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開放時代增強我國制造業國際競爭力的戰略思考

芮明杰

（復旦大學管理學院，上海 200433）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經濟和產業發展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其中最關鍵的是，我國已建立起比較齊全的產業體系，其制造業規模在2009年超越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制造業國家。我國有220種制造業產品的產出規模位居世界首位，其中許多產品的全球市場份額也居世界第一。2020年至今，全球新冠疫情對世界各國經濟與產業產生了嚴重的沖擊。我國雖然也受到很大影響，但由于防控有方，制造業強勁復蘇，成為穩定全球供給的關鍵力量，制造業產品出口規模大幅度增長。據國家統計局公告，2020年我國貨物進出口貿易總額達到32.16萬億元，與同期相比增長1.9%；其中，出口17.93萬億元，同比增長4%；進口14.23萬億元，同比增長-0.7%，這也是全球對外貿易唯一一個實現正增長的較大經濟體；2021年更是如此，前三季度我國貨物進出口總額達28.33萬億元，同比增長22.7%；其中，出口15.55萬億元，增長22.7%；進口12.78萬億元，增長22.6%。

強大的貨物貿易出口背后是我國制造業產品產能與品質的提升。毫無疑問，我國是全球制造業規模最大的國家，但還不是全球制造業最強的國家，因為現行的制造業體系與結構尚有一些不足。我國制造業盡管規模很大，但全球競爭力總體不是很強，還有許多關鍵零部件尚不能生產，許多關鍵技術還沒有掌握，制造業產業鏈、價值鏈與供應鏈上的控制力偏弱，產品的附加價值不太高。因此，科學分析我國制造業國際競爭力的狀況與原因，思考發展新思路、新策略，通過努力使我國真正從制造業大國轉變為具有全球競爭力的制造業強國，在今天新開放格局下，是一個值得研究的重大問題。

一、全球新一輪制造業競爭的特點分析

進入21世紀，以智能化、大數據、低碳綠色為代表的新一輪技術革命爆發，不僅影響全球經濟、產業和企業的未來發展，還在重新定義制造業，制造業正在面臨全面轉型變革的偉大時代。也正因如此，筆者認為，新一輪全球制造業競爭已經全面展開，并顯示有以下幾個新特點：

（一）制造業強國紛紛強勢介入競爭。實際上，在21世紀初，新一輪科技創新、新興制造業發展競爭已經開始，全球貿易摩擦不過是一種激烈的表達形式而已。特別是2008年金融危機危及全球之后，美國痛定思痛，認識到“去工業化”即制造業空心化給美國經濟帶來了嚴重危機。于是，當時的奧巴馬政府開始調整產業發展策略，“再工業化”成為美國新國策，即把制造業帶回美國，保持制造業強大競爭力。以美國為代表的發達國家還意識到，新技術革命將為制造業帶來挑戰與機遇，隨即出臺了一系列涉及科技創新、技術進步、制造業支持的各類法案或政策，擺出了大力支持制造業發展的態勢：一方面，美國、德國、日本等國調整制造業戰略設置法案，積極推動企業在智能技術、智能制造、工業互聯網、工業4.0、數字化發展等方面的進步，推動制造業生產方法與模式的創新，進而謀求其制造業在未來全球產業分工體系中成為有強大競爭力的領導者；另一方面，對華為等中國優秀企業進行打壓，對我國制造業發展所需要的高端技術、高端零部件等實施封鎖與斷供，其目的就是想阻止中國制造業在向新型高端制造業方面的發展，阻止我國相關高技術制造業全球競爭力的達成。可以估計，此輪制造業競爭將會異常激烈。

（二）制造業產業標準制定的競爭。新一輪制造業競爭的最大特點是新興制造業產業標準建立者的爭奪，即誰能夠率先建立起新興制造業產業標準、技術標準、產品標準、生產標準，并獲得足夠大的市場。例如，由于華為是5G通訊產業技術標準的主制定者，而5G通信技術將在未來諸多領域，如智能制造、工業互聯網、遠程醫療、數字孿生、航空航天等等領域中有極其廣泛的應用前景，成為保持先進制造領先的關鍵技術，成就了華為在5G通訊產業方面的強大國際競爭力。也因為如此，美國等發達國家對華為的技術與產品進行抵制與打壓，表面上是說涉及國家安全，實則是不愿意我國借此贏得制造業轉型升級甚至領先全球的可能。

