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紅
衷心感謝《江蘇教育研究》,讓我有幸能夠在這本省教育科學研究院主辦的學術期刊上開設個人專欄,這原本真是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更沒想到的是,一開竟然還是兩年,此番信任,今生難忘!最近,責任編輯與我商量,專欄的最后一篇文章是否可以談些溫暖的話題,我的眼前瞬間就浮現出了下面幾個場景——
這個故事發生在我剛工作不久,那年我還不滿十八周歲。年輕的我雖然滿懷著一腔教育熱情,但畢竟能力欠缺,經驗匱乏,面對班級學生的各種狀態,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力不從心。
那天早上剛打上課鈴不久,不知因為什么事,班里又鬧騰起來。我有些著急,便板起了面孔,不斷提高著嗓門,可是無濟于事,我還是有些搞不定。不知我說了句什么,一個女孩子居然還站了起來和我互嗆……
年輕氣盛的我怎么能夠忍受她的“挑釁”呢?氣急敗壞的我沖著比我小不了幾歲的娃脫口而出:“這是我的教室,你給我滾!”可能是受到了我情緒的影響,憤怒的她也不甘示弱,回敬了我一句“滾就滾!”之后,立刻開始收拾書包。此時,全班好像都安靜了下來。我內心深處雖然感覺到有一些不太對勁,但青春的荷爾蒙不允許我有半點退讓。我一臉高傲地冷眼看著她收拾好書包,又看著她氣哼哼地昂首從我身邊走過,直至出了教室,看著她把教室門給重重地帶上。整個過程,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現在想來,年輕的我實在是太魯莽和大意了,我甚至都沒有出門去張望一下孩子會去哪兒,更沒有想到要把她給追回來——這孩子要是在路上出點事可怎么得了?!
雖然佯裝鎮定“無懼無畏”地在上著課,但我心里卻是十五個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的……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了輕輕的敲門聲,打開一看,娃的母親領著娃站在教室的門口。我的心因為孩子平安歸來松了口氣,卻又擔心母親的到來會對我不利,因此依舊有些忐忑不安。
可能是走得太急的緣故,也可能是腿腳不便走路不方便的緣故,母親顯得有些激動和緊張,臉漲得很紅。娃的臉上雖然還帶著些不情愿,但明顯沒有了剛才的氣勢,這一看就是被母親教訓過了。
還沒等我開口,母親就帶著一臉歉疚,氣喘吁吁又小心翼翼地對我說:“郭老師,真對不起,我把孩子給您送回來了。今天她太不像話了,居然還敢跑出學校!我已經狠狠批評過她了,還請老師原諒,讓她繼續上課……”
一聽這話,原本還有些緊張的我放松下來,所有的不安和焦慮都一掃而空,心情立刻變得明朗起來。畢竟覺得自己有不妥之處,于是趕緊就順水推舟讓孩子進了教室。
臨走時,母親悄悄拉住我,懇切又很堅定地對我說:“郭老師,下次孩子再犯錯,你告訴我,我來批評她,請千萬別讓她一個人跑回去了……”我心虛地點著頭,看著母親吃力地一步一步離開。從那以后,我和娃的關系變得非常和諧。
感謝在我為師之初,孩子家長給我上了最好的一課,這一課的主題叫“寬容”。家長能夠給我如此寬容,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把這份寬容傳遞給孩子呢?真幸運我在職業生涯之初就遇上了這樣一位懂得家校協同的好家長。后來,在那個高考升學率還很低的年代,孩子能考上南京醫科大學,應該是一件不算意外的事情吧。
親愛的小戴同學,你現在也該有四十多歲了吧?你的母親她還好嗎?隨著自己年歲的不斷增長,我也越來越在心中對她充滿感激,一直想對她說一聲“謝謝”。謝謝她當時立刻就把你送回來,讓你知道不可以隨便離校;謝謝她在你面前一句對我的抱怨也沒有,悄悄地維護著教師的尊嚴;更謝謝她對一個年輕教師錯誤的包容,不露痕跡地提醒著我什么是尊重……
第二個故事起因于一節體育課。一群男生在踢足球,一不留神,一個球被踢飛,正好砸在站在球場邊的小翔的臉上。小翔疼痛難忍,卻又不好發作。
這情形剛好被一旁的小徐看見,他覺得小翔的模樣很滑稽,不禁“噗嗤”一下子笑出來。小翔本來就有些惱火,聽見小徐的笑聲,立刻有了出氣的地方,于是沖上去就打。就這樣,兩個人扭打成一團。
由于身高、體重、體能都相差無幾,打起架來兩個人誰也沒占絕對優勢,雙方的額頭、臉頰、脖子、胳膊、背部都有撓傷,撓破的地方還有血滲出來,衣服也都被撕破。即便是這樣了,兩個人也都不肯撒手。體育老師無奈,將兩個人強行分開,送到了我這里。
我首先是處理兩個人的傷情,其實這也是給兩個孩子的情緒降溫。在他們的情緒稍稍平息之后,我分別表示對他們的理解:一個被球踢疼了還被別人嘲笑,自然生氣;另一個看見疼得變形的面孔,確實和平時看到的不一樣,有些滑稽可笑,忍不住笑無可厚非。這時候兩個孩子都覺得自己是有理的一方。
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了。我說:“你們今天的行為是處理這件事情的一種方式,結果就是眼下這樣,體育課被中斷,雙方損失慘重,還面臨著被老師批評、家長責備的后果。你們覺得自己今天解決問題的方式好不好呢?如果時光倒流,你有比剛才稍微好一點的處理方式嗎?”
