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玲,宋靚珺
(1.北京大學 國家發展研究院,北京 100871; 2.復旦大學 發展研究院,上海 200433)
2016年10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了《“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明確將“推進健康中國建設”納入國家戰略,并進一步提出“至2030年我國人均預期壽命將達到79.0歲,人均健康預期壽命顯著提高”的遠景目標;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也強調未來老齡工作的目標是“提高老年人生活和生命質量、維護老年人尊嚴和權利”。健康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基本要素,是社會經濟發展的基礎條件。全人群健康始終是國家關切的重大民生和基礎科學問題,尤其是在國家應對如新冠肺炎等重大公共衛生危機之后,群體健康的理論研究與實踐意義的重要性更為凸顯。同時,老年人群屬于健康易感人群,長壽社會下老年人群健康水平提升是新時代國家提升整體居民健康素養水平、國家公共衛生體系改革的目標人群和實施關鍵。
在平均預期壽命不斷提高的老齡化甚至高齡化社會中,注重生命長度(平均預期壽命)的同時,還應關注是否健康地長壽。為此,西方學者率先提出將預期壽命與健康相結合,引入了健康預期壽命(Healthy Life Expectancy)的概念,用以同時測量生命長度和生命質量;世界衛生組織在1997年《世界健康報告》的引言中曾明確強調“單純壽命的增加而不是生命質量的提高是沒有價值的,健康壽命比壽命更重要”,此后逐漸引入“健康預期壽命”這一指標取代“平均預期壽命”指標來反映各國人口的健康長壽狀況。健康預期壽命逐漸成為國際認可的衡量人口健康水平及公共衛生系統質量的重要指標。
當前中國嬰兒死亡率已降至全球較低水平,老年人口死亡率下降日益成為人口壽命增長的主要驅動因素。但是,傳統以死亡率為基礎的預期壽命已無法滿足人口健康監測與政策制定的現實需求,以健康預期壽命為代表的人口動態監測指標因其可以較好地評估人群處于完全健康狀態的預期生存年數而逐漸得到國內學者的關注和運用。一方面,健康預期壽命的變化趨勢可以全面、深入地刻畫我國老年人口壽命的數量和質量的動態特征,用以反映人口健康現狀的重要方面;另一方面,人們對于健康需求的最優決策受醫療保險、生活方式、收入狀況和生活環境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因此量化分解個體、家庭稟賦等因素對健康預期壽命變化的具體貢獻值,是尋找健康政策干預的核心依據和重要切入點。雖然已有國內學者對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因素開展了實證研究,但尚未就各個影響因素的相對貢獻值大小進行測算,相關研究還有繼續深入拓展的空間。因此,本文基于中國老年健康影響因素調查(CLHLS) 2002—2018年的數據,利用多狀態生命表的方法,實證分析中國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在過去十余年間的趨勢與特征,并通過引入夏普利值分解法,首度測算人口社會學等11類因素對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的具體貢獻值,以推動健康預期壽命在研究內容上的深化和研究方法上的創新。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①研究視角上,以差異的角度切入,使用泰爾指數、對數離差均值、基尼系數等指標測度健康預期壽命的差異系數,分析其現狀及變動趨勢。②研究內容上,基于前人影響因素的研究基礎,借鑒并引入經濟學常用的“貢獻率”或“貢獻值”的概念,首次測度了健康預期壽命各因素的貢獻率。這一概念在收入、自評健康差異分解等方面得到了廣泛的運用,但在健康預期壽命研究領域還較為鮮見。③研究方法上,嘗試引入夏普利值(Shapley)分解法這一經典測算方法對健康預期壽命變動進行分解研究。基于該法分解的各變量貢獻具有橫向可加性,可以從單一因素、大類因素兩個角度深入分析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的影響。
1.健康預期壽命趨勢與特征的研究綜述
國內學者對于我國健康預期壽命的變動趨勢已經開展了系列研究,張文娟和杜鵬利用1994、2004年全國人口抽樣調查數據,發現隨著自理預期壽命的普遍提高,東部老年女性和其他老年人群健康變動分別滿足疾病壓縮和疾病擴張的模式;郭未等則利用2005年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及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發現,我國60歲以上分城鄉老年人口的自理預期壽命變動均符合疾病壓縮理論;曾毅等針對中國高齡老人健康預期壽命模式研究提出了“勝利的成本”(cost of success)這一重要結論;宋靚珺和楊玲基于2002—2014年中國老年人健康長壽影響因素跟蹤調查(CLHLS)的追蹤數據發現:中國老年人口生命質量指數和健康預期壽命的變動軌跡均呈現先以“殘障壓縮模式”為主后轉為以“動態均衡模式”為主且兩種模式共存的特征。總體而言,目前學界對于健康預期壽命的研究主要為數值測算及基于性別、城鄉和區域變動規律的總結,健康預期壽命影響因素的實證研究相對較少,部分學者進一步分析了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等某單一因素與健康預期壽命的關系,健康預期壽命差異影響因素分解的相關研究較為鮮見。
2.夏普利值分解法運用的研究綜述
夏普利值分解法最先被學者引入討論收入不平等,此方法的優勢在于既可以從全局視角把握不平等的總體情況,又可以準確獲悉模型中所有自變量對因變量的貢獻度。基于此方法,吳洪和趙桂芹分解發現保險業區域發展差異的主要因素是區域稟賦,然后依次為經濟發展水平、教育發展水平、市場競爭程度和市場化程度;趙廣川研究發現我國居民健康不平等的主要因素為年齡(貢獻值為60%),然后依次為工作、地區、性別、教育、家庭規模和生活環境;劉波等分析發現健康機會不平等對中國居民健康差距的相對貢獻度為18.3%—23.2%。夏普利值法目前在收入不平等、健康不平等研究領域得到了廣泛運用,但基于此對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差異各因素的分解測算較為鮮見。本研究以2002—2018年中國老年人健康長壽影響因素跟蹤調查六期的追蹤數據為基礎,引入夏普利值分解法,首次系統地測度了各因素對中國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的貢獻值,以期為“健康中國”戰略精準施策貢獻學術智慧。
1.健康預期壽命的測算
目前健康預期壽命的測算方法主要有蘇利文方法、雙遞減方法、多狀態生命表法、微觀仿真方法以及隸屬等級方法五種。蘇利文法在計算過程中只考慮了單向的健康遞減過程(健康—死亡)而未考慮各狀態之間的轉換,可能會導致健康預期壽命估算上的偏差。本文使用各健康狀態間動態變化的多狀態生命表方法測算中國老年人的預期壽命以及健康預期壽命,該方法在部分文獻中已得到成功運用。
測算過程和結果方面,本文基于CLHLS 2002—2018年六期的調查數據,以5歲為一個年齡歲組,先計算相鄰調查年份的老年人健康狀態轉移矩陣,后使用多狀態生命表方法測算全樣本65歲及以上的老年人相鄰兩個調查時期內的健康預期壽命,同時分性別、城鄉樣本單獨測算。其中,老年人的健康情況劃分為健康、失能和死亡三個狀態,失能情形則按照問卷中與老年人日常生活自理能力相關的六項指標來判定,相鄰兩個時期內老年人健康狀態的變動則滿足六種狀態(健康—健康、健康—失能、健康—死亡、失能—健康、失能—失能、失能—死亡)。表1給出了中國老年人的預期壽命和健康預期壽命的測算結果,這是后面健康預期壽命不平等分解的數據基礎。