（三）制造業產業鏈、價值鏈治理權的競爭。所謂產業鏈、價值鏈治理權是指能夠掌控產業鏈價值鏈上下游、相關產業與供應商，使之進行有效產出與合作創新的能力。在產業鏈、價值鏈全球分布的今天，制造業產品的全球競爭表面上是制造企業之間的競爭，實質是制造業企業背后產業鏈、價值鏈和供應鏈之間的競爭。誰擁有并掌控高效的產業鏈、價值鏈和供應鏈，誰的產品產出效率就更高，產品品質就更好，誰就能在國際市場上有更強的競爭力。因為高端制造產品的生產與研發實際上就是全球產業鏈價值鏈上的相關產業與供應商合作的結果。擁有強大市場競爭力的企業往往掌控了產業鏈或價值鏈上的關鍵資源、核心技術和廣闊市場。這樣的企業往往可以主導其他企業與之進行合作，并通過產業鏈、價值鏈予以治理與控制，實現壟斷技術和市場競爭優勢。產業鏈、價值鏈的治理權就是控制權，能否控制某些關鍵產業鏈、價值鏈在今天激烈競爭條件下，就涉及制造業的安全性了。

（四）制造業創新技術的政策競爭。制造業發展與競爭的背后，首先是新技術與創新能力的競爭，也是技術創新政策效率的競爭。例如，2021年6月美國參議院通過了《2021年美國創新和競爭法案》，這套法案主要由1個撥款方案和4個相互獨立的法案構成，分別是芯片和5G緊急撥款方案、《無盡前沿法案》《2021年戰略競爭法案》《確保美國未來法案》以及《2021年應對中國挑戰法案》。原本提交參議院表決的是《無盡前沿法案》，后來為了平衡各方利益，整合了相關法案，并冠名《美國創新和競爭法案》。法案看似僅與科技創新有關，但卻涉及制造業發展、貿易政策、外交國防、教育醫療等方方面面，可以說是一套用法律確定的高度細化競爭戰略。法案提出實施“美國制造計劃”，將盡快圈定“十大最重要的科研領域并提出行動方案”，并推進“彈性供應鏈戰略”等等，企圖全方位強化美國在制造業的競爭力。

（五）制造業高端人才的競爭。制造業國際競爭也是制造業高端人才的國際競爭，目前的制造業人才競爭已經從爭奪制造業創新人才、高科技人才到制造業人才培養的競爭。各國一方面在探索新型制造業所需人才的培養體系培養模式和培養方式，其趨勢是適應制造業服務業融合一體、技術交叉疊加的要求，建立復合人才培養模式；另一方面采取一些特別的保護措施，如在特定的學科領域、技術領域設置“防火墻”，不讓競爭對手參與學習、合作、交流以保護其學科與技術的領先性。從美國等國的近期表現可以看到，對重要科技領域、制造業高端創新人才的流動性限制、對培養未來高級人才國籍的甄別，已經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高端制造業技術人才已經成為制造業全球競爭力的核心支持。

二、制造業兩分法與國際競爭力的總體判斷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經濟和產業發展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其中最關鍵的就是建立了比較齊全的產業體系。我國制造業規模已經連續11年超過了美國，早就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制造業國家。我國制造業規模已經是全球第一，但競爭力是否是全球第一呢？即便我國競爭力已經是全球第一了，是否在新的時代下繼續增強競爭力呢？

為了方便分析，我們將制造業分為兩類：一類是傳統的制造業，一類是新興高技術的制造業。傳統制造業主要是指在中國工業化發展進程中發揮重要作用的能源產業（煤炭、原油開采、電力等）和原材料工業（如鋼鐵、有色金屬、建材、化工原料或材料）等傳統基礎性產業以及食品、飲料、紡織、服裝等加工制造型產業。從生產要素密集度來看，傳統產業大多是勞動密集型產業或資本密集型產業，其以傳統生產技術為主導，進行傳統產品的生產。新型制造業主要是指以高新技術為核心的制造業，它運用高新技術進行高效制造生產，是代表未來制造業發展主流趨勢的制造業，如機器人制造、高端醫療器械、智能裝備制造、航空航天制造、生物醫藥制造和新一代互聯網技術產業等。我國的這些新興制造業目前處于產業生命周期的初創期或成長期，具有良好的市場前景，并代表著產業未來發展的方向。根據這樣的分類，目前我國制造業對GDP的貢獻中約75%依然是傳統制造業的貢獻，新興高技術制造業的GDP貢獻尚只有25%左右，也正是如此，我國還算不上制造業強國。