就這樣,在我的耐心細致的引導下,兩個孩子都在不斷地反思著。小翔從開始的“就算自己被球踢中,也不應該遷怒他人”到“就算別人嘲笑我了,我也不應該動手打人”,越來越理性;小徐從一開始的“我不該嘲笑別人”,到后來的“他被砸中應該很疼,我應該走過去安慰他”,越來越柔和。說到最后,兩個孩子相視一笑,握手言和了。
我一方面欣慰孩子們的成長和進步,另一方面也很擔憂,這撕破的衣服,這滿身的傷痕,該怎么給家長交代呢?我問孩子要不要請家長來校解釋一下,兩個娃卻都自信滿滿地說自己會和父母解釋清楚,不用老師再出面了。我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還是同意了。
那個晚上我一直在等著家長的“問責”電話——孩子都成這個樣了,哪個家長不心疼啊?肯定是氣得不輕,必須找老師要個說法啊。但是,那個晚上風平浪靜,沒有一位家長聯系我。我以為自己處理得不錯,家長們可能也都算了,內心還是有點欣慰的。
可沒想到,第二天早上,我剛上班,同事就告訴我:你們班門口一大早就來了一位家長,一直沒走,好像在等什么人。我一聽,腦袋“嗡”的一聲——應該就是昨天的兩個家長之一,昨晚本以為沒事了,看來還沒有完哪。
我匆忙來到班級門口,一看果然是小翔的母親。我硬著頭皮走上去,問她是不是為昨天的事情來的。她說昨晚回去就發現小翔傷痕累累,問半天娃也不肯說,一直到晚上十點多才慢慢將事情原委說了出來。
接下來,小翔的母親說了一句讓我終生難忘的話,她說:“看見自己的孩子傷得不輕,我猜對方的孩子一定也傷得不輕,今天我是來向對方同學道歉的……”在與小翔母親的交流中得知,前一天晚上,小徐的爸爸聽兒子說完事情全過程后,就對孩子說了句:“郭老師處理過就行了!以后不要再打架了。”“郭老師處理過就行了!”這句話深深地震撼了我,因為這句話里蘊含著家長厚重的信任。
這份厚重的信任帶來的必將是家校協同、合力育人的和諧畫面。一個班級有這樣深明大義的家長,有這樣為他人著想的榜樣行為,必將深刻地影響到班級的每一個孩子。最終,我們這個班的成績進步是全年級最明顯的,不僅打架罵人的行為減少了很多,而且學習成績也有較大幅度的提升。正是因為有這么好的信任學校和老師的家長,才有可能讓老師專心致志地去教書和育人。
那一年,我遇到了這樣一群家長,他們帶給我難以言表的數不清的感動。我這里的感動,不是一般意義上感動于他們對我的配合,或者說他們幫班級做了什么事,更重要的是他們對我的理解,對我教育理念的認同,對我教育探索的肯定,對我教育實踐的贊賞。
作為畢業班的班主任和數學老師,雖然面臨著升學的巨大壓力,我仍然想盡量把豐富多彩的教育滲透進我的課堂。其間,學生家長們給了我有力的支持。許多家長都應我的要求,精心準備內容,利用周五的班會課,來給孩子們開設各類講座。家長也特別支持自己的孩子在課余時間參與到各種活動中,以鍛煉他們的能力,增長他們的見識。
畢業前夕,我和孩子們決定把班級日記匯集成書。其中十多萬字的文字錄入是一個巨大的工程,劉世怡、劉昱含和張婳涵的父母主動承擔了這個繁重的任務。當我表示感謝的時候,他們這樣回答我:“能為六(3)班做事是我的榮幸啊!”“都是為了孩子啊!”那一刻,我唯有感動!
再說編輯印刷吧,這中間有排版、校對、出樣等一系列煩瑣的事情,這一切都由張婳涵同學以及她的父親全力承擔了。一次次的修改,一次次的審核,他們不厭其煩,不辭辛苦,仍舊是沒有半個“不”字。
這本書因為印刷量很少,得要好幾千塊錢。錢從何來?收學生的錢嗎?如果有家長舉報我“亂收費”怎么辦?我當時覺得好為難啊。誰知道,遠在外地出差的李羽佳爸爸知道后,馬上表示:“我來出這筆錢!我愿意資助孩子們!”劉世怡、秦朗等同學的家長也紛紛表示可以贊助,劉明芳的母親立即讓孩子送來了1500元錢。
后來因為改為彩色印刷,經費大漲,張婳涵的父親一人就承擔了近一半的費用,其他的家長也紛紛發來短信,表示支持并愿意分擔。大家的心愿只有一個,那就是——給孩子們留下一份美好的回憶。家長們的這一片心,這些舉動,真是讓我再次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這所有的點點滴滴,我都會永遠記住并深深感謝!
從教36年來,“寬容”“信任”“支持”一直是我和家長們之間協調合作的牢固基石。正因為有了家長們的寬容、信任和支持,我從一個青澀的教壇新手成長為成熟的教師,我的教育日趨從容自信,班里一批又一批的孩子也都健康而陽光地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