文學史的撰述,幾乎走過了與100 年前中國社會及其文學所走過的相同道路,人們對文學的審美性的追求成為解決社會問題的一種方式,文學成為啟蒙話語的表達方式與表現形態。

毫無疑問,1980 年代開始的思想啟蒙,是對“五四”傳統的回歸,是魯迅精神在新時期的傳承與發展。人們發現,1980 年代的思想啟蒙與“五四”新文化運動有著相似的背景,存在著諸多共同性。晚清到“五四”時期,當社會革命在某些方面遇到挫折之后,試圖以文學解決社會問題成為危機轉移的一種方式,正如康有為、梁啟超維新變法失敗之后轉向文學革命那樣,他們在文學革命那里發現了“新民”及其戰略轉移的目標,在“新小說”“新文體”那里發現了社會革命無法完成的任務可以通過文學進入到另一個世界之中,“新民”作為啟蒙的目標之一,成功地將文學注入社會革命之中。“五四”新文化運動作為一場啟蒙運動具有同樣的意義。辛亥革命失敗后不久,陳獨秀主編《青年雜志》成為社會革命受挫之后的一個重大轉機,一場以反對孔教為重要目標的新文化運動為解決繁雜的社會問題尋找到了一條路徑。隨后而起的新文學則成為這條路徑的最美風景,文學成為社會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1980 年代的啟蒙運動與“五四”前后的啟蒙運動存在諸多共同性,啟蒙成為一代知識分子最后的精神狂歡,他們都是在傳統文化遭受重創、外來文化并沒有真正深入人心的背景下,試圖以新的啟蒙話語解決大眾的精神問題。其實這里的錯位是顯然的,作為啟蒙對象的社會底層大眾與知識分子啟蒙活動的方式是不對應的,啟蒙者往往是一廂情愿地開展并實施啟蒙的活動,認為解決了大眾的精神麻木問題就可以解決所有的社會問題,或者通過啟蒙話語轉化某種社會危機。這種簡單的理想化的文化運動從近代以來就被不斷重復、不斷模仿、不斷闡釋,但卻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反而在某些方面造成了社會更深層次矛盾的糾結。1980 年代以魯迅研究為突破口,中國現代文學史的研究與書寫產生了革命性的變化,從“中國革命”到“思想革命”的質的變化,為啟蒙理想尋找到了最具現實意義的基礎。某種程度上來說,1980 年代的文學可以直接解讀為啟蒙,或者將啟蒙作為20世紀中國文學最核心的命題。正是在這種啟蒙活動中,文學仍然被看成了“一面鏡子”,由“中國革命”的一面鏡子到“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鏡子,革命發生了變化,而革命中的文學并無二致。

正是在強大的啟蒙話語中,中國文學的現代性成為最重要的話題。在中國現代文學史的研究過程中,“現代性”毫無疑問地成為人們最感興趣的問題,對中國文學的現代性闡釋被視為研究中國文學具有本質意義的題目,成為闡釋文學性的切入點。正如黃子平等人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三人談》中所說的那樣:“整個二十世紀的中國歷史就是由古老的中國向現代中國過渡的時期,在歷史的轉折中,逐漸建立起現代民族政治、現代民族經濟、現代民族文化,實現整個民族的現代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是逐漸形成的中國現代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一種現代民族文學。”①黃子平、陳平原、錢理群:《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三人談》,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 年,第51 頁。也就是說,中國文學的現代性特征,不僅是中國文學的時間性問題,而且是性質的規定性問題。以現代性代替文學性的討論首先是一種學術策略,既可以避免文學性討論中的若干尷尬,也可以激發人們更多的文學性想象,在文學的現代性訴求中建立起一個社會現代化的想象共同體。文學性的尷尬在于,當我們從一個文學荒蕪的時代走出來時,還沒有真正尋找到文學世界的入口,沒有建立起必要的文學意識和文學研究的方法。1980 年代中后期,文學批評的方法論熱,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一次次文化狂歡的表演,而沒有多少能夠成為探索文學世界的方法。系統論、控制論、信息論、模糊數學等概念及其方法,可以探究文學的某些方面,帶給人們新奇感、興奮感,但卻并沒有真正成為文學批評的方法,也很難從這些批評中感受到文學之美。因此,文學批評方法論的熱潮很快被蜂擁而至的現代性浪潮湮沒,激發了人們對社會、文學前景更多美好的想象。這時,文學現代性的討論與其說是文學討論,不如說是借文學而掀起的一場社會文化討論,借文化而推進啟蒙現代性的進程,并由此建立的一個現代性的想象王國。

