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前教育專業男生緣何“半途而廢”
——基于S同學的個案研究

陳小樂，高 原

(浙江外國語學院教育學院，浙江杭州，310023)

一、現狀與問題

近年來，國家對學前教育的重視程度與日俱增。2010年頒布的《國務院關于當前發展學前教育的若干意見》推動了各地學前教育三年行動計劃的實施。[1]2018年印發的《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學前教育深化改革規范發展的若干意見》明確了新時代學前教育堅持公益普惠的基本方向。[2]2021年印發的《“十四五”學前教育發展提升行動計劃》重點強調“把實現學前教育普及普惠安全優質發展作為提高普惠性公共服務水平、扎實推進共同富裕的重大任務”[3]。在我國學前教育事業進程中，男女幼師比例失衡的問題受到廣泛關注，各地紛紛出臺政策，積極探索招收和培養更多男幼師的措施，江蘇、福建、湖南、廣西等地通過實行免費教育、專項公開招聘、免試錄取教育碩士研究生、單列計劃招生等優惠政策助推男師范生培養。[4]如何吸引和留住更多男幼師，特別是如何讓更多的男生選擇學前教育專業、愿意從事學前教育事業，已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這不僅需要宏觀制度和政策層面的建設和傾斜，更需要關注學前教育專業培養的內涵和生態。

已有研究表明，雖然男幼師數量每年都在遞增，但對幼兒園來說卻是杯水車薪[5]，男幼師離職和學前教育專業男生轉專業意向普遍存在且依舊強烈。長期以來形成的社會偏見使就讀學前專業的男生面臨較大的社會壓力。[6]還有研究認為，在長期的歷史發展中，人們認為女性更適合幼兒園工作，致使男性對幼兒教師職業避而遠之，性別的二元對立被固化和內化，制約了女性或男性的職業認同。[7]

綜上所述，影響男生選擇學前教育專業的因素是多方面的，現有研究為本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數據與方向，但大多數研究通過問卷調查的方式進行，鮮有研究從個案角度研究影響男女幼師比例失衡的因素。因此，本研究采用敘事研究，選擇了一位本科在讀學前教育專業男生作為研究對象，以期深入了解該男生在轉專業前的學習生活狀態及心理變化，考察其轉專業的整個過程，通過該敘事研究總結入職前學前教育專業男生持續學習的阻礙因素，及其因果關系，并提出相關建議。

二、研究設計

作為質化研究形式，教育敘事研究的一個本質特點是關注個人，研究者需要搜集故事來解析田野文本數據中呈現的個人生活經歷，并探討這些經歷之于特定個人的意義。[8]轉專業是一個過程性事件，事件的走向和緣由與個人生活經歷息息相關。因此，運用敘事研究可以更全面清晰地展現個體轉專業的過程，以及事情經過的來龍去脈和背后的因果關系。本文通過個人故事以點帶面剖析問題，提出對策。

(一)研究對象選取

筆者所在的Z學院于2019年新開設了本科學前教育專業，由于是新設專業，得到了學校、學院層面的高度重視，得到了師資配備與實踐平臺搭建等方面的支持。該專業的第一批學生(即2019年下半年進入本科學前教育專業的新生)受到了學院、教師的重視，該新生班級24人中有1名男生，該男生成為教師重點關注的對象。因此，筆者選取Z學院2019級本科學前教育專業唯一的男生(S同學)作為研究對象，具有一定的代表性。S同學與研究者為朋友關系，這便于訪談的開展和資料的搜集。研究者見證了S同學從入學到在學前教育學習兩年后轉專業的全過程，對此進行了詳細的觀察和記錄。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敘事研究的方法，制訂了較為細致的資料搜集計劃。研究者在認真閱讀Z學院本科學前教育專業培養方案及《浙江省學前教育條例》的前提下，制訂了對S同學的訪談提綱，內容主要包括報考學前教育專業的緣由、入學前的期望、入學后的感受、身邊親戚朋友如何看待選擇該專業、轉專業的原因及轉專業后的現狀等。同時，還通過S同學的入黨推優自傳，從S同學走過的生活道路、經歷、思想演變過程等方面加深對S同學的認識。進行訪談和閱讀自傳時，研究者都在S同學的允許下，借助筆記、錄音等形式，記錄S同學的神態、心理等狀態，以便更好地開展研究和分析。

(三)資料收集

本研究共進行三次非正式訪談，每次半小時到1小時，正式訪談兩次，每次1小時。訪談共4小時，錄音轉文字約5萬字。閱讀自傳的筆記約1萬字。研究者還通過微信、微博等社交軟件側面了解S同學的方方面面，并且和S同學的朋友、家人取得聯系，確認信息收集的真實性、可靠性，同時獲得一些額外的信息補充。

三、S同學轉專業過程

Z學院的學前教育專業并不是S同學報考的第一志愿，盡管對該專業的學習談不上熱愛，但S同學在最開始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排斥情緒。剛入學時，他積極參加學院里的各項活動，配合學院、班級的工作。但遺憾的是，S同學在學前教育專業學習了兩年后，選擇了轉專業。

