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柳瀅



摘 要:本文利用2007年-2016年中國上市企業層面的數據研究檢驗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避稅的影響。研究發現,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避稅行為存在抑制作用。此外,本研究通過對作用渠道的檢驗得出以下結論: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避稅行為的效應受企業自身以及外部環境變化的影響。若企業內部融資約束程度較低或外部市場化程度較高時,則企業避稅的負向效應更為明顯。本文不僅豐富了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在微觀企業層面的效應研究,還提供了企業避稅行為宏觀影響因素的新證據。
關鍵詞:經濟政策;不確定性;避稅
一、引言
經濟政策不僅是各國政府相機抉擇以調節經濟結構、促進供需平衡的重要抓手,也是微觀企業審時度勢以調整經營決策的風向標。經濟政策制定過程中的復雜性以及不可預期性會引致經濟政策不確定性(economic policy uncertainty)。近年來,微觀主體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情況下如何調整企業決策逐漸成為國內外研究的熱點。而避稅作為企業經營活動的一種普遍現象,卻較少有學者關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其影響。經濟政策不確定是否會引致微觀企業個體的避稅行為發生變化?該問題的解決與否,對于政府政策制定等方面具有重要的實踐價值和啟示意義。
作為經濟社會的一大主體,企業的戰略制定離不開對政府出臺的各項經濟政策的關注。經濟政策的改變涉及財政、貨幣、監管和貿易等方面,是企業不確定性的重要來源,因為它們的成本、銷售和利潤將受到很大影響。政策的改變將會改變企業的外部經營環境,從而可能影響企業相關決策行為的改變。那么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影響企業避稅行為的作用機理是什么?知曉企業避稅行為隨經濟政策變化的作用機制,關系到宏觀經濟的高質量發展和微觀主體的經濟活力。
本文使用Baker et al.(2016)構建的中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并結合上市企業財務數據,以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為出發點,研究其對中國上市企業避稅行為的影響以及各種運行機制。
二、文獻綜述與理論假說
1.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企業避稅
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是企業面臨的外部環境不確定性的重要來源之一,因此不可避免地影響企業層面的行為和決策。有學者證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企業避稅行為正相關(陳德球等,2016;Nguyen and Nguyen,2019;王菁華和茅寧,2020;潘洋,2021)。然而,有學者持相反觀點。Dang et al.(2019)與Shen et al.(2021)發現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增加時,企業會主動減少避稅行為以防范風險,導致稅負上升。這意味著,企業面臨不確定性時,在短期內未能及時調整稅收籌劃活動,政策不確定性會帶來更多的財務負擔,企業的現金有效稅率在一年之內有所上升(Kang & Wang,2020)。
企業在做出激進的避稅決策前,會權衡潛在的利益和成本(Law and Mills,2015)。當經濟政策不確定增加時,企業的避稅行為存在高成本。其一,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增加會導致企業對于外部信息感知不明確,企業不清楚避稅策略是否能適應新政,由此增加避稅成本(Dang et al.,2019)。其二,經濟政策的不確定性會增加內部管理者和外部用戶之間的信息不對稱。若企業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時進行避稅,多產生代理成本和信息不對稱可能會導致企業面臨高融資成本和引起投資者的不滿(Shen et al.,2021)。基于此我們提出假說1。
假說1: 若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增加,則企業為規避風險,會減少相應的積極避稅行為。
2.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內外部環境與企業避稅