進入21 世紀之后,現代性與文學性討論熱度不減,人們再一次認識到回到文學本體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回到什么樣的文學本體,如何回到文學本體,認知與常識,路徑與方法,都需要從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方法給予回答。這里既是重寫文學史的問題,也是對中國文學的重新認識與評價的問題。從實踐層面上來說,文學史的重寫不僅是對作家作品的評價與文學史定位,而且也是文學史自身書寫過程中提出來的范疇和體例問題。當文學史對重要作家作品的評述早已超越了平反與討論的階段后,撰寫文學史就是必須要完成的課題。比如在這其中提出來的“共名與無名”的問題、“民間性”問題、“潛在寫作”的問題,甚至包括“中國現代文學”或者“現代中國文學”的學科命名問題,都會涉及到文學史撰述中的價值評判和如何認識現代文學的文學性的問題。于是,文學的本體性就是“文學之所以成為文學的質的規定性”,就是重回文學性的必經之路。因為“對于文學史建構主體來說,文學史要有本體性不僅應充分尊重并固守文學之所以能夠成為文學的質的規定性,不僅應承認并肯定文學的特質是其文學性或審美性,而且還要承認并揭示所有的文學樣態是遵循美的法則創造的,而且要承認并發掘文學演變的自身規律與內在機制,從而展現現代中國文學是個獨立自足的異彩紛呈的審美系統”①朱德發:《現代中國文學新探》,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6 年,第85—86 頁。。也就是說,文學史的建構就是如何回歸到文學的美學范疇的問題,是如何以自覺的文體意識為中國現代文學史建構提供堅實的理論基礎的問題。

提出以文體學為文學史建構的理論范式,不僅是文學史研究的質的突破,而且是新的文學話語、新的文學觀念的確立。文體既是文學類型分類,也是文學作品存在的方式,“文體就是文學作品的話語體式,是文本的結構方式”②陶東風:《文體演變及其文化意味》,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年,第2 頁。。某種意義上說,回到文學本體就是回到文體世界中,在文學作品的話語與結構中尋找文本的存在。就中國現代文學史而言,各種以文體類型為體例的撰述者較多,而真正回到文本之中,探究文學的文體特征者較少。當文學性的追求致力于現代性的考察和文本解讀時,文體研究成為一時的熱點,也成為突破長期以來文學史研究困局的突破口。如果說,在1980 年代文學研究中,中國現代文學以思想啟蒙為學術突破,并引導了整個文學研究的潮流的話,那么,1990 年代尤其進入21 世紀之后,以文體學為突破口的文學理論和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引導人們開始走向真正的文學世界。在文體學研究方面,從較早的王元化的《文學風格論》(上海譯文出版社,1982 年)、童慶炳的《文體與文體的創造》(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年)到陶東風的《文體演變及其文化意味》(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年)、申丹的《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年)等,在中國文學研究方面,從吳調公的《文體分類的基本知識》(長江文藝出版社,1982 年)、王凱符等人的《古代文章史論》(武漢大學出版社,1983 年)、褚斌杰的《中國古代文體概論》(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 年)到吳承學的《中國古典文學風格學》(花城出版社,1993 年)和《中國古代文體形態研究》(中山大學出版社,2000 年),再到郭英德的《中國古代文體學論稿》(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年)、姚愛斌的《中國古代文體論思辨》(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 年)等,在比較集中的時間內,有關文體及文體學研究的著述引發了人們廣泛的興趣。盡管這些文體學研究帶有學院派的傾向,注重學理的討論和學科體系的建構,但文體研究對整個文學的輻射,對于文學批評與文學史撰述的影響力,仍然是無可估量的。

