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三十而已》中女性人物形象的道德隱喻功能

劉海英 婁嘉麗

新中國成立以來，大量女性題材影視劇塑造了一系列典型人物形象，“折射著時代的發(fā)展、 社會文化的語境以及國家形象的嬗變”［1］。《歡樂頌》（2016）和《流金歲月》（2020）等當代影視劇作品的一個突出特征是塑造女性群像，從而更加全面地反映女性的生活實踐和行為方式。張曉波執(zhí)導的43集電視連續(xù)劇《三十而已》自2020年7月播出以來，就在抖音、微博、微信等社交媒體受到熱切關注，甚至已經(jīng)成為一個學術熱點。蘇也菲、陳婉穎、趙星辰、郝曉雯等探討了該劇成功熱播的原因，雷桐、陳家悅、王麗帆、張舒揚、楊繼耘分析了劇中女性人物形象的特征，諶孫福討論了劇中人物對話的風格和人物形象的魅力，王超君剖析了劇中的生態(tài)隱喻。但是以上研究沒有涉及哲學角度的分析與研究，忽略了劇中顧佳、鐘曉芹、王漫妮（分別由童瑤、毛曉彤、江疏影出演）三位主要女性人物的根本特征及其道德隱喻功能，不能充分認識她們在各自所處的倫理環(huán)境中做出倫理選擇的內(nèi)在動因，沒有深刻揭示這部熱播劇在加強大眾道德理念方面的建構性作用。

“隱喻有助于我們通過具體有形的事物來理解那些相對抽象和非結構化的客體事物，也是人類理解抽象概念和從事抽象推理的主要機制?！保?］隱喻主要由本體和喻體構成。電視劇或其他大眾傳媒藝術作品往往以塑造鮮活的人物形象為首要任務，以這些個別人物形象為本體，以道德品質為喻體，使觀眾了解本體，聯(lián)想喻體，最終達到道德教誨的目的。電視劇《三十而已》中三個女性人物是隱喻的本體，她們的主要性格特征是求真、向善、尋美，其喻體是真、善、美的道德觀念。真、善、美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寶貴遺產(chǎn)，也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核心內(nèi)容之一，“在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中并不是互相排斥的，而是辯證統(tǒng)一的，這種統(tǒng)一的基礎即是人的實踐活動”。［3］三個女性人物相互幫扶現(xiàn)象也是一種本體，喻指真、善、美的道德統(tǒng)一體。本文首先闡釋顧佳、鐘曉芹、王漫妮的本體特征，分別揭示其喻體的含義，然后分析電視劇《三十而已》在傳播真善美道德觀念方面的功能和價值。

一、“真”：顧佳的本體特征和道德隱喻功能

按照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求真” 的任務就是認識世界本質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人類通過實踐達到求真的目的。求真的思維方式是理性地追求實際，注重解決現(xiàn)實問題。求真者的處事方式是直率，不隱瞞，不搖擺，不抱有幻想。顧佳性格中的“真”具體表現(xiàn)為真誠地對待家人、朋友和事業(yè)。

首先，顧佳為了家人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她全力支持丈夫創(chuàng)業(yè)，放棄自己在外企的工作，成為一位全職家庭主婦。她定期到公司查看經(jīng)營狀況，協(xié)助處理公司財務危機。她深知安全是煙花行業(yè)的核心要素，力促全部銷毀過期煙花。顧佳在事業(yè)上的一絲不茍體現(xiàn)了她對合理經(jīng)營秩序的孜孜探求，對實際問題的積極應對，表現(xiàn)出頗高的道德水平和強大的人格魅力。

其次，顧佳真誠地對待朋友。她不僅在曉芹遇到職場危機時挺身而出，為其提供食宿，確保其人身安全，而且更為難能可貴的是，每次好友遇到問題向她征求意見時，她從不把自己的意見強加給對方，而是鼓勵友人獨立思考，幫助對方看清問題的本質。在漫妮失戀的時候，顧佳為漫妮揭開生活的真相：“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愛自己，必須自己邁過這道坎。”真相可能會使漫妮更加難過，但顧佳認為，任何人都不能逃避生活賦予的責任，每個人都應該勇敢直面現(xiàn)實，努力解決各種難題。

第三，顧佳以真心對待茶廠事業(yè)。起初，她接手茶廠是因為茶葉比煙花更安全可靠，她期待茶廠能夠成為一項穩(wěn)定的家庭收入來源。但是顧佳在經(jīng)營過程中，對湘西茶農(nóng)的手工制茶技藝產(chǎn)生濃厚興趣，逐漸生發(fā)出保護手工茶藝的想法。她果斷拒絕商人出資買斷茶廠的提議，希望手工茶葉能靠品質而非營銷手段得到大眾認可，最終使“空山茶”的生產(chǎn)和銷售逐漸走入正軌。顧佳真切關心留守婦女兒童的生活狀態(tài)，積極參與公益事業(yè)，幫助茶農(nóng)保護茶樹，改善湘西生態(tài)環(huán)境。