(一)志愿選擇的糾結

當S同學得知自己被Z學院學前教育專業錄取時，他的第一感覺不是歡呼雀躍，而是五味雜陳，因為學前教育專業并非S同學的第一志愿。S同學的第一志愿是經濟學專業，他想將來從事金融業。S同學的父母、姐姐認為，男幼師工作穩定，學前教育專業的前景也越來越好，S同學自己也不排斥兒童和這個專業，因此，S同學認為報考Z學院的學前教育專業也是一個可行選擇。

高考分數的限制、親戚的認可和建議、自身的猶豫與不確定等多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使得S同學最終被Z學院的學前教育專業錄取。同時，S同學在志愿填報前未進行深刻的自我分析和職業規劃。教育需要施教者誠摯的教育情懷，而心系經濟學專業的S同學相對缺乏教育情懷，這也為其轉專業埋下了隱患。

(二)入學之后的迷茫

1.班級生活——驚訝與失落

在第一次入校報到后，S同學發現班級24名學生中只有自己是男生，驚訝的同時有一些慶幸，覺得自己作為班級中唯一的男生，會有屬于自己的一些優勢。然而，除了上課時間，S同學很少和同學交流，加上S同學不善言辭、相對內向，久而久之，S同學感覺自己被同學孤立了，無法很好地融入班級團體。例如，在課堂小組活動中，S同學總是那個其他人都分完組剩下的那一位。

在周圍同學都是女生的環境中生活學習，作為班級中的男生，S同學的交往需要得不到滿足。性格相對內向，沒有傾訴情感的對象，容易讓S同學處于自我封閉的狀態，這也加重了其心理負擔，使其感到失落的同時對自身產生了懷疑。

2.專業學習——自卑與無奈

對S同學來說，學前教育專業技能課程，如幼兒體操、舞蹈、聲樂、鋼琴等，基本上是上大學之前從未接觸過的內容。S同學的身體柔韌性和動作協調性較差，聲音條件不佳，不適合舞蹈、聲樂等課程的學習。在周圍都是女生的環境中，S同學覺得很尷尬，不愿在女生面前練習，最終導致其專業技能課分數越來越低，專業素養差，這讓S同學在專業技能課上抬不起頭，自卑的同時感到無奈。

在學前教育專業技能課學習中，Z學院的學前教育專業培養方案缺乏對男生特殊心理、生理的考慮，舞蹈、聲樂等專業技能課教學方式并不適合S同學，導致S同學的學習興趣低，女多男少的環境也加重了其學習倦怠。

(三)學前教育生涯的終結

在學前教育專業學習了一年后，S同學參加了學院組織的為期兩周的幼兒園見習。在見習期間，S同學發現，見習幼兒園里的教師都是女教師，這樣的環境讓S同學找不到自我認同感和歸屬感。

漸漸地，S同學也產生了一些自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適合當男幼師？男幼師這個行業對自己來說真的很有前景嗎？S同學還經常遭到身邊朋友的質疑，他們認為男生做事馬馬虎虎帶不好孩子，而且學前教育工作對于男生來說“很沒面子”。

在見習階段，專業技能、安全需要的缺失，在幼兒園找不到歸屬感，被他人質疑，看不到未來的方向等種種問題，讓S同學迷失了前進的方向，這些問題也成為S同學決定不再學習學前教育專業的原因。在學前教育專業學習了兩年后，S同學向學院提出了轉專業申請。

四、S同學轉專業的原因分析

S同學轉專業反映了男生對學前教育專業以至于男學前教師身份的認同危機。文化、制度、組織等因素均在個人建構自己身份的過程當中起到重要作用。具有代表性的新制度主義理論歸納了塑造個人行為的三方面因素，即發揮強制作用的管制性(regulative)因素、發揮約束性期待作用的規范性(normative)因素和發揮建構性圖式作用的文化—認知性(culture-cognitive)因素。[9]由此，可以將S同學轉專業的現象看作是具有強制作用的正式制度、廣泛認同的社會價值規范以及在特定教育場域中主體建構的“文化—認知”圖式等制度環境綜合作用的結果。具體而言，這些因素體現為有關男幼師的固有社會觀念、學前專業的培養方案、學前教育專業男生的職業規劃和專業生活。

(一)固有觀念的排斥

社會固有觀念認為女性性格溫柔、做事細膩，教育和管理幼兒是女性的事情。雖然隨著思想的解放和社會的進步，這種觀念在慢慢淡化，但男幼師依舊容易成為被議論的對象，還是有很多人認為幼師職業不適合男性。這種觀念增加了S同學的心理壓力。學習學前教育專業的兩年內，S同學或多或少地遭遇了社會、他人異樣的眼光，一些人認為男生學習學前教育專業是闖入了女生的領域，甚至會有一些閑言碎語，這讓S同學質疑自己的能力，打擊了S同學的自尊心，影響了其對學前教育專業的認識，并最終選擇轉專業。