在這種大的學術背景中,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同樣做出了應有的學術姿態,對作家作品的文體學研究成為回到文學本體的關鍵性一步。這些研究主要有文體史的撰述,如馮光廉等主編的《中國近百年文學體式流變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 年)以全新的文體學眼光梳理“近百年”中國文學,付平的《中國現代文學序跋的文體特征》(《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2 年第9 期),袁國興的《文體意識的建構與現代文學的發生——從話劇與現代戲曲的關系談起》(《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6年第1 期),李繼凱的《文體史視閾中的魯迅文體》(《魯迅研究月刊》2000 年第9、10 期),等等,這些研究從某個角度闡述了中國現代文體與文體學的內在關系,為中國現代文學文體學研究打開了一條通道。而真正將文體學上升到文學史建構的層面上的,是朱德發的《現代文學史書寫的理論探索》(山東人民出版社,2010 年)、《現代中國文學新探》(山東人民出版社,2016 年)等著作,這些著作從現代中國文學史學科范式重建的角度,提出了文體自覺意識與文學建構的關系,在對政治型文學史、人本型文學史的反思中,在人的文學與現代文學文體之間尋找到了現代中國文學史建構的內在關聯,從宏觀上規劃了現代中國文學學科布局與理論范式。與中國古代文學不同,中國現代文學文體學是在繼承古代文體學和吸收外國文體學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因而呈現著更為復雜的文體特征。正是如此,如何建立中國現代文體形態的研究范式,回到中國現代文學的本體,就成為中國現代文學史撰述中不可回避的話題。

在已經取得的重要成果中,雖然對中國現代文體形態及其文體特征進行了多方面的探索,但與中國現代文體的復雜性相比,顯然僅僅是一個開始。不可否認,從文體的角度認識文學史,可以真正回到文學本體,檢視中國現代文學的文學性,甚至可以說這是唯一的一條通向文學本體的一條道路。但是,如何認識中國現代文體,如何把握中國現代文體與中國現代文學史的內在關系,如何把握中國現代文體形態的分類、中國現代文學的文體特征及其內部構成,都需要回到中國現代文學的文體中來,回到中國現代文學的常識中來。

三、文學史的擴容與調整中的文學性焦慮

21 世紀以來,中國現代文學史的書寫呈現出諸多新的變化,在諸多新的探索中取得了新的突破。

文學史的研究與撰述是一個不斷發現和不斷補充、擴容和調整的過程,或者說是文學史對文學性訴求的一種表達方式。當然,當文學史的撰述以“現代性”作為核心理念時,文學性被有意無意地遮蔽了,而“現代性”成為闡釋文學史、追尋文學世界的最重要的突破口。這時,文學史的目光對準了那些主流作家及其經典作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人們習慣上已經接受的文學史框架中尋找文學的存在。毫無疑問,“現代性”是對中國現代文學的最好闡釋。當人們的目光超越了已有研究模式,擁有更寬廣的視野和更自由的表達方式時,就不再滿足于傳統的文學史框架,而試圖突破固有的模式,以不同形態的文學現象、不同藝術風格的作家作品等方面的內容重新界定文學史的概念。例如傳統的文學史框架中,“魯郭茅,巴老曹”,再加上葉圣陶、王統照、丁玲、趙樹理以及幾位左翼作家,幾乎占據中國現代文學史的大部分版面。1980 年以后,隨著文學史觀念的不斷變化與突破,隨著人們對文學史的認識的不斷深入與深化,沈從文、徐志摩、無名氏、張愛玲、穆旦與新月派、九葉詩派等作家、流派的被“發現”、被重寫,中國現代文學史的格局被一次次重構,中國現代文學史被改變的既是“現代”的特質,更是“文學”的內涵。中國現代文學史的這種研究與撰述現象,到1990 年代尤其21 世紀之后,出現更明顯的更大幅度的變化,從而引發了文學史撰述中的“文學性”以及進一步擴容的史學訴求。

對于中國現代文學的研究與撰述而言,由于各種原因,被有意無意地“遺忘”于文學之外的作家、作品、文學事件等不計其數。1980 年代中期后,隨著思想解放的深入以及文學史研究領域的拓展,一些作家被重新“發現”,諸如沈從文、張愛玲、施蟄存、穆時英、徐訏、無名氏等作家相繼出現在文學史著述中,各種版本的《中國現代文學史》重新給予這些作家一定的地位。但是,更大的擴容與調整不限于某些作家,而是觀念性、框架性的,是對文學史撰述的革命性變革。文學史的不斷擴容,既為中國現代文學史的研究與撰述增添了可觀的材料與研究對象,豐富、充實和擴大的中國現代文學史的容量,也為中國現代文學史的研究與撰述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如果說中國現代文學史或中國新文學史往往局限于“新文學”和主流作家作品的話,那么,擴容后的中國現代文學史更具文學性特征。進一步說,文學史的擴容某種程度上是中國現代文學史的文學性焦慮的表現。從以新民主主義論作為理論指導的中國現代文學史,到以思想啟蒙為主導的中國現代文學史,再到“現代性”“文學性”為主導的中國現代文學史,反映了文學史研究與撰述在焦慮與克服焦慮中向文學自身靠攏,也顯示了學術界對文學性問題的執著與追求。