顧佳通過自己的真才實學獲得獨立生存的能力，用自己的真心對待家人、朋友和事業(yè)，她已經(jīng)掌握了自由生存的全新路徑。根據(jù)馬克思主義哲學，真理是人類認識世界的方式，人類只有首先認識真理，才能獲得幸福?！罢妗本褪恰罢嬲\”，“真誠的情意往往體現(xiàn)在親情、友情和兩性愛情上，并最終必然上升為國家和民族的高度”［4］?！度选穭〗K時，顧佳失去了煙花廠和房產(chǎn)，她帶著父親和孩子來到湘西茶廠，從都市樓宇走向鄉(xiāng)村大地，開始引導千千萬萬女性追求幸福生活，這就意味著顧佳已經(jīng)從全職家庭主婦的“小我”，成長為帶領大批女性致富的“大我”。顧佳作為一個個體人物，具有廣泛的隱喻含義，她喻指古今中外為追求真理而艱苦奮斗的偉大女性形象。

按照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觀點，文學藝術的產(chǎn)生源于人類倫理表達的需要，它從人類倫理觀念的文本轉換而來，其動力來源于人類共享道德經(jīng)驗的渴望。［5］“媒介即是信息。”電視劇作為一種大眾傳媒，擔負著啟發(fā)民眾心智、引發(fā)觀眾積極向上的人生觀念的重要使命。雖然現(xiàn)實生活中的偉大女性實例不勝枚舉，但是這類人物形象在影視劇中并不多見。《三十而已》是一部難得的佳作,它通過塑造以“真”為核心特征的顧佳形象，指向具有求真道德品質的千千萬萬成功女性，能夠起到震撼人心的作用。

二、“善”：鐘曉芹的本體特征與道德隱喻功能

“善”是指“善良”和“善行”，就是友好、溫和地對待他人和事物，無功利地付出愛心。湯一介認為，孔子對真、善、美三種人生境界的態(tài)度略有不同，孔子以“善”為首位［6］。“善”是中華傳統(tǒng)道德修養(yǎng)的重要命題。鐘曉芹溫柔善良，用愛心對待同事、家人和朋友，她是“善”的典型代表。例如，曉芹善待同事。她總是接受所有的工作安排，樂于幫助所有同事解決困難，也因此常被分配去執(zhí)行最困難、最麻煩甚至最危險的工作。再如，曉芹用善心對待家人。她善待婆婆，在書稿成功出版并拿到高額稿費之后，就立即為婆婆買下一套住房。對于丈夫的弟弟，曉芹平時總是慷慨接濟，甚至在自己生日那天，還冒著大雨去幫他繳罰款。還比如，曉芹用善心對待朋友。在漫妮被誣陷違反職業(yè)規(guī)定時，曉芹幫助證明她的清白。從此，漫妮與曉芹成為好友，她們倆與顧佳患難與共，朝夕相處。也正因為曉芹的溫柔和善良，三位女性主人公才能和諧相處，曉芹是三人中不可或缺的調和劑。

但是，曉芹的善良不代表她沒有勇氣追求幸福的生活。她不能繼續(xù)容忍平淡、機械、冷漠的婚姻生活，所以她在30歲的第一天果斷離婚，希望重新開啟美麗的人生。最終她通過寫作實現(xiàn)自我解放，她用善意的文字打動無數(shù)讀者，成為一名暢銷書作家。她經(jīng)由善而追求真和美，由善出發(fā)而最終達到真和美的目標。她與顧佳的性格不同，處理危機的方式不同，她們二人往往呈現(xiàn)出剛柔相濟的媒體傳播效果，促使該劇作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

中國傳統(tǒng)的女性形象大多以善良為首要特征，曉芹就是這些人物的一個典型代表。影視作品為建構合理的社會主義道德秩序提供媒體支持，其最終使命是為社會的文明和進步、為個體成員的自由和全面發(fā)展提供思想啟迪和可供模仿的生動形象，使觀眾在接收文化信息和審美信息的同時，受到道德信息的熏陶和潛移默化的影響。《三十而已》塑造了以“善”為核心特征的本體人物曉芹，其喻體含義是善良的道德品質。