（一）我國兩大類制造業現時發展狀況。近年來傳統制造業發展整體趨緩，總量趨于停滯。2001年以前我國傳統制造業發展相對緩慢，1995—2001年傳統制造業典型行業主營業務收入年平均增速為8.41%；隨著我國加入WTO，2002年開始我國傳統制造業發展逐步加速，典型行業增速迅速提升，尤其2003年增速高達56.44%，在2004—2005年增速大幅回落至28.62%，之后維持高速增長，2002—2008年我國傳統制造業典型行業主營業務收入平均增速高達31.94%；2009年受國際金融危機的影響，傳統產業增速大幅下降，主營業務收入同比增速下降至4.28%，而2010年迅速回升至29.13%。2010年后，隨著國內外經濟發展環境的變化及我國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力度的加大，我國傳統制造業發展整體趨緩，尤其2015年主營業務收入大幅下降，2016—2017年小幅回升，整體呈增速趨緩，總量增長停滯的狀態。進入2018年以來，從國家統計數據來看，可以觀察到我國傳統制造業增長基本延續了上述態勢，整體增速進入下行通道。

新興高技術制造業作為引領未來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力量，其發展已成為世界主要國家搶占新一輪經濟、產業和科技發展制高點的重大戰略。近年來我國新興產業整體實現較快增長，增速遠高于國民經濟總體水平，在穩定經濟增長、促進轉型升級方面發揮積極作用。從高新技術產業營業收入來看，總量穩步上漲、增速趨穩回升。2010年，全國高新技術產業營業收入大幅上漲，總額高達12.95萬億元，同比增長50.25%；2011年，增速逐步回落，到2015年營業收入增長至22.22萬億元，同比增速降至最低值2.27%；2016年，高新技術企業營業收入大幅增長，總額達26.11萬億元，同比增速大幅回升至17.49%；2017年，高新技術企業營業收入進一步大幅提升，其值高達30.71萬億元，同比增長17.60%。2018年，新興高技術制造業的增長繼續呈上升趨勢，而且速度遠高于傳統制造業的增長速度。

在這樣的狀況下，我國現行傳統制造業競爭力究竟如何，新興制造業競爭力又如何？

（二）傳統制造業目前是具備全球競爭力。在我國傳統制造業中，有220種產品產量位居世界第一，其中，約有百種市場占有率亦居首位。通過分析這份清單可以發現，這220種產品中，大概可以分成三類：一是基礎原料產品，如鋼、鐵、化肥、純堿、燒堿，化纖等；二是家用電器產品，如電視機、冰箱、洗衣機、微波爐、電飯煲等小家電；三是生活用品，如自行車、塑料、維生素、食用油、抗生素、膠鞋等。這些產品附加價值雖然不是很高，但這些產品是有國際競爭力的。只是這些制造產業產品的國際競爭力主要源于性價比，源于價格競爭力，而價格低又源于制造業長期的低勞動力成本。但是，長期用勞動力低價維持低產品價格來進行國際競爭是不可能持續的，因為制造業的員工也需要增加自己的勞動收入以改善生活。這些年，制造業勞動力成本也上升了不少，其結果就是傳統制造業的利潤率不斷下降，以至于愿意繼續進行制造業工作的人口越來越少。所以，長期來看，我國傳統制造業的國際競爭力有點危險。