表1 中國老年人的預期壽命和健康預期壽命(CLHLS 2002—2018) 年
2.健康預期壽命的趨勢與特征
當下我國人口平均預期壽命呈現出增速放緩、性別差異逐步擴大的態勢。截至2019年,人口平均預期壽命為77.3歲,比2018年增長了0.3歲,性別差異從2010年的5歲擴大為5.8歲;從1980年到2014年,65歲以上的老年人口預期壽命總體呈增長態勢,但后發效應并不明顯,增長滯后的直接原因是低齡老年人的死亡率較高,不同年齡老年人中死亡不平等問題凸顯。在女性比男性更加長壽的同時,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占預期壽命比值的性別差距隨年齡增加而擴大,高齡女性老年人處于劣勢地位。
考慮到城鄉二元結構在較長的時間內是我國社會經濟發展的主要形態,圖1給出了2005—2018年不同年齡歲組樣本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的性別差異(男—女)和城鄉差異(城鎮—農村)。可以看出,第一,低齡女性和高齡男性老年人“更健康”。各年數據均顯示,年齡與健康預期壽命的性別差異呈現出先縮小后反向擴大的趨勢,低齡老年人中男性老年人的健康預期壽命普遍低于女性老年人,二者差值為負;在90歲及以上的年齡組中,二者差值逐漸變為正值,男性老年人的健康預期壽命超過了同年齡段的女性老年人。第二,老年人口健康預期壽命的性別差異呈現出高齡老年人性別差異縮小而低齡老人擴大的趨勢。2005年樣本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的差值在不同年齡歲之間的變化幅度相對小于其他年份;從2005年到2018年,低齡老人(65—79歲)的性別差異在逐步擴大,高齡(80歲及以上)老人的性別差異逐步縮小。可能有如下兩方面的原因:一是女性的預期壽命和健康預期壽命本來就高于男性,接受調查的高齡男性老年人受存活效應的影響,相對更健康。二是高齡女性老年人帶病生存的情況更加明顯;宋靚珺和楊玲基于健康預期壽命與預期壽命比重的分析也得出,男性老年人的數值始終高于女性老年人,女性老年人處于健康劣勢的狀況顯著存在。第三,受調查年份的影響,不同年齡段城鄉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的差異呈現出不同的變動趨勢,城鄉低齡和高齡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的差異在擴大但仍是農村老年人“更健康”,其他年齡組的老年人中,城市老年人“更健康”。2005年和2008年各年齡段城市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均低于農村老年人;2011年和2014年中,年齡與健康預期壽命的城鄉差異呈現出先縮小后反向擴大的趨勢;到了2018年,65—74歲和90歲及以上的城鎮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小于農村老年人。農村高齡老年人受存活效應的影響,醫療服務水平提高對中年齡組農村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改善的邊際影響小于城市老年人,這與焦開山的研究結論略有不同,他指出健康預期壽命的城鄉差距隨著年齡的增長呈現出先增大后縮小的趨勢,但未考慮時期效應的影響。城鎮和農村兩組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部分年份變動較大且不均勻的可能是由于2011年和2014年中沒有新增調查。為更直觀地展現我國老年人的失能狀況及變動,本文參考已有研究的做法,在測算健康狀態轉移矩陣時未采用函數擬合修勻處理,保留了健康狀態的原始波動。

