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麗莎,汪三貴,秦 濤
(1.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北京 100872; 2.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扶貧研究院,北京 100872; 3.北京林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北京 100083)
2020年底,中國如期完成脫貧攻堅目標任務,實現了在現行標準下農村貧困人口全部脫貧,消除了絕對貧困和區域性整體貧困。但多數脫貧人口抗風險能力仍較弱,一旦遭受風險沖擊就極有可能再度陷貧或者返貧,面臨較高的貧困脆弱性[1]。其中以自然災害為代表的農業風險沖擊是農戶返貧或陷貧的重要誘因,占比超20%[2],嚴重破壞了農業生產資料,阻礙了農業技術進步,制約了農戶人力資本的積累。因此,為防止出現大規模的相對貧困和邊緣貧困人口陷貧或返貧現象,需建立長效防貧機制有效鞏固脫貧成果。2022年中央1號文件也強調要牢牢守住不發生規模性返貧的底線。而農業保險可有效管理與緩解農業風險沖擊,其風險保障與經濟補償功能在防貧工作中具有獨特優勢,能天然契合農戶農業風險保障的實際需求[3],為其筑起一道防貧墻。充分發揮農業保險風險保障與管理的積極作用,可有效保障農業生產經營,提振農業經濟,助力現代農業發展與鄉村振興。自2007年中央財政保費補貼試點以來,中國農業保險市場快速發展,在助推脫貧攻堅及促進農業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然而,隨著中國進入鞏固脫貧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新時期,在加快推進農業現代化與建立高產優質高效農業生產體系的大背景下,農業保險不再局限于滿足生產保障,更被賦予了加快推進農業現代化的職能。2019年由財政部、農業農村部、銀保監會及林草局聯合印發的《關于加快農業保險高質量發展的指導意見》中,對新階段與新時期農業保險推進現代農業發展、促進鄉村產業振興等提出了新定位與新要求。但目前,中國農業保險與對接鞏固脫貧成果和推進現代農業發展提出的更高發展要求還存在一定差距,基于“高覆蓋、低保障”的農業保險存在“重量輕質”的發展現狀,風險分散與保障作用未能充分有效發揮,農業保險市場仍面臨著高投入、低效率的問題,這直接影響了保險有效性及其對農業生產經營的保障程度,抑制了其促進現代農業發展及增收防貧的積極效果。那么,農業保險是否具有助力現代農業發展進而提升農業收入的防貧“造血”功能?“造血”作用機理是怎樣的?這些問題仍有待于進一步的探究。為此,該研究在鞏固脫貧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目標背景下,充分考慮當前中國農業保險發展所面臨的內外部環境與形勢變化,就助力現代農業發展視角下農業保險增收效應及其作用機制進行理論分析與實證探討,檢驗農業保險“造血”作用機理,為農業保險自身提質增效、助力推進現代農業發展進而實現長效防貧提供決策參考。
已有關于農業保險與農業收入的研究較為豐富,大多學者基本肯定了農業保險的增收扶貧效果[4-5]。參與農業保險要支付一定的保費,因此會降低農戶在無災損時的最高收入上限,但發生災損時,農業保險可顯著提升農戶的最低收入下限;因此,農業保險可有效保障農戶的農業收入,緩解因災致貧與因災返貧[6-7]。部分學者基于宏觀面板數據分析指出農業保險可顯著提升農戶經營凈收入[8-9],但存在顯著區域差異;部分學者基于微觀農戶調研數據分析指出農業保險可顯著提高農業收入水平[10],降低農戶貧困脆弱性[11-14],但對不同收入類型的影響效應存在差異;農業保險可有效提升農戶家庭經營收入與糧食作物收入,但對經濟作物收入的提升效果不明顯[15]。此外,也有部分學者指出農業保險的增收扶貧效應存在一定的門檻,只有消費或資產超過一定門檻[16-17],或在一定貧困程度內[18],農業保險的增收防貧效果才能有效發揮。
同時,學者對農業保險在農業生產中的一系列作用進行了深入分析,但結論存在明顯分歧。部分學者認為參與農業保險對農業生產要素配置及生產效率起積極作用[19-21],如農戶參保后會更傾向于“冒進”的生產決策,包括擴大經營規模、增加化肥與農藥施用量、開發并引進農業生產新技術、進行專業化種植等[22-23],從而提高農業生產效率與收入水平[24-27]。但同時也有學者持否定態度,認為在當前中國高比例的保費補貼政策下,農戶存在嚴重的道德風險與逆向選擇問題,導致農業保險市場失靈[28-31],進而對農業生產要素配置及生產效率起負向抑制作用。
