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確定環境下探尋司庫管理的“錨”

文/本刊記者 王亞亞

2022年以來，新冠肺炎疫情疊加地緣沖突，加劇了供應鏈失衡和大宗商品市場動蕩，多個國家和地區的貨幣出現大幅波動，對于跨國公司而言，無論是業務開展還是司庫管理均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為了應對各項挑戰，跨國公司不斷提升內部管理水平，司庫角色進一步受到重視。當前，在跨國公司亞太區，司庫管理不僅為企業全球化運營提供穩定的資金流以支持企業平穩、可持續發展，而且正成為企業重要戰略決策參與者，司庫管理價值進一步提升。

跨國公司司庫管理面臨新挑戰

“受外部環境動蕩影響，全球經濟遭遇挫折，給跨國公司全球化發展帶來顯著影響，跨國公司傳統司庫管理職責面臨重重挑戰?！狈▏愔Z菲集團（下稱“賽諾菲”）亞太區司庫徐連生接受本刊采訪時談到，“最明顯的感受就是過去傳統的貿易規則、貿易基礎、支付體系以及供應鏈條都被打破，企業司庫日常營運中的收付款、資金管理、現金池、外匯風險管控等業務均不能按照以往經濟平穩環境下的操作模式來進行?！?/p>

首當其沖就是現金管理工作面臨挑戰。地緣沖突之下，全球制裁舉措不斷增多，相關域內公司的資金管理、收付款、支付體系均受影響，進而現金管理兩大主業——流動性管理和資金營運性管理的重要載體——跨境資金池運行受阻。中國工商銀行新加坡分行現金管理中心總經理盧回談及，“突發、多項的國際制裁措施給糧食、油氣等大宗商品帶來明顯影響，部分跨國公司實施市場退出，而受困資金管理和全球供應鏈資金流效率降低，可能會導致某些跨國公司全球供應鏈中的資金流中斷。”徐連生也證實，“上述情況不僅出現在新興市場、發展中經濟體，包括發達經濟體在內的全球市場都面臨這一難題?！彪S著相關國家/地區形勢的不斷變化，全球化運營的跨國公司一方面要及時捕捉新的跨境資金管理政策以及業務合規要求，第一時間掌握政策變動；另一方面還需要結合各地域實際情況探索新的替代模式，以解決當前跨境現金流轉難題。

其次，金融市場風險顯著上升。2022年上半年，全球通脹壓力持續攀升，多家主要央行開啟大幅加息周期。7月27日，美聯儲宣布加息75個基點，達到2.25%—2.5%的范圍，這是美聯儲年內第4次加息。盧回分析，“連續加息會加大金融市場流動性風險，將帶來較大的外溢效應，多國貨幣匯率波動性增大，這為跨國公司管理匯率風險增添了難度?！毙爝B生也表示，以往司庫管理談及資金風險以外匯風險居多，如今利率風險也變得至關重要，“不僅有外匯風險，還有利率風險、地緣政治風險、新興國家市場風險等等，目前各項風險均集中爆發，非?？简炂髽I財資管理水平?！?/p>

再次，跨國公司金融科技創新、司庫電子化發展之路蒙上陰影。一方面，在新冠肺炎疫情新常態下，一旦某個地區遇到疫情管控，由于用印簽字、以及貿易單證寄送時間無法保證，跨國公司日常線下資金收付、傳統跨境單證交易，甚至是新賬戶開立等傳統線下結算流程就容易“卡殼”，因此各跨國公司都在加速金融科技開發力度，著力加快司庫電子化發展。另一方面，因為當前遇到的具體環境變化、地緣沖突，使得部分區域的財務數據化、電子化發展遇到了停滯，不能再按以往成熟的模式和模塊來推進，這就需要跨國公司根據目前各地實際發展情況及時調整企業科技信息化、電子數據化的發展步驟。

