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非自然敘述作為敘事學界前沿論題之一,持續引發國內外學者關注。對于非自然敘述應如何界定自身的問題,目前學界尚未形成統一的定義。探究發現,學者判定非自然敘述主要存在以下幾種方向,即通過偏向作者一維的判定標準、偏向現實世界一維的判定標準、偏向讀者一維的判定標準,或者偏向文本本身的判定標準等定義非自然。若一個理論標準要普遍適用,那么其必須具有客觀穩定性。基于此考量,模仿框架方案在圈定具體非自然文本時客觀適用,有利于非自然敘述定義的統一。
關鍵詞:非自然敘述;判定標準;探究
中圖分類號:I0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2)03-0126-04
一、引言
近年來,非自然敘事學發展成敘事理論的一個新范式,這是繼認知敘事學之后一個重要的新方法。抑或說,非自然敘事研究和非自然敘事學已經成為敘事理論中一個激動人心的新課題[1]。學界對非自然敘述展開探討,其中定義問題引發熱議,何為非自然是非自然敘事學研究的首要命題之一。
非自然敘事學內部形成了以理查森、阿爾貝為代表的兩大陣營,學者們雖皆在使用非自然敘述這一名稱,但各自的內涵界定與標準理解其實并不相同[2]。正如《什么是非自然敘事學的非自然?對莫妮卡·弗魯德尼克的回應》[3]一文所指明的,非自然敘事學家在非自然這一術語定義上存在分歧?!斗亲匀粩⑹聦W》[1] 一文列出了關于非自然敘事學的三個定義:第一,在最基本層面上,非自然敘事學家們感興趣的是那些具有陌生化效果的敘事,因為它們是實驗的、極端的、越界的、非規約的、非一致的,甚至是非同尋常的。第二,非自然敘事是那些超越自然敘事規約的反模仿文本。第三,物理上不可能的情節與事件,即相對于控制物理世界的已知規則和被普遍接受的邏輯規則而言是不可能的情節與事件。據此便知非自然敘述定義上的多元現狀。
筆者認為,非自然敘述理論要實現長足發展,就要在定義上達成共識,否則長期或者永久分歧有可能阻礙理論研究的進一步深化。為此,筆者嘗試將現有的非自然敘述界定進行歸納,初步判定目前非自然敘述的定義方向主要為以下幾種,即偏向作者一維的判定標準、偏向現實世界一維的判定標準、偏向讀者一維的判定標準,或者偏向文本傳統本身的判定標準等。
本文擬從以上諸種方向出發,探究各類判定標準是否在圈定具體非自然文本時客觀適用,并嘗試推導何種判定標準更有利于非自然敘述的定義統一。
二、偏向作者一維的判定標準
在偏向作者一維的判定方向上,現實作者成為界定非自然敘述不可或缺的元素。其主要表現為,只有存在作者明顯違背標準敘述形式規約意圖的文本,才能被視為非自然敘述文本。
例如尼爾森在自己的理論中便極為強調作者,他改變了以往敘述者承擔敘述功能的觀點,將作者推向前臺,解決了作者創作文本時對于現實世界規則的顧忌問題。理查森在界定非自然時,著重強調了作者反模仿的意圖[4]。在“Unnatural Narrative Theory”[5]一文中,他指出非自然敘事只存在于虛構作品當中,且具有明顯的虛構意圖。與此同時,他認為大膽的作家必定會去打破一種固定不變的作品規則或順序,也就是洛基原則所示:總是挑釁模仿原則的反模仿行為。在“Rejoinders to the Respondents”[6]一文中,理查森表示:“我相信幾乎所有的文本都具有一定的穩定性,閱讀一個敘事作品并不像在云團中尋找圖式。我進一步發現,非自然的元素存在于文本中,且是作者故意放置的。”即理查森認為,非自然因素必定是作者有意放置在文本當中的。
理查森的判定方式對于提高現實作者的地位、凸顯反模仿敘述意識具有重要意義。但跳出具體的歷史需要,這樣以作者意圖為關鍵參照來圈定非自然文本的方式其實存在問題。
首先,追溯作者的真實意圖非常棘手,甚至在某些情況下作者的真實意圖本身就是個偽命題;其次,作者的意圖對于判斷整個文本的性質并不具有絕對的參考性;最后對于并不存在作者戲仿意圖但持有明顯非自然特征的作品要如何評定?比如博爾赫斯的小說具有明顯的非自然特征,但作者創作時并非出于背離模仿傳統的動機,那其充滿迷幻力量的作品又是否還是典型的非自然敘述文本?