圖1 健康預期壽命的群組變動特征(2005—2018年)
3.健康預期壽命變動造成的健康不平等
“形美”指譯詩詩行整齊,或長短不齊如原詩(即建筑美)。顧版譯文為現代詩體,和原文在長短句上很相似,句式較為整齊,但沒有押韻,不及原文的形美效果,從全詩的宏觀結構而言,翻譯雖然不能達到與原詩絕對對等,但是譯者卻最大限度地平衡了詩歌的整體美。關版譯文為格律體,句式工整,字數統一,結構平行,但對仗不如古詩體工整。譯文三是散文體,詩句長短不齊,自行加入的標點、詞語較多,讀起來沒有朗朗上口的詩歌之感,韻律不強,且形美方面也不及原詩。
廣義熵(Generatized Entropy, GE)指數和基尼系數(Gini)等指標可以用來測度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的變化,GE指數進一步又可以劃分為對數離差均值(GE0)和泰爾指數(GE1),各指數對數據的敏感度不一樣,其中,基尼系數(Gini)對樣本中均值的變化比較敏感,泰爾指數(GE1)對高層數值的變化比較敏感,對數離差均值(GE0)對底層數據的變化比較敏感,本文使用這三類指數測度2005—2018年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的差異系數。GE指數的計算公式為:

(1)
其中,是第個樣本的健康預期壽命,是總樣本的健康預期壽命的平均值,()是調查數據提供的第個樣本的權重,參數表示不同組之間健康預期壽命的權重,當=1,表示給不同健康預期壽命部分的差距以相同的權重,此時GE1為泰爾指數;當=0,表示給健康預期壽命較低的部分的差距以較大的權重,此時GE0為對數離差均值。樣本健康預期壽命的差距越大,GE指數越大。
基尼系數的計算公式為:

(2)
其中,是總樣本健康預期壽命的期望值,表示樣本總量,|-|是樣本中兩兩個體健康預期壽命差值的絕對值。
表2給出不同調查年份總樣本和分性別、城鄉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對數離差均值(GE0)、泰爾指數(GE1)和基尼系數(Gini)的計算結果。從2005年到2018年,中國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程度略有增加。以基尼系數反映的中國老年人健康差異系數先上升后下降,最大值為0.179(2011年);GE0和GE1的均小于基尼系數,GE0數值要高于GE1,二者的變動趨勢與基尼系數一致。從三個指標的數值大小及變動來看,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的變化中,高層數值和底層數值的變動小于均值的變化,極端值出現的可能性較小。女性、農村群體中差異程度更高。進一步分解泰爾指數發現,組內不平等是造成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的主要原因,各年間組內系數變動幅度大于組間,組間不平等數值很小且變動不大(見表3)。
前面分析發現,中國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在過去的十余年間呈現出以下基本特征:總體趨勢下降,中間年份略有波動,不平等程度略有增加,組內差異是導致差異上升的主要原因。為進一步深入解析導致上述差異變化的因素,本文將使用夏普利值分解法測算人口社會學等因素對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的具體貢獻值;同時,進一步基于性別、城鄉等視角單獨分解各因素對不同性別、居住地類型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影響因素的差異。

表2 健康預期壽命不平等變化(2005—2018年)

表3 健康預期壽命不平等的泰爾指數分解(2005—2018年)
1.分解方法的介紹
基于夏普利值分解法的健康不平等研究大都對自評健康進行分解,考慮到自評健康為有序變量,分解時一般先使用Order Probit模型回歸得到預測值,并基于該預測值進行夏普利值分解。本文的分解變量為健康預期壽命(非有序變量),可直接使用基于OLS回歸的夏普利值方法分解,并測算各影響因素對于健康不平等的貢獻度(百分比)。
2.變量介紹
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因素主要分為人口社會經濟、個人行為特征、社會參與、健康狀況以及社區(當地)醫療服務水平等宏觀區域情況,另有研究指出健康不平等的因素包含社會因素、環境因素、醫療服務、基因及生物學因素以及個體行為等。考慮到當使用夏普利值分解法選取的變量超過11個時,會因為計算量太大而無法得到結果,本文最后選取了性別、居住地、婚姻狀況、受教育程度、退休前工作類型、醫療服務的可及性、個體行為(吸煙、飲酒、鍛煉、參加活動)以及父代經濟地位11個變量進行分析,各變量的設定方式如下(見表4)。

表4 變量名及構造方法
表5給出各年樣本描述性統計的結果。從2005年到2018年,老年人口平均健康預期壽命從7.32年下降為6.97年,呈波動狀態。女性老年人口的比重高于男性、農村老年人口的比重高于城鎮老年人口(2018年除外);小學以上老年人的比例從2005年的10%持續上升至2018年的18%,樣本老年人受教育程度有所上升;退休前務農的老年人比例總體呈現下降趨勢,2018年這一比例僅為7%;2005年生重病能夠及時就醫的比例為89%,2018年上升為95%;吸煙、飲酒老年人的比例在各年份均不到20%,約有30%的老年人參加鍛煉,比例在各年呈現一定波動;不到15%的老年人參加各種活動;超過一半比例的老年人父代的社會經濟地位相對較高。