此外，對于成熟跨國公司而言，盤活集團現有資金也是當下一件重要的事情?！拔覀冊谑袌鲆痪€明顯地感受到，跨國公司新加坡亞太總部需要同時管理多國家、多銀行、多幣種等財資業務，且財務人員往往集中在新加坡。面對目前市場利率環境，比較不同市場存款、投資性產品，降低資金成本、提升資金收益，是財資管理部門的重要職能，美元多次加息，存款利率大幅上升，企業融資成本也同步提高，如何更好地盤活集團現有資金、對比主要國際金融市場資金價格，企業面對更多挑戰?！北R回表示，在不確定的環境下，高效盤活存量資金也是當前跨國公司亞太區司庫需要解決的新問題?！拔覀円沧⒁獾剑芏嗫鐕疽验_始積極應對，比如建設或升級全球財資管理系統，新選全球性銀行強強聯手，開展戰略合作等?！?/p>

跨國公司亞太區司庫勇擔“新角色”

面對外部挑戰，跨國公司亞太區司庫管理職能發生了重要轉變。根據《德勤2025年全球司庫發展趨勢預測》，德勤綜合不同行業企業集團司庫管理情況調研結果，對2025年全球司庫發展趨勢做出了預測：未來，隨著數字信息技術快速演進，司庫將加倍關注業務洞察力和服務能力，司庫職能將重點轉移到業務決策、情景規劃和高級預測中。與此同時，跨國公司司庫管理將更側重跨境交易，希望優化調控資本支出、利息返還以及營運資本管理。作為跨國公司亞太區司庫，徐連生對此深有體會，“當前，跨國公司亞太區司庫已由原來的側重服務、支持的角色，向符合整個公司戰略、更具價值主導型的管理者角色轉變。”跨國公司亞太區司庫扮演的角色不再是簡單的公司運營優化，而是涉及公司戰略、數據分析、效率提升、成本控制等一體化流程設置。

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之后，司庫工作的“新常態”正在形成。首先，越來越多的跨國公司將自動化、智能機器人、數據科技及區塊鏈技術深入司庫運營中，部分企業更樂于接受遠程操作模式，具體的資金交易處理和其他運營活動也嘗試從總部轉移給外包公司。據在新加坡工作多年的盧回觀察，“在全球疫情的影響下，一方面跨國公司為了保持業務連續性、提升業務效率，加快了線下業務轉移到線上的步伐，加快了內部系統的整合；另一方面，我在新加坡也體會到政府不斷推進‘智慧國’國家戰略，主導推出企業PayNow便利新元收付實時到賬，以提升企業資金管理便利化水平?！?/p>

其次，由于市場環境波動，企業出現現金短缺、現金流停滯的現象較為常見，在這樣的背景下，跨國公司亞太區司庫管理的前瞻性逐漸被激發。一方面跨國公司相較于以往更重視獲得現金流實時報告、現金預測、外匯預測以及其他財資數據，另一方面跨國公司會根據獲取的財資數據以更加前瞻的管理方式實施司庫職責。徐連生說到，“亞太區司庫會前瞻性地構建公司的投融資體系、投融資管理制度以及相應的風險管理措施，對于風險，也不再是單一地考慮外匯風險，而是整體實施風險識別、風險評估、風險防控的一體化全流程管理?！痹诰唧w的業務實施過程中，為了進一步優化亞太區的資金管理，徐連生所在的跨國公司啟動了一個名為“現金管理優化組合”項目，該項目囊括公司與所有部門的溝通機制、決策分工、執行流程，針對公司不同業務版塊的資金管理流程進行全面梳理，進一步實現資金流程的最優組合進而反映在公司的整體現金流上?！霸擁椖拷Y合了企業資金管理動向、保證現金為王的一體化流程方案，即實現資金管理的流程化、集中化與標準化。由此可見，跨國公司亞太區司庫從服務業務流程轉變為主導業務流程，其體現之一就是資金管理的標準化、資金管理流程的最優化?！毙爝B生介紹。