總體來看,已有研究成果豐富,但仍具有進一步改進空間。第一,現有研究大多集中于精準扶貧時期,缺少在鞏固脫貧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目標背景下,從推動現代農業發展視角出發的農業保險增收效應及作用機制分析,農業保險究竟能否通過促進生產要素調整來助力農業現代化進而實現增收的問題仍未解決。第二,學者多從經營規模、專業化種植、藥劑施用等的單一維度就農業保險對農業生產行為的影響進行分析,系統性不夠,缺乏農業保險對農業生產要素配置影響的系統考察,難以全面揭示農業保險助力現代農業發展的內在邏輯。第三,已有研究多從農業保險參與和保障水平兩個維度來研究,甚少考慮保險賠付這一重要因素。基于此,該研究在鞏固脫貧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目標背景下,從規模效應、機械效應、技術效應、結構效應及綠色效應五方面出發,理論探討助力現代農業發展視角下農業保險“造血”增收效應及其作用機制;在此基礎上,運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與多重中介效應模型,從農業保險發展規模、保障水平及賠付水平三個維度就農業保險“造血”增收效應及作用機制進行實證考察。
農業保險通過風險分散與管理功能促進農戶優化農業生產要素配置,助力現代農業發展,進而有助于增強農戶“造血”增收能力,提高農業收入水平。結合已有研究[11,21,32],將農業現代化概括為“五化”,即農業生產規模化、機械化、科技化、專業化及綠色化。為此,從規模效應、機械效應、技術效應、結構效應及綠色效應五方面出發,分析助力現代農業發展視角下農業保險的“造血”增收效應及作用機制。
農業生產規模化指以適度大規模與高投資的生產方式取代小規模的農業生產,改善傳統生產方式高成本、低效益的問題。農業保險可助力農業生產規模化,包括土地規模化與投資規模化。首先,就土地規模化而言,一般來說,經營規模越大,生產越集中,遭受自然災害的可能性就越高[33],且面臨的價格波動等市場風險也越大,這使得農戶對擴大生產規模的決策相對保守,甚至部分小農戶選擇“撂荒”等離農棄地的非農化轉移[34-35];加之土地流轉成本的上漲,大大地限制了農戶規模化、集約化的經營與發展[36]。農業保險最主要的功能在于提高農戶的風險管理與抵御能力,可分散農業生產所面臨的自然災害風險,防范農產品價格波動等的農業市場風險,進而有效激勵農戶通過土地流轉與對拋荒、棄耕及低效農地的再利用等方式擴大農地經營面積,促進土地規模化。而土地規模化有助于實現農業規模收益并提升農業生產效率,從而提高農業收入水平。其次,就投資規模化來說,農業的風險特征及其發展狀況決定了其為弱質性產業,這與資本逐利避險的本質不相符,因此農戶對農業投資相對謹慎;同時,農業抵御風險能力低、收入不穩定、抵押物不足等,使得金融機構對農業的信貸配給意愿低[16],農戶無法獲取擴大與升級農業生產投資的資金支持。農業保險可實現農業風險分散與轉移,有助于改善農業生產風險環境,降低農業收入波動,進而提高了農戶加強農業投資的積極性;同時,農業保險具有融資增信功能,在補充農業貸款抵押物的同時為資本入農提供基礎保障,進而通過保單抵押貸款、“政保擔”“銀保擔”等方式激活金融機構對農提供貸款的積極性,提高農戶的獲貸能力,緩解農業信貸配給束縛[37],促進農業投資規模化。而投資規模化可有效解決農業生產方式升級與生產要素配置優化的資金難題,從而有助于提高農業生產效率,提升農業收入水平。
農業生產機械化指以先進機械設備代替手工投入農業生產,全生產鏈采用機械化作業,降低人力勞動強度,提高農業生產效率。農業作為弱質性產業,在風險環境與資源約束條件下,農戶對農業生產的機械投入相對謹慎[38],即使在政府支持下購入農業機械設備的意愿也不高;同時,因金融機構對農貸款意愿低,導致農戶缺少購入與升級農業機械設備的資金支持。農業保險可通過風險管理與保障功能,有效平滑農業收入波動并穩定農業預期收益,進而一方面有助于提升農戶采用機播、機耕、機收等農業機械的積極性,增強其對農業機械設備的資源分配與投入力度,促進農業生產機械化[5];另一方面,農業保險通過發揮信貸協同效應有效緩解農業信貸配給,增強農戶信貸獲取能力,解決農戶購買與升級農業機械設備的資金難題,促進農業生產機械化。而農業生產機械化有助于降低要素投入成本,加強物質資本積累,提高農業生產效率[39-40],從而提升農業收入水平。
