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童,常 江
(1.南京特殊教育師范學院,江蘇 南京 210038;2.東北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部,吉林 長春 130024)
在人類現代社會的發展歷程中,技術革命及其引發的制度變革往往成為時代的先導。西方世界之所以能在現代化進程中掌握主動,就在于其率先完成了工業革命,推翻了封建制度和建立了資本主義制度,在制度建構中實現了現代性啟蒙,形成了技術革命、制度變革、文化價值的先進性、現代化優勢、現代性主導權的實踐邏輯。近代中國在西方堅船利炮的打擊下實現了民族覺醒,推翻了封建帝制,在屈辱中開啟了從傳統到現代的轉型,歷經“器物學習”“制度模仿”“文化反思”,都未能找到適合中國文化土壤的現代制度范型。近代中國的民族抗爭與制度求索,折射出傳統文化與現代性之間的深刻矛盾。西方暴力殖民的同時帶來的制度現代性火種,使中國人意識到,唯有在學習西方中進行制度的根本性變革,才能完成救亡圖存的民族使命。而這種根本性轉變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就是對綿延幾千年的傳統文化進行徹底清理。但是,西方的殖民侵略帶來的屈辱和貧困又使中國陷入了對現代制度的向往與憎惡的復雜矛盾中。制度選擇的被動性折射出文化建構的“客體化”地位。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促進了馬克思主義的傳播,這種以倡導類群價值信念和文化理想的革命學說既順應了中國人集體本位的價值情愫,又規避了中國制度選擇和文化追求上的矛盾心態,賦予了中國制度現代性探尋的主體資格,為中國開啟了一段新的制度啟蒙敘事。[1]
從制度建構上講,中國共產黨成立以來的100年是團結帶領人民在現代化征程上實現中國式制度建構的100年,是終結“近代中國之亂”和實現“現代中國之治”的100年,是在博采眾長中培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自信和制度精神的100年。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做出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植根中國大地、具有深厚中華文化根基、深得人民擁護的制度和治理體系,是具有強大生命力和巨大優越性的制度和治理體系。”[2]2因此,我們所說的中國制度自信,本質上是對中國制度賴以生長的文化自信,制度自信的建構理應訴諸文化自信的考量。只有靠強大的文化自信支撐強大的制度自信,才能擺脫近代以來對西方世界形成的“制度依賴”,在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勢中彰顯中國制度的內在精神。欲回答“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勢和制度自信何以可能”,理應深入探尋蘊藏其中的文化密碼。
馬克思提出:“制度只不過是個人之間迄今所存在的交往的產物。”[3]79美國社會學家伊恩·羅伯遜這樣描述制度:“制度是穩定地組合在一起的一套價值標準、規范、地位、角色和群體,它是圍繞著一種基本的社會需要而形成的,它提供了一種固定的思想和行動范型,提出了解決反復出現的問題和滿足社會生活需要的方法。”[4]109這兩個界定說明,制度是基于人的社會交往需要而形成的目的理性,旨在滿足人的交往規范化訴求,是指人在社會交往中基于維護公共秩序、化解公共矛盾和實現共同利益而形成社會成員普遍認同和遵行的價值準則和行為規范的總和。
制度歸根到底是文化發展的產物,文化的發展水平決定了制度的健全完善程度。任何制度的生成和發展都需要以一種穩定的文化價值作為支撐,“每一制度的具體安排都要受一定倫理觀念的支配,制度不過是一定倫理觀念的實體化和具體化,是結構化、程序化了的倫理精神”[5]35。梁漱溟先生從物質生活層面、精神生活層面和社會生活層面對文化進行了廣義的界定,把文化界分為物質文化、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三種類型。[6]55,56“制度文化”體現了制度和文化的內在邏輯,指為保持個人與群體、群體與群體關系的確定性而形成和發展的一切制度文明成果。文化構成了制度生成發展的價值內核,各種制度間相互區分的本質就在于制度文化的差異。
制度是屬人的產物。從某種意義上說,人的生存發展史就是人類制度演化史,人的行為總是受到各種不同層次的制度規范影響和制約。制度分為三個層次:最高層次表征著不同社會形態,即原始社會制度、奴隸社會制度、封建社會制度、資本主義社會制度、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社會制度;中間層次表征著各自活動領域的行為規范,如經濟制度、政治制度、文化制度等;最低層次表征著各種社會群體的行為規范,如各種具體體制、公約等。這些不同層面的制度都是人的社會實踐的產物,它們在一定的文化世界中生成,又在對人們行為的規范中涵育一定的文化世界,在制度執行中形成和傳播特定的文化理念。
