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蘭 張若愚 王純磊
(1.南通大學檔案館,江蘇南通, 226019;2.南通大學張謇研究院,江蘇南通, 226019;3.宿遷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宿遷, 223800)
張謇自1895年在家鄉南通創辦大生紗廠開始,便走上“設廠自救”“實業救國”的道路。隨后,張謇秉持“實業與教育迭相為用”理念,通過實業、教育、社會事業等多方面打造“一新新世界”。與此同時,張謇對獨生子張孝若的家庭教育亦頗有心得。張謇于1909—1915年間寫給張孝若書信百余封,后張孝若將這批信件裝裱,命名《父訓》。這批信件現藏于南通市檔案館人物檔案“張謇”全宗之中(全宗號F001)。《父訓》是典型的中國傳統紙質文書,用筆墨在宣紙或仿紙上書寫而成,均作裝裱,再用紙板襯底,兩塊樟木板上下夾牢,加以保護。[1]《父訓》不僅對張孝若的成長產生重要影響,更推動張謇的愛國情懷、社會責任等優秀品質在張氏家族中繼承發揚。
張孝若(名怡祖,字孝若)是張謇的獨生子,生于1898年,彼時張謇已45歲。張孝若出生前后,正值張謇募集資金籌辦大生紗廠的艱難困苦時期,“集股不易,經數年之通滬寧鄂間奔走磋商,直至一八九九年(光緒廿五年)四月始能開車”[2]。大生紗廠“開車”投產后,“亦迭遇經濟困厄,備嘗艱苦,幸能年獲盈余,日漸擴展”[3]在張孝若出生后的最初幾年里,張謇幾乎無暇關心兒子的成長,更多交由家中女眷撫養。
1902年,張謇秉持“師范為教育之母”“普及有本,本在師范”等理念,創辦中國第一所民辦師范學校——通州師范學校,開啟其“父教育、母實業”的救國歷程。在此過程中,張謇的教育理念與實踐趨于成熟,并于1904年3月在家鄉海門常樂開設扶海垞家塾,其宗旨為“一因謀一家兒女之教育而及族戚鄰里之兒女”[4],這也是張謇教育理念在家庭教育方面的初次應用。家塾其實是為張孝若而設,兼及“族戚鄰里之兒女”,總共有10個孩子入學,張謇聘請了日籍教師森田政子教授體操、算術、音樂、圖畫,兼習幼稚游戲;又延聘本國教師教授修身、國文課程。[5]自此,張孝若正式走上求學之路,張謇的家庭教育觀亦直接作用于張孝若的成長。
張孝若7歲上學,19歲赴美游學,這一時期是成長的重要階段,也是性格、品質、學識等方面的培養關鍵期。同一時期,中國內外環境動蕩,清朝覆滅,民國肇建,張謇亦攀登上人生的第二個高峰,實業、教育、社會等各項事業多點開花,全面結果,幾乎憑一己之力將南通打造成“一新新世界”。盡管張謇日理萬機,卻未間斷對其子張孝若成長的關注,濃厚的父愛從《父訓》的字里行間流露,其家庭教育觀可見一斑。
身為中國傳統儒家士大夫,張謇在對張孝若的培養上,將修身立德作為其家庭教育觀的立足點與出發點。正如張謇所說:“父在外無日不念及兒之學問、德行、體氣。”[6]張謇從學問、德行、體氣三方面培養張孝若成人成才,特別是德行與體氣,是張謇父愛如山的真實寫照。《父訓》中,張謇多次要求張孝若嚴于律己,“切勿習懶”[7],養成良好的生活與學習習慣,“兒其自礪,成人之基在是”[8],并告誡他:“若兒能自立,能擇友,安在不能成學?”[9]無論是“自礪”或是“自立”,都能看出張謇希望張孝若可以“高尚靜遠”,而非“浮囂淺薄”,對其立德提出較高要求,如“對教師須溫敬;對同學須謙謹”[10]等。