農業生產科技化指將先進農業科學技術應用于農業生產,不斷提高新興科學技術對農業生產貢獻率的過程。由于農業的高風險及弱質性特征,使得農戶擔心無法獲得預期收益而無意愿提高農業技術投入,且低風險抵御能力也是其傾向于選擇傳統生產技術的原因[41];同時,新型技術具有高成本、高風險、高效率三重特性,這更限制了低經濟能力的農戶引進與采用新技術的動力。農業保險可增強農戶風險抵御能力并穩定其農業預期收益,進而有助于緩解風險心理預期以增強其采納農業新技術與新生產模式的積極性,為新技術的引進與購入提供風險保障,推動農業技術的進步[21,42];同時,農業保險也有助于緩解新技術引進與購入的資金難題,進而進一步促進其采納農業新技術的主動性,推動農業技術進步。而農業技術進步一方面可降低農業生產成本,增強生產經營效率,從而提升農業收入水平;另一方面可促進農產品優質化,提高農產品附加產出,從而增強市場競爭優勢,提升農業收入水平。
農業生產專業化指地區或農業生產單位專門從事某種或某幾種農產品,或者專門從事某一個生產環節的生產活動,有利于充分發揮地區或企業優勢,提高農業經濟效益。中國農業具有小且全的種植特征,不利于農業專業化與集約化發展,這一方面與耕地細碎化的傳統農業特征有關,另一方面也是基于農戶多樣化種植與輪種下自我保險的結果[43]。農業保險有助于緩解農戶的風險心理預期,進而降低了其通過多樣化種植來分散風險的傾向,強化了其專業化與集約化種植的行為[22],促進現代農業發展;同時,農業保險為其覆蓋范圍內的農作物提供了風險保障,這有助于推動農戶調整種植結構,加強其對被保品種進行專業化種植的傾向[44],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農業專業化生產。而農業生產專業化可形成一定的比較優勢效應與規模經濟效應,進而有助于節約生產成本并提高生產效率,提升農業收入水平。
農業生產綠色化指從事農業生產活動的同時,堅持可持續發展思想,合理地利用和保護自然環境,實現資源永續利用。為緩解風險心理預期,農戶通常會通過大量施用化肥、農藥等來降低農業生產波動[45],保障農業產出,但化肥與農藥的過量使用會嚴重影響耕地質量,破壞生態環境,不利于農業的可持續發展。農業保險在有效緩解農戶風險規避心理的同時,穩定農業生產預期收益,進而有助于農戶更合理地投入化肥與農藥,一定程度地避免了對農用化學品的過量使用,促進農業生產綠色化[41];同時,農業保險保費支出對農業生產要素的投入具有擠占效應,為了控制總成本,農戶可能會減少農用化學品的使用量;此外,因農業保險可能會引致道德風險問題[29],導致農戶存在減少農用化學品使用量來降低生產投入成本的傾向,但受限于當前“低保障”的保險運行模式,農戶大幅度地減少化肥與農藥等農用化學品投入的可能性不高,其更可能是適量降低投入量以更達到合理的投入水平。而合理的農用化學品投入,有助于恢復農地生產力,提高耕地質量,從而提高農業產出與收入水平。
根據以上分析,農業保險可通過調整與優化生產要素配置助力現代農業發展,增強農戶的“造血”能力,進而提升農業收入水平(圖1)。由此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圖1 農業保險“造血”增收效應及作用機制
假設H1:農業保險可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升;
假設H2a:農業保險可通過影響農業生產規模化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升;
假設H2b:農業保險可通過影響農業生產機械化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升;
假設H2c:農業保險可通過影響農業生產科技化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升;
假設H2d:農業保險可通過影響農業生產專業化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升;
假設H2e:農業保險可通過影響農業生產綠色化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升。
3.1.1 基準模型:考察農業保險“造血”增收效應
為了分析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水平的影響,構建雙向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分析[39],模型具體設置如下:
式中:Yit為被解釋變量,即第i地區第t年的農業收入水平;Xit為核心解釋變量,即第i地區第t年的農業保險發展水平;Cijt為一系列控制變量,包括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狀況、農業風險水平、財政支持水平及人口狀況等;i代表了全國31個省份,t為2007年到2019年;λi為省際固定效應,Ti為時間固定效應,u0it為擾動誤差項。此外,為了平滑數據波動,對農業收入水平與農業保險發展水平進行對數化處理。
3.1.2 工具變量法:內生性問題討論