制度自信表征著主體充分認可制度及其內在精神,并對制度效能及其發展前景懷有積極樂觀的心理狀態。文化是制度之母,制度自信的根源需從文化自信中探尋,文化的自信程度制約著制度選擇、制度實施、制度評價的自信程度。
文化自信決定制度選擇的自信。馬克思提出:“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并不是隨心所欲地創造,并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承繼下來的條件下創造。一切已死的先輩們的傳統,像夢魘一樣糾纏著活人的頭腦。”[7]42制度選擇無不受到這個國家和民族既有文化世界的影響。唯有尊重、認同優秀文化傳統的民族,才能在實踐中做出正確的制度選擇。在資產階級開拓世界歷史之前,各國在制度選擇上往往都忠實于各自的文化傳統。隨著文化世界的民族視野向全球視野躍遷,西方現代性所展現出的誘惑力使世界各國產生了制度選擇的困惑,最終在民族傳統與西方現代性的內在張力中效仿西方制度建構。由于這種制度選擇存在很大的盲目性,往往會同本民族文化產生沖突。蘇聯解體后,俄羅斯不顧長期沿襲下來的東正教傳統和社會主義文化基因,照搬西方制度模式,導致國力大幅衰退;拉美國家對西方制度文化邯鄲學步,造成了令人扼腕嘆息的“逝去的十年”。這些制度選擇的失敗,皆因對本民族文化缺乏正確的認知和應有的信心。國家制度的選擇既要注重學習其他國家和民族先進的東西,更要充分考量本民族的文化心理與歷史傳統。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各國國情不同,每個國家的政治制度都是獨特的,都是由這個國家的人民決定的,都是在這個國家歷史傳承、文化傳統、經濟社會發展的基礎上長期發展、漸進改進、內生性演化的結果。”[8]制度選擇和文化選擇是一個雙向互動的過程,既要在傳統與現代、民族與世界中實現科學的文化定位,同時應以對這種文化定位的自信實現對制度建構的選擇,方能避免在制度選擇中抽空傳統、邯鄲學步的失敗厄運。
文化自信促成制度實施的自信。人總是在歷史傳承和文化塑造中不斷進步的,歷史文化環境決定了制度執行主體的文化心理和素養,繼而影響著制度的實施質量。非西方國家之所以在模仿西方政黨制度中走樣而造成社會混亂,是因為西式民主的價值取向、實施方式難以適應他們長期形成的民族文化心理。反觀中國制度的成功實踐,正是歷史文化理性和現實文化理想有機結合的結果。在全球化文化沖突與整合的浪潮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建構努力在傳統文化中找尋現代制度的有益基因,又遵從現代制度規律,最大限度地彰顯民族文化心理,在西方制度“普世主義”的文化旋渦中找到了適合自身特點的制度建構路向,實現了對傳統性和現代性對立性的超越,形成了“傳統與現代互養相成”的制度實施方式,既避免了尾隨西方的被動局面,又創造出獨特的制度文化系統。
文化自信增進制度評價的自信。任何制度都有特定的價值評價系統,這個價值評價系統依托于制度存在的特定文化語境。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尊重各國自主選擇的社會制度和發展道路,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關切,客觀理性看待別國發展壯大和政策理念,努力求同存異、聚同化異。”[9]要尊重不同社會制度賴以存續的歷史文化傳統,堅持適合性、尊重多樣性、凝聚共識性,對不同文化背景下生成的制度給予正確的評價。應根據民族文化心理狀況、可承受閾值及核心價值取向確定這個民族的制度評價標準,同時在制度評價的實施中塑造成熟的民族文化心理,建立既符合民族文化范式,又符合人類社會發展方向的制度評價系統。
任何制度的生成、運行、發展乃至消亡都有其內在的文化精神支撐。馬克斯·韋伯說:“每個國家都有它自己的社會制度和內在精神,前者是一個社會有效運行所要求的一套經濟社會倫理規范和法律體系,而后者則包括人們的行為規范、價值目標、奮斗目的等文化觀念。”[10]114
在傳統社會邁向現代社會的歷史變局中,由于西方對世界的主宰,中國的現代制度選擇從一開始就是以否定民族文化為前提,造成了制度選擇的非自主性和內在矛盾性。馬克思主義文化精神賦予了中國制度建構的主體資格,“社會主義”成為中國制度基本性質的價值選擇。但是,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制度博弈始終未曾停止,西方現代性總是試圖以其先發優勢實現話語霸權,推行西式“文化均質化”實踐范式,以西式文明的所謂“普遍性”裁剪人類各民族文明的“特殊性”,并把這種“普遍-特殊”的思維范式置換于“先進-落后”“文明-野蠻”“富強-貧賤”的價值分析框架中,將西方的制度范型解釋為終結人類歷史的完美形態。西方一直以來的制度壟斷和文化滲透,就是為了延續近代西方世界營造的“中心-邊緣”的價值邏輯,使西方始終保持所謂的文明頂端地位。
