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艷紅
摘要:質子在中國古代歷史中長期存在,從先秦至明清,質子一直是中國封建王朝政治、外交活動中的重要角色。西域諸國先是歸附于匈奴,之后漢和匈奴爭奪西域,西域諸國才對漢稱臣納質,故漢和西域諸國之間的質子關系中也夾雜著匈奴。質子在民族關系中有著重要作用,故西域對漢的納質對雙方之間的關系也有重大影響。
關鍵詞:西域;兩漢;質子;民族關系
一、質子的起源和質子制度的形成
在《說文解字》中“質”為“以物相贅。”“贅,以物質錢,從敖貝。贅者,尤放貝當復取之也。”“質”在最早的釋義中即為在物品交換中抵押物品的行為,也有抵押品的含義。“質子”中的“子”不僅有王室子弟,也有王公大臣,但還是王室子弟作為“質子”居多。“質子”就是以人身為抵押,獲取對方信任的手段。先秦時,“納質”本是將王室成員、重臣子弟遣送他國以在政治同盟中取信對方的一種外交手段。隨著古代社會進一步的發展,“質子”演變為弱國向強國表示臣服而派遣的作為要挾的人質;直至漢代,“納質”初步形成制度,并在唐代得到完善,一直延續到明清,隨著封建王朝的滅亡而消亡。
兩漢時期,隨著漢朝在漢匈戰爭中的勝利,西域諸國皆歸附于漢,向漢遣送質子。由于質子數量和規模的龐大,西漢對質子的管理逐漸形成一整套完整的機制,對質子的納送、管理、教育、授官、待遇等方面做出了系統的規定,質子制度逐漸形成并被納入朝貢體制之中。
漢政府也十分重視質子的教化問題,漢政府對質子的教育主要是“質其種裔,習我華風”,這是更側重于在政治上的考慮的結果。為了使質子們有“鄉化之心”,漢統治者在舉辦一些重要活動時,也會要求質子參加。如《后漢書》記祭陵事曰:“西都舊有上陵。東都之儀,百官、四姓親家婦女、公主、諸王大夫、外國朝者侍子、郡國計吏會陵。”東漢皇室宗祀時,“群僚藩輔,宗室子孫,眾郡奉計,百蠻貢職,烏桓、濊貊咸來助祭,單于侍子、骨都侯亦皆陪位”。漢統治者讓少數民族質子參加這些重大活動的目的,主要是通過這種方式讓他們感受到漢王朝的各種禮儀文化,彰示漢王朝的強大和繁華,從而使其“慕樂中國”,“世奉漢家”。
二、西域對漢納質的演變
武帝時,漢王朝不甘于和匈奴保持和親關系,開始積極準備戰爭。武帝元鼎五年,匈奴再次南下侵擾,并阻斷西域交通。漢武帝為了打擊匈奴,與匈奴爭奪對西域的控制權,再次對匈奴出兵。武帝時,“貳師將軍之東,諸所過小國聞宛破,皆使其子弟從軍入獻,見天子,因以為質焉。”直至宣帝時,陳湯滅郅支單于,漢匈之間持續百年的戰爭才真正結束。宣帝時,“吉既破車師,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護車師以西北道,故號都護”,漢政府自鄭吉開始置西域都護,負責鎮撫西域諸國。西域都護代表漢政府在西域地區行使職權,負責管轄西域諸國。
這一時期向漢王朝遣質的西域國家主要是大宛、杅彌、樓蘭、烏孫、莎車、康居、危須、尉犁等。李廣利伐大宛后,“漢已伐宛,立昧蔡為宛王而去。歲余,宛貴人以為昧蔡善諛,使我國遇屠,乃相與殺昧蔡,立毋寡昆弟曰蟬封為宛王,而遣其子入質于漢。”大宛立新王后向漢納質,其他西域國家在這之后也紛紛納質,“諸所過小國聞宛破,皆使其子弟從入貢獻,見天子,因為質焉”。之后漢武帝在輪臺下“罪己詔”,其中提到“輪臺西于車師千余里,前開陵侯擊車師時,危須、尉犂、樓蘭六國子弟在京師者皆先歸,發畜食迎漢軍,……”。這里就出現了危須、尉犂、樓蘭等六國質子。杅彌也有向漢納質,但起初“杅彌遣太子賴丹為質于龜茲”,“廣利責龜茲曰:‘外國皆臣屬于漢,龜茲何以得受杅彌質眾’即將賴丹入至京師。”龜茲迫于漢的壓力,將杅彌遣于龜茲的太子賴丹送至漢,為漢質子。烏孫遣質史料也有所記載,宣帝元康二年,烏孫立新王,這個新的烏孫王又娶了之前就嫁入烏孫的解憂公主。但狂王與解憂公主不和,又性格暴虐,不得民心,“漢使衛司馬魏和意、副候任昌送侍子”,公主與其密謀殺狂王。這里就提到了烏孫納質一事。康居“去長安萬二千三百里”,不在西域都護管轄范圍內,在漢初處于匈奴控制下。“至成帝時,康居遣子侍漢”,漢政府出于擴大漢王朝的影響力的考慮而接納了康居質子。且康居侍子還有留居漢王朝的例子,“初,漢置都護,盡臣西域,康居亦遣侍子待詔于河西,因留為黔首,其后即以康為姓。”