基準模型中控制了時間固定效應與省際固定效應,也盡可能控制了宏觀經濟特征,因此較好地處理了遺漏變量與選擇偏誤的內生性問題;但因農業保險發展水平與農業收入可能互為因果關系,導致基準模型可能仍存在互為因果的內生性問題。因此,需運用面板工具變量模型來糾正。首先,工具變量未必完美情形下,選取多個工具變量進行估計要比單個工具變量更有效;為此,選取地區保險保費收入與核心解釋變量一期滯后項作為工具變量。保險保費收入可一定程度地衡量地區金融保險市場的發展情況,保險市場的發展程度會影響地區農業保險的發展水平,但保險市場的發展對農業收入水平無直接影響;同時,上一年的農業保險發展水平會影響下一年的農業保險發展水平,但不會直接影響下一年的農業收入水平;由此,保險保費收入與農業保險發展水平一期滯后滿足工具變量外生性的要求。其次,在此基礎上構建兩階段回歸模型。模型具體設置如下:
式中:lnP為財產保險保費收入對數,L.lnXit為農業保險發展水平一期滯后對數,u1it、u2it均為誤差擾動項;其他變量與模型(1)基本一致。
3.1.3 中介效應模型:考察農業保險“造血”增收作用機制
農業保險既可直接影響農業收入,也可通過促進生產要素配置助力現代農業發展進而間接影響農業收入。因此,基于中介效應方法構建并行多重中介模型,考察農業保險增收的直接與間接傳導機制。模型具體設置如下:
式中:Sit、Mit、Kit、Zit、Git為中介變量,分別代表了第i地區第t年的農業生產規模化水平、機械化水平、科技化水平、專業化水平及綠色化水平;εit為擾動誤差項。模型(1)考察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影響的總效應;模型(4)—模型(8)考察農業保險對各中介變量的影響;模型(9)考察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的中介效應。其中,βm(m=1,2,...,5)可反映農業保險對各中介變量的影響效應。
3.2.1 被解釋變量
農業收入水平。農業收入反映了農戶農業生產經營收入,由農村居民人均經營性收入來衡量,這一指標可反映包括農林牧漁等純農業經營收入的80%以上。另為消除異方差問題對分析的影響,對農業收入取對數。
3.2.2 核心解釋變量
基于研究目的,將核心解釋變量設定為農業保險發展水平,從農業保險發展規模、保障水平及賠付水平三方面來考察。
農業保險發展規模。發展規模由農業保險保費收入來衡量,反映了各地農業保險的絕對規模;同時,為防止面板數據可能存在非平穩性干擾,對保費收入進行對數處理。
農業保險保障水平。保障水平由農業保險保障密度與農業保險保障廣度兩方面來衡量。其中:保障密度由農業從業人員的人均農業保險保費衡量,可反映地區農戶參保程度;保障廣度由單位農作物面積的農業保險保費衡量,可反映農業保險為地區農業生產所提供的風險保障程度。
農業保險賠付水平。賠付水平反映了農業保險的損失補償功能,農戶的參保效用受保額、賠付額、免賠條件等條款共同影響。保額指農戶絕收時可獲得的最大賠付額,賠付額指農戶遇災時實際獲得的賠付額,這意味著農戶參保并不一定會獲得賠付,保額也不是農戶最終實際獲得的賠付,保額的提高并不會直接帶來賠償額的提升[46]。因此僅用參保與保障情況作為核心解釋變量忽略了保險賠付的重要性[47],賠付水平較參保與保障水平對農業生產與農業收入的激勵更直接。為此,為更全面地分析農業保險“造血”增收效應,進一步選擇賠付水平作為核心解釋變量,其計算公式為:農業保險賠付水平=農業保險賠付額/農業生產總值。
3.2.3 中介變量
中介變量包括現代農業生產的五方面,即農業規模化水平、農業機械化水平、農業科技化水平、農業專業化水平、農業綠色化水平。
農業規模化水平。農業生產規模化包括了土地投入規模化與農業投資規模化。土地投入既有種植用地投入,也有農業生產經營性用地投入,由人均農用地面積這一指標來衡量;農業投資既有固定資本投資,也有流動資本投資,該研究選擇由農村人均固定投資衡量農業投資規模化水平。
農業機械化水平。農業機械化水平是從總體上對農業生產機械化程度的衡量,代表了投入農業生產領域的各種機械動力總和。農業生產機械化一方面表現為機播、機耕、機收等的農業機械化程度,另一方面則表現為節水灌溉的農業水利化程度。為此,由農業機械化程度與農業水利化程度兩方面表示。機械化程度由每千公頃農用地的平均農業機械動力來衡量,水利化程度由有效灌溉面積占比來衡量。
農業科技化水平。借鑒高帆[48]、李士梅等[49]、馬九杰等[41]的相關研究,由技術效率指數來衡量。具體計算方法:農業機械總動力、有效灌溉面積、農作物總播種面積、第一產業從業人數、化肥施用量、農藥施用量為投入變量,以第一產業增加值為產出變量,運用DEAMalmquist方法測算農業全要素生產率,并分解得到技術效率指數。此外,為明確農業生產科技化水平與農業生產規模化中的土地投入規模化和資本投入規模化、農業生產機械化中的機械化程度和水利化程度、農業生產綠色化中的化肥施用量與農藥施用量等變量是否存在相關性,進一步對其相關性進行了分析;結果表明以上各變量均無顯著相關關系(P值均>0.1),因此可繼續進行中介效應分析。