(二)培養方案設計偏頗

高校學前教育專業女多男少是普遍現象，許多高校的學前教育專業課程“偏女性化”。S同學所在的Z學院的學前教育專業技能課程對男生來說學習起來比較困難。一方面，男生的聲音特點與女生不同，一般來講，男生的動作協調性和身體柔軟度相對薄弱，因此，學習“偏女性化”的課程比較吃力；另一方面，班級中的男生少，讓本身就不適合這些課程的男生在學習的過程中倍感尷尬，導致男生心理上的抵觸。Z學院學前教育專業的課程設置沒有考慮男生的特殊性，缺乏專門的適合男生的課程。

(三)缺乏明確的職業規劃

大多數男生在高考填報學前教育專業時，并未對學前教育的培養模式、就業現狀與前景等方面進行充分了解，同時缺乏對自身的職業規劃。S同學在親戚的建議下報考了學前教育專業，缺乏對自身的職業規劃。因此，其在入學后對自己的職業定位不明確，對學前教育專業產生了不適應感。另外，S同學入學前和入學后有心理落差，產生了自己是否適合本專業的想法，開始自我懷疑、感到迷茫，看不到未來的前景與方向、對學前教育專業的不理解和對自身職業規劃的模糊直接影響了S同學的職業認同，越接近上崗就業時，自我質疑的心理就越強烈。

(四)集體生活難以融入

有研究指出，學前教育專業男女比例嚴重失衡、陰盛陽衰的人際交往壓力一定程度上困擾著男生，并嚴重影響著男生身心的全面健康成長。[10]S同學是班級中唯一的男生，其性格相對內向，沒有必要的事情不會找班級中的女生說話，加上S同學在專業技能課上的不順利，他更不好意思和女同學交流，久而久之，S同學逐漸被班級女同學孤立。在女多男少的班級中，S同學很容易與異性產生隔閡，被班級邊緣化，難以融入班級集體生活，進而產生自卑、失落等負面情緒。

五、建議

(一)開展職業認同教育，增強職業認可

高校學前教育專業開展職業認同教育是十分有必要的，在職業認同教育中，教師可以介紹國內外從事學前教育的男性教育前輩，分享、講述前輩們的學習、生活經歷，讓學前教育專業男生感受男性教育前輩的教育情懷，提升其職業認同感。還可以邀請一些已經畢業、在學前教育崗位上有了一定經驗的校友、專家進校開展講座和學術交流，在交流的同時為男生排憂解惑，增強男生的職業歸屬感。同時，對專業學習、見習、實習、志愿活動等方面表現突出的學前教育專業男生，學校可以予以表彰獎勵，激發其職業自豪感，讓其將所獲得的認同感轉變為學前教育專業的學習動機和從事教育事業的不懈動力。

(二)優化專業培養方案，設置多元化課程

在學前教育專業課程教學方面，高校應該對占少數的男生實行差異化教學，進行多元化的課程設置，在考慮男生身體條件和心理特點的前提下，設置更多可供學前教育專業男生選擇的課程，如武術、圍棋、管弦樂等課程，用這些課程代替不適合男生的課程，培養一專多能的男幼師，以滿足幼兒多元化的發展需要。在培養授課型男幼師的同時，高校也可開設計算機、外語、管理等課程，以培養幼兒園的管理者和創辦者。通過個性化的課程設置，增強學前教育專業男生的自信心，激發其學習興趣，展現男性的陽剛之美。

(三)進行職業規劃教育，幫助男生找準定位

職業規劃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是否能在所學專業中走得更遠。對于男女比例失衡的學前教育專業來說，學校應積極開展職業規劃教育，在當前專業情況和專業未來前景等方面的基礎上，指導學生擬定適合自己的職業發展計劃，讓學生對大學的四年形成清晰的規劃，這有利于專業方向的明確和職業的發展。及時幫助學前教育專業男生找到自己的定位，發揮男生特有的優勢，明確男生在學前教育的發展中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讓學前教育專業男生意識到男幼師不僅會對幼兒性別意識的樹立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還可以協調和改善幼兒園中的人際關系，增加幼兒園集體的凝聚力等，讓學前教育專業男生朝著學前教育這條路堅定地走下去。

(四)加強班級文化建設，培養集體認同意識

班級是學前教育專業學生的主要活動場所，班級環境對學前教育專業學生的培養起關鍵作用。加強班級文化建設，營造和諧友愛的班集體氛圍，可以促進學生集體意識的形成。尤其對男生來說，很多性格相對內向的男生在“女多男少”的環境中無法處理好人際交往關系，其得到同班級中女生的接納和認可非常重要。師生可以定期組織活動，如舉辦團日活動，全班同學前往幼兒園、敬老院開展志愿服務等，增強班級成員的集體榮譽感。教師要倡導對班級中的男生予以幫扶，尊重個體差異，讓他們重拾信心，增強班級的凝聚力。教師還可以設置激勵和評價機制，給予有突出貢獻的同學以贊許和肯定。學前教育專業男生在這樣的班集體中學習和生活，不僅會充滿歸屬感，也有利于專業素養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