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盈
(魯迅美術學院 遼寧 沈陽 110004)
唯修道必先明道,明道必先致知格物。縱其歷代傳統文化升沉,可觀其跡象宿于經濟、文化、政治等社會之象。其中,傳統儒學中庸“和而不同”的共生觀念為當今他國的同化力謀得變革,使其明道。繼而觀得“中庸”兩極的對立、辨其勢、分其明。兩極調和,貫通天地陰陽,融通合一,方可修行通達之大道。
《論語·雍也》謂之:“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其記錄孔子最先提出的“中庸”思想,賦予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深刻內涵,以其儒道的精華蘊化出的道德理念、哲學思想、人文精神在倫理道德與價值取向產生的處世之道歷經升沉變革,中庸所凝練的方法論和價值論的辯證關系經世致用。我們依舊可以從古人精深的傳統智慧中以中庸“和而不同”的核心方法論應用于藝術表達上,這尤其適用于當代電影的發展,為其提供科學的持續性發展原則。所謂“中”乃“適宜、恰當、極好”的通達之道。“庸”乃“用”之意,強調以變異求新為進階性思想,并非所謂“平庸”。換言之,中國電影現代化的生存之道需要判斷出當下時局,借助適合本民族身份的路線,恰當地進行創新,對全球語境進行適當調和,從而構成民族新身份,穩固國際市場地位。
《中庸》的“天人合一”分為天、地、人三才。天為時,地為域,而以人為本的自然天性,注重人生二字,時代語境與地域語境所構成的世間萬象是人生本質的外相顯現。其語境作為實踐作者與受眾群體歸根想象的認同鏡像,更是成為建構民族身份、重塑中國電影品牌的主導性力量。因此,本文在以人為本的中心思想下,通過天時(時代)與地域(空間)縱橫向度的動態建構,借以探討電影需審時度勢,抓住機遇,順勢而變,與時俱進的“時中”應變之道。
《小戴禮記·王制》篇有云:“凡居民材,必因天地寒暖燥濕。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中國夷狄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五域雖異,卻人性相近。因此,在承認諸異之上,盡己物之性,化育萬物。達其志、通其欲,行大同。即因地理環境相異,導致民族“他性”差異,但人性天生相同。大同小異的人生之共相,可以跨國界、跨語言、跨時代,強調人類共通的生命體驗和情感同化力,達到共情。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不行而不相悖。文化思想的差異產生藝術語言的多樣化,形成開放兼顧式的局面,集體文化和個人歸屬的價值層面的關系建構和創新性表達,能達到國際電影文化共贏的創新性革命。
宏觀來看,地域語境從電影民族性闡釋的差異上可以大致分為亞洲的新東方勢力、國內的地緣文化與西方殖民文化。
其一,對于中國的地緣文化來說,中國電影一直以來充斥對民族身份的渴望和強調,中國電影具有價值觀和集體認同的“同一性”。但是從國內疆域遼闊所產生的空間維度的分布來看,東北、西藏、新疆等地域受到氣候環境、自然人文等多種因素影響,形成民俗方言、文化傳統、生活習性的差異,強調獨立性、傳統民族的傳承性。面臨各自地域不同的社會問題,也會道出百態的人生境遇,由此形成異域“他性”的民俗特質,從而構成中國電影角色扮演的多重身份和多元的本土類型電影。
對于中國電影的全面認知需要建立在對不同地域與不同文化個性的判斷之上。西藏以宗教文化為核心的《氣球》;西北面臨生存挑戰的《暴裂無聲》;江南煙雨人情的《春江水暖》,以及東北《老炮兒》勇猛果敢的社會俠氣。在創作實踐的分析中,對地緣文化的內在差異產生的美學風格的考量和把握,除了地理空間的依據外,還需要對國家、民族、歷史、文化等多個方面歸納地緣特征。地域的偏差會拓寬時間故事的厚度,創作時將故事立于他鄉是架構年代感的一種常見的敘事策略。