但西漢末的王莽之亂打破了漢和西域之間維持的質子關系。中央王朝內部的混亂直接影響到邊疆地區的穩定,匈奴和西域各國逐漸和漢離心。西域各國之間也相互攻伐,西域從武帝時的三十六國分裂為哀帝平帝時的五十五國,“王莽篡位,貶易侯王,由是西域怨叛,與中國遂絕,并復役屬匈奴”。
(2)東漢時期西域的納質
東漢時西域和漢之間“三絕三通”,西域對漢的納質也是與三次絕通向伴隨的。明帝永平十六年,漢派兵北征匈奴,奪取伊吾盧地區,并在第二年設置都護和戊己校尉,這是東漢第一次正式設置都護管理西域地區。隨之也出現了西域對漢的第一次納質,“于闐等國皆遣子入侍”。但之后由于焉耆、龜茲、車師對西域政局的擾亂,章帝“不欲疲敝中國以事夷狄,乃迎還戊己校尉,不復遣都護”,西域與漢遂絕。
和帝永元元年,大將軍竇憲領兵大破匈奴,之后又派兵擊破伊吾地區。之后班超平定西域,被命為都護,又置戊己校尉。“六年,班超復擊破焉耆,于是五十余國悉納質內屬”,西域五十多個國家遣子入侍,這是東漢時期西域納質歸附國家最多的一次。安帝永初元年,西域各國叛漢,頻繁攻圍都護。“朝廷以其險遠,難相應赴,詔罷都護”,這是第二次罷都護。“自此西域遂絕”,北匈奴趁機重新控制西域,擾亂漢王朝邊境。
直到漢以班勇為西域長史,將兵屯柳中,最終才平定西域。故西域各國第三次納質:順帝永建二年,“西域長史班勇、敦煌太守張朗討焉耆、尉犁、危須三國,破之。并遣子貢獻。”永建五年,“疏勒王遣侍子,及大宛、莎車王皆奉使貢獻。”永建六年,“丁酉,于闐王遣侍子貢獻。”
三、納質對西域與漢王朝的關系的影響
納質對西域諸國和漢王朝的關系產生的影響可從政治交往、疆域穩固、文化交流三個方面來說:
質子作為藩屬國派往漢王朝的代表,需要代表他的國家履行在宗藩關系中作為藩屬國的義務。在質子的迎送上不僅需要中央政府派遣專員接收質子,質子所在國家也會派使者跟隨質子來漢,質子回國中央王朝也會派遣使團護送。質子長期在朝入侍,在藩國和中央王朝之間能夠建立起溝通渠道,促使兩國之間政治人員互動往來,也大大加強兩國之間的政治聯系。質子也可以直接參與兩國外交事務,在兩國關系中起調解作用。質子作為其國家的重要人物,對其本國的情況有較深入的了解。其作為中央王朝任命的專使,也有中央政府的支持。故其在協調兩國關系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質子一般為藩屬國的王子甚至是太子,他們擁有良好的教育環境,對其國家的社會文化有著系統深入的了解,可以說是其國家文化的代表。質子被派往中央王朝時,其隨行人員和行李都攜帶有其民族的文化特色,尤其是要上貢給中央王朝的貢品,必定是能代表其民族文化的,這就一定程度上傳播了其民族文化。此外,質子本人也肩負著傳播其民族文化的作用,故在入侍期間,質子可能會主動傳播其民族文化。此外,質子在對漢文化的傳播上也有很大作用。質子一般在漢入侍時間較長,且漢王朝會有意對其進行培養。在對漢文化的長期學習中,質子也會對漢文化產生親近之意,歸國后自然也會傳播漢文化。公元前65年,降賓王來漢朝貢,在漢留居一年左右。降賓王“樂漢衣服制度,歸其國,治宮室,作徼道周衛,出入傳呼,撞鐘鼓,如漢家儀。”降賓王對漢文化的喜愛使其在本國對漢文化的傳播有著引導作用。
在疆域穩固上,質子作為藩屬國的代表,代其國家在漢履行藩屬國義務,而藩屬國的其中一個義務就是維護邊疆穩固。所以當質子被置于這個特殊的位置上時,就必須承擔起這種責任。而在漢政府看來,維持邊疆穩定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保持和邊疆少數民族的關系,一旦關系惡化,疆域安全也會受到威脅。質子作為少數民族政權的代表,漢政府將其作為牽制各族的人選,最為合適。而質子在回國繼承王位后,仍然可以在維護漢王朝邊疆穩固上發揮作用。如東漢時莎車王延,他曾作為質子在中央王朝長期生活,故其回國繼位后,在匈奴控制西域的情況下仍帶領小國抵抗匈奴,保護都護兵吏及其親屬。此外,龜茲質子白霸也是忠于漢的例子,其在即位后仍堅定地支持漢政府。在白霸的援助下,漢王朝擊退西域諸國的叛兵,也得以在次年罷都護后安全撤出都護吏士。所以質子在維護邊疆穩固上發揮的作用是不可小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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