由以上可知,偏向作者一維的判定標準雖具有某些不可忽視的價值,但它在判定非自然敘述問題上并不具有切實可行的客觀性,即作者意圖并非穩定易于確認、確認到的作者意圖并非必然可信、可信的作者意圖并不能充分合理排除自然敘述作品而指認非自然敘述作品。因此,真實作者反模仿的意圖在定義非自然敘述時可能并不能作為一個必不可少的客觀條件。
三、偏向現實世界一維的判定標準
在偏向現實世界一維的判定方向上,現實世界的法則成為界定非自然敘述是否成立的標準,具體包括物理界的規則、普羅大眾公認的邏輯公理等。
典型案例即阿爾貝在討論非自然敘述時如此定義非自然:“我認為我們需要一個不同的標準來定義非自然的事物。在我的用法中,這個術語表示物理規則、邏輯規律和人力不可能的場景和事件(不管讀者是否對這些場景和事件感到陌生)。也就是說,由于已知的支配物理世界的法則、公認的邏輯原則(如不矛盾原則),或知識和能力的標準擬人化限制性所代表的現象必須是不可能的?!盵7]阿爾貝似乎拋開作者、讀者甚至文本本身而給出了一個客觀的定義標準,即當文本出現物理、邏輯或者人力上不可能的元素時,便可判定為非自然敘述[8]。
但以上標準的客觀可行性真的毋庸置疑嗎?筆者發現即使邏輯上的不可能尚能成為一個普遍恒久的判定標準,判定文本所要倚賴的物理原理和人力水平也絕不是穩定不變的。
在物理原理的層面上,從古代到近代物理學時期再到后經典物理學時期,物理科學持續發展,時空觀、物質觀包括因果關系認識等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改變。在不同時期的物理準則下,物理上的不可能所指向的具體內容便存在差異。更為關鍵的是,物理研究尚在繼續,這意味著此前的一切物理原理都具有被改變的可能性。即使無視以往不同時期物理規則的差異,而以目前最新的物理原理為準,鑒于物理準則本身尚存在變動可能性的現實,用之判定非自然敘述也并不是充分可靠的。
在人力水平的層面上,從古至今的人力之所及發生著范圍與程度上的改變。在人力水平不斷提升的現實面前,何謂人力上的不可能,其實會顯得飄忽不定。阿爾貝人力之不可能則為非自然的觀點,便遭遇到運用上的不確定性。即當人力從不可能轉變為可能時,同一文本該如何判定?是處于非自然與自然之間的灰色地帶嗎?或者實現了非自然到自然的直接滑動?需要縮小范圍將其變成文本生產時的人力水平作為該文本的判定標準嗎?即使如此,這種停留在有限區間內的標準又如何客觀且普遍適用?
綜上所述,偏向現實世界一維的判定標準可能同樣不具有穩定恒久性。在物理結論和人力水平都存在變動可能性的情況下,以之為標準來判斷文本中的非自然元素其實并不易行。讀者可能無法確認自己要參照什么時期的結論,也可能會懷疑目前參照點的穩定性,以及會設想當參照系真的改變時該如何判斷文本的性質。
四、偏向讀者一維的判定標準
在偏向讀者一維的判定方向上,真實讀者的感受、認知或判斷成為界定非自然敘述是否成立的重要標準。其主要表現為,只有經由讀者進行非自然元素確認的文本才能被真正判定為非自然敘述文本。
伊韋爾森在定義非自然時強調,“這些敘事向讀者展呈了那些主導故事世界的規則與在故事世界中發生或發生的場景或事件之間的難以解釋的沖突。”[3]這里沖突的難以解釋性,與其將非自然視為一種永久性陌生化的修辭技巧相對應。在“Permanent Defamiliarization as Rhetorical Device;or,How to Let Puppymonkeybaby into Unnatural Narratology”[9]一文中,伊韋爾森從修辭角度上理解非自然敘述,提出非自然是陌生化技巧的子集的觀點。這一觀點雖然看似將非自然界定落在文本范圍之內,但實質上依舊在凸顯真實讀者的位置。
通過吸收什克洛夫斯基對“陌生化”[10]概念的闡釋,伊韋爾森聲明實際討論作為一種修辭手法的非自然,他提出永久性陌生化的概念,在其意義上的非自然指的便是建立“永久性陌生化”而導致去自動化的技巧。伊韋爾森將永久性概念作為非自然的關鍵,即非自然的特定的陌生感給讀者呈現了一些無法解開的謎題,這些謎題不斷地抵制人們的認知能力,它們永遠無法被認知[3]。
但陌生化何以具備永久性?這僅僅依靠文本的修辭元素是無法判定的。
聚焦讀者維度,自然可以窺見讀者因素的不穩定性,讀者與讀者之間的感知差異、讀者個人的經驗變化等都是影響“永久性陌生化”概念是否成立的依據。比如同樣的修辭技巧在不同的讀者身上完全可能達到不同的審美效果,或者同樣的修辭技巧在同一讀者認知的不同階段可能帶來不同的閱讀感受。更為重要的是,讀者隨著個人閱讀經驗的累加,將有可能擁有豐富的前理解,再奇怪的文本也可能被習慣,于是隨讀者而轉移的永久性陌生化不僅是一個難以使用的標準,甚至其本身可能就是一個偽命題。