本文擬從企業融資約束以及市場化程度兩方面著手,探尋引致的企業避稅行為變化的理論機制。
首先,基于融資約束視角探討企業避稅行為變化。對于面臨融資約束困境的企業而言,強化流動性管理不失為脫離窘況的好辦法。在理想條件下,企業可以根據自身需求不受限制地獲取外源融資。然而,由于信息不對稱等因素的存在,企業獲取外部資源的能力會有所差異(Edwards et al.,2016)。當從股票和債務市場籌集外部資金的難度增加時,企業會通過稅收籌劃以達到減少支付稅金和緩解融資壓力的目的(Edwards et al.,2016)。Law and Mills(2015)認可這一觀點,他們認為,企業管理者在做出避稅決定前,會事先對稅收規避與其他融資方式(例如,債務融資或股權融資)進行比較,評估避稅的邊際成本和邊際收益。如果外部融資的邊際成本超過了避稅行為增加的邊際成本,具有融資約束的企業有較大的可能性進行更積極的稅收籌劃,以期為未來的投資機會留存額外的現金?;诖宋覀兲岢黾僬f2.1。
假說2.1: 當企業面臨較高程度的融資約束時,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導致企業減少避稅行為更不明顯。
其次,基于市場化程度視角研究企業避稅行為變化。市場化進程并不是全國統一步調,而是對于經濟狀況本就較為良好的東部沿海地區發展外向型經濟,繼而帶動中、西部地區發展,這就導致了中國不同地區經濟發展程度大相徑庭。位處市場化程度不同地區的企業,受到環境的影響勢必會存在差異。市場化程度較高的地區,完善的法律程序能夠降低公司的代理成本,從而抑制企業的盈余管理活動(Edwards et al.,2016)。具體而言,其一,對于市場化程度較高的地區,市場在社會資源配置中的作用能夠得到更好的體現。政府扮演“服務”和“扶持”的角色,對于企業的干擾程度較低,削弱了企業避稅動機(王菁華和茅寧,2020)。其二,企業所在地的市場化水平較高,表明當地政府治理水平較高、法律制度比較完善。這也意味著,較高的法律監管水平會對企業形成事前的威懾力量,使其不敢輕易采取激進的避稅手段(劉慧龍和吳聯生,2014)。基于此我們提出假說2.2。
假說2.2: 當企業所處地區的市場化程度較高時,企業避稅行為對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上升的反應更為敏感。
三、研究設計
1.樣本選擇
本文選擇2007年-2016年中國滬深A股上市企業,樣本按如下過程進行篩選:(1)剔除ST、ST*、PT企業;(2)因金融類企業負債率高,故剔除此類樣本;(3)剔除不合常理的樣本,如稅前利潤為負、所得稅費用小于零的樣本;(4)剔除財務數據缺失的公司樣本。為避免異常值的影響,本文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了1%水平的winsorize處理。本文用于衡量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數據來源于Baker et al.(2016)開發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用于測算避稅程度的名義所得稅率數據來源于萬德(WIND)數據庫,其余財務數據取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
2.計量模型
為驗證本文提出的研究假設1和假設2,本文構建了如下實證模型(1):
TAi,t=β0+β1EPUt+β2Xit+μj+λt+εi,t(1)
其中,TA(Tax Avoidance)為避稅程度,EPU(Economic Policy Uncertainty)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X為企業層面一系列控制變量,μj為行業固定效應,λt為時間固定效應,εi,t為隨機擾動項。
3.變量定義
(1)企業避稅程度(Tax Avoidance)
本文參照劉慧龍和吳聯生(2014)的做法,基于會計——稅收差異,使用模型進行測算,通過計算得到的避稅程度以用于基準回歸。
(2)經濟政策不確定性(EPU)
Baker et al.(2016)基于《南華早報》的新聞內容計算出月度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為了更好地與企業年度指標相匹配,取當年12個月的算術平均值,并除以100構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衡量指標。
(3)分組變量
本文借鑒 Kaplan and Zingales(1997),根據財務指標構建融資約束指數(KZ),KZ值越大,證明融資約束程度越大。將融資約束程度按年度行業的中位數進行劃分,若指數高于中位數,則取1,為融資約束高組;反之,則取0,為融資約束低組。
本文采用樊綱等(2009)編寫的《中國市場化指數》與王小魯等(2018)《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指數報告(2018)》中“市場化進程總得分”來衡量各地區的市場化程度(Index)。將市場化程度指數按年度行業的中位數進行劃分,若指數高于中位數,則取1,為市場化程度較高組;反之,則取0,為市場化程度較低組。