當今世界正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其實質可以理解為世界格局重構、世界權力重組、世界價值重塑、世界話語重建。西方主導的不平等制度體系和現代性秩序正在改變,西方制度的價值引領意義和實際治理效能正在受到廣泛質疑。特別是2020年以來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14 億人口的中國取得了重大階段性成果,而許多西方國家卻依然在嚴重的疫情中掙扎,這充分彰顯了中國制度的價值優勢,也暴露了西方制度的價值危機。越來越多的事實表明,中西方制度文化對世界的影響正在經歷此消彼長的變化,并將逐步在人類文明進程中顯現出來。
美國學者布萊特利·沃馬克和詹姆斯·R.湯森說:“影響中國現狀的首要根源是其傳統政治體制的恒久性和至高無上的大中華中心主義。像這樣一個持續如此長久并具如此高度自主性的體系,其影響力不可能僅限于自身制度在形式上存在的那段時期。甚至在新體制超出舊類型時,傳統價值和行為也可無限長久地持續下去。”[11]23歷史文化影響的恒久性體現中國傳統文化的厚度,既表明中國制度的生成和發展離不開傳統文化的給養,也客觀上決定了中國在制度建構上完全西化的不可能性。中國制度建構依托中華民族特定的文化時空,形成從屬于中華文明范式的文化密碼。
“天下為公”的治道理想深刻影響著中國制度設計的價值目標。《禮記·禮運》篇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禮記·禮運》)從經濟視角看,“天下為公”體現了原始公有制的雛形,也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公有制的原始根據。從政治視角看,“天下為公”體現了對原始社會禪讓制和政治權力公共性的推崇。鄭玄注:“公猶共也。禪位授圣,不家之。”[12]711孔穎達疏:“‘天下為公’,謂天子位也。為公,謂揖讓而授圣德,不私傳子孫,即廢朱均而用舜禹也。”[12]712由于天下為公家所有,因此治理天下也必須“選賢任能”,這就同中國古代對君子“內圣外王”的理想人格塑造結合起來,即選拔的人才理應內有高尚人格,外有出眾才能,深刻影響了當代中國社會人才選拔制度的建立。“天下為公”的治道理想蘊含著古代先人對“天下”的理解,形成了中國古代超越“國家”概念的“王道政治”。這種“天下為公”的情懷給現代中國的外交理念和制度的確立提供了深厚啟迪。我國在奉行獨立自主和平外交政策基礎上,以心系天下為己任,積極倡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習近平總書記在援引“天下為公”理念時指出:“‘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當今世界,各國相互依存、休戚與共。我們要繼承和弘揚聯合國憲章的宗旨和原則,構建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13]這里所講的“大道”,已被賦予了“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現代內涵,成為構建國際治理體系、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制度實現機制的文化基石。“天下為公”的治道理想正通過“中國聲音”成為世界性的制度文化共識,成為涵養中國制度自信的精神資本。
“貴和持中”的傳統文化精神深刻塑造著中國制度的思維方式。“貴和”“持中”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緊密聯系的兩重文化價值。“貴和”強調“和諧有序”,萬事萬物殊異有致,注重眼前與長遠、局部與整體的內在關聯,促進對抗性事物間的矛盾轉化,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尚和合”的文化精義。“持中”強調以中庸態度審視和評價萬事萬物,尊重差異,追求協同。二者的有機結合,構成求同存異、聚同化異的文化基礎。這種文化態度深刻塑造著我們看待世界的思維方式,深深熔鑄于中國制度的建構中。無論是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還是強調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依法治國有機統一的政治制度,抑或是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的社會治理體制,等等,都遵循一個共同特征:注重多元主體、多重方式的協調配合,強調“主要與次要”“一元與多元”的有機統一。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強調指出:“全面深化改革的總目標是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必須更加注重改革的系統性、整體性、協同性。”[14]3改革和制度建構的系統性、整體性、協同性的要求,是吸收中國傳統文化尊重整體、強調系統、注重協同的“貴和持中”精神的鮮明寫照。改革開放40 多年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建構逐步擺脫“左”傾或右傾的偏執型思維,在“中和”之道上不斷向前發展。