某種意義上說,文學史的擴容與調整是一種無奈之舉,當文學性越來越成為文學研究與文學史著述的追求時,原來文學史中的內容已經無法滿足這個要求。對照1950 年代和1980 年代兩個不同時期不同版本的《中國現代文學史》,可以看到文學史觀念的巨大差異。1959 年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復旦大學中文系現代文學組學生集體編著的《中國現代文學史》,在有關文學史編著的主要原則和問題中帶上了突出的時代特點。該文學史認為,二十世紀“四十年來的中國現代文學是如此的偉大和豐富”,要概括如此“偉大和豐富”的文學史,首先要對“現代文學史中幾個基本問題要有正確的理解”,“一,關于新文學運動的領導;二,關于新文學運動的性質,三,關于貫穿在新文學史中的兩條道路的斗爭;四,關于現代作家作品的評價;五,關于新文學運動的歷史分期”。①復旦大學中文系現代文學組學生集體編著:《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59 年,第1 頁。這里主要關注的一是文學運動,二是文學史的運動斗爭,作家、作品置于次要的地位。即使如此,這部文學史書寫的作家作品主要還是強調其革命斗爭的特點,“我們傾注了全部熱情,歌頌歷史上的革命文學運動的先驅者,我們給予革命的作家與作品以應有的地位”,“對于進步的作家與作品,我們是既看到他們一定的歷史作用,又指出他們的局限性,不一概的加以全部肯定或全部否定”,“對于反動的作家與作品,我們編排了專門的章節,當作反面的教材加以批判,以澄清其不良影響”。②復旦大學中文系現代文學組學生集體編著:《中國現代文學史》,第13—14 頁。這一文學史觀念雖然有些極端,但卻具有鮮明的時代性,成為相當長一個時期文學史研究的共識。直到1980 年代中后期,這一文學史觀念才開始松動,新的文學史觀念開始廣泛被接受。1998 年錢理群等人的《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對中國“現代文學”表達了不一樣的理解。他們認為,“現代文學”既是“一個時間概念”,同時“還是一個揭示這一時期文學的‘現代’性質的概念”,并且特別指出,“所謂‘現代文學’,即是‘用現代文學語言與文學形式,表現現代中國人的思想、感情、心理的文學’”③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前言》,《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修訂本)》,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年,第1 頁。。這種迥異于以往版本的《中國現代文學史》的理論與撰述方法,打開了中國現代文學的一片新天地。這種觀點也恰恰反映了這一時期文學史研究與撰述的文學性追求,回應了重寫文學史所提出的“重新研究、評估中國新文學重要作家、作品和文學思潮、現象”,以“沖擊那些似乎已成定論的文學史結論”,④陳思和、王曉明:《重寫文學史·主持人的話》,《上海文論》1988 年第4 期。也就是要把中國現代文學“從那種僅僅以政治思想理論為出發點的狹隘的研究思路中解脫出來”⑤陳思和、王曉明:《關于“重寫文學史”專欄的對話》,《上海文論》1989 年第6 期。。在這一學術背景下,中國現代文學史的擴容成為文學性追求的一個方向,文學史家試圖通過對那些長期被埋沒的作家作品的重新發掘,對那些長期被排斥在中國現代文學之外的各種文體的文學、文學現象重新予以關注,重新寫入文學史。大體看,主要涉及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以文學史框架調整為主導的文學史撰述內容的擴展與調整。1990 年代以來,中國現代文學史的書寫進入到新的層面,從錢理群等人所著《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開始,進入文學史視野的作家作品越來越多,《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不僅將此前已經被“發現”的作家如徐訏、無名氏等寫進文學史,而且將“通俗文學”“港臺文學”作為文學史不可或缺的內容寫入其中。與此同時,中國現代文學中的“舊體文學”也開始引起文學史家的關注。王富仁、黃修己、高玉、袁進等較早地提出了這個問題。高玉在《中國現代文學史“新文學”本位觀批判》①高玉:《中國現代文學史“新文學”本位觀批判》,《文藝研究》2003 年第5 期。中認為,在中國現代文學研究中,形成了以“新文學”為本位的核心內涵,把“作為時間概念的‘中國現代文學’與作為性質概念的‘中國現代文學’混同”,從而從根本上排斥了舊體文學、翻譯文學等。陳友康的《二十世紀中國舊體詩詞的合法性與現代性》②陳友康:《二十世紀中國舊體詩詞的合法性與現代性》,《中國社會科學》2006 年第6 期。、劉夢芙的《20 世紀詩詞理當寫入文學史》③劉夢芙:《20 世紀詩詞理當寫入文學史》,《學術界》2009 年第2 期。等,對“舊體詩詞”研究與入史的問題,給予了廣泛關注,對于進一步擴充中國現代文學史的陣容及其文學史的撰述問題,提出了諸多值得思考的問題。盡管這種觀念在文學史的撰述中并沒有真正被接受,在文學史教學與研究的實踐層面仍然存在兩張皮現象,但在一些中國現代文學史著述中,開始將“舊體文學”“翻譯文學”“海外華文文學”等內容吸收進去,從而在文學史撰述內容和文學史體例上改變了中國現代文學史的形態。嚴家炎主編的《20 世紀中國文學史》、朱德發與魏建主編的《現代中國文學通鑒》都程度不同地將“舊體詩詞”納入文學史的敘史范疇。這種文學史撰述現象說明,人們對過去的“現代文學”研究對象與文學史的撰述風格所產生的深刻思考,已經影響到對文學史的進一步調整,同時也影響到“現代文學”觀念的深層次調整。