理論上看，傳統制造業之所以至今依然擁有國際競爭力，其內在基本邏輯是依靠我國的自然資源稟賦——豐富低價勞動力和廉價土地資源等；在改革開放后，及時加入了國際垂直分工體系即加入了全球產業鏈價值鏈——先從全球產業鏈價值鏈低端環節做起，開展“三來一補”生產加工，實施出口導向面向國際市場，逐步積累資本，才推動我國制造業有了大規模的發展，進而成為世界第一。然而，隨著我國經濟實力的增強，人民幣逐步升值，資源價格持續提高，勞動力成本也不斷上升，我國傳統制造業以價格優勢為核心的國際競爭力的優勢開始逐步削減，見圖1。由于傳統制造業產品技術含量不太高，制造工藝不復雜，對勞動力技能要求不高，比較容易被勞動力豐富、價格低廉的其他國家或地區所替代。這些年，一些傳統制造企業離開我國遷移到東南亞等地，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那里的勞動力成本更低，稅收也不高。

圖1：傳統制造業競爭力背后的邏輯

（三）新興高科技制造業競爭力如何？這些年，政府出臺了許多促進新興制造業發展的產業政策，大力推動新興高技術制造業的發展。應該說，通過大量投入和鼓勵技術創新，我國一批新興高科技產業發展迅速，如高鐵車輛制造、智能手機、5G通訊產業、半導體、裝備制造、機器人、航天航空、互聯網產業等，其中個別產業甚至已經世界領先，如5G通訊產業。但總體上與制造業強國比較還有不少差距。原因有如下四點：第一，這些新興高技術制造業在我國是剛剛開始成長的幼稚產業，許多制造技術與部件尚待研發攻關；第二，這些新興高技術制造業的產品在國際市場上沒有什么市場份額，與國際同類產品比較沒有品質上的優勢，可靠性相對差；第三，知識積累不足，研發創新能力欠佳，許多關鍵技術與零部件依賴制造業強國的供給，成為短板；第四，這些制造業的國際競爭力不高，還因為是制造業強國的打壓與限制，因為新興高技術制造業是發達國家的優勢制造產業，他們出于利益考慮，自然不愿意先進高端制造業的競爭優勢轉移出去。

2020年12月25日，由中國工程院、國家制造強國建設戰略咨詢委員會等主持的《2020中國制造強國發展指數報告》發布。《報告》顯示，全球主要9個制造國家的2019年制造強國發展指數排名及所處陣列相較2018年均未發生變化，其中美國依然持續高于各國，處于第一陣列，綜合優勢突出；德國、日本穩居第二陣列，相對優勢明顯；中國、韓國、法國、英國處于第三陣列，其中中國居前。這個報告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我國制造業整體的競爭力狀況，也證明了我國新興高技術制造業尚不具備國際競爭優勢。

三、從關鍵效率數據進一步看我國制造業國際競爭力

傳統制造業是否就沒有國際競爭力提高的空間？理論分析可知，如果制造業生產效率、資源配置效率提高，則可以克服勞動力成本上升帶來生產總成本的提高。因此，我們有必要進一步分析我國制造業國際競爭力的效率基礎，即我國制造業勞動力成本的上升可否通過提高生產效率來彌補，從而繼續保持未來較長期國際競爭力。

（一）制造業GDP貢獻呈現過快下降狀況。從中長期看，隨著經濟增長和國民收入提高，三次產業結構演化的趨勢是第二產業的GDP貢獻逐步下降，第三產業的GDP貢獻逐步上升，并且會遠遠超過第二產業的GDP貢獻。從產業分類來看，由于第二產業定義包括了制造業，但不僅僅等同制造業，所以制造業對GDP的貢獻要小于第二產業對GDP的貢獻。2008年我國第二產業占GDP的比重為47%，2016年占比為39.8%，2019年第二產業占GDP的比重為39.0%，2020年第二產業占GDP的比重下降到37.8%。第二次產業對GDP貢獻的比重的確不斷下降。其中我國2016年制造業占GDP比重是32.4%，2019年下降到27.17%。2020年下降至26.1%。可見，這些年制造業對GDP貢獻的比重下降幅度比第二次產業貢獻下降得更快。這樣的狀況是好還是不好？工信部王志軍副部長曾經提出，當前我國制造業比重正在下降，而且下降速度與其他國家相比明顯過快，雖然制造業比重下降有一定的客觀性，由于產業分工水平不斷提高，制造業中的非制造環節不斷分離出來，形成了服務性產業，所以制造業占經濟的比重會出現結構性的下降。但如此逐年大幅度下降是否已經發生了“去工業化”的現象？這個“去工業化”的現象發生在我國人均GDP剛過1萬美元的時刻，是否相比于其他發達國家過早了些？十多年前歐美發達國家都提出過“讓制造業回歸”戰略，稱之為“再工業化”，我們則有了過早“去制造業”的狀態，這是一個值得擔憂的問題。

