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戰本性

黃菁

人一降生就默認了感覺和稟性，比如味覺上喜歡甜的東西，視覺上喜歡鮮艷亮麗的東西，看到好東西都想占為己有，自私、虛榮，喜歡聽贊美的話，喜歡炫耀，等等。

當然，默認的東西無所謂好壞，只是如果你順著來可能會在未來變得很平庸，如果逆著來可能會有點麻煩，有點不舒服。就像地心引力一樣，逆著來會掉下來，會摔跤。有時候人要想辦法去抗衡它，利用它，在抗衡中獲得特別的收獲。

本來應該是這樣，但就偏不這樣，故意反著來，這是挑戰。本來做不到，但非要去嘗試一下不可，想辦法去做到，這也是一種挑戰。

天然的本性，有好的部分，也有不好的部分，還有不好不壞的部分。人之初，性本善。這善就是好的。

有時候，人也很懶，也想躺著吃現成的，不愿意勞動，這也是本性。

有虛榮心，有嫉妒心，喜歡聽好話，但利用好了也會有好的結果，人的本性太復雜，有些事無法說得透。

藝術本來應該順著自己的本性走，但在學習的階段需要反著來，老想撿現成的，或者老想得到贊美那肯定不行！所以要進步，要長本事，往往就要逆著本性來，和自己的天然習性較勁，去抵抗會帶來負面作用的那一部分。

追完美、講秩序、要整潔、求和諧、講熟能生巧，這些都是我們內心認為好的東西，也可以說是本性中認可的東西。但恰恰是做藝術要破掉的東西，比如畫畫不能太干凈整潔，不能太在意缺點錯誤，不能太熟練等。本性中認為的好東西，有可能在畫畫中會妨礙你的進步或者誤導你的認知方向。

心性和本性不同，心性應該是加入了后天因素的本性。你的經歷、你的經驗、你的學養、你所在的時空位置等都決定了你是一個獨特的存在。每一個人的心性是相對獨立的，差異占比較多。也可以說心性就是個性，心性是修養的集合。所以，很多時候個體和個體不容易達成共識，你認為行，我認為不行，你認為好，我認為不好，因為心性的差異而導致無法達成共識。而本性則是能相對靠攏的，人所共有的那部分天然的東西差異會小些。所以，人性的弱點基本一致。

畫畫第一是要順應心性，第二是要挑戰本性。順應心性就是認可差異，強調不同。挑戰本性就是抵制本性中的惰性，警惕甜言蜜語的贊揚，與共識保持距離。

和別人不同的時候，會讓人焦慮，總懷疑自己，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總盼望著獲得認可和贊賞，因此就不自覺地違背心性，向群體靠攏，應和了人的本性。

總要把事情做圓滿了，總要把缺點改正，總是喜歡和諧舒服的狀態，總是要讓觀畫者得到視覺美感的享受。這是一般情況下的愿望和想法，這是常情、常理，這是人所共有的要求和需要，是最基本的人性共同點。

而藝術往往是要顛覆這些東西。是顛覆了之后所獲得的圓滿與和諧，是往相反方向走又轉回到平常的過程。寧方勿圓不是不要圓，寧臟勿凈不是不要凈。這是用逆反的方式去尋回常態，這個常態才會有耐人尋味的印跡。

通常，畫畫總是要往正確的方向走，要發現錯誤，糾正誤差，尋求完美。結果消滅了缺點也就失去了生氣與活力，漂亮圓滿的東西往往沒了野性與張力，就失去了原始的純樸。

所謂錯、亂、臟，既指的是與對象不一致，也指的是與之前的經典不一致。出手就往對象上靠，就往經典上比，這是常理常情。畫得與對象接近，畫得與范本相同，這是一種本事和能力。沒有太多的人會質疑這個評判標準，這就是人性的共通性。共性強大時，會壓制心性的展現。因為會有足夠強大的群體共鳴讓一個人得到熱捧，人會陶醉于這樣的氛圍之中獲得極大的滿足，讓他忘記了心性的指引和召喚。

懼怕孤獨也是人的共性，與人不同就會被群體視為異類而被孤立于群體之外，所以，從眾心理是每一個人所具有的本性。

要想與本性對抗難度太大，所以，畫畫的難不在技術技巧上，是難在抵抗正確與美好，難在獨自一人的孤單，難在無法確定未來的迷茫，難在得不到承認、得不到贊同的冷清。

挑戰本性就是要敢于往超常的方向探索，畫畫的人常說的“別太正常”，本來畫得快的你就想辦法慢下來，本來喜歡往細里畫的就嘗試大筆涂抹，本來總是用鮮艷顏色的就試著只用黑、白、灰去畫。中規中矩的就失去了棱角，失去了在另外一種極端情況下的淬煉，同時也失去了點燃靈性的火種，失去了那個讓人意想不到又在預料之中的迷人結局。

所以，順著來還是逆著走？如何去選擇？敢不敢去挑戰？這是需要勇氣也需要運氣的，結果也會很不一樣。繪畫的學習其實是心理素質的鍛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