第二,中國現代文學史起點延伸的文學性問題。對中國現代文學起點的關注與討論大體開始于20 世紀80 年代中后期,黃子平、錢理群、陳平原等學者在《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中,提出了“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文學史概念,并將這一文學的起點提前到1898 年。④黃子平、錢理群、陳平原:《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文學評論》1985 年第5 期。進入21 世紀后,這一問題受到更多學者的關注,引發了更深入的討論。諸如范伯群的《論中國現代文學史起點的“向前移”問題》⑤范伯群:《論中國現代文學史起點的“向前移”問題》,《江蘇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 年第5 期。、陳國恩、范伯群、周曉明、湯哲聲、何錫章等的《百年后學科架構的多維思考——關于中國現代文學史起點問題的對話》⑥陳國恩、范伯群等:《百年后學科架構的多維思考——關于中國現代文學史起點問題的對話》,《學術月刊》2009 年第3 期。、陳國恩的《中國現代文學的起點在哪里?》⑦陳國恩:《中國現代文學的起點在哪里?》,《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9 年第3 期。等。在文學史著述方面,嚴家炎主編的《20 世紀中國文學史》、朱德發與魏建主編的《現代中國文學通鑒》都將“現代文學”的起點延伸到了晚清,將甲午前后的文學現象納入中國現代文學的范圍。這些著述所討論的不僅僅中國現代文學起于何時的問題,而更重要的是在尋找中國現代文學起點的過程中,如何界定中國的“現代文學”,如何確認什么是中國現代文學中的“現代”。在重新認識和確立中國現代文學起點的過程中,大多以文學的“現代性”作為立論的依據,以文學中表現出的現代性特征作為中國現代文學誕生的標志。但在實踐層面上,又往往表現為文學性的焦慮,或者說是對“現代文學”的“文學”存在的焦慮。這兩部文學史之所以將“現代文學”延伸到晚清時期,不僅在于這一時期文學的“現代性”,而且更在于文學性的變革與明晰,“中國文學的近代變革,也是一個文學概念重新明確,文學與其他文字門類分離而獲得獨立地位的過程”。①嚴家炎主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上冊)》,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 年,第5 頁。文學的獨立過程以及由此獲得的文學性,是中國現代文學之所以成立的必要條件。