在張孝若的飲食起居方面,張謇亦關懷備至,彰顯一位父親樸實而厚重的愛。張謇多次叮囑張孝若,“兒早晚眠食小心,丸藥切須服完,必有益”[11]“飲食起居須自慎,勿大意,勿任意”[12]。天氣忽冷忽熱,張謇總不忘關照,“天氣頗寒,兒身體好否”[13]“天漸熱,夜間臥后勿開窗”[14]“愿兒安心學業,留心起居,萬勿貪涼愛爽太過”[15]等。
張孝若偶有病痛,張謇頗為呵護,對張孝若噓寒問暖,強調身體為本。張謇對兒子的體氣尤為注意,“即到校,亦要每日洗腳”[16]“父母唯其疾之憂,兒須常念”[17]“兒體氣好否?為念”[18]等。顯而易見,張謇的家庭教育觀,正通過《父訓》逐步灌輸于張孝若,幫助他迅速成長,養成德行與體氣。
張謇除關注張孝若的德行與體氣,對其學問提出更高要求——“須耐心向學,不必憂寂寞”[19]。張謇對張孝若從嚴治學,希望他“當能發憤用功,慰父遠念”[20]。在張謇的嚴格督促下,張孝若自幼勤學,在國文等方面有所長進。身為狀元的張謇,其國文功底自然毋庸贅言,他依托《父訓》向張孝若傳授方法要領,幫助他修改書信的遣詞造句,共同討論詩詞韻律,可見其對張孝若的殷切希望。
此外,張謇還注重培養張孝若的外文與體育功底,這與家塾章程中所指出的“一謀體育、德育、智育之本”[21]如出一轍,也是張謇家庭教育觀的具體實踐,從體育、德育、智育三方面對張孝若進行全面培養。張謇多次在《父訓》中突出體育的重要性,強調“休息時可習已學之拳,既有益衛生,又不廢學也”[22]“父望兒學術進,亦望兒氣體健,此但能寧靜即得之,不獨可以進學,可以衛生,并可以養成德器也”[23]等。
在外文教育方面,張謇深感于自己歷練而成的“洞明世界大勢”的開放胸襟與“獨力開辟新路”的創新精神,告訴張孝若:“我擬明年請一外國先生,一中國先生……為游學歐美之預備。”[24]張謇明晰外文的重要性,告誡張孝若“英文亦須熟讀”[25],意在培養張孝若登高望遠、洞察時變的世界眼光,為游學歐美夯實基礎。1913年2月,張孝若赴青島特別高等專門學堂就學。這所學校系中德合辦,課程設置“中西合璧”,“看功課單,德文課甚重,并無英文。兒口音、文法何如?國文須自于星期或課余溫習,勿使荒落”[26],可見張謇的良苦用心。
縱觀張謇一身,“士負國家之責”的愛國情懷是他精神品質的核心,也是他家庭教育觀的重中之重。張謇通過《父訓》,逐步傳遞愛國內核,使張孝若在耳濡目染中傳承優良家風。
張孝若成長的年代正值清末民初,國力式微、民不聊生。在這樣的外部環境中,張謇遂通過《父訓》向張孝若灌輸愛國、雪恥等思想意涵。1915年,日本政府逼迫袁世凱簽訂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事件發生后,張謇告誡張孝若:“兒須知無子弟不可為家,無人才不可為國。努力學問,厚養志氣,以待為國雪恥。”[27]張謇還勉勵兒子:“國事支持不易,從何發展?然不得不作發展之備。董子所謂‘疆勉’而已。”[28]
張謇秉持“既生為人,當盡人職”[29]的人生信條,“為通州民生計,亦即為中國利源計”[30],努力踐行愛國情懷,擔當社會責任。張謇多次強調:“父今日之為大局,為公益,皆兒他日之基本,惟須兒承受此基本耳”[31]“兒須不懈力學敦行之志”[32],希望張孝若繼承其實業與教育。這雖無形中增添張孝若的壓力與負擔,卻也使他明白社會責任之重與父親的厚望,對其人格養成起到關鍵作用。