（二）制造業兩大效率指標不容樂觀。所謂兩大效率指標，是指全員勞動生產率和全要素生產率，前者判斷勞動生產效率，后者是判斷技術進步、資源配置對增長的貢獻程度。從制造業全員勞動生產率可獲得的數據來看，2018年我國制造業全員勞動生產率為大概2.8萬美元/人，是美國制造業全員勞動生產率的19.3%，日本的30.2%，德國的27.8%。實際上美國制造業全員勞動生產率并不是世界第一，僅位居全球第四。這一數據表明，我國制造業全員勞動生產率和發達國家制造業全員勞動生產率相比，差距還很大。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通過觀察20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第二產業的比較勞動生產率狀況，筆者發現此指標數值自2003年達到最高點之后出現持續的下降，其中制造業勞動生產率增長速度在放緩是其中主要的原因。從全員勞動生產率計算公式（計算公式為：全員勞動生產率=GDP/年平均從業人員數）看，制造業全員勞動生產率低有三個可能：第一是技術裝備與勞動力技能差導致生產效率低；第二是生產的產品附加價值低；第三是技術裝備與勞動力技能差同時產品附加價值也低。我國制造業全員勞動生產率比較低的狀況總體來看，屬于第三種情況，即總體制造技術不夠先進，勞動者個人技能也不高，更重要的是，制造生產的產品屬低端產品附加價值不高。

再看我國制造業的全要素生產率——一般而言，產出增長率超出要素投入增長率的部分為全要素生產率（TFP，也稱綜合要素生產率）增長率，即它是除去勞動、資本、土地等要素投入之后的“余值”，通常被用來衡量增長中的技術進步貢獻與資源配置效率貢獻。北大光華管理學院劉俏院長認為：“經過改革開放四十多年的經濟高速增長,中國的全要素生產率水平已經相當于美國的43%。這是一項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他進一步指出：中國過去四十多年的全要素生產率表現非常出色,如1980—1989年，年增速平均3.9%；1990—1999年增速為4.7%；2000—2009年平均年增速為4.4%。但是2010—2018年這段時間，增速開始出現下滑，大約降到年均2.1%，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制造業的技術進步貢獻放慢了，配置效率對經濟增長的貢獻下降了（劉俏，2021）。

（三）我國制造業的能耗狀況不容樂觀。目前我國單位GDP能耗大約是世界平均水平1.5倍（注意是世界平均水平的1.5倍，而不是發達國家的1.5倍）。按照國家統計局公開的信息，2020年我國全社會用電量為75110億千瓦時（就是7.51萬億度電），同比增長3.1%。其中，第一產業（即農業）的用電量只有859億千瓦時，僅占到總用電量的1.14%；第二產業用電量高達51215億千瓦時，占比68.19%，其中主要是制造業的電力消耗，制造業中耗電量最大的三大產業分別是建材產業、鋼鐵產業、化工產業；第三產業用電量約為12087億千瓦時，占比16.09%。從能源消耗來看，2019年我國制造業14種能源密集產品的單位能耗均高于世界先進水平，實心黏土磚比世界先進水平高1倍；建筑陶瓷、紙和紙板比世界先進水平高近1倍；水泥、建筑石灰、煉油、乙烯、合成氨、燒堿和純堿為世界先進水平的1.2～1.4倍。例如2019年，中國鋼產品的可比能耗為605千克標準煤/噸，世界先進水平為57千克標準煤/噸（德國）。原因是中國鋼鐵行業集中度低，2018年中國高爐達1000座，平均年產只有77.1萬噸/座；日本高爐只有25座，但平均年產309萬噸/座。另外，從我國的發電結構來看，盡管這些年清潔能源發展迅猛，但2020年我國火電發電量所占比重依然為71.19%，水電發電量所占比重僅為16.37%。火力發電主要靠煤炭作為燃料，是碳排放的大頭。因此，這樣的發電結構與用電結構要改變，依舊需要大量的資本投入與時間，要實現節能減排綠色發展，要實現我國2030年碳達峰、2060年碳中和的任務是非常艱巨的。