“民惟邦本”的民本價值追求滋養著中國制度的主題主線。“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尚書·五子之歌》)是中國古代政治的一個基本信條。儒家文化主張“仁者愛人”,在政治建構上推行仁政,反對苛政濫刑,闡明了民眾對于國家的基礎性意義。東漢儒學家荀悅認為:“民存則社稷存,民亡則社稷亡。”(《申鑒·雜言》)《淮南子》中有云:“民者,國之本也。”(《淮南子·主術訓》)荀子則提出:“君者,舟也;庶人,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荀子·王制》)“君舟民水”的典故多為歷代統治者居安思危、自我警醒之用。孟子提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下》)指出民眾居于民、社稷、君這一價值序列的首位。中國傳統文化的民本思想雖然沒有擺脫“官—民”等級統治秩序,但卻對后世的制度建構產生了深遠影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深得民本文化的價值滋養,并對民本文化進行了創造性轉化。主要表現為:一是把實現好、維護好、發展好人民群眾根本利益作為制度建構的價值著眼點。二是緊緊依靠人民群眾展開制度實踐。譬如,在脫貧攻堅的常態化制度設計中,注重民生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瞄準最困難群眾的實際需要,對這些貧困群眾精準扶貧、扶智、扶權,維護他們接受教育和行使民主的權利,發動人民群眾積極參與到脫貧攻堅的實踐中,讓人民感受當家作主的尊嚴,擁有創造美好生活的獲得感。在疫情防控的突發性制度設計中,堅持把人民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放到第一位,以聯防聯控防止疫情蔓延,以全國一盤棋保障人民基本生活。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打贏疫情防控這場人民戰爭,必須緊緊依靠人民群眾”[14],使制度自信擁有堅實的群眾基礎。
馬克思主義遵循類群價值本位,在反思西方“個人主義”文化精神的基礎上,以對私有制的批判展開了人類歷史上全新的制度啟蒙敘事。馬克思主義文化精神在與中國革命和建設的有機結合中,形成了中國式的制度精神譜系,深深熔鑄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設計當中,深刻塑造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發展主題、發展動力和發展指向,反映了新時代中國制度自信的文化高度。
第一,從發展主題看,馬克思主義人民性文化理念成為中國制度的核心價值取向。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 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中國共產黨為什么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什么好,歸根到底是因為馬克思主義行!”[15]“馬克思主義之所以行”的文化底蘊就在于其徹底的人民性。馬克思主義始終把人民群眾視為歷史發展的主體——“歷史活動是群眾的活動,隨著歷史活動的深入,必將是群眾隊伍的擴大”[3]287,馬克思把解放人民的哲學轉化為解放人民的革命實踐,終其一生都在探索實現人民解放的社會制度。中國共產黨人也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進程中創造性發展了人民性文化理念,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為人民服務、以人民為中心是中國制度建構的根本原則。中國共產黨成立以來的100年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為人民謀幸福的100年。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沒有中國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歷史和人民選擇了中國共產黨。中國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勢,是黨和國家的根本所在、命脈所在,是全國各族人民的利益所系、命運所系。”[15]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之所以能夠成為中國制度建構的最大優勢,就在于其始終將為人民服務、以人民為中心作為社會主義制度建構的文化基礎。在封建國家和資本主義國家中,人民是被統治的對象,即便是把“民主”寫在旗幟上的資產階級,也只是“口頭民主派”。“資產階級口頭上標榜是民主階級,而實際上并不想成為民主階級,它承認原則的正確性,但是從來不在實踐中實現這種原則。”