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代詞壇,吳文英詞以其藝術獨創性自成一派,然而因其晦澀難懂一直遭致誤解。吳文英善以夢境、幻境為載體抒寫懷抱,并在藝術處理上也追隨主觀的心理感受,打破了傳統的詞體創作規范。這是造成夢窗詞艱澀難讀的主要原因,也是其備受爭議的緣由所在。夢窗詞中意識流動的千回百轉,以及事件和時空的主觀化處理,使得它的結構不是一般的客觀現實性結構,而是夢幻型結構。
關鍵詞:夢窗詞;意識流;夢幻型結構
引言
吳文英善以夢境、幻境來抒寫內心的隱秘和審美體驗,這是構成夢窗詞獨特風格的主要原因。“如果我們要開啟夢窗詞這一‘七寶樓臺’,探尋其中奧秘,必須通過夢窗詞的‘夢幻之窗’。夢幻,是開啟夢窗心扉的一把鑰匙。”1 夢窗詞中,不僅夢的種類十分多樣,連夢的形態和運作過程也變幻莫測。對此,陶爾夫在《南宋詞史》“‘縋幽抉潛,開徑自行’的吳文英”一節中有詳細的介紹。因此,吳文英自號“夢窗”是絕非偶然的。“夢”是窗中之夢,“窗”是夢中之窗。“夢”建構了經驗主體的世界,“窗”則提供了主體觀望的視角,開啟了夢的入口。
一、意識流的結構方式
在茍延殘喘的末世,仕途坎坷、愛情受挫、寄人籬下……種種生活的辛酸詞人一一嘗遍。無可奈何的現實面前,詞人只得借一簾幽夢來慰藉內心的千瘡百孔。詞中所載的“鴛鴦秋夢”(《法曲獻仙音·秋晚紅白蓮》)、“夢起嬌啼”(《燭影彩紅·越上霖雨應禱》)呈現的正是詞人有關往日美好愛情的潛意識。攬而觀之,夢窗詞與“夢”境有著相似的特質——朦朧性、突變性、濃縮性。伴隨著這種文學特質,詞的結構表現出強烈的跳躍性。這種跳躍性近似西方“意識流”的藝術手法,即吳文英采用的是一種近似意識流的結構方式。
意識流文學的突出特點是:由于偶然因素的觸發,作者產生了迂回曲折的自由聯想,在創作主體百轉千回的意識流動下,抒情或敘事的時空秩序被沖擊和打破,進而展現出復雜、深邃的內心世界。它的理論背景主要是威廉·詹姆斯有關意識流的論述、柏格森的綿延說,以及弗洛伊德的無意識論。下面以《鎖窗寒·玉蘭》為例,說明這一點,全詞如下:
紺縷堆云,清腮潤玉,汜人初見。蠻腥未洗,海客一懷凄惋。涉征槎、去乘閬風,占香上國幽心展。□遺芳掩色,真姿凝澹,返魂騷畹。
一盼。千金換。又笑伴鴟夷,共歸吳苑。離煙恨水,夢杳南天秋晚。比來時、瘦肌更銷,冷熏沁骨悲鄉遠。最傷情、送客咸陽,佩結西風怨。
這是一首戀情詞,詞中雖未出現“夢”字,卻明顯地展現出詞人的夢幻心理。詞題是“玉蘭”,而實寫蘇州遺妾。以花寫人,以人映花,虛實相映,如夢似幻。詞人由玉蘭聯想到蘇妾,借玉蘭之形色狀蘇妾之容貌,又借“汜人”之典事抒寫一己坎坷之情事。想到自己漂泊零落,越發懷念故人,而詞人只說“一盼。千金換”,在朦朧、碎片化的敘事中轉入“離煙恨水,夢杳南天秋晚”的蕭瑟景色。悲涼凄清的景色、隱約朦朧的敘事與詞人痛苦而又來去無蹤的內心活動交織在一起,錯綜復雜,既讓人無法拆開來看,也不能完全明了詞人的心情。這首詞在結構上的跳躍性是十分強烈的。在空間上,原是玉蘭對坐,恍惚又“征槎”去遠,一會兒在吳苑,一會兒又至咸陽;在時間上,本是對花思人,霎時又飛至遙遠的傳說,轉瞬又在過去想象未來。現在、過去與未來在詞人那里不是順序的,也不是倒序的,而是無序的。全篇時空雜糅,不僅古今交融,而且未來與現在、過去也渾然一體。