（四）我國制造業人才短缺比較嚴重。第四次全國經濟普查數據顯示，截至 2018 年末，制造業法人單位的從業人員達 10471.3 萬人，占全國就業人口的比重為27.3%，位居行業首位。進一步的數據顯示，我國制造業從業人員平均受教育年限為10.19年，平均高中畢業程度都不到；而制造業從業人員中受過高等教育的比例僅為13.4%，尤其是在一些重點制造業行業中存在巨大的人才缺口。在電力裝備、數控機床和機器人、新材料等制造業重點領域均存在百萬量級的人才缺口，無法滿足制造業轉型升級的需要。與此同時，制造業現有人才流失也很大，愿意到制造業工作的年輕人也越來越少，雖然我國這些年培養了很多工程師，但很多工程師去搞金融等其他行業了，沒有繼續在制造業發展。總體看，我們要實現傳統制造業轉型升級和發展新興高科技制造業形成國際競爭力，高端人才缺口明顯。

上述這些問題表明，我國制造業總體生產效率不高，技術進步和資源配置對制造業增長貢獻正在降低。我國傳統制造業要保持國際競爭力、提高國際競爭力必須從提高技術進步、產品附加價值、資源配置效率、勞動生產率和勞動者技能入手，而不能繼續限制勞動者工資收入；而新興高端制造要從創新解決高新技術瓶頸、高端裝備不足、高端制造業人才培養和價值鏈控制等方面繼續努力，才能盡快確立其國際競爭力，推動我國從制造業大國轉變為有強大國際競爭力的制造業強國。

四、進一步提高我國制造業國際競爭力的戰略思路與對策

進一步提高我國制造業國際競爭力是必要的，特別是我國目前正處在制造業結構調整的關鍵時期，什么應該發展，什么應該淘汰，怎么發展，怎么淘汰都應該用制造業持續國際競爭力維持與創設角度重新審視，而不是簡單從傳統制造業與新興制造業的界定來決定。曾經有一種觀點認為，我國經過這么多年的工業化，現在開始進入后工業化時代即服務經濟時代，應該大力發展現代服務經濟，許多傳統制造業應該轉移淘汰出去，這叫作“去工業化”觀點。實際上，大力發展現代服務經濟與制造業擁有強大國際競爭力并不矛盾，而且強大的、有國際競爭力的制造業基礎才是現代服務經濟發展的前提。美國等發達國家已經走過“去工業化”路，現在他們自己都在“再工業化”，希望制造業回歸，保持強大的制造業國際競爭力。

（一）我國制造業國際競爭力提升的總體思路

面對全球制造業發展的新變化，面對新一輪技術革命，我國以傳統制造業為主體的現行制造業要提高國際競爭力，要有跨越與趕超的勇氣與動力，抓住消費需求轉變的歷史時刻，抓住新一輪技術革命。其中，特別是目前大數據技術、人工智能技術、5G通信技術、新一代互聯網信息技術、綠色低碳技術等技術進步的歷史機遇，對制造業進行脫胎換骨式改造與發展，鞏固與擴大傳統制造業已有的領先與國際競爭優勢，發展建立新興高端制造業國際競爭力。抓住制造業變革的歷史機遇，從提高效率入手，增強制造業人力資本，確立新的比較優勢基礎，通過開放式自主創新實現技術突破，直接把握全球制造業的價值鏈高端，形成我國制造業的核心競爭力，形成具有強大國際競爭力的新型先進制造業，實現從制造大國轉變為制造強國。

先進制造業擁有全新的智能制造模式、先進的制造技術與生產組織方式、強大的國際競爭力，是全球現行制造業發展的未來方向。先進制造業國際競爭力形成的內在邏輯如圖2所示。先進制造業的競爭力是建立在新的比較優勢基礎之上，新的比較優勢基礎就是擁有高素質、高技能、有創造力的制造業人才隊伍，擁有技術創新優勢與資源配置能力，并以此加入全球生產服務、產業水平分工體系，成為若干產出價值鏈的控制者，不斷進行技術突破產品創新，強化創新能力保持全球制造業的領先。