第三,“被遺忘”作家作品的重新發現與調整。所謂“被遺忘”的作家作品,是由于各種原因,諸如戰爭、自然災害、遺失以及其他政治、文化等原因造成的作品“遺失”,這種遺失更多的是被文學史遺失,被排除在文學史之外。如《禮拜六》《紅玫瑰》《萬象》等報刊及其相關作家作品,由于文學史觀念的制約,長期被遺忘,無法進入文學史的視野。1980 年代中后期,相當多的作家作品突然被發現,先后被寫入文學史,錢理群等人的《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特意為“通俗文學”開設了專章,將徐枕亞、吳雙熱、李定夷、李涵秋、張恨水、平江不肖生、顧道明、還珠樓主等作家寫入文學史,隨著大量作家作品被“發現”,文學史的規模被不斷突破,文學性特征被不斷刷新。這種新的突破,既是為在文學史上失蹤的作家作品尋找新的文學史位置,還其應有的文學史地位,也是對中國現代文學存在感的一次認同,也即通過文學史上的“失蹤”作家的重新發現,更重要的通過人們對這些作家及其作品的“陌生感”,引發人們對中國現代文學的新的關注。

四、純文學:文學史撰寫中的文學性焦慮

1931 年,文學史家胡云翼在其《新著中國文學史》一書中說過:“在最初期的幾個文學史家,他們不幸都缺乏明確的文學觀念,都誤認文學的范疇可以概括一切學術,故他們把經學、文字學、諸子哲學、史學、理學等,都羅致在文學史里面,如謝無量、曾毅、顧實、葛遵禮、王夢曾、張之純、汪劍如、蔣鑒璋、歐陽溥存諸人所編著的都是學術史,而不是純文學史。”②胡云翼:《自序》,《新著中國文學史》,上海:北新書局,1943 年,第 3 頁。胡云翼批評了此前中國文學史是學術史而不是“純文學史”的現象,這個批評是在中國新文學已經有十幾年發展進程時說的,中國文學觀念與早期中國文學史著述時的情形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胡云翼闡述的是“純文學”的歷史,而不是早期文學史著中所撰述的大文學史,他所要求的也是以“純文學”的標準選擇作家作品。1990 年代以來,“純文學”的呼聲再次響起。這種呼聲不僅是對于新時期以來的文學,而且也指涉到中國現代文學史的撰述。這種呼聲不僅要求“文學回到文學中去”,而且要求在“純文學”概念闡釋中實現文學的自覺。在這種語境中,“純文學”有兩個主要內容,一是指文學從政治制約中解放出來,實現文學的主體性;二是指中國文學的美學形態,是指在文體形態、文體類型、文體構造等方面的文學性特征。這兩個方面是具有辯證邏輯關系的,當文學擺脫政治的束縛時,才會實現其純文學的美學特征,而當文學獲得美學形態之后,也才能從人們習慣了的政治文學中脫身而出。正如賀桂梅在回顧反思中國當代文學的文學追求時所說:“所謂文學的‘內部’與‘外部’之分、‘讓文學回到文學自身’的自律性同時也是政治性的聲明、文學的審美特性以及文學與‘人文精神’之間的關聯等,諸種有關‘文學’的知識表述都是在80 年代建構起來的。”①賀桂梅:《“純文學”的知識譜系與意識形態》,《山東社會科學》2007 年第2 期。從這個意義上說,純文學并不特指文學自身,而是在文學與政治的關系中所尋找的恰當位置。

賀桂梅為“純文學”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作為一種文學形態,“純文學”被納入到哪種文學類型之中,處在什么常識性的知識體系中,都是值得人們反思的問題。在1980 年代文學被廣泛意識形態化過程中,文學的功能被重新闡釋,在現代性、詩化哲學、人道主義等語境中,表現出雜亂而無序的狀態。在這種情況下,韋勒克、沃倫的《文學理論》成為“純文學”的最佳停泊港,“《文學理論》廣受歡迎的原因, 或許正在于它將文學研究區分為‘外部研究’與‘內部研究’的核心觀點,與當時力圖使文學‘非政治’化的歷史訴求一拍即合”②賀桂梅:《“純文學”的知識譜系與意識形態》,《山東社會科學》2007 年第2 期。。也就是說,提出“純文學”的背景是文學“非政治化”的表現形態,是文學在特定條件下的被動化。通常來說,我們知識譜系中的中國現代文學,是“五四”新文學運動以來的新文學,是以“新文學”等同于“純文學”的文學,是不斷被現代化和純粹化的文學。正是這樣唯“新文學”獨尊的文學史替代了所有文學形態,“純文學”成為“新文學”的代名詞,或者“新文學”成為“純文學”的代名詞。

