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技與文化

對于一個演員來說，演技無疑是非常重要的。沒有高超的演技，演員就很難在舞臺上塑造好其所飾演的人物，在演藝界容易失去立足之地，這是顯而易見的。然而，僅憑高超的演技，而沒有豐富的文化底蘊作為支撐，這種演員充其量只能成為一個較好的藝人，不大可能成為藝術大師。

對于戲曲演員來說，多少年來，程度不同地存在著一些認識上的偏頗，即重演技輕文化的現象比較普遍。熟不知，戲劇作為文化的一翼，本身就浸潤著文化的培育。作為戲之載體的演員，就更不應輕視文化，實踐表明，對于演員來說有文化和沒文化、文化高或文化低，在演技相仿的情況下，塑造出的人物在內涵上有著深淺的不同，內在和外在的差異。我自己身為演員，對此有著很深的體驗，愿意在此與諸多同仁切磋這一問題，以期引起同行對于文化知識的重視。

本文所說的演員應重視文化知識的學習，并不意味著演技的提高就可忽視。相反的，演技非但不應忽視，而且要不斷地提高，精益求精。人們常說的，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指的就是演技。對于這一點，演藝界同仁并不難取得共識，但對于文化知識的學習，卻呈現出大范圍的不足。

文化知識對于演員的重要性，不是我們現在才發現的。實際上，早在我們戲曲界的先輩中，不少有心人便已敏銳地察覺到了。縱觀中國戲劇史，演藝界的前輩先賢中，熱愛文化、重視文化、多才多藝，一專多能者大有人在。他們在文化方面的杰出造詣被傳為美談，為當代墨客騷人津津樂道。

元末明初夏庭芝所著《青樓集》一書，記錄了元朝一批著名的雜劇藝人，他們除在演技方面卓爾不群，有些人的文化素質同樣不同凡響，其中“梁園秀，姓劉氏，行第四。歌舞談謔，為當代稱首。喜親文墨，作字楷媚，間吟小詩，亦佳。”“張怡云，能詩詞，善談笑，藝絕流輩，名重京師。”“樊香歌，金陵名姝也。妙歌舞，善談謔，亦頗涉書史。”“般般丑，姓馬，字素卿。善詞翰，達音律，馳名江湘間。時有劉廷信者，南臺御史劉廷翰之族弟，俗呼曰‘黑劉五’，落魄不羈，工于談笑，天性聰慧，至于詞章，信口成句，而街市俚近只談，變用新奇，能道人所不能道者，與馬氏各相聞而未識。一日相遇于道，偕行者曰：‘二人請相見。’曰：‘此劉五舍也；此般般丑也。’見畢，劉視之曰:‘名不虛得。’馬氏含笑而去。自是往來甚密，所賦樂章極多，至今為人傳頌。”“劉婆惜，樂人李四之妻也。江右與楊春秀同時。頗通文墨滑稽歌舞，迥出其流，時貴多重之。”以上所錄元代著名雜劇演員，都是既有高超的演技又有文化知識的元代名流藝人。元雜劇正因為有這些演技和文化并重的演員參與其中，雜劇才能在元代獨樹一幟，日漸興旺繁盛，把中國戲曲推上高峰。由此可見，演員的文化素養對于演技的升華乃至戲劇的繁榮，起著何等重要的作用，也從而提高了演員本身的社會地位。

演員的職責首先是演好戲，要演好戲離不開高超的演技，演技是演員的立身之本，其重要性自不待言。文化是演技的催化劑，它能使演技產生靈氣，使演技出神入化，生發出意想不到的效果。這是演藝先賢和同代名家共同的經驗之談。文化對于演員的重要性，早已被實踐所證明，但至今卻沒有引起演藝同仁的足夠重視，究其原因，大概不外乎以下諸方面：演員靠演技立足于舞臺，文化高低，無足輕重；能讀劇本就行，只要有口好嗓子，我們又不想著著書立說；以前許多名家并無文化，照樣能演好戲，受人尊重……在現實生活中，我們不能說以上論調毫無道理，但是可以說目光短淺，所見不遠。

確實，以前曾有不少戲曲名家文化知識很少，甚至目不識丁，單憑其精當的演技，或者一口絕妙的嗓音，深受觀眾的喜愛。然而，我們卻不能忘記那個特定的時代背景，即那時的戲曲觀眾，又有多少人具備相當的文化知識。甚至演員把字念（唱）錯了，也以訛傳訛，很少有觀眾察覺。并且，當時的文藝樣式又是那樣單調，沒有電視，電影也不普及，只有戲曲一枝獨秀，因而觀眾對于演員的文化也不十分苛刻，演員僅憑演技和嗓音就可以博得厚愛。如今時代不同了，電影、電視、互聯網等各種視聽樣式各領風騷，加之觀眾的文化知識大幅度提升，而我們的戲曲演員在不加深文化知識的積累，僅憑演技和一口嗓子去征服觀眾，就不免顯得難以為繼了。因之，提高戲曲演員的文化素養不僅關乎演員在舞臺上如何立足的問題，甚至還關系到戲曲藝術未來的命運。人們習慣上把戲曲歸入文化系列，而作為戲曲主體的演員隊伍缺少文化，豈不叫觀眾啼笑皆非。

我們強調演員文化素養的重要性，并沒有絲毫暗示演技就不重要，或者把演技擺在次要的位置。特別是戲曲的演技，它是中華文化的瑰寶，是在無數藝人數百年的不斷發展中形成的。它寫意性的神奇和艱險，是區別于其他藝術技巧的重要標志，要想熟練地掌握它確實不易。如果不是長時間地下功夫，傳統的戲曲技巧，決不會順利地融入演員的血肉之軀。遺憾的是，我們現在的一些戲曲演員，卻很少去精煉技巧，很多戲曲絕活，與我們的戲曲演員漸行漸遠，甚至形同陌路。我們難以設想，缺乏戲曲技巧的戲曲演出，沒有戲曲絕活的戲曲表演，想要博得觀眾的厚愛，想要和其他藝術門類一爭高下，是絕對不可能的。

要振興戲曲，首要抓演員，如何抓演員呢？以筆者拙見，還是得抓演員的演技與文化。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沒有演技的演員不成其為演員，缺少文化的演員也不是一個好演員。演技是基礎，文化是內涵，唯有演技嫻熟，文化深厚的演員，才具備向大師沖刺的條件，才能在藝術上攀登更高的層次。戲曲如果能真正具有演技精湛、文化淵博的演員隊伍，我們不需要口頭高喊振興戲曲，戲曲本身就已開始了它的振興，戲曲的繁榮將會不期而至。反之，演員隊伍中如果依舊保留著不少缺失演技、文化薄弱的演員，僅僅憑借口頭上聲嘶力竭地高喊振興戲曲、征服觀眾，結果，勢必難以避免南轅北轍的局面，戲曲賴以生存的觀眾群將不辭而別，另覓新歡。

（作者單位：西寧市戲劇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