圖2:先進制造業競爭優勢的自增強邏輯

先進制造業擁有了自增強競爭優勢的內在邏輯，其國際競爭力就可以表達在以下三個方面，見圖3。

圖3：先進制造業的國際競爭力表達

1.全球價值鏈控制力。加入全球制造業水平分工體系后，先進制造業的國際競爭力首先表現在強大的全球價值鏈控制力。價值鏈控制力是指通過價值鏈上的關鍵環節和關鍵技術、生產技術標準掌控鏈上其他的合作供應商為之配套合作，共同創造價值。因為有控制力，先進制造業就具有相關產業的戰略引領性，即一方面意味著先進制造業本身占據了價值鏈上高附加價值的環節；另一方面能夠帶動其他價值鏈上相關制造業集聚發展和轉型升級。

2.開放自主創新發展能力。先進制造業的國際競爭力還表現在它有強大的開放自主創新發展能力。先進制造業之所以先進，是因為它是新技術不斷發展進步的結果，是在開放條件下能夠“以我為主、博采眾長”創新合作的持續結果。我國先進制造業一定是在進一步開放市場競爭中發展，是在具有自我強大的創新發展能力基礎之上的，能夠不斷使制造技術、工藝、產品、服務進行迭代，持續成為全球制造業發展的方向標領先者。

3.全球空間集聚發展能力。先進制造業的國際競爭力還表現在有強大的全球空間集聚發展能力。全球空間集聚能力源于產業關聯性、價值鏈關聯性在全球地域上的表達，也反映了先進制造業在全球獲取資源集聚發展的能力。先進制造業全球空間集聚發展能力表現在：一方面集聚全球的資源，其中也包括擁有先進制造技術，進而為全球消費者提供更優質的產品與更滿意的服務；另一方面，可以集聚全球其他優秀的合作企業及其資源，實現開放創新合作，共同創造價值。

（二）提高我國制造業國際競爭力的現實策略

如何在上述戰略思路下盡快提高我國制造業可持續的國際競爭力呢？解決這個問題的主要策略如下：

1.繼續擴大開放，穩定制造業在GDP中的占比。最近幾年，國家先后出臺了上海自貿區擴區、海南自由港建設以及進博會舉辦等一系列政策措施，這些都表明我國新一輪改革開放在繼續。改革開放導致了新知識、新產品、新技術的流入，給了我國制造業進一步學習獲益的可能，也給了進一步開展全球合作創新、共同發展的可能。擴大開放有很多好處：一是，我國的產業和產品需加入國際競爭，唯有在競爭中我國制造業的競爭力才能進一步提高；二是，有新產品、新技術、新知識的流入，促使可以不斷地接受新知識新技術，推動我國現有的傳統產業的改造提升；三是，促進全球制造業創新合作，從而推動我國制造業科研創新能力水平提升。

進一步改革開放，有助實現暢通的雙循環，擴大內需擴大出口，在制造業轉型升級提高國際競爭力的基礎上，未來應該穩定我國制造業對GDP的貢獻比例。個人建議，這個比例至少要穩定在30%上下。因為我國人口眾多，尚處在中等收入階段，制造業尤其是先進制造業是我國經濟現在與未來發展的重要基礎，過早“去工業化”的狀態不利于我國實現“制造強國”。在實踐中，不能因為制造業主體還是傳統制造業，尚有高耗能等理由就將其淘汰，而是應該通過技術進步技術創新推動持續轉型升級，向智能化、數字化、低碳化的先進制造業方向轉型。

2.提高制造業全員勞動生產率，恢復全要素生產率較快增長。制造業發展與競爭力提高不能指望制造業勞動人口的增長，不能夠總是壓低勞動者的收入來獲得低成本、低價格的競爭力。只有依靠技術進步、管理創新和產品創新迭代，才能真正提高制造業產出效率，增加創造附加價值，提高制造業全員勞動生產率。通過努力爭取在未來的五年時間里，把我國制造業全員勞動生產率提升到發達國家的二分之一的水平。如果能夠做到，就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成就。當全員勞動生產率提高時，在同等勞動付出的條件下，就可以創造出更多或更高的附加價值產品。此時，工人勞動收入也可以大幅度增長，這恰恰也是共同富裕當中的初次分配所要解決的問題。

