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莫高窟735個洞窟當中留下了超過45000平米的壁畫,但幾乎都不知道作者的姓名,后世只能用“民間藝人”來稱呼這群偉大的畫工,雖然他們當中一些人的藝術水準和學養修為并不輸于同時代的名家巨匠。而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一個著名的江南畫家也喜歡用“民間藝人”來稱呼自己,這就是戴敦邦先生。
江南畫家
戴老師是江蘇鎮江人,擅畫人物,作品氣魄宏大,筆墨雄健傳神。他常自稱為“民間藝人”,在展覽中的很多作品上都能看到刻有這四個字的印章。2021年5月,我在上海交大文博樓參加“敦煌文化守望者”出征儀式的時候,那棟樓里正在展出戴老師的畫作。
當時我對戴老師的這個“自稱”并未在意,而在莫高窟多次接觸到敦煌“民間藝人”的作品和故事之后,才忽然想到,戴老師的這個自稱會不會同敦煌有著某種聯系呢?詢問“度娘”之后我發現,“民間藝人”這個自稱源自戴老師1979年的敦煌之行,他在石窟當中臨摹、速寫了差不多半個月,藝術上得到了啟發,心靈也感受到震撼。他發現莫高窟的洞窟都是民間自發建造,而塑匠畫工都沒有留下名字,只能被叫做“民間藝人”。為了向這些留下了無數杰出作品的卻不知名姓的敦煌工匠致敬,他開始稱呼自己為“民間藝人”。
其實像戴老師這樣從敦煌滿載而歸的江南人并不少,比如著名的書畫大師,常州人謝稚柳,在1942年隨張大千前往莫高窟精研藝術,臨摹壁畫,這個經歷對于他后來在藝術創作以及古書畫鑒定方面所取得的非凡成就,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又比如出生于蘇州的著名畫家吳作人,在上個世紀40年代隨英國學者李約瑟到敦煌,考察洞窟,觀摩壁畫,獲得了巨大的藝術靈感。這些來自江南的藝術家從莫高窟的“民間藝人”那里得到了藝術的饋贈,也用他們的方式回報著敦煌。比如謝稚柳所著的《敦煌藝術敘錄》一書,早已成為“全面了解敦煌石室的重要依據”;而吳作人曾擔任《敦煌》編委,持續關注著敦煌學的研究。
網師園中的頓悟
在查詢謝稚柳和敦煌的關系時,不經意發現了和他關系密切的著名畫家張大千,與江南的一段緣分。張大千是最早系統臨摹敦煌壁畫的畫家,共計創作了200多幅臨摹作品。之后他在成都、重慶的敦煌壁畫臨摹展覽,展現了自己藝術風格的變化,也瞬間點燃了世人對于敦煌的熱情。但在前往敦煌之前,他曾寓居在蘇州的網師園當中,并與眾多江南文士和畫家交游,這段園林生活同他后來的敦煌之行是否有著某種隱秘聯系呢?
仔細檢索起那段歷史之后,我很驚奇地發現,原來當年跟張大千兄弟一起租下網師園的,竟然就是發起成立“敦煌經籍輯存會”的收藏大家、書畫大家葉恭綽。我想當時他們朝夕相處,必定不時會談及敦煌。真正讓張大千決心奔赴敦煌的人,會是葉恭綽嗎?
我興奮地繼續檢索張大千和葉恭綽的交游資料,仿佛就要發現一個跟自身有密切關聯的巨大秘密一般。終于在張大千晚年時候為葉恭綽的書畫集《葉遐庵先生書畫集》所作序言中看到這樣的話:“先生因謂予曰:‘人物畫一脈自吳道玄、李公麟后成絕響,仇實父失之軟媚,陳老蓮失之詭譎,有清三百年,更無一人焉。’力勸予棄山水花竹,專精人物,振此頹風;厥后西去流沙,寢饋于莫高、榆林兩石室近三年,臨撫魏、隋、唐、宋壁畫幾三百幀,皆先生啟之也。”
至此,我終于找到了想要的答案。寓居蘇州網師園,與葉恭綽為鄰,和眾名士交游,得到葉恭綽“專精人物”的建議——這成為了張大千最終決定西去敦煌、臨摹壁畫的最關鍵因素。而當時沒有人會知道,這江南園林當中的頓悟,竟如此深刻地影響著千萬里之外敦煌石窟的命運。
江南手藝
除了畫家,還有很多手工藝人往返于江南和敦煌之間。我在莫高窟接待的鐘老師就是其中之一。她是一名頗有名氣的核雕藝術家,工作室就位于蘇州著名的舟山核雕村,而她最著名的作品就是以江南的技藝在橄欖核之上雕刻出完美的敦煌飛天形象。這一點深深打動了我,我覺得她跟我一樣,用自己的方式,在敦煌與江南之間,建立著某種微妙聯系。
我帶著鐘老師一行重點看了幾個有飛天形象的洞窟:比如390窟和427窟當中自由飄逸的隋代飛天,329窟佛龕頂部紛紛而下的唐代飛天,29窟中環壁飛行的西夏飛天等等,也仔細講解了飛天的來源以及形象的演變,希望這些不同時期的美妙形象對她未來的創作能夠有些許的幫助。參觀過程中,鐘老師很是感慨。她說因為小時候看過《九色鹿》的電影,印象非常深刻,對敦煌就一直很向往。長大后從事核雕,就一直偏愛雕刻菩薩和仕女類,終于有一天把對敦煌的向往變成了橄欖核上的飛天。而且作品出來之后,很受玩家的追捧和業界的好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鐘老師的圓夢之旅。她說在太湖邊創作的時候,時常會想象幾千里之外的敦煌莫高窟到底有多美,可以孕育出如此精彩的飛天形象。“敦煌對我來說始終像個夢一樣,或者說是我的信仰”。
與鐘老師的相遇也讓我想到了蘇州的另外一個人,著名的刺繡藝術家鄒英姿,她們都用傳統的技藝,串聯起了江南與敦煌。在開啟守望之旅前,我就聽說過鄒老師的故事,她曾多次來到敦煌,創作《鳴沙山印象》《問佛》《佛像系列》《敦煌莫高窟第四十五窟系列》《白衣菩薩》等敦煌主題的蘇繡作品。
但鄒老師并沒有止步于此。她偶然了解到當年英國人斯坦因從藏經洞帶走的文物中,有一件巨大尺幅的中國古代刺繡作品《涼州瑞像圖》,今天保存在大英博物館當中,便產生了“復繡”這一作品的想法。于是她隨這件作品的展出,多次往返于英國、美國和日本,查閱了無數文獻資料,整理已經失傳的刺繡技法,并不斷向敦煌研究院以及刺繡界的專家學者請教,最終耗時四年,刺繡三百萬針,完美復繡了這件珍貴作品。2019年,鄒老師將它捐贈給了敦煌研究院。
我曾經想聯系拜訪她,更深入地了解她不斷往返于敦煌和江南兩地之間的心路歷程。可惜時間倉促,未能實現。希望未來能夠一嘗夙愿。從鄒老師、鐘老師這樣的工藝大師的身上,我也再次看到了在敦煌與江南之間,在這“千里雪”與“萬斛船”之間,并非空無一物,始終都有手藝相連,人心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