其二,從亞洲電影語境的近親性來說,民族文化身份的角色定位總是在與外來異質文化的差異中產生的。不論是進入新東方視野下的伊朗、越南、泰國,還是以傳統東方身份自居的印度、韓國、日本,都在當今西方強勢的侵襲下,各執己長以高辨識度的“他者”身份向外輸出本民族文化奇觀。從文本建構、產業策略、影響風格等多個方面致力于打造本國的類型電影,將電影本體無限延展,使現代性與民族性有機融合,從而開掘電影的更多可能性。
亞洲善于以東方奇觀來滿足西方的審美期待:泰國的人妖、宗教、同性文化;日本的菊與刀;伊朗淳樸的鄉間詩意;中國的功夫戲劇。早已判斷出身份識別的有效性,進行對傳統語境的想象與重構。再者,東方詩意彰顯對靜態生活的啟示,以靜制動的策略表達對當下全球西化電影的對峙態度。譬如《青木瓜之味》返璞歸真,以青澀的木瓜之味道盡生活的質感。通過對平淡生活的敬意、人物關系的設計、性格的塑造、場景細節等方面,以回歸原生態靜謐之感的語境復刻越南完整獨特的生命記憶與體驗。
孔子曰:“君子而時中”。即高明的人會根據自然規律恰到好處行事。這種生存之道對電影來說更為關鍵。“時中”是因天時地利、對象的變化而產生動態的時間向度。當代中國電影發展在和而不同的基礎上,應當遵循中庸因“時”順“勢”而取“中”的變更之道,此道實際就是“繼”與“革”的關系。即中國電影在繼承中國文化傳統,彰顯民族精神,又順應時代變革發展,敏感地觸碰當下時代的契機,懂得以最恰當的時機放映生產最適合的影片。同時,在全球西化的大傾向中立足中國民族特性的生存之道。
子曰:“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審時度勢,適應生存的原則決定了電影產業發展的現實命運。如今,中國并非以對抗的姿態面對西方的入侵,而是轉為主動迎合。師夷長技方可制夷。為了適應改革開放與市場競爭,需制定包容多元化的開放式策略,把握電影的主動性,使國產片走入國際化視野。民族電影的思想內容和藝術形式上的變革直接與其所處的時代生活和社會空間發生著極為密切的聯系,同時又體現著特定空間范圍內的社會心理的一種時間性的歷史傳統存在關聯。電影變革的節點是以社會歷史根源與契機為依據的,而現存狀態又順應時代的審美取向和價值訴求。
縱觀中國電影的歷史語境,從導演代際與社會政治的維度劃分出中國電影的發展,幾經變革成就如今僅次于美國電影產業的地位。其成功的原因在于中國一直以來懂得電影要兼具民族特點的“異”與受眾欣賞習慣的“和”,以雅俗共賞作為常勝的關鍵。從鄭正秋的《孤兒救祖記》、蔡楚生的《漁光曲》,而后張藝謀的《紅高粱》、陳凱歌的《霸王別姬》,再到李安的《推手》《臥虎藏龍》其影片的成功與和而不同的觀念不無關系。
同中求異貴在微妙之辨。中庸所言的費隱之道闡釋了和與不同的微妙共生關系。費乃廣大,隱于精微。其廣大而精微適從于“放四海之內皆準”廣大的普遍性以及精微的特殊性。《中庸》曰:“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在別人無可替代之處用力開掘,便是中庸萬物皆可行的通達之道。這種現象和理念一般在作者導演中體現出來。而《禮記·中庸》曰:“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孔子將(知識)理智、感情、精神實踐三者作為成功的必備素養又是作者導演的特質。電影的實踐創作是集體與個體的關系,即共性與個性、同與異的關系。因此,為了探討同中求異的費隱觀念,本文以作者導演作為代表人物來探尋電影和而不同體現出的民族精神。
從某種程度上說,作者導演的角色定位和本土化策略強化了各國的電影身份識別。他們在藝術上的貢獻很大程度上在于對傳統意識的回溯與重構時,以“白賁無咎”的返璞歸真本源來彰顯文化尊嚴,將民族精神當作信仰,結合當代語境與語義,敏感把握當代的話題,以新的藝術語言與新時代主題架構,在合中西內外之道時適度調和普遍性與特殊性的關系,形成當代電影的國際化新氣候。