詞中“眩人眼目”的每一句話,不僅有其各自的獨立性,而且相互之間有著難以割舍的聯系。這種聯系是存在于詞的內部的,是一種內在的關聯——意識流。正是由于詞人潛在的意識流動,才使得這“七寶樓臺”不僅不是 “碎拆下來,不成片段”2,而是“每一片段與每一片段之間都有著勾連鎖接之妙”3。詞人循著意識的自然流動把寫景、敘事與內心活動交織起來,并通過自由聯想使過去、現在與未來相互滲透。
二、事件與時空處理的主觀化
表面上看,夢窗詞的藝術手法不過是傳統的觸景生情、情景交融,敘事、抒情與寫景渾融一體。實際上,夢窗詞在傳統詞藝的基礎上有新的突破和發展。
首先,夢窗詞中所提及的事件,不像以往詩詞均有一個完整的發展過程或清晰的敘事脈絡可尋,讓人讀后一目了然。現以悼亡詞為例,試比較夢窗詞與前詞之不同。以往的悼亡詞,不論是回憶恩愛,如元稹《遣悲懷》:“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還是夢中相會,如蘇軾《江城子》:“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或是拾憶舊跡,如陸游《沈園二首》:“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無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疑是驚鴻照影來。”敘事明了,線索清晰,所念之人如在目前。而夢窗詞,如上引《鎖窗寒·玉蘭》,既未交代事件的緣起、經過,也未描畫細節,而是根據意識流動,從完整的事件發展過程中抽取某一段入詞。夢窗筆下的人、事、景已經失去了獨立的意義,而只是作為反映詞人內心活動的媒介。
其次,在時空處理上,夢窗詞采取的不是傳統的合乎客觀規律的順序時空結構,而是憑一己之想象任隨時空轉換、交叉。雖然時空雜糅這一寫法在此前的周邦彥手中已經運用得很出色,但繼清真詞之后,夢窗詞進一步打破時空變化的通常次序,任隨主觀思緒流轉。清真詞的結構也具有跳躍性,但其起承轉合,尚有虛字或實詞提示;夢窗詞的結構變化則是突然的,不僅缺少必要的過渡、呼應,而且跳躍幅度很大。表面上看,夢窗詞似乎“不成片段”,實則“脈絡井井”。“一般作品習慣于依照客觀現實的邏輯進程來組織作品的框架結構,可稱之為客觀現實性結構。而夢窗詞(包括某些非夢幻性作品)卻習慣于依據個人主觀心理活動的邏輯來組接作品,是一種主觀心理結構。”4也可以稱之為夢幻型結構。
結束語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得以重新認識夢窗詞中那如夢似幻的藝術風格、“支離破碎”的意象安排;既發現了夢窗詞“眩人眼目”、“不成片段”的根由所在,又發現了詞中常常被人誤解的審美價值所在。這一直被人誤解的藝術表達方式,實際上是詞人意識自由流動下的精心建構。
參考文獻:
1.陶爾夫、劉敬圻:《南宋詞史》,北方文藝出版社2019年版,第448頁。
2.張炎:《詞源》,唐圭璋:《詞話叢編》(第1冊),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59頁。
3.葉嘉瑩:《迦陵論詞叢稿》,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29頁。
4.陶爾夫:《夢窗詞與夢幻的窗口》,《文學遺產》,1997年第1期。
作者簡介:
孟慶豹;出生年月:1997年8月;性別:男;民族:漢;籍貫:山東淄博;
學歷:碩士研究生在讀;職稱:暫無;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