與這種“純文學”觀念相對應的,是1980 年代中后期開始的“重寫文學史”思潮。無論“20 世紀中國文學”還是“中國新文學整體觀”,其主要目的是在文學史的“重寫”中尋找“純文學”,為當代“純文學”提供理論資源。所以,中國現代文學“是一個揭示這一時期文學的‘現代’性質的概念”③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前言》,《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修訂本)》,第1 頁。。被稱為“20 世紀中國文學”“中國新文學”“現代中國文學”等不同概念的文學,是人類文化史上不同于中國古代文學、外國文學的新的文學形態。在這里,中國現代文學被重新解讀,重新闡釋,重新確立文學史的新秩序。對此,賀桂梅提出了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在以沈從文、張愛玲、周作人、錢鐘書、梁實秋等曾被革命文學史剔除出去的作家構造出一個現代文學新的‘偉大的傳統’時,‘文學’的內涵是被如何重新定義的,并且形成了怎樣的知識表述。”④賀桂梅:《“純文學”的知識譜系與意識形態》,《山東社會科學》2007 年第2 期。這個被重新定義的中國新文學或現代文學的傳統,是后來被文學界視為“純文學”的理想文本。1980 年代開始的新時期文學在某種程度上延續了這種文學的發展,被學界稱之為回歸“五四”新文學的傳統。當“純文學”從中剝離出來的時候,文學以新的姿態出現在人們面前。1990 年代開始的新狀態、新寫實、后現代、第三代詩人等概念,及至2000 年前后開始的形式主義批評,從一個特定的方面表現出文學界的新的期待。賀桂梅進一步指出,在“詩化哲學”和“文學理論”的語言譜系中發展起來的當代文學,在多方面的文學試驗中開始尋找文學的存在。從這個意義上說,“純文學”被打上了一個大的問號。與胡云翼對“純文學”的描述進行對照,可以看到兩種不同的形態文學。在胡云翼那里,“純文學”對應的是以學術為主體的學問,如早期林傳甲、黃人、謝無量等文學史家多在文學史中敘述相關語言文字及其相關的學術,是被純粹化的以文學創作為主要內容的歷史,這部文學史主要敘述小說、詩歌、散文、戲曲等文體。所以文學史就是胡懷琛所說過的:“一方面是歷史中間的一部分,一方面是文學中間的一部分。”⑤胡懷琛:《中國文學史概要》,上海:商務印書館,1931 年,第5 頁。1980 年代以來的“純文學”則是與“政治性”相對立的一個概念,是一個被重新裝置的文學系統。

愿望總是好的。在中國現代文學的研究和文學史的撰述中,我們對于“純文學”的追求既是對美的追求,也是對不正常的文學環境的逃離。在這種表達中,我們習慣性地將胡適、魯迅、郭沫若、茅盾、郁達夫、沈從文、老舍、巴金為代表的中國現代文學稱之為“純文學”,而將周瘦鵑、吳雙熱、徐枕亞、張恨水、周天籟等視為“通俗文學”,同時又將柳亞子、吳宓、魯迅、郭沫若、郁達夫等作家的古典詩詞稱為“舊體詩詞”。在我們的文學知識譜系中,這種“純文學”遮蔽了幾乎所有形態的文學,以誤解中的文學形態代替了文學。首先,將中國現代文學時期“古典”形態的文學排除于文學之外,將古典形態的中國現代文學排除于中國現代文學史之外。這種“新”與“舊”、“純”與“俗”的文學二元對立思維模式仍然制約著我們的研究視野,制約著文學史的研究與撰述。可以這樣說,缺少了古典形態的中國現代文學史,只能是一部“中國現代新文學史”,缺少了“通俗文學”的中國現代文學史,也只能是以新文學為主體的半部中國現代文學史。盡管這些年來出版的幾部文學史,如嚴家炎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 年),朱德發與魏建主編的《現代中國文學通鑒》(人民出版社,2012 年),等等,部分地將現代古典文學、通俗文學寫入文學史,諸如同光體、南社詩詞、章士釗的邏輯文等,但是,這些作家作品及其文學形態仍然處于邊緣地位,并沒有真正改變“純文學”的文學史觀念。其次,將依托現代傳媒及其市民文化發展起來的都市流行文學排除于中國現代文學史之外,并且以“通俗文學”命名,實際上是對這類文學的誤解,也是對中國現代文學文體形態的誤解。以報紙期刊為代表的現代傳媒是中國現代文學的重要載體,《小說月報》《禮拜六》《紅玫瑰》《紫羅蘭》《萬象》等暢銷一時的報刊,《巴黎茶花女遺事》《玉梨魂》《孽冤鏡》《春明外史》《金粉世家》等為代表的都市流行小說,當被文學史冠之以“通俗報刊”“通俗小說”時,一種不言而喻的評價標準已然將其視為“非純文學”。實際上,文學并無通俗高雅之分,王國維所追慕的文學“古雅”境界也只是一種文學的理想,吳雙熱、張恨水等所謂通俗文學作家對寫作的極致化追求,對語言文字和篇章結構的雅化講究,恐怕是幾乎所有新文學作家所難以企及的。在這種狀態下,所謂“純文學”是不存在的,而打著“純文學”的旗號進行的文學活動也往往是對文學的誤解。

