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舞蹈《夢·宣》中宣舞的文化體現與價值

□賈伊琪

宣舞是藏族最為古老的一種舞蹈表現形式，富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和悠久的歷史背景，可以追溯至古象雄時期。中央民族大學舞蹈學院編創的舞蹈作品《夢·宣》通過實地田野采風，深入挖掘歷史背景及舞蹈風格，將宣舞的舞蹈特點和文化內涵通過動作、音樂、服飾、隊形調度展現在舞臺上，使古老的宣舞更具舞臺藝術化特征，從而得到保護與傳承。

一、宣舞文化

“宣”在象雄語中是歌舞的意思，宣舞是說、唱、跳相結合的一種藏族傳統歌舞，最初作為宗教禮儀舞進行表演，后來發展成自娛性舞蹈和娛人性舞蹈。

據文獻記載，宣舞在古象雄時期是接送苯教祖師頓巴辛饒而舉行的儀式。公元17 世紀，宣舞逐漸演變成民間節慶的娛樂性歌舞。在西藏阿里古格王朝遺址的壁畫中（如圖1），可以清晰看到人們表演宣舞的畫面，其中，身穿白衣的男子背著皮鼓伴奏，十名跳宣舞的女子身披“改巴”披風站成一排，在身前交叉手臂，踏地起舞，栩栩如生。

圖1

在古格時期，宣舞達到鼎盛，主要分為宮廷禮儀性舞蹈和民間自娛性舞蹈。作為宮廷禮儀表演的宣舞，也被稱為“十三宣舞”。在表演宣舞時，人們穿著華麗的服裝并佩戴珍貴的首飾，表達高原人民虔誠的信仰，以及人們對宣舞的熱愛和崇敬之心。

在民間，宣舞表演有特定的表演形式，舞者人數少則20 人，多則100 人，女舞者手牽手，一名男舞者手持皮鼓伴奏，人們腳下踏著統一步法，邊唱邊跳，節奏由慢變快，且隊形也在不斷變化。宣舞屬于鍋莊（圓圈舞）的一種，在表演時，隊形變化十分講究，除了圓、半圓的隊形，還以S 型變化為主。

受地理環境因素的影響，宣舞文化沒有得到廣泛傳播與發展。2008 年，宣舞被列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其傳承與保護由當地政府統一管理。2010年，卓嘎老師被確定為宣舞的傳承人，保障宣舞的傳承與發展。

二、作品《夢·宣》的文化體現

舞蹈是文化體現的一種形式，是通過人體動作、形態以及情感表達來傳情達意的，舞蹈創作除肢體語言外，還要借助音樂、服飾、舞美等藝術形式。

《夢·宣》是創作者通過深入西藏阿里采風調研，并走訪宣舞傳承人卓嘎老師，從而編創的一個女子群舞作品。夢是虛幻的，是想象出來的，《夢·宣》以夢為主題進行編創，既是表達作者夢回古格王朝，感受歷史中古格王朝的盛世繁榮；也是根據現有的文化遺存，想象古格王朝鼎盛時期的繁華景象。作品將宣舞原生態素材進行重組和建構，不僅推動宣舞從民間走向舞臺，也將宣舞文化傳遞給觀眾，讓大眾了解宣舞文化。

（一）動作特點

西藏阿里地區海拔較高，受特殊地理因素的影響，阿里地區對外的交流較少，這也使當地居民的思想相對保守，阿里人民淳樸善良的性格，也通過質樸的舞蹈動作體現出來。這種精神是對大自然的憧憬，也體現了人們團結一致、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

1.手手相連

宣舞作為一種古老的舞蹈形式，“手手相連，踏地為節”是其最大的特點。宣舞在拉手的方式上分為“頓宣”和“加宣”?！邦D宣”是在身前交叉拉手舞蹈，常在節慶聚集時進行輕松愉悅的表演；“加宣”是在身后交叉雙手舞蹈，作為一種禮節，為上層人士和寺院活佛表演。