表5 描述性統計結果
3.總樣本夏普利值分解的結果
根據夏普利值分解的步驟,表6首先給出OLS回歸的結果。回歸結果顯示,各年值分別為0.32、0.34、0.30、0.27和0.38,總體呈現上升趨勢,這11類因素對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程度略有上升。從各因素來看,女性、居住在農村、有配偶、小學以上受教育程度、退休前不務農、目前吸煙、參加鍛煉、參加活動、父代社會經濟地位高的老年人的健康預期壽命顯著高于對照組,其中,婚姻狀況變量的回歸系數最大,均在4.0以上,這與李成福等和吳悅研究中的分析結果一致;此外,及時就醫變量在2011年的回歸中不顯著,飲酒變量僅在2011年和2018年的回歸中顯著。因此,初步判斷人口社會學、健康行為特征、社會參與等是影響老年人口健康預期壽命的顯著因素,以上回歸結果是進行夏普利值分解的基礎。

表6 基礎回歸結果(總樣本)
表7報告各因素夏普利值分解的系數以及百分比。分解的結果顯示,2018年對健康預期壽命差異貢獻度排名前四的因素依次為婚姻狀況、受教育程度、鍛煉以及社會參與。其中,婚姻狀況在各年份的貢獻百分比均在60%以上,影響程度逐年下降,2018年略有回升;受教育程度的貢獻百分比2005年為4.11%,影響程度逐年上升,2018年升至8.97%;鍛煉的貢獻度總體呈現上升趨勢,2018年為7.60%;社會參與的貢獻度變化比較小,各年的貢獻百分比均為6%以上。對健康預期壽命差異貢獻度排名比較靠后的影響因素為性別、退休前工作、吸煙、父代經濟地位等,其中退休前的工作狀況、吸煙的貢獻度呈現逐年下降趨勢;居住地類型和及時就醫各年的貢獻度均未超過1%。從各影響因素貢獻度排名變動來看,婚姻狀況最重要,各年均排名第一,社會參與的影響程度變動不大而受教育程度的影響上升,其他因素的排名變動幅度則相對較小。趙廣川研究指出,城鄉和收入對居民健康的影響較小,工作、地區、性別、教育、家庭規模和生活環境排序在年齡之后,而劉波等研究指出,性別、3歲時所處的經濟區域是形成健康機會不平等的主要因素。相較于上述兩位學者的研究,本文的研究結論更為細化,認為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的主要影響因素為人口社會學因素(尤其是婚姻狀況和受教育程度),其次是個體健康行為和意識(吸煙、鍛煉)以及社會參與(活動參與)。

表7 健康預期壽命的夏普利值分解(分解值以及百分比) %
現有研究將影響人口健康機會不平等的因素分為“環境”和“努力”兩個方面,趙廣川將收入、城鄉、工作、地區、教育、家庭規模等因素歸于“環境”,將性別、年齡、婚姻狀況等歸于“努力”;劉波等認為將性別等個人特征因素歸于“環境”變量不合適,并提出將環境變量和個人特征的變量統一為條件變量,超出自我控制范圍的變量稱為外生條件變量,剩余變量為其他條件變量。但根據個體是否可控等條件對以上因素進行分類,容易產生歧義,本文進一步將所選的11類因素合并為經濟因素、行為因素、環境因素以及個體特征。其中,經濟因素包括受教育程度、退休前工作類型以及父代經濟地位;行為因素包括吸煙、飲酒、鍛煉以及社會參與;環境因素包括居住地和及時醫療;個體特征包括性別和婚姻狀況。考慮到夏普利值分解下的各變量貢獻具有橫向可加性,本文計算了以上四類因素對健康預期壽命差異貢獻的變化,并繪制四類因素的貢獻圖(見圖2)。從2005年到2018年,四類因素(11種)對老年人口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有一定程度的提升,其中,個體特征的影響程度雖然有所下降,但仍為最重要影響因素,貢獻度各年均在70%以上;經濟因素和行為因素重要性次之。經濟因素貢獻度范圍在9%—11%,總體上升了1.1個百分點;個體行為因素貢獻度相對比較穩定,范圍在17%左右,近十余年略有上升。環境因素的變動很小,這里不做分析。