實際上,當我們談論“純文學”時,往往是站在不同的文學立場看待文學,就會有不同的文學觀,也會有不同的“純文學”。胡適的“純文學”可能不同于胡云翼的“純文學”,而作為文學史家的鄭振鐸與胡懷琛在“什么是文學”方面也存在著巨大的差異。當梁啟超提倡“新小說”時,小說作為一種文體卻并沒有受到那些從事文學者多看一眼,而當都市流行文學興起時,小說卻作為“通俗文學”成為最受市民喜愛的一種讀物,而當新文學視都市流行文學為世俗低下的東西時,自身也受到了來自各方面的批評與嘲笑。新文學站在現代文化的立場看都市流行文學,看到了“將文藝當作高興時的游戲或失意時的消遣的時候,現在已經過去了”①《文學研究會宣言》,《小說月報》,第12 卷第1 號,1921 年1 月。。當文學研究會批判鴛鴦蝴蝶派是黑幕大觀時,而學衡派卻嘲弄改刊后的《小說月報》:“今世所稱為提倡新文學之重要機關也。然讀之使昏昏欲睡,原白話文學催眠之魔力奚自乎,以其為歐化的白話而已矣。”②曹慕管:《論文學無新舊之異》,《學衡》第 32 期,1924 年 8 月。陳獨秀批判了古典文學的陳腐,而古典文學者則批評新文學已經喪失文學精神。這種混亂雜糅的現象說明“純文學”只是一個相對的概念,不能固化為某一種文學形態。1980 年代以來對“純文學”的追求更主要是對一種文學精神的呼喚。但是,隨著文學史的學科意識增強,隨著文學史撰述的學院化,文學史撰述與文學創作產生分離現象,“純文學”的問題更集中在當代文學的文學性闡釋方面。一方面,當重寫文學史逸出于文學的現場,成為學院派對其學術性的一種思考時,“純文學”已經不再作為一個問題存在,而僅僅是文學史撰述中的一種姿態或者方法。另一方面,當文學創作對“純文學”進行實踐性闡釋時,呈現了作家批評家對當代文學的文學性焦慮,表現出對文學的堅守與維護。

從文學史的理論層面上來看,無論是重寫文學史還是20 世紀中國文學的觀念,都已經形成了對整個中國文學研究的巨大沖擊,這里不僅僅是對文學史體例或文學史研究方法的沖擊,而且是對包括“純文學”在內的諸多文學觀念的沖擊,諸如中國文學的現代性問題、20 世紀中國文學的審美意識及其價值評判的問題,對一些作家如周作人、沈從文、施蟄存、張愛玲等的重新認識與文學史定位的問題,如對一些作品如魯迅的雜文、郭沫若的詩歌、梁實秋的文學批評,或者如《邊城》《雷雨》《寒夜》《小二黑結婚》等作品的重新理解與解讀的問題,等等,這些困擾著文學史書寫的問題,成為文學史撰述過程中被一次次提出一次次討論的話題;從文學史的實踐層面上來看,文學性的焦慮并沒有因為重寫文學史或者20 世紀中國文學觀念的提出就得到了化解,對于什么是文學性,什么是“純文學”,甚至在重寫文學史的過程中,我們并沒有真正將理論探討過的問題在文學史撰述的實踐中得到很好的落實。現代性問題如何在文學史撰述中得到體現,文學性如何體現在文學史中,都需要在實踐中得到更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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