此外，受目前市場環境影響，風險控制變得至關重要。徐連生表示，對于亞太區司庫來說，風險控制的內涵邏輯沒有根本變化。一是不斷強化原有的風險管理政策，進一步加強風險識別和分解。二是在識別這些風險之后，公司要對原有的外匯風險管理政策進行明確，并將外匯風險管理目標進一步確定和延伸。一旦地緣政治風險爆發，企業就要及時修正、更新企業在當地的外匯管理目標和管理措施?！罢w來看，外部風險的識別、風險管理方法的選擇、風險管理措施的實施與修正是一個一體化流程?！毙爝B生補充道。據《德勤2025年全球司庫發展趨勢預測》建議，大型貿易型企業集團，應關注構建精細化的信用風險管理工具和模型，強化客戶和供應商信用風險管理；而全球化生產制造型企業集團，更應關注構建大宗商品價格風險測量及對沖工具和模型，合理使用金融套期保值工具，做好金融風險防范。此外，企業應將體系化的管理監控和數字化的智能系統落地進行整合，以有效提高風險管理的預警覆蓋率。

外匯避險管理“重中之重”

2022年上半年，美聯儲貨幣政策加速收緊，美元指數強勢上漲，美元在2022年上半年升值9.1%，而非美貨幣整體偏弱，亞洲貨幣均對美元走貶，土耳其里拉領跌，表現較好的港元和新加坡元，也分別對美元貶值0.6%和3.3%?！霸谶@種形勢下，跨國公司如果不采取有效的外匯風險控制措施，外匯風險就有可能將公司的主要業務利潤吞噬，甚至是拖累公司破產倒閉。市場上已經出現類似的破產倒閉事件?！毙爝B生談及。

鎖定外匯風險主要有兩種方式，一種方式是在當地市場進行匯率套期保值，覆蓋外匯風險敞口，另一種方式是，若為小幣種，可以在海外市場用無本金交割遠期產品（NDF）來鎖定貨幣風險。徐連生再次強調，風險鎖定之后，可能會在鎖定外的風險當中產生一定幅度的盈利或虧損，但是企業須明白風險鎖定是為了避免主要業務因大幅外匯波動產生虧損，這是開展外匯套期保值業務的基本出發點。需要注意的是，雖然鎖定了外匯風險，但是在套期保值產品到期之際，有些新興市場國家限于當地法規政策約束，進口方不能及時支付貨款，此時，就需要公司采用另外一種規避政治政策環境風險的產品來鎖定這一支付風險，如出口信用保險等。在具體操作中，當前，絕大多數亞洲貨幣均處于貶值階段，此時司庫管理者不能因為該貨幣已大幅貶值，就自認為未來該貨幣會升值，“不能用投機的方式來進行市場預測”，徐連生強調，“市場的波動永遠是雙向和不確定的?！?/p>

其次，為了從源頭上規避匯率風險，跨國公司亞太區司庫也在大力拓寬跨境人民幣結算使用場景。“隨著人民幣資金在國際市場的活躍度不斷提升，處于供應鏈核心的中資跨國公司帶動上下游多方共同努力，著力探索在大宗商品、對外承包工程等領域的跨境人民幣全流程閉環中使用新模式以規避匯率風險?！北R回談到。據其觀察，部分跨國公司在新加坡已不斷加強人民幣儲備與使用，一方面增加中資合作銀行，另一方面探索使用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的可行性，部分企業正考慮在原有資金管理體系上或搭建或強化人民幣賬戶管理體系。

再者，近期剛剛擴容的本外幣一體化資金池試點政策，也便于跨國公司用好境內外兩個市場、兩種資源，進一步豐富了企業跨境資金匯率風險管控手段。盧回談及，“我國推出的跨國公司資金集中運營政策受到跨國公司的歡迎，借助本外幣一體化資金池試點，新加坡亞太總部對聯通中新業務和加強中國區業務管理需求越來越強烈，希望通過打通兩地資金通道，更好地應對匯率、利率波動。”當前，全球資金集中管理在世界一流企業中形成普遍共識，通過建立全球化運作的資金池體系、全球支付工廠等，跨國公司可搭建完善的全集團賬戶結構，可準確、及時地掌握集團全球資金分布、存量、流量和流向，有效平滑企業流動性壓力，規避風險、降低成本。對大型企業集團而言，企業可根據需要建立跨境雙向現金池，打通境內實體現金池、境外實體現金池和境外名義現金池，實現全球范圍內的資金集中、靈活調動與聯動。對于管制貨幣國家的資金，除了通過名義現金池做到資金可視、增強合作銀行信用額度外，還可從投資國家當地貨幣評估、地緣政治考量、人民幣結算推動等角度進行投前投后的綜合管理，從而實現對集團資金的集約管理、動態監控，以防控資金風險、提高資金運營效率。