舞蹈《夢·宣》是使用前拉手進行編創的，表現了阿里人民有歌有舞的幸福生活。舞蹈一開始，20 名女舞者背對觀眾手手相連，高舉過頭頂站成一橫排，仿佛是古格王朝遺址壁畫中的畫像，以此突出手拉手的特點。領舞者緩緩走向群舞者，隨著一聲清脆的鈴響，領舞者觸碰到群舞者的手，仿佛喚醒了塵封已久的壁畫。剎那間，畫中的舞者活了起來，有人擺出手手相連的舞蹈畫面，有人在吹笛子，還有人兩兩一組舞蹈……隨后，舞者們依次排列，手手相連，身體彎腰前傾，腳下踏著整齊沉穩的步子，逆時針移動形成半圓，突出宣舞沉著穩健的舞蹈風格特點。

《夢·宣》整個作品無論圍圈起舞，還是兩兩對舞、四五成隊舞蹈，舞者們始終保持“手手相連”的狀態，在拉手的形式上不斷重復發展，強化“手手相連”的特點，并從一而終貫穿整個舞蹈（如圖2）。

圖2

2.步調一致

《夢·宣》除運用宣舞的動作元素進行編創以外，舞蹈從始至終都是齊舞，這是因為宣舞除手手相連之外，踏地為節也是突出的特點。宣舞的舞蹈服飾十分沉重，同時還要保證手手相連而舞，因此極大地限制了上肢的動作幅度，舞蹈動作端莊典雅，沉著穩重。宣舞的動律重拍向下，多以腳下的步法為主，膝部的屈伸突出了踏地為節的風格特點，其步法主要有前走兩步、雙腳蹲起步、一步一抬、前抬腿、蓋步腿等，舞者們變化著隊形，腳下的步法卻始終保持一致，突出宣舞步調一致，踏地為節的風格特點。

《夢·宣》為了突出“步調一致”的特點，除了舞者們齊舞時做相同的步法動作，還巧妙運用卡農編創技法，將單一步法動作多次重復，從而更好地突顯“步調一致”的特點。同時，步調一致的特點還增強了視覺沖擊力，舞者們一字排開，手手相連并邁著統一的步伐向前行進，畫面壯觀威嚴，給人高貴端莊的感覺，同時也強調了宣舞強烈的儀式感。

（二）宗教信仰

象雄時期的古格王朝人民信奉苯教，因此，無論宗教禮儀的祭祀性歌舞、民間節慶時的自娛性舞蹈，還是宮廷樂舞中的娛人性舞蹈，都深受苯教影響。

藏族大多數的圓圈舞以順時針方向舞蹈，代表著萬物有靈，生生不息，但宣舞是逆時針旋轉而舞，這與古象雄時期的宗教有關。古象雄時期的古格王朝盛行苯教，宣舞就是按照苯教中的逆時針方向旋轉而舞的。在舞蹈《夢·宣》中，舞者們模仿壁畫中的模樣，擺出形態不一的造型，清脆的鈴聲仿佛喚醒了塵封已久壁畫中的女子，伴著低沉的吟唱，舞者們踏著統一的橫步，緩緩地手拉手按照逆時針方向圍成一個半圓。除此之外，舞者們在舞蹈快板部分，形成四個橫排快速一字旋轉，也遵循著逆時針旋轉的原則。

在苯教中有一個特殊的字符——“卍”，也叫萬字符，這是宣舞的核心舞蹈符號，舞者們手臂相交呈萬字符并拉手起舞。在舞蹈《夢·宣》中，舞者們站成一排，雙手合十并逆時針旋轉，與相鄰的舞者拉手起舞。舞蹈在編創過程中將宣舞的舞蹈風格特點和古阿里人民的信仰展現出來，以此突出宣舞豐富的文化背景。

（三）服飾

宣舞的服飾十分獨特華麗，其主要構成有頭飾、藏袍、改巴（一種特制的披氈）、厚底藏靴，在表演時缺一不可?！秹簟ば吩谑褂谩案陌汀钡幕A上結合作品“夢”的主題，將古格王朝遺址壁畫中的畫面復刻在“改巴”上，并做成暗色調。當舞者背對觀眾舞蹈時，背上的披風形成一幅完整的壁畫，隨著舞蹈披風自然擺動，壁畫仿佛“活”了起來。其中，領舞和群舞的披風不同，領舞采用傳統的亮色調披風。首先，色彩上的對比映射出時空的轉換，突出“夢”的主題；其次，這是一種留白手段，舞者的紅色披風代表現代人，壁畫披風代表壁畫中的人，二者交融在一起，是現代與傳統的對話，也是現實與夢境的一場穿越，給觀眾留下對古格王朝盛世繁華的想象空間。