張謇充滿愛國情懷的家庭教育觀還體現在父子二人對國事、政事和個人的情感交流等方面。由于張謇事務繁忙,張孝若見字如見面,《父訓》中多見父子二人的真情流露。1913年2月22日,張謇未參與江蘇省議會議長選舉,他向張孝若流露內心真實想法——“不作議長可稍省力矣”[33]。幾日后,外界“橫生訾議”,張謇告訴張孝若:“世變未知所屆,唯守正而處中者,可以不隨不激”[34],意欲培養其子處事不驚的性格。面對瞬息萬變的外部情形,張謇時常用親身經驗教導張孝若,他曾說:“父十四歲即單獨作客也”[35],意在磨礪兒子的心性。
借助《父訓》,張謇一方面言傳身教,幫助張孝若健全人格,全面發展,另一方面抒發自己對政局的感慨,表達自己胸懷天下的抱負。張謇有意告誡張孝若遠離政治漩渦,實業、教育、慈善才是救中國的良劑,“慈善雖與實業、教育有別,然人道之存在此……兒須志之”[36]。在《父訓》中,張謇多次表達對當下環境的失望與無奈之情,對“中國前途甚危”[37]的擔憂,勸告張孝若“兒宜少出獨游,靜心力學”[38]。即便彼時張謇已逾花甲,依然堅定不移地培養張孝若的家國情懷,不僅幫助張孝若形塑人格,更于1917年送其赴美游學,增添閱歷,充實學識,望子早日學成歸來報效祖國。
張謇透過《父訓》,從修身立德、耐心向學、立志報國等方面塑造張孝若良好品格,期望其“或可養成一種高尚靜遠沉毅之風,不至墮入浮囂淺薄誕妄之路”[39]。同時,回想起自己百轉千回的前半生,張謇對張孝若亦有所擔憂,他在《父訓》中寫道:“今父不能常與兒處,每一設想,便覺感慨橫集,覺得兒所處境,磨練之資料太少也。”[40]毫無疑問,張謇對張孝若是希望與憂慮俱存。
自幼接受張謇家庭教育觀的浸潤與熏陶,張孝若逐步理解父親的良苦用心,對于張謇“父教育、母實業”的理想與追求亦能明白一二,早在上學階段便已幫助父親分擔事務,開始承擔家業與社會責任。1912年后,張謇致信張孝若,詢問育嬰堂、圖書館、養老院、醫校、農校等事務進度如何,要求張孝若協助檢查并來信告之,開始初步鍛煉其處世能力。特別是張謇任北洋政府農商總長等職期間,張孝若協助伯父張詧處理各項事業,在鍛煉與磨礪中迅速成長。張謇多次叮囑張孝若,“各處工程,兒于星期日可去看視,屬各主管隨時報告”[41],并要求他與孫支廈、陸思成、徐恩、宋龍淵等人密切聯系,督促各項工程進度,及時來信匯報。
在《父訓》教導中長大的張孝若,于1918年回國,“倡組‘南通縣自治會’,并協助乃父處理對內對外事宜……同年張謇創辦淮海實業銀行,任為經理”[42],正式嶄露頭角,成為父親的得力助手。而后無論是協助父親參與實業、金融等各項事業,或是出國赴歐美日考察,或是父親去世后全面繼承并勉力維持各類企業、學校運轉,張謇家庭教育觀的影響隨處可見,張孝若亦對此進行繼承與發揚。
張謇逝世后,張孝若繼承與發揚良好家風,秉持愛國情懷,肩負社會責任,在吳寄塵、李升伯、沈燕謀等人的幫助下,勉力維持大生紗廠各項事業。除實業外,1928年,張孝若完成父親遺愿,將南通醫科大學、南通農科大學、南通紡織大學合并成立私立南通大學,稱其為“吾父興辦地方自治事業……最大之目的及最后之結晶”[43],促成南通大學成為“中國近代私立技術大學的典型代表”。
值得一提的是,經過張孝若的繼承與發揚,張謇的家庭教育觀順延至張孝若的下一代。早在張謇在世時,其長孫張融武出生后,張謇寵愛有加,為其著詩云:“愛國須讀書,書能正人智。但為敦敏人,不望露神異。”[44]愛國既是張謇家庭教育觀的內核所在,也是張氏家族代代相傳的精神品質。在張孝若的培養下,一家愛國之風彰顯無疑:長女張非武自發組織抗日救亡活動,投身于抗日洪濤;四女張聰武參加蘇北抗日宣傳隊,在與日軍作戰中壯烈殉國;幼子張緒武亦在校期間參加中共地下黨,投身于革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