此外，充分發揮合作銀行獨特優勢，加強小幣種匯率風險管理。盧回談及，跨國公司亞太區不斷優化合作銀行結構，以形成更強的戰略合作伙伴關系，形成對本地業務和全球業務的總體支撐。他談到：“跨國公司在計劃對新興市場進行投資時，可借助合作銀行境外當地分支機構網絡，配套換匯及匯劃服務，以規避匯率大幅波動風險?！倍鐕驹谶x擇財資管理合作銀行時，就需要通盤考慮銀行全方位綜合服務能力，具體包括網點布局、在全球現金管理領域服務經驗、業務系統、專業團隊支持、跨境融資支持等等。

為供應鏈暢通保駕護航

跨國公司供應鏈管理是全球化運營的重要保障。在全球供應鏈持續緊張的背景下，首先，跨國公司亞太區司庫積極探索如區塊鏈數字貿融等數字化交易場景，推動國際貿易無紙化、電子化發展，著力提升供應鏈上下游交易效率。為了進一步促進跨國公司供應鏈交易效率，不少金融機構也紛紛打造便利化的電子交易平臺。如中國工商銀行新加坡分行與全球大宗商品交易的核心企業合作，依托國際主流電子交單平臺“essDOCs”，運用其數字貿易金融區塊鏈“數貿e鏈通”平臺，實現了信用證開立、通知、交單的全流程貿易單據數字化傳輸，突破了傳統紙質文件物理空間傳輸的限制，大幅提升了業務處理效率。

其次，由于不少跨國公司順應全球供應鏈向產業區域化布局調整的趨勢，一些跨國公司結合戰略布局，開始投建新的項目，跨國公司亞太區司庫積極為集團供應鏈韌性發展提供助力。以賽諾菲為例，該公司于2021年下半年在新加坡投資一個新的疫苗生產基地。該項目計劃投資4億歐元，預計五年內將其打造成亞洲疫苗生產的區域中心。為配套新項目落地，跨國公司亞太區司庫不斷創新供應鏈融資實踐。供應鏈融資主要是三種模式：一是圍繞“物的信用”開展，如廠房、土地使用權等的抵押擔保；二是圍繞“主體信用”展開；三是圍繞“數據的信用”而展開。主體信用展開，即通過主體信用進行供應鏈產業鏈上的信用傳遞，在不改變原有應收賬款賬期的前提下，將供應商的應收賬款通過電子債權憑證完成核心企業確權，以核心企業的授信價格進行融資，降低供應商融資成本。在上述疫苗生產基地建設中，徐連生的財資團隊開創性地將傳統貨物貿易中的供應鏈融資嫁接到項目建設領域，幫助上游供應商、建筑商通過供應鏈融資模式從銀行獲得低成本融資，以支持疫苗基地建設。對于公司來說，投入一些基本的基礎設施，剩下的資金由供應商、建筑商通過銀行融資的模式來解決，賽諾菲延緩了部分資金支出，可保證資金流充裕，而對于供應商、建筑商來說，借助賽諾菲的高信用等級，他們從銀行得到更低成本的融資，多方實現了共贏。

此外，供應鏈融資還需注意外匯風險管控。以上述項目為例，該項目建設周期為五年，資本支出不僅是新幣，還包括歐元、美元，考慮目前外匯市場波動劇烈，因此公司及時根據未來資金支出預測，對未來支付資金的外匯風險提前鎖定，盡量減少貨幣幣值波動對項目建設帶來的影響。

“當前，供應鏈從全球化向區域化方向轉變，在中企‘走出去’的過程中，配套融資及外匯風險能否跟上，最重要的是公司應具有深諳市場的專業人才?！毙爝B生表示，隨著中國金融市場的開放，很多新型業務可以開展，中資跨國公司關鍵要注重專業人才培養，以勝任市場不斷發展變化的外部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