農業專業化水平。農業專業化水平反映了農業生產實現集約化與專業化的程度,代表了農業產業布局優勢,由赫芬達爾指數(HI)與最大化指數兩項來衡量。赫芬達爾指數計算方法為:,其中:Wi為第i種農作物產值,W表示地區農業年總產值;最大化指數由種植占比最高農作物的種植面積占農作物種植總面積的比重來計算。
農業綠色化水平。農業生產綠色化是農業高質量發展的普遍要求,主要從農業化學品使用情況與土地集約情況來反映農業在降低環境污染與加強環境保護方面的情況。為此,農業生產綠色化水平由單位面積化肥施用量、單位面積農藥施用量兩項來衡量。
3.2.4 控制變量
參考相關文獻,選擇經濟發展水平、農業風險狀況、財政支持水平、產業結構狀況及人口狀況為控制變量。其中:經濟發展水平由地區生產總值來衡量;農業風險水平由農業成災面積占比來衡量;財政支持水平由財政支出水平與財政支持水平來衡量;產業結構狀況由二產占比與三產占比來衡量;人口狀況由鄉村人口數量來衡量。
選取2007—2019年全國31省份(考慮到數據可獲得性,未涉及港澳臺地區)農業保險面板數據進行實證分析。農村人均經營性收入、地區生產總值、政府財政支出、農林水各項支出、第二產業增加值、第三產業增加值等相關數據來自《中國統計年鑒》;化肥施用量、農藥施用量、農地面積、農村固定投資額、農業總產值、農機動力、有效灌溉面積、農作物種植面積、農業成災面積等相關數據主要來自《中國農村統計年鑒》;一產就業人數、鄉村人口數等相關數據主要來自《中國人口與就業統計年鑒》;農業保險總賠付、農業保險保費等相關數據主要來自《中國保險年鑒》。原始數據經處理后得到各指標數據,具體情況見表1。
表1 變量描述性統計
4.1.1 基準回歸
為了評估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的影響效果,運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從農業保險發展規模、保障水平及賠付水平三方面進行回歸分析,具體結果見表2。其中:列(1)、列(2)為發展規模對農業收入的影響效果;列(3)、列(4)為保障密度對農業收入的影響效果,列(5)、列(6)為保障廣度對農業收入的影響效果;列(7)、列(8)為賠付水平對農業收入的影響效果。同時,列(1)、列(3)、列(5)、列(7)中加入了時間與省份固定效應,列(2)、列(4)、列(6)、列(8)中加入了時間與省份固定效應及所有控制變量。此外,各方程中可決系數(R2)均超0.6,且加入控制變量后的R2均有所增加。
表2 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影響的雙向固定效應模型估計結果
就農業保險發展規模回歸結果看,加入控制變量前后農業保險發展規模對農業收入的影響均顯著為正,這表明農業保險發展規模可有效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高,發展規模每增加1%,農業收入水平增加0.016%。就農業保險保障水平回歸結果看,加入控制變量前后保障密度與保障廣度對農業收入的影響均在1%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表明農業保險保障水平可有效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高;保障密度每增加1%,農業收入水平增加4.444%,保障廣度每增加1%,農業收入水平增加0.877%。就農業保險賠付水平回歸結果看,加入控制變量前后農業保險賠付水平對農業收入的影響均在1%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表明農業保險賠付水平可有效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高,賠付水平每增加1%,農業收入水平增加8.869%。由此,農業保險具有“造血”增收效應,可有效提升農業收入水平。隨著農業保險的發展,農業風險預防措施與農業風險信息獲取能力逐步加強,這有助于提高農戶的風險防控能力,降低災害發生率及災損程度,進而減緩了農業生產及收益波動;同時,農業保險為農業生產提供了穩定的風險保障與災害補償機制,這可有效增強農戶的風險抵御能力與恢復再生產能力,保障農業生產經營的可持續性,從而提升了農業收入水平。此外,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影響效應由大到小的順序為:農業保險賠付水平>農業保險保障水平>農業保險發展規模。可能的原因是,保障水平反映了農業保險對農業生產的風險保障情況,但并不能直接反映出農業保險對農戶遇損時的真實保障程度,尤其在當前中國農業保險運行模式下,多省市均設置了免賠率,這使得參保規模與保障水平的提升并不一定會直接增加農戶遇損所獲的經濟補償,從而降低了其對農業收入的影響效果;而賠付水平反映了農業保險對災損的經濟補償情況,賠付水平越高,對農業風險所致損失的補償越高,農業保險減緩農業經營收入波動的作用越強,“造血”增收效應越明顯。