導演李安一直秉持中西結合的導演風格,兼并中式倫理道德與西式語言,在根植中國民俗傳統下,與西方技術審美微妙碰撞,重構了當代電影的審美價值觀。李安對于中西微妙恰當的融合,可從其電影創作實踐中把握一二。《飲食男女》中以飯桌為主場含蓄地傳遞出中式家庭倫理的人道觀念;而《推手》整合中西語境,放大中西文化沖突。故事中的中國老父親與美國的年輕兒媳,代表了新舊沖突、中西文化沖突。李安將中西文化物化為視覺觀感,將象征中國傳統慢文化的太極書法與象征現代科技快節奏的美國電腦、蛋糕都賦予時代內涵。由此可見,李安的電影在順應時代努力完成電影跨國同化的吸引力;在講述當代人的生活時,追求民族文化的深層次表達。以民族文化的信息不對稱構建民族共同體想象。其中費隱顯于故事情節與含蓄情感的微妙處理,以及傳統民俗與現代技術的結合形成新的文化肌理。
費隱強調微妙的感覺,除了在創作時需要對中西融合適度把握,還在于顯露出情緒的曖昧性。注重生活情緒,將生活的哲學融入日常細節中,使得含蓄的東方氣息蔓延到西方視野中。縱觀亞洲延續東方傳統民俗的作者導演——臺灣侯孝賢的《童年往事》、日本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伊朗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的“村莊三部曲”、泰國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的《熱帶疾病》、越南陳英雄的《青木瓜之味》、韓國金基德《春夏秋冬又一春》等作品,雖然都是以日常生活作為個人經驗的情感表達,卻以其獨立個性的創新性語言,在塑造民族景觀時進行“他者”身份的角色扮演,肩負對電影藝術價值的導向責任,以強烈的民族尊嚴力證民族勢力打下地域文化的印記,使得電影時代語境下的新生活與心生活同步共進。
電影的義利之辨實則是彰顯電影本體的價值屬性。基于電影的復雜屬性,可以劃分為藝術、商品、以審美為核心的娛樂、思想、教育、生活現實的反映、政治幾種。在創作實踐中需要把握電影多重屬性的天性,不能過度。浪漫主義過度致使理想變為空想;詩意過度造成失真,而形式過度則失去電影的情感內涵。從電影屬性的角度來說,在商業與藝術的平衡之上加以創新,是實現當代電影價值的終極目標。《象》:“永貞之吉,終莫之陵也”。需要注意的是,進化的修飾是表象,對形式的過度追捧,逐漸會失去電影的本體價值。保持清醒的頭腦,注重對形式和內容,不要迷失正道。凡“和”必“俗”,通俗迎合大眾審美取向,不同之“異”乃是民族個性的價值體現。和而不同的文化內涵,體現民族性的尊嚴。
電影的綜合問題在于電影是從各類藝術吸收過來的,創作時有意識地側重某個方面則是某個風格。因此,對于度的微妙把握會形成多種藝術風格。綜合性越強,對于量變的度范圍越廣。創作時還是需要基于創作觀念和表達自身而選擇最合適的表現形式、風格、題材。不論是商業氣息極重的好萊塢電影,還是追求藝術的歐洲片;或是體現新東方語境的天人合一的生活化電影,都沒有高下之分。電影本就是博彩廣納、不拘一格、包容性極強的媒介。注重電影民族形式的創造,適合新視角、新時代。電影本體定會迎合人類的審美走向和精神通感。
中國需秉持以儒家傳統文化為核心的中庸之道,以“和而不同”的共生理念在藝術審美和價值遵循上,順應時代變革致力于打造新文化類型品牌,著重以西化的視聽技巧與東方文化精神結合的應戰策略,以中國獨特的民俗方言等文化元素,以及對傳統形象的顛覆、具有新時代的性格特征的IP 形象的重塑,打造獨有中式景觀,完成對傳統印象標識的全方位轉化。和中存異的跨界原則在電影的商業與藝術、傳統與現代、本國與全球中得以體現。電影作為民族集體精神之共業需以本國深厚的文化基因植入他國語境,完成根植于傳統文化的創新性革命。
以地域差“異”輸出東方傳統元素,映射本民族精神和儒家傳統價值,以此為“繼”。對異域民俗個性的認知偏差,在時代的斷裂處呈現更嚴重的邊緣化傾向,滿足西方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期待,又與他國的敘事類型與技術語言相融,此為“革”。在先繼后革的陰陽調和、異質同構、互融貫通中西兩極。在反西化之際,重塑中國新時代文化品牌,確立個人、民族、國家的精神品格,新東方的氣質構建了民族共同體想象,完成中國向新時代電影的嬗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