(4)控制變量
本文的控制變量包括:財務杠桿(Lev)等于負債合計/資產合計;企業規模(Size)為ln(總資產);盈利能力(Roa)用凈利潤/總資產衡量;資本密集度(Cap_Int)為固定資產凈值/資產總計;存貨密集度(Inv_Int)為年末存貨凈額/資產總計;無形資產比重(Intang)使用無形資產/總資產度量;股權集中度(Topholder)等于無形資產/總資產;企業年齡(Age)為年份減企業成立時間加1;企業的虧損情況(Loss)為虛擬變量,若公司上一年度的凈利潤小于0,則Loss取1,反之取為0。除此之外,本文還控制了年份和行業的固定效應。
四、實證結果與分析
1.回歸結果分析
表1報告了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企業避稅的回歸結果。第(1)至(4)列表示依次加入行業固定效應、年份固定效應、行業和年份固定效應以及所有控制變量。第(4)列的結果顯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避稅行為有抑制作用。平均而言,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每增加1個百分點,會使企業避稅行為下降0.3個百分點,結果在1%的水平上顯著。以上結果支持了本文的假說1。
表2的(1)、(2)列匯報了作用機制結果。第(1)、(2)列分別表示了在融資約束程度低、高情況下,企業的避稅行為。系數分別為-0.0040和-0.0022,且均在 1%水平上顯著,表明企業受到融資約束程度更低時,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避稅行為的抑制作用會進一步加強,從而支持了本文的假說2.1。
表2的(3)、(4)列報告了外部層面的作用機制結果。在不同市場化進程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比企業避稅回歸的系數為-0.0027和-0.0033,均在 1%的水平上通過了顯著性檢驗。即市場化進程較高的地區,企業避稅程度受到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影響更強。由此,本文的假說2.2得到支持。
2.穩健性檢驗
(1)更換企業避稅的測度方式
本文采用名義稅率與實際稅率(ETR)的差額來反映企業的避稅程度。指標的具體計算方法如下:ETR1 = 所得稅費用/息稅前利潤;ETR2 =(所得稅費用-遞延所得稅費用)/息稅前利潤;Rate_diff = 名義稅率-ETR。匯報了替換避稅指標進行穩健性檢驗的實證結果,經濟政策不確定性(EPU)的系數和顯著性均符合預期,表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上升,將會使企業減少其避稅行為。①
(2)控制地區稅收征管程度
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會導致政府財政收入下降,同時地方政府也有動機增加財政支出以抑制經濟衰退,這無疑增加了政府的財政壓力。為了緩解這種壓力,地方政府將盡最大努力增加稅收收入。為了降低地區稅收征管強度(TE)可能對本文研究結論產生影響,本文在基準回歸模型的基礎之上引入征管強度(TE)變量,以此進一步檢驗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與企業避稅之間的關系。②即便控制了地區稅收征管強度,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仍對企業避稅行為具有負效應。
(3)滯后一期核心解釋變量
考慮到可能存在的互為因果關系,本文參照王菁華和茅寧(2020)的研究,采用滯后一期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L.EPU)作為解釋變量再次回歸。經濟不確定(EPU)的系數在1%-10%的水平下顯著,表明回歸模型不存在內生性導致的估計偏差。③
五、結論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后,各國實施各種經濟政策以減少危機帶來的負面影響。經濟政策的頻繁調整導致了高度的經濟不確定性,這使得人們尤為關注其對企業層面決策的影響大小與影響方式。本文使用2007-2016年中國上市企業的數據,經過實證研究發現,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的避稅行為有負面影響。除此之外,當企業內部的融資約束程度更低、企業外部的市場化程度更高時,企業減少避稅行為的敏感性會增強。
注釋:
因篇幅限制,具體的回歸結果不予展示,可聯系作者索取。
同上。
同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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