[16]589毛澤東提出:“國民黨也需要老百姓,也講‘愛民’……他們講‘愛民’是為了剝削,為了從老百姓身上榨取東西……我們不同,我們自己就是人民的一部分,我們的黨是人民的代表,我們要使人民覺悟,使人民團結起來。”[17]57,58以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作為文化基礎的制度建構,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實現了人民作為制度服務對象和制度執行主體的統一,形成了制度組織系統、實施系統、對象系統的公共價值指向,也為人民形成對制度的深度自信和真誠信服提供了合法性基礎。“以人民為中心”是新時代為“為人民服務”宗旨的價值升華。“以人民為中心”更加鮮明地指出了中國制度的治理型構,即以“人民公仆(人民勤務員)-人民”的服務型結構,根本超越封建社會“官-民”的統治型結構,超越資本主義社會“資-民”的分離性結構。社會主義公職人員本身是人民的一員,既是制度執行者又是人民的公仆,他們理應將人民利益置于核心地位,以高質量的實施效果激發人民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認同與自信。如果公職人員的行為同人民性制度精神相違背,就應受到制度的規約和制裁。馬克思主義人民性文化塑造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形成了區別于人類歷史上其他社會制度的本質特征。
實現全體人民在制度實施中的實質平等是中國制度的價值追求。平等是人類現代性的核心文化精神,但以資本多寡為核心指標的資本主義制度建構根本否定了人類經濟平等的可能性,使人民總是在屈從于“資本邏輯”中償付不平等的代價,造成形式平等和實質平等難以彌合的鴻溝。中國制度建構遵循馬克思主義類群價值平等的文化旨趣,一方面打破“物役”的束縛,把人們從生產資料私有制中解放出來,實現“物的聯合”;另一方面打破“人役”的束縛,把人們從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境遇中解放出來,實現“人的聯合”。試圖在各種制度建構中體現以經濟平等為核心的機會平等、過程平等、結果平等,實現平等的全民性、全過程性和共享性,在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內在張力中實現與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相適應的制度平等追求,竭力為全體人民平等提供生存性兜底的制度保障、享受性需求的制度依托、發展性機遇的制度設計。
人民評價標準是中國制度的根本評價標準。鄧小平把人民“擁護不擁護、贊成不贊成、高興不高興、答應不答應”作為衡量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各項制度優劣的根本尺度。他強調:“衡量一切工作是非得失的判斷標準,應該主要看是否有利于發展社會主義社會的生產力,是否有利于增強社會主義國家的綜合國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18]372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評價一個國家政治制度是不是民主的、有效的,主要看國家領導層能否依法有序更替,全體人民能否依法管理國家事務和社會事務、管理經濟和文化事業,人民群眾能否暢通表達利益要求,社會各方面能否有效參與國家政治生活,國家決策能否實現科學化、民主化,各方面人才能否通過公平競爭進入國家領導和管理體系,執政黨能否依照憲法法律規定實現對國家事務的領導,權力運用能否得到有效制約和監督。”[19]287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體現了理性尺度和價值尺度的統一。理性尺度即生產力尺度,衡量制度能否有利于推動經濟發展和效率提升。價值尺度即人民尺度,表現在兩方面:一是制度能否服務人民和增進人民的滿意度,考量的是制度對人民需要的滿足程度;二是制度能否以人民作為參與主體,擁有令廣大人民群眾全方位、全過程參與實質民主的通道,考量的是人民對制度建構的參與程度。在此過程中,價值尺度是更為核心的評價指標,理性尺度的評量必須落腳于人民這個主體,使經濟發展真正為人民服務。
第二,從發展動力看,馬克思主義與時俱進的文化品格構成了中國制度與時代同步伐的主導精神。制度自信不僅包括對現行制度建構和執行現狀的信心,更蘊含著對制度未來發展走向的信心。這個信心指謂著對制度創新與未來社會發展走向匹配程度的信心,即制度創新總是能面對新情況、新問題而進行自我調整、自我修復和自我革新,社會成員也普遍相信制度創新符合社會發展的進步趨勢并愿意持續為此做出努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創新活力,來源于馬克思主義創新精神的支撐。恩格斯指出:“所謂‘社會主義社會’不是一種一成不變的東西,而應當和任何其他社會制度一樣,把它看成是經常變化和改革的社會。”[20]588盡管社會主義制度代表了歷史發展前進的方向,但其先進性也唯有在順應實踐的制度創新中才能不斷展現出來。