4.1.2 內生性處理:工具變量法
為了改善基準回歸中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運用工具變量法就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的影響效果加以估計,具體結果見表3。其中:列(1)、列(2)為發展規模對農業收入的影響效果;列(3)、列(4)為農業保險保障密度對農業收入的影響效果,列(5)、列(6)為農業保險保障廣度對農業收入的影響效果;列(7)、列(8)為賠付水平對農業收入的影響效果。
表3 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影響的工具變量法估計結果
第一階段回歸結果顯示,財產保險保費收入與上一年的農業保險發展水平系數均在不同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表明財產保險保費收入與農業保險發展規模、保障水平及賠付水平存在顯著正向關系,上一年的農業保險發展水平與下一年農業保險發展水平也存在顯著正向關系,滿足工具變量應用條件。第二階段回歸結果顯示,農業保險發展規模、保障水平及賠付水平對農業收入的影響均在1%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估計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基本一致;且在充分考慮內生性問題后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的促進作用有所增強。這說明農業保險可顯著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高,且同樣地,農業保險賠付水平對農業收入的影響最大,保障水平次之,發展規模最小。這也進一步說明運用工具變量法糾正內生性問題后,農業保險仍具有促進農業收入的“造血”增收效應。
基于前文分析,農業保險可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升,具有“造血”增收效應,但具體“造血”作用機制究竟如何有待于進一步的考察。為此,考慮農業生產規模化、機械化、科技化、專業化及綠色化水平五方面的要素配置,運用中介效應模型,就農業保險助力現代農業發展視角進而促進農業收入的中介傳導機制進行驗證。
4.2.1 農業保險發展規模“造血”增收作用機制
農業保險發展規模“造血”增收作用機制分析結果見表4。此外,為排除遮掩效應等的影響,運用Sobel方法與Bootstrap方法(1 000次)進行穩健性檢驗。
表4 農業保險發展規模促進農業收入的中介傳導機制
就農業保險發展規模的間接傳導機制看,農業保險發展規模主要通過提高農業生產規模化水平、機械化水平、專業化水平及綠色化水平來助力現代農業發展,進而促進農業收入的提升,假設H2a、假設H2b、假設H2d、假設H2e成立。同時,農業保險發展規模通過提高農業科技化水平來提升農業收入的中介傳導路徑不顯著,假設H2c不成立。此外,基于Sobel法與Bootstrap法的穩健性檢驗結果表明上述中介機制是穩健的。這說明隨著農業保險的發展,農業保險功能逐步擴展,可有效促進農業投資規模、農用機械設施、專業化生產、化肥等生產要素的配置與調整,助力現代農業發展,進而提升農業收入,實現“造血”增收。
在農業規模化水平方面,發展規模主要通過增加投資規模來提高農業規模化水平,進而提升農業收入水平。這表明在農業保險風險保障與保單質押功能下,緩解了農業信貸配給束縛,通過保單抵押貸款、“政保擔”“銀保擔”等方式為資本入農提供了保障,增強了農戶擴大農業投資規模的積極性,進而有效推動現代農業發展,提高農業收入水平。在農業機械化水平方面,發展規模主要通過提高機械化程度來提升農業機械化水平,進而提升農業收入水平。這表明農業保險的發展可有效增強農戶使用農業機械設備的動力,加之在緩解農業信貸約束后增強了農戶購入與升級農業機械設備的支付能力,進而提高了機播、機耕、機收等的農業生產機械化程度,從而助力農業現代化發展,提高農業收入水平。在農業專業化水平方面,發展規模通過促進專業化生產提升農業收入水平。