五、非自然敘述的判定標準探究
由前文可知,偏向真實作者一維的非自然敘述判定標準并非穩定易于確認,偏向現實世界一維的物理、人力標準等存有隨時變動的開放性,偏向讀者一維的判定標準飄忽不定、因人而異。要尋找一個普遍適用、客觀有效的操作方法,則可以排除作者和讀者這樣過于個體化的標準,同時不能采用尚處于發展過程中的原則,比如物理、人力等現實標準,此時定義非自然的標準可以處于什么范圍之中?
筆者認為,定義范圍可能應該落在與真實作者和讀者相隔離的文本本身。并且文本因素成為標準時,也必須具有穩定的性質,那么以往的文本形式便成為一個較為合理的參照點。比如理查森以模仿框架為基點建立的非自然敘述理論在這一意義上其實具備較強的合理性。
理查森將非自然敘述界定為包含明顯反模仿的事件、人物、背景或框架的敘述。他認為:“在正常情況下,只有當一部作品含有很多反摹仿場景的時候,我們才會把它看作是非自然作品。我們可以有把握地斷言,如果一個文本包含大量重要的非自然元素,我們可以將它視為非自然的敘事作品,盡管從技巧上講,非自然本質上是一種局部現象。在文學史上找到大量持續或整體使用非自然技巧的敘述,確實指向了做出類似反模仿形式的重要文本群。”[5]理查森試圖建立這樣一個定義:“它不允許優待任何敘事形式,無論是口頭的還是書面的,古代的還是現代的,模仿的還是反模仿的。它也可以作為一個界限,用以評判那些試圖超越或逃避它的作品?!盵5]拋開真實作者意圖,將非自然敘述建基于一個已有的模仿框架上,聚焦客觀存在的文本藝術特征,這一做法可以避免讀者和作者因素的干擾。同時模仿框架不同于可以發生變動的物理規則、人力水平等標準,以之作為參照便易于實際操作上對于特定文本的圈定。
另外,如果需要客觀穩定的定義,其實可以認定隱含作者而非真實作者有意違反模仿規約的作品就是非自然敘述作品。這種做法相當于粗獷地在文學史上規劃節點,先以模仿作品為基準,認定有意打破模仿規約的是非自然作品,而即便以后非自然作品的存在已經司空見慣時,也可同理以反模仿規約為標準,探尋是否已經存在非非自然作品或者反摹仿作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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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莫妮卡·弗魯德尼克.“非自然敘事學”有多自然:什么是非自然敘事學的非自然?[J].敘事(中國版),2013(0).
[3]揚·阿爾貝,斯特凡·伊韋爾森,亨里克·斯科夫·尼爾森,等.什么是非自然敘事學的非自然?對莫妮卡·弗魯德尼克的回應[J].敘事(中國版),2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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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Brian Richardson.Rejoinders to the Respondents[J].Style,20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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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維.揚·阿爾貝非自然敘事理論研究[D].成都:西南交通大學,2017.
[9]STEFAN IVERSEN.Permanent Defamiliarization as Rhetorical Device;or,How to Let Puppymonkeybaby into Unnatural Narratology[J].Style,2016(4).
[10]什克洛夫斯基.散文理論[M].劉宗次,譯.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4.
作者簡介:李玲靜(1996—),女,漢族,四川仁壽人,單位為西南交通大學,研究方向為文藝學。
(責任編輯:馮小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