制度創新是制度自信的應有之義,制度自信內在地包含著制度創新的自信。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是特色鮮明、富有效率的,但還不是盡善盡美、成熟定型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不斷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也需要不斷完善。”[21]10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順應實踐訴求和時代需要,隨時做出符合現代化發展需要的制度安排,在創新中積極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水平的提升。“與時俱進、銳意進取、勤于探索、勇于實踐”的改革創新精神,賦予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創新的永恒動力。
第三,從發展指向看,馬克思主義倡導的人類自由全面發展目標是中國制度的最高理想。制度是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有機統一體,制度的工具理性在于通過外在規約維護社會公共秩序,制度的價值理性在于通過對社會秩序的維護最大限度地保證和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自由是人類理想制度建構的應有之義。在馬克思哲學中,自由是人的類特性,人民自由全面發展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最高境界,也是制度建構的最高理想。馬克思主義文化精神第一次把自由和發展的權利由少數人專利歸還給多數人,找到了實現人民自由全面發展的現實路徑。《共產黨宣言》提出:“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6]53作為以實現共產主義為最高理想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自然要把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作為制度建構的首要文化追求。當然,自由的實現總是與一定的社會歷史條件相聯系,歷史發展到什么程度,自由就實現到什么程度,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就到達什么階段。作為具有高度戰略定位和戰略定力的政黨,中國共產黨把保障和實現人的自由發展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最高文化理想。在國內層面,通過不斷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實現各種制度的成熟和定型,在制度公共合理性的建構中尋求人的自由實現機制;在國際層面,積極倡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推動建立公正合理的國際秩序,以實現人類自由的文化理想建構國際新秩序。我們之所以有制度自信,就在于我們制度的目標是高尚的,方向是明確的,能夠在持續的制度完善中優化人的合理自由,科學確證和實現越來越多人的自由本質,推動人的自由全面發展。
中國制度的建構和發展,符合人類社會演進的規律,既有悠久歷史的文化厚度,又有引領時代的文化高度。面對資本主義制度和社會主義制度長期共存、各種思想文化相互交織的世界環境,我們絕不能照搬西方制度模式。在長期的文化傳播、交流與選擇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馬克思主義文化深度契合,形成了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崇尚統一、強調大同、尊重集體、重視人民、實現人類解放的文化價值立場,構筑起適合中國國情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體系的文化根基。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需要借鑒國外政治文明有益成果,但絕不能放棄中國政治制度的根本。中國有960 多萬平方公里土地、56 個民族,我們能照誰的模式辦?誰又能指手畫腳告訴我們該怎么辦?對豐富多彩的世界……照抄照搬他國的政治制度行不通,會水土不服,會畫虎不成反類犬,甚至會把國家前途命運葬送掉。只有扎根本國土壤、汲取充沛養分的制度,才最可靠、也最管用。”[8]在世界多元化的制度模式面前,中國制度的建構體系、實施方式和評價標準,不僅應遵循現代化規律和歷史發展取向,而且要符合本民族的文化特質和基本國情,既成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依托,也為人類更好社會制度的探索貢獻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