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欲曉 馬瑜晨
摘要:中國佛教文化思想哲理對華夏文化影響頗巨,它觀照著行為、觀念與文化,作用于人文精神領域,從而使中華文化具有瑰麗雋永的生命色彩。中國古典詩歌的創作通過關注人與自然的關系,展現“天人合一”的自然觀,闡釋生態哲學觀,對立與統一,平等與和諧。
關鍵詞:自然觀;古典詩歌;影響
自然界的水流花開、鳥飛葉落,與佛教追求的那種淡遠任運的心境,與“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的瞬間永恒感是合拍的,所以佛教對大自然倍加青睞。有古聯云“世間好語佛說盡,天下名山僧占多。”宋代趙抃曰“可惜湖山天下好,十分風景屬僧家。”事實正是如此,常建在《題破山寺后禪院》中所描寫的“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正是眾多寺院的共同寫照。佛教徒認為他們易于在這湖光山色、春山秋云、清風明月中,尋找梵我合一的契合點,五祖法演曾援引唐代詩人于良史的詩句“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來形容這種契合與影響,可見佛教尤其禪宗鐘情山水,推崇自然,佛教大師們不去直接談“佛”與“佛性”,而喜好談花、鳥、云、石。
禪宗將這種單純對自然景物的依戀,變成了對生死隨緣、自然流轉的精神吸收。禪宗倡導無念無相無住。慧能有云“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相者,于相而離相;無念者,于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景德傳燈錄》卷二十八記有馬祖道一禪師的名句“道不用修,只莫污染,何為污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趣向,皆是污染。若欲直會其道,平常心是道。”這里所謂“無念”、“平常心”,指的是“無造作,無是非,無取舍,無斷常,無凡圣的心”。禪宗主張不假用心,只以非理性的直覺來契合天然。《祖堂集》卷四有一則公案可以看出禪宗對無心、自然境界的崇尚。公案曰:(李翱)相公禮拜,起來申問“如何是道?”(惟)儼指天,又指瓶曰“云在青天水在瓶。”相公禮拜。后以偈曰“練得身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相問無余說,云在青天水在瓶。”正因為佛教對“無心”隨緣,任運自然境界的推崇備至,才有公案中對“天然”、“本色”、“不加雕琢”、“無刀斧痕”的贊許以及將“道”解釋為“云在青天水在瓶”。
佛教對自然的鐘愛,引起了詩人對山水風景的關注,使田園風物自覺地走進詩歌,由詩中的背景升騰為主要審美對象。盡管早在《詩經》中就出現了情景交融的詩作,但那只不過是暗合了藝術創作的規律。有意識地將山水田園作為“主角”寫進詩歌,則始于佛教方興未艾的魏晉南北朝時期。東晉陶淵明的田園詩往往融情于景,不乏情景妙合無垠之作。他的《歸園田居》“少無適俗韻”,就是通過對田園風景的描繪,來抒發主觀情志的典范之作。晉宋大詩人謝靈運則開始大力創作山水詩,他在其《山居賦》中就已經寫出了網羅天地于門戶、飲吸山川于胸懷的情景交融境界和宏大氣魄。這還只是“山水方滋”的開始。唐宋時期,詩與禪互相滲透交融,“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禪宗對自然的傾心直接影響了詩歌創作中情與景、意與象的遇合,出現了許多獨具韻致的詩歌作品和流派。在對盛唐詩人有影響的各種思潮中,如果說儒家引向功名,道家指向尋仙,那么佛學尤其是禪宗則導向山水。而且即便同樣是描寫山水,近儒的如杜甫多半贊美的是“江山如有待,花柳更無私”倫理的山水,近道的如李白多半詠歌的是“且放白鹿青崖間”想象的山水,而近禪的王維、孟浩然真正關心的是“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可感覺的、現實的山水。可見,王、孟派詩之所以趣味澄澹,意境深遠,達到了中國古代山水詩的頂峰,是因為他們深得佛學真髓,尤其是深得佛教自然觀的惠澤。雖然道家思想引發人們的山水意識,但真正使詩中自然山水脫離形而上的義理束縛的卻是禪宗。剔除玄言思辨的全景描寫的純山水詩,不是出現在晉、宋之際,而是肇端于梁、陳禪學流行之后,并在兼習南北宗的王維那里達到極致。這些足以說明是佛教自然觀的影響使得中國詩歌,以山水境界作表現和詠味的中心。