三、“美”：王漫妮的本體特征與道德隱喻功能

柏拉圖對話錄《斐德若篇》中寫道，美“比一切更明朗”，因為“只有美才賦予一種能力，使她顯得最出色而且最可愛”［7］。美就是崇高，它超越一般的社會現(xiàn)實，追求永恒的卓越，從來不向現(xiàn)實妥協(xié)，提倡追求一種超越世俗的生活境界。王漫妮的典型特征是求美，她的心中永遠都有夢想，她的生存之道超乎尋常。其一，在事業(yè)方面，漫妮始終追求美好的人生方向。漫妮不是土生土長的上海姑娘，她拒絕在家鄉(xiāng)小鎮(zhèn)過安穩(wěn)愜意的生活，22歲便開始在上海的一家奢侈品店做銷售員，希望靠自己開啟理想的人生航線。漫妮相信美在未來，而未來的幸福必須靠自己去奮斗。她有一顆美麗的心靈，平等對待每一位顧客，她認真傾聽顧客的人生故事，從而更加堅定地追求美好生活。其二，在愛情方面，漫妮的理想美學使她順利升職，又贏得歐洲游輪旅行的獎勵，她在旅途中邂逅的一位香港商人，“滿足了她所有關于生活伴侶的美好想象”，之后他們便墜入愛河。雖然后來的事實證明她遇人不淑，她只好放棄工作，回到故鄉(xiāng)，但短暫的小鎮(zhèn)生活使她更加明確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于是她重回上海，繼續(xù)打拼，終獲成功。然而，她“不再為一座城市所困”，選擇出國留學，奔向更加美好的未來?？梢哉f，失敗的戀愛經(jīng)歷不但沒有使漫妮放棄理想，反而讓她更加崇尚“美”的生活。其三，在日常生活方面，漫妮在上海只能做租房族，但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她盡力為自己創(chuàng)造最美好的生活環(huán)境。在湘西茶山勞作的間隙，三個好友席地而坐、侃侃而談，這個場景可以看出每個人的個性。曉芹問“山的那邊是什么”，顧佳回答“山的那邊不就是一座又一座的山嘛”，這體現(xiàn)出她的現(xiàn)實主義態(tài)度。漫妮則說：“我想去山的那邊看一看，我覺得那邊的風景會更好?！彪娨晞⊥ㄟ^三個人在同一場域的對話，進一步凸顯漫妮對美好理想的追求。

幸福在于有所作為而不是無所事事，幸福不是暫時的滿足與享樂,而是人類自身進步的終點,是人之存在的最終目的。［8］無論對待工作還是愛情，漫妮都全情投入，鍥而不舍，精益求精，永遠追求卓越，始終堅守著一份對美好境界的向往之情。通過對美的追求，她收獲了經(jīng)濟和精神的雙重自由。漫妮的隱喻含義是“美”，喻指那些為追求理想而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的女性人物，她們倔強地走了一條自認為最美好的生活道路，常常得不到常人的理解和認同，屬于不符合世俗判斷標準的少數(shù)一派。漫妮以“美”為核心特征的本體形象，時刻提醒觀眾仰望最高層級的道德品質，惟其如此，我們才能敢于追求 “真”和“善”，才能成為理性、自由的人。

四、真善美集體形象與道德隱喻功能

電視劇《三十而已》通過呈現(xiàn)顧佳、鐘曉芹和王漫妮三位女性求真、向善、尋美的獨特個性，最大限度地展現(xiàn)了真、善、美的道德品質。隨著劇情的發(fā)展，她們互幫互助、互相影響、互補互證，這就意味著真、善、美在她們攜手成長的過程中達到完美融合和有機統(tǒng)一。人與世界的關系主要表現(xiàn)為“認知關系（真與假）、評價關系（善與惡）和審美關系（美與丑）”。［9］不論是西方傳統(tǒng)的理性主義或經(jīng)驗主義哲學,還是中國的儒、釋、道,都對真、善、美有獨到的見解，但中西方都希冀尋求真、善、美的統(tǒng)一。真、善、美是完善人格的三個維度，三者共存是現(xiàn)代人格的理想模式，也是新中國成立70多年以來影視劇藝術家們對人物形象的最高追求?！罢嬲乃囆g作為人把握世界的一種特定的方式或人的一種生存方式，比較集中地表現(xiàn)出人的創(chuàng)造性本質。”［10］《三十而已》通過呈現(xiàn)三個主要女性人物的典型特征，塑造了新時代中國女性真誠、善良、美好的集體形象，喻指真善美的道德統(tǒng)一體。雖然這些人物形象在某些方面不能完全契合中國現(xiàn)當代觀眾的審美需求，但是因為她們承擔著傳播優(yōu)秀文化的重要責任，具有強大的道德隱喻功能，能夠為中國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提供有效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