這表明農業保險可對專業化生產風險實現分散與管理,有效緩解了農戶的風險心理預期,降低了農戶通過多樣化種植來實現自我保險的傾向,進而增強了其提升專業化與集約化生產的內在動力,有助于提升農業生產效率,提高農業收入水平。在農業綠色化水平方面,發展規模主要通過降低化肥施用量來提升農業綠色化水平,進而提升農業收入水平。農戶為確保增產,對化肥的施用量已超經濟意義上的最優施肥量,過量施肥已成為當前威脅農產品質量安全的主導因素。而農業保險可有效緩解農戶通過過量施肥施藥來規避風險的心理傾向,合理使用化肥進而提高農業生產效率,推動農業生產綠色化,從而提升農業收入水平。同時,這也反映了在當前高補貼比例的農業保險運作下,農戶可能存在道德風險問題,參保后農戶會降低化肥施用量,但受限于當前低保障等因素,導致對這一生產要素的調整并未對農業收入造成不利影響。因此,農業保險中的道德風險問題仍需予以高度關注與重視。
4.2.2 農業保險保障水平與賠付水平的“造血”增收作用機制
農業保險保障水平與賠付水平促進農業收入的“造血”增收作用機制分析結果見表5。受限于篇幅限制,僅從農業保險保障密度與賠付水平兩方面進行中介傳導機制分析。其中:列(1)、列(3)、列(5)分別為農業保險保障密度促進農業收入中介傳導機制的路徑1系數、路徑2系數及中介效應值,列(2)、列(4)、列(6)分別為農業保險賠付水平促進農業收入中介傳導機制的路徑1系數、路徑2系數及中介效應值。
表5 農業保險保障水平與賠付水平促進農業收入的中介傳導機制
就農業保險保障水平的中介傳導機制看,保障水平主要通過提高農業規模化水平與農業機械化水平來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升。在農業規模化水平方面,保障水平主要通過增加投資規模來提高農業規模化水平,進而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高;在農業機械化水平方面,保障水平主要通過提高機械化程度與水利化程度來提升農業機械化水平,進而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高。保障水平通過提升科技化、專業化及綠色化水平來提升農業收入水平的中介傳導機制不顯著,這可能與當前中國農業保險保障水平偏低有關,雖然近些年農業保險覆蓋范圍明顯擴大,但保障程度卻明顯不足,無法對農業生產與經營提供充足的風險保障,不能緩解農戶因高成本與高風險而無引進與采用高成本新型技術意愿的傾向,也不能緩解農戶通過多樣化種植與輪種來實現自我保險的風險心理預期,進而抑制了其優化生產要素來助力農業科技化、專業化、集約化及綠色化的現代化發展,影響了其“造血”增收效果。就農業保險賠付水平的中介傳導機制看,賠付水平僅通過提高農業機械化水平來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升,其他中介傳導機制均不顯著。這可能是由于當前農業保險賠付水平無法完全覆蓋農戶實際遇災損失。就種植業保險的估算賠付額看,2013—2018年間的單位保費賠付額僅為5.385元,遠不及當前畝均上千元的實際損失,這直接影響了農業保險對農戶帶來的實際保障程度與實際補償效益。這也說明保障水平的提升并不完全帶來農業保險發展質量的提升,賠付水平也是影響農業保險發展的重要因素,未來進一步提升災后賠付水平也是驅動農業保險高質量發展與保障農業收入的關鍵。
各年度《中國農業保險保障研究報告》顯示,中國不同地區農業保險發展水平存在較大差異,且不同區域經濟水平、財政實力、農業發展程度等均也存在較大差異,因此有必要就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影響的區域差異性進行進一步分析。為此,將全國劃分為東部地區與中西部地區以分析農業保險“造血”增收效應的區域差異性,這也可進一步驗證基準估計結果的穩健性。其中:東部地區包括北京、天津、河北、遼寧、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廣西、海南11個省份;中西部地區包括黑龍江、吉林、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內蒙古、重慶、四川、貴州、云南、西藏、陜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20個省份。估計結果見表6。其中,列(1)—列(4)為東部地區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的影響效果,列(5)—列(8)為中西部地區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的影響效果。