圖2 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的分解(四類因素的貢獻度)
4.分性別和城鄉的分解結果
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的變化分析可以得出男性和女性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的基尼系數存在差異,泰爾指數的分解結果也顯示,組內不平等的差異大于組間。因此,有必要分別對男/女性、城鎮/農村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的因素做分解,并分析其中的不同。圖3是根據分樣本回歸結果的(11種因素的總貢獻度)繪制而成,圖3 (A)顯示,以上因素對男性和女性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的呈現出相同的變動趨勢,影響程度總體呈現上升趨勢,期間存在一定波動,對女性老年人的影響在各年間均大于男性老年人;圖3 (B)顯示,這11類因素對城/鄉老年人的影響總體也在增大,只有在2014年,對居住在城鎮老年人的影響小于農村老年人。總體來看,上述因素對女性、城鎮老年人的影響更大。

圖3 分性別和城鄉的健康預期壽命差異分解
為進一步解釋各影響因素對男/女性、城鎮/農村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影響的差異,表8計算了它們在男性和女性、城鎮和農村老年人夏普利值分解結果的差值。從性別差異來看,各年婚姻狀況、工作類型、鍛煉、社會參與以及父代經濟地位的值均為負,以上因素對女性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要大于男性老年人;吸煙和飲酒這兩個因素的差值均為正,對男性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更大;受教育程度只有在2018年為負,其余年份均為正,總體來看,對男性老年人的影響更大。吸煙和飲酒行為在男性中更為普遍,因此對男性老年人影響更大。從城鄉差異來看,婚姻狀況和父代經濟地位的差值各年均小于零,是否有配偶以及初始經濟條件的高低對農村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更大;工作類型、鍛煉和社會參與的差值各年均大于零,這三類因素對城鎮老年人的影響更大。鍛煉的城鄉差異則可能是由于城鄉自身公共服務設施的普及和數量差異所致,農村老年人受限于此,進而鍛煉對其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要小于居住在城鎮的老年人。總而言之,婚姻狀況、父代社會經濟地位對農村、女性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高于城鎮、男性老年人;社會參與、鍛煉對女性、城鎮老年人的影響高于男性、農村老年人。

表8 各變量導致的差異變化(性別和城鄉差異)
5. 分婚姻狀況的分解結果
通過夏普利值分解對總樣本的分析發現,婚姻是影響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的最重要因素,因此進一步分析有配偶和無配偶老年群體中,其他10類影響因素的差異。表9結果顯示,居住地、性別、受教育程度、飲酒對有配偶老年人的影響大于無配偶老年人,退休前工作類型以及鍛煉對無配偶老年人的影響更大。其中,性別、鍛煉以及社會參與系數差的絕對值更大,無配偶的老年人由于親密關系的缺失,需要有其他行為進行彌補,因此,他們會更多地參與活動和鍛煉身體,這些因素對他們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也更大。