佛教對自然景物生死隨緣、任運自然精神的吸收,進一步剝離宗教觀念而肯定人的主觀心性,推進了詩歌創作中縱情、自然、浪漫思想的發展,帶給詩歌創作一股活潑的靈動之氣。謝靈運的詩句“池塘生春草”,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都是即目入詠、俯拾皆是的自然常景,讀起來清新逼人、靈氣飛動。王維的“落日鳥邊下,秋原人外閑”,孟浩然的“回瞻下山路,但見牛羊群”描述的是最真實生活的原生態,也是爐火純青的藝術狀態。王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韋應物的“野渡無人舟自橫”;齊己的“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開”,這些是詩人對自然景物的審美觀照,也是自然任運的禪意禪趣的體現。詩對自然的觀照里有禪的靈光,禪對自然的領悟中閃爍著詩的倩影。詩家對禪家自然觀的心領神會,使他們對自然風景的抒寫中確實做到了情與景合、意與象偕,清新、自然,形神畢現,形成了迥異于西方藝術再現自然的表現性山水風格。
盛唐詩人王昌齡曾指出“景與意相兼始好”,在情景關系的基礎上,明確提出了“意境”,使抒情詩理論升華到美學高度。他在《詩格》中說“詩有三境,一曰物境。欲為山水詩則張泉石云峰之境,極麗秀絕者,神之于心,處身于境,視境于心,瑩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曰情境。娛樂愁怨,皆張于意而處于身,然后馳思,深得其情。三曰意境。亦張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則得其真矣。”這里“張泉石云峰之境”指的是側重對景物的描繪,而“情境”則偏重對情志的抒寫,這兩種情形都不及“意境”,因為“意境”既寫景又抒情,是“真景物”、“真感情”的交融。王昌齡之所以能將情景關系分析得如此透辟,不能說沒有佛教思想的影響。據考證,他不僅與“王、孟”山水詩派交情甚篤,而且還曾創作了不少有關僧寺的詩歌。中唐時,出自釋門、詩禪并進的皎然也對情景關系有精到的論述,他曾詩曰“詩情緣境發,法性寄筌空。”意為造境寫景本為抒情,恰似空無而不能外現的“法性”,必須借助言筌才能傳達。境(景)是詩人無形情思的依托和載體,所以完整的意境創造離不開情與景的交融。晚唐深受佛教思想影響的司空圖提出的“思與境諧”,也正是情與景合一的意思。
明清時期,曾對佛學進行過研究的王夫之、王國維等人,進一步探討情與景的關系并完善了意境說。王夫之將情景交融的形態分為相對應的三種:景中情、情中景和妙合無垠。他說“夫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不相離,唯意所適。截分兩橛,則情不足興,而景非景。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分離,神于詩者,妙合無垠,巧則有情中景,景中情。”當然,情景交融的這三種形態,王夫之最推崇的還是“妙合無垠”,這與佛教自然觀物梵我合一的境界追求有關。他還通過例證分析了這種狀態“池塘生春草、蝴蝶飛南園、明月照積雪,皆心中目中與相融浹,一出語時,即得珠圓玉潤,要亦各視其所懷來而與景相迎者也。”佛教自然觀對自然形象及其精神的推崇,影響了詩歌創作中描寫自然的自覺,促進了詩論中情景關系的討論與解決,情景關系的明了又使更高級的概念意境得以發展和完善。
參考文獻:
[1]宗白華. 美學漫步[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2]鄭敏. 詩與哲學是近鄰[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基金項目:2021年度上海電力大學課程思政建設項目;2021年度上海市大學生創新訓練項目;2021年度上海電力大學外國語學院科研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