表6 中、東西部地區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影響的異質性
就東部地區而言,僅有農業保險保障密度對農業收入的影響在1%統計水平上顯著,而農業保險發展規模、保障廣度及賠付水平對農業收入水平均無顯著影響;就中西部地區而言,農業保險保障密度、保障廣度及賠付水平均在1%統計水平上對農業收入有顯著正向影響。這表明農業保險發展可顯著促進中西部地區農業收入水平的提高,而對東部地區農業收入水平的影響較小,也即中西部地區農業保險的“造血”增收效應強于東部地區。可能的原因是:一方面,相較于中西部地區,東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與地方政府財政實力相對較高,政府對農業的投資支持也相應要高于中西部地區,農業生產基礎設施、生產技術與生產方式也普遍強于中西部地區;而現行基于“低保障”的農業保險對農業生產經營的保障作用較為有限,難以對東部地區原本較為完善的農業生產經營及生產效率產生較大影響,從而限制了其對農業收入的影響。另一方面,近年來中國農業保險相關支持政策與試點措施均側重于扶持中西部地區,這有助于提高中西部地區的農業保險發展水平,進而提升了其通過助力中西部地區現代農業發展來促進農業收入的“造血”效果。此外,農業保險發展規模對東部地區與中西部地區農業收入的影響均不顯著。這可能是由于近15年來在政府大力支持與財政高比例補貼下,中國農業保險市場發展迅速,保險覆蓋范圍逐年擴大,通過保險發展規模來促進農業收入的空間較為有限。
農業保險能夠抵御農業風險與保障生產,提振農業經濟,在防貧工作中具有獨特優勢。該研究嘗試從“造血”增收視角分析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的影響,并進行了內生性處理與區域異質性分析;同時,從助力現代農業發展視角出發,兼顧農業生產規模化、機械化、科技化、專業化及綠色化五方面,就農業保險“造血”增收效應的間接傳導機制進行考察。主要結論如下:第一,從整體來看,農業保險發展規模、保障水平及賠付水平均顯著促進農業收入水平的提升,也即農業保險具有“造血”增收效應;隨著農業保險的發展,通過風險管理與災害補償功能,有效增強了農戶的風險抵御能力與恢復再生產能力,從而促進了農業收入水平的提升。同時,農業保險賠付水平對農業收入影響效應最大,為8.869%;保障水平次之,為4.444%;發展規模最小,為0.016%。表明相較于參保規模與保障水平,賠付水平更能真實反映農業保險對農業生產的保障及對災損的經濟補償情況,對農業收入的激勵效應更強。第二,從作用機制看,農業保險發展規模通過提高農業規模化水平、機械化水平、專業化水平及綠色化水平來助力現代農業發展,進而提升農業收入水平。表明隨著農業保險的發展,農業保險功能逐步擴展,可有效促進農業投資規模、農用機械設施、專業化生產、化肥等生產要素的配置與調整,助力現代農業發展,進而提升農業收入,實現“造血”增收。此外,保障水平僅通過提高農業規模化水平與機械化水平來提升農業收入水平,賠付水平僅通過提高農業機械化水平來提升農業收入水平,其他中介機制均不顯著。表明當前農業保險保障水平仍偏低,賠付水平無法完全覆蓋農戶實際遇災損失,從而抑制了其通過優化生產要素來助力農業科技化、專業化、集約化及綠色化的現代化發展,影響了其“造血”增收效果。第三,從異質性看,農業保險對農業收入的提升作用主要體現在中西部地區,而在東部地區,農業保險并沒有明顯起到助力現代農業發展進而促進農業收入水平提升“造血”作用。
根據以上結論得到以下政策啟示與建議:第一,優化保險合約切實提升農業保險賠付效益。從保險合約設計出發,通過優化免賠率和賠付模式等提升農業保險賠付水平,如調整現行的分階段賠付規定、取消絕對免賠額、降低相對賠付率、試點實行差額式賠付等,增強農業保險的風險保障及損失補償功能,切實提高農戶的災后獲賠額;同時減少保險賠付觸發限制,降低交易成本。優化保險合約,這也是進一步提升農業保險高質量發展的關鍵。第二,增強農業保險政策指向性以引致農戶轉向現代農業生產。通過優化農業保險財政補貼政策及運行模式,引導農戶調整與優化農業生產要素配置,提振農業經濟,增強農業保險在促進現代農業發展方面的激勵效果,提高農戶自身“造血”能力,助力長效防貧與鄉村振興。第三,實施多層級差異化保障水平以滿足農戶異質性風險保障需求。在考慮中國農業發展實際的基礎上,繼續提高農業保險保障水平,在物化成本全覆蓋的基礎上,進一步以完全成本覆蓋為現階段目標,待保成本模式發展成熟后,逐步試行保價值模式,以確保農戶受害后能獲得恢復再生產的保障。同時,在充分考慮不同地區各因素差異化的基礎上,設置多層級保障水平,推行差異化的保險運行模式,以滿足不同地區、不同農戶的差異化風險保障需求,進一步提升農業保險激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