表9 各變量導致的差異變化(有配偶—無配偶)
本文基于CLHLS 2002—2018年六期的追蹤數據,運用狀態轉移矩陣,基于生命表的方法測算了過去十余年中國老年人口健康預期壽命的變動特征,分析其差異的變化;進一步使用夏普利值方法分解人口社會學因素、個體行為、社會參與等因素對中國老年人口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的貢獻度,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十余年間中國老年人口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程度略有增加,其中女性、農村群體中差異程度更高,進一步分解泰爾指數發現,組內不平等是其主要原因。分年齡段看,低齡女性老年人口和高齡男性老年人口“更健康”,老年人口健康預期壽命的性別差異呈現出高齡老年人口性別差異縮小而低齡老年人口擴大的趨勢。第二,婚姻狀況是健康預期壽命變動最重要的影響因素,但總體呈現下降趨勢,受教育程度的影響在逐年上升,其次則為鍛煉和社會參與。進一步將11類因素歸類為經濟因素、行為因素、環境因素以及個體特征四類后發現:從2005年到2018年,個體特征的影響程度雖然有所下降,但仍為最重要的影響因素,其貢獻度各年均在70%以上;經濟因素和行為因素重要性次之,經濟因素貢獻度范圍在9%—11%,總體上升了1.1個百分點;個體行為因素貢獻度相對比較穩定,在17%左右,近十余年略有上升;環境因素的變動很小。第三,本文選取的11類因素對中國老年人口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總體呈現出上升趨勢,分城鄉、分性別子樣本中也呈現出了相同的特征;總體來看,對女性、城鎮老年人口的影響更大。最后,各因素在不同城鄉、性別、婚姻狀態的群體中的影響存在異質性,具體表現為:婚姻狀況、工作類型、鍛煉、社會參與以及父代經濟地位對女性老年人口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更大,吸煙和飲酒對男性老年人口的影響更大;婚姻狀況和父代經濟地位對農村老年人口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更大;工作類型、鍛煉和社會參與對城鎮老年人口的影響更大;參與活動和鍛煉對無配偶老年人口健康預期壽命的影響大于有配偶的老年人口。
就此,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第一,中國人口的健康水平雖然顯著提高,但健康差異問題日益凸顯,老年人群的健康異質性極大,低齡男性和高齡女性是健康預期壽命差異的主要弱勢群體。因此,縮小健康差距、提升居民整體健康水平是當前治國理政所關切的核心問題。從全生命周期的視角看,早期的健康干預應將低齡男性群體列為重要的管理和服務對象。在準老年人群中特別是男性群體中廣泛普及健康管理意識(如戒煙戒酒等良好的生活習慣)與健康管理技能,從構建完善的體醫結合的健康管理和服務模式的視角,對常見慢性疾病進行早期診斷和干預,從全生命周期、全人群視角完善預防、治療、健康管理三位一體融合發展的慢性病防控機制,從而達到“治未病”的良性健康管控服務體系構建的目標。此外,結合目前性別中立或盲視的老年福利政策,健康需求更大的高齡女性,其實際的公共收益卻比老年男性少,因此,老年福利政策(如長期照護服務)的制訂與實施應當納入性別意識,以消除或者減弱老年女性的終身“累計劣勢”效應。
第二,婚姻狀況與老年人的生活方式、生活質量關系緊密,目前公共政策針對老年群體婚姻質量基本處于盲視狀態。隨著老年人逐漸退出社會角色、回歸家庭,婚姻狀況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老年人晚年的生活方式,對其身心健康、代際關系、居住安排、主觀幸福感、生活質量等均具有重要影響。在現代化強化了整個老年人口的健康程度并提升各個年齡段人口的存活率之后,老年單身人口的“單身”原因構成中,將會增加離異案例的發生比率。但老年再婚行為又受限于各種主客觀因素,如成年子女的反對,因此,公共政策應鼓勵和支持老年人自愿前提下的婚姻重組和再建,尊重老年人個人意愿,破除社會固有思想對老年人自由婚配權利的束縛,提升其總體福利。特別對于高齡喪偶老年人,由于較難兌現婚姻的“保護作用”,因此社會支持體系應該更加予以關照,提供諸如涵蓋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等的多層次社會養老服務來替代傳統家庭的養老功能。
第三,目前農村地區相較于城市地區而言,在老年友好型社區的創建和社會參與的組織實施方面相對薄弱。為農村老年人創造一個有利于獲取外部幫助的友好型環境和公共政策支持體系,使老人獲得更加完備的公共健康和社會保障服務,鼓勵老人維持較好的家庭互助網絡和社會資本支持,有效激發老年人自我照顧、自我服務和自我發展的復原能力(Resilience),是實施積極老齡化的重要舉措。健康公平性的獲得是社會發展公平公正目標的重要實現途徑之一,也是“健康中國”戰略的基本要義。國家在社會觀念和制度實踐的層面也應盡快確立“健康平等”的基本原則和價值立場,積極構建“人人共建共治共享”的理性社會氛圍,使得每一位社會成員都能最大程度地共享社會經濟發展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