恢復制造業全要素生產率較快增長，需要加大全社會制造業研發投入量，鼓勵科技創新，提高技術創新的效率和制造企業的管理水平，使得技術進步與資源配置效率優先對制造企業發展起到重要作用，進而增加對國家經濟增長的貢獻。就具體做法而言，可以針對推動制造業企業在設備快速折舊、研發投入、改進管理實現管理創新等方面采取措施。其中，要把重點放在制造業廣大中小企業的技術創新、產品創新、工藝創新、管理創新的推動上。同時開展制造業工人技能培訓，實施工人技術等級區分、薪酬區分，切實提高制造業勞動者的工作技能。

3.實施制造業人才創新培育計劃。我國現行制造業轉型升級到有國際競爭力的先進制造業需要大量的高級復合人才，其中高級管理人員、高級架構師、高級軟件工程師、高級技術工人等尤為重要。我國應該根據國家特點、先進制造業未來發展趨勢，把握現在與未來制造業人才需求特性，對現行教育體系進行改革調整。高校要調整人才培養模式，調整課程體系，進行多學科復合教學，為先進制造業發展培養一些高級的制造業技術與互聯網、創新與管理、學科交叉等方面的復合人才。也可以讓企業到大學里面定向培養，培養高級復合人才，如計算機+機械設計、數據分析+工業工程、通訊+供應鏈管理等復合應用型人才，以適應我國新興制造業的發展與傳統制造業的智能化、數字化、綠色化改造升級。另外，還應該根據市場需要，鼓勵制造企業設立工人技術等級分類與考核晉升，調整高級職業教育體系，培養高級技術工人。

4.完善我國的制造業創新生態體系。從現行制造業轉型升級為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先進制造業，開放競爭強化創新是關鍵。這一過程中，如何形成良好的制造業技術、工藝、產品創新生態體系十分重要。良好的制造業創新生態體系，包括良好的創新制度體系，如良好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技術轉換交易平臺；良好的金融資本服務配套，如各類創新風險投資平臺和證券市場科創板設置等；良好的創新服務平臺，如各類產業公共創新服務平臺、公共制造業數據庫；產學研一體化合作平臺與機制創新，等等。我國制造業目前的創新生態體系的基本構建已經初步完成。只是目前這一體系運行的有效性還有待進一步提高，需要建成一個有機的體系。其中，如何通過這一體系讓廣大中小制造業企業在轉型發展與技術創新過程中受益，還需要繼續努力。時下已經是速度經濟時代，創新的速度很重要——速度不僅會決定制造業技術、產品創新競爭的成敗，還會決定我國制造業在新一輪工業革命過程中，在未來全球產業新分工體系中將有什么樣的競爭力，將會占據什么樣的市場位置。

（三）政府在提高制造業國際競爭力方面的作用

事實上，在國際市場上制造業產品與技術的競爭，雖然有通行的國際準則，但各國政府的基本傾向始終是保護本國的產業與企業。更重要的現實是，我國的新興高技術制造業尚在成長，而這些產業恰恰是美國等發達國家有競爭優勢的成熟產業，我國制造業與發達國家制造業的競爭是領先者與后來者之間的競爭博弈。領先者從長遠利益考慮，目前就要對競爭者進行打壓并實行技術封鎖，以防止競爭者后來居上。這是目前我國從制造業大國轉變為制造業強國的現實困難所在。對此，我國制造業應該如何應對呢？政府在國際市場上提高我國制造業國際競爭力究竟應該起到什么作用？這是迫切需要解決的大問題。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不僅僅限于政府保護強化和自力更生，更有效的路徑是政府進一步擴大開放層面，進一步優化營商環境，明確制造業發展的政策引導，讓我國制造業與企業到國際市場上去承受激烈的競爭。唯有此，才能壓力和動力并存，加大學習、合作、創新的力度，進而真正提高制造業國際競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