宣舞的頭飾在全藏區獨樹一幟，以瑪瑙、松石、珊瑚、珍珠等珠寶裝飾而成，十分沉重，這也限制了舞者上肢的動作幅度，因此，宣舞的舞蹈動作大多以腳下的步法變化為主，舞蹈風格十分端莊沉穩。

（四）音樂

宣舞是一種歌舞形式，歌中有舞，舞中有歌。在民間進行舞蹈時，跳宣舞的人們也會低聲吟唱著宣歌，為此，《夢·宣》的編導特地向宣舞的傳承人卓嘎老師學習宣歌，并將其作為舞蹈的主旋律。

《夢·宣》的音樂通過回旋曲式突出宣歌的主旋律，余音繞梁的女聲獨唱強化了宣舞的風格特點，音樂所營造出的靜謐氛圍，將觀眾帶入阿里地區神圣寧靜的地域環境，使人們感受到厚重的歷史文化，從而刺激觀眾的視覺、聽覺，使其對阿里宣舞文化產生強烈的興趣。

作品音樂采用A-B-A 的結構，首尾呼應突出夢的主題。舞蹈一開始將女子悠揚的宣歌獨唱作為引子，營造出古格王朝遺址寧靜又神圣的氛圍，再配合柔和的燈光打在舞者身上，仿佛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喚醒了塵封的壁畫；伴隨著舞蹈動作的變化，音樂旋律逐漸變得輕快活潑，仿佛穿越回古格時期，展現阿里人民生活的豐富多彩。領舞者穿梭在群舞中，又好似現代人游走在壁畫中，感受古格王朝鼎盛時期的繁華景象，從而將舞蹈推向高潮；舞蹈尾聲，音樂再次回到女子獨唱，舞者們再次站列成一排，手手相連和著音樂一起吟唱宣歌，伴隨著悠揚的宣歌，領舞漸漸退到群舞的橫排后面，燈光緩緩暗下，只留下群舞“改巴”形成的壁畫，仿佛漸漸夢醒，壁畫再次塵封。音樂與舞蹈相輔相成，不僅突出了宣舞有歌有舞的藝術形式，更是通過音樂講述了夢回古格的奇幻旅程。

三、作品《夢·宣》的文化價值

《夢·宣》根據古格王朝遺址中遺存的壁畫為靈感，通過壁畫展開田野調查，依據古格王朝時期的文化背景、地理環境、宗教信仰構想阿里人民在跳宣舞時的景象，從而讓傳統民間藝術走向舞臺，也將青藏高原地區的遺存文化傳遞給觀眾。

任何藝術表現形式都不是憑空想象出來的，只有依托文化背景，藝術作品才能得到流傳和升華?！秹簟ば房梢栽兜貙鹘y民間舞蹈創作成藝術作品，是因為編導深入高海拔的阿里地區進行采風，研究宣舞的相關歷史文獻，請教傳承人，切身感受原生態的宣舞表演形式。因此，《夢·宣》在舞臺上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其傳統舞蹈風格和審美特點，并將阿里地區宣舞的歷史文化繪聲繪色地講述出來。這一點不僅體現在舞蹈動作的編排上，也體現在宣舞的民族信仰、音樂、服飾上。

任何文化只有不斷推陳出新才能得到流傳，舞蹈作為文化傳播的一種載體，起到傳承和保護的作用。目前，宣舞的相關研究較少，大多在西藏本地，舞臺藝術的呈現更是微乎其微?！秹簟ば返膭撟鲗⑦h在西藏阿里地區的宣舞帶入人們的視野，讓人們認識了解到藏族更為古老的舞蹈形式，并通過舞蹈作品夢回古格，感受古格王朝的歷史興衰，感受舞蹈背后的民族文化。

宣舞是阿里地區傳統的民間歌舞，更是阿里地區的文化象征。作為舞臺藝術，《夢·宣》是文化的呈現，也是對具體宣舞文化內涵的體現?！秹簟ば凡粌H將傳統的阿里宣舞進行藝術加工，創作成舞臺藝術，同時也運用現代手段進行演繹，在傳承中進行創新，將傳統與現代相結合，使阿里宣舞走入大眾視野，并得到大眾審美的認可，提高了作品的藝術價值，潛移默化地將宣舞文化植入人心，增強了民族文化自信以及民族認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