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水林,靳樂山
(1. 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北京 100193;2. 中國農業大學中國生態補償政策研究中心,北京 100193)
生態保護紅線是維系生態安全、保障生態調節功能、提供良好人居環境的底線和生命線。近年來,隨著全國生態保護紅線評估調整和勘界定標工作的穩步推進,如何嚴守生態保護紅線,確保面積不減少、功能不降低、性質不改變,已成為社會各界關注的重要議題。2019年1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在國土空間規劃中統籌劃定落實三條控制線的指導意見》中規定,“生態保護紅線內,自然保護地核心保護區原則上禁止人為活動,其他區域僅允許對生態功能不造成破壞的有限人為活動,主要包括零星的原住民……保留生活必需的少量種植、放牧、捕撈、養殖。”農戶作為生態保護紅線內、自然保護地核心保護區以外區域的微觀經濟活動主體,人為活動限制政策的實施會導致農戶從事農業生產和經營活動的私人邊際成本遠大于社會邊際成本,進而影響生態保護紅線的生態保護成效。因此,亟須通過設計合理的生態補償機制,將農戶土地利用決策的正外部性內部化,這對于促進生態保護紅線區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具有重要的意義。
農戶的受償意愿是生態補償機制設計中的核心要素之一[1],意即農戶放棄開發利用某種資源或減少資源開發利用規模所需補償的最小貨幣總額。學術界針對草原[2]、重點流域[3]、濕地[4]、耕地[5]、自然保護區[6]等重點領域和重要區域的生態補償受償意愿進行了大量的研究,結果顯示農戶具有較高的受償意愿,且在一定程度上受個體特征、家庭特征、生產特征等因素的影響。進一步研究發現,農戶行為的選擇和決策與其資本稟賦密切相關[7]。其中,經濟資本被認為是影響農戶受償意愿的關鍵因素。例如,謝花林等[5]基于二元Logistic 模型分析地下水漏斗區農戶冬小麥休耕意愿的影響因素,結果表明人均耕地面積與農戶受償意愿呈負相關關系;王建華等[8]運用Heckman 兩階段選擇模型研究養殖戶畜禽廢棄物資源化處理的受償意愿,發現家庭年收入是影響補償意愿及其意愿受償水平的重要因素。近年來,文化資本對農戶受償意愿的影響得到較大關注。例如,Nyongesa等[3]利用Logistic 模型分析奈瓦沙湖流域農戶的受償意愿及其影響因素,發現農戶獲得的技能和知識與受償意愿顯著相關;朱紅根和黃賢金[4]運用IV-Probit模型分析環境教育對農戶濕地生態補償接受意愿的影響,發現接受環境教育的農戶更有可能降低其接受意愿水平。此外,社會資本在農戶受償意愿決策行為中的作用也日益得到重視。例如,史雨星等[2]基于Triple-Hurdle 模型探究社會資本對牧戶參與草場社區治理意愿的影響,結果顯示社會網絡、社會信任和社會規范等因素對牧戶參與草場社區治理的意愿均有正向影響。
既有文獻中的受償意愿大多只關注到補償參與意愿或受償額度,未能對農戶受償意愿的決策過程進行區分,且鮮有針對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意愿的研究。事實上,農戶的受償意愿同時包括補償參與意愿和受償額度兩個決策階段[8-9]。前者表示農戶參與補償政策的行為意向,后者反映農戶參與補償政策的具體程度。只有當這兩個決策階段同時確立時,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受償意愿決策。此外,在有關農戶受償意愿影響因素的研究中,學者們多聚焦于經濟資本、文化資本或社會資本的單一維度,且變量的選取較為零散,缺乏一般性的理論分析框架。鑒于此,文章基于南嶺山地生物多樣性維護與水源涵養生態保護紅線區和鄂西北秦巴山區生物多樣性維護生態保護紅線區微觀調查數據,在構建資本稟賦(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與人為活動限制受償意愿(補償參與意愿和受償額度)的理論分析框架的基礎上,利用雙欄模型實證分析資本稟賦對農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意愿的影響,希冀相關研究結論能為生態保護紅線區生態補償機制的相關政策制定提供理論支撐和決策參考。
法國社會學家和哲學家布迪厄基于對黑格爾辯證法、馬克思主義、現象學等思想的批判和反思,提出了以場域(實踐空間)、慣習(實踐觀念)和資本(實踐工具)以及三者之間的關系為主要內容的社會實踐理論。在布迪厄看來,實踐是在一定的場域中和特定的慣習指導下,資本異質性個體不斷提高其在場域中的位置并促進資本再生產所采取的活動[10]。其中,資本是一種以物化和身體化形式積累起來的勞動,表現為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三種基本類型[11]。由此可見,研究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資本稟賦對人為活動限制受償意愿的影響,實質就是討論在既定的場域(生態保護紅線區)和慣習(人為活動限制)下,農戶的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如何影響其人為活動限制補償參與意愿和受償額度。
布迪厄認為,經濟資本是指能夠直接帶來經濟效益的資本,既可以直接轉化為貨幣,也可以制度化為產權形式[10],如收入、經濟財產以及勞動、土地、貨幣等生產要素。從效益的角度來看,實施人為活動限制政策,可以預防、控制和減少農戶對生態保護紅線內自然生態系統的破壞,有利于改善生態環境質量和增強生態產品生產能力。經濟資本相對豐富的農戶通常不再僅限于創造更多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來滿足美好生活需要,還包括追求更多優質生態產品以滿足優美生態環境需要[12]。從成本的角度來看,經濟資本越豐富的農戶,抵御人為活動限制政策可能導致的農業收入不確定性的能力越強。可見,資本越豐富的農戶更有可能參與補償政策。綜合上述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H1:經濟資本對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人為活動限制的補償參與意愿具有正向影響。
作為基礎性的資本類型,經濟資本的數量和質量深刻影響著個體的社會實踐,確保經濟資本的非減性是個體提高其在場域中位置的基礎和前提。一般而言,對于人為活動限制補償政策,“合乎理性的人”的假設決定了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傾向于獲得至少不低于其保護生態環境的機會成本。與經濟資本相對匱乏的農戶相比,雖然經濟資本相對豐富的農戶對良好生態環境和優質生態產品存在更大的需求,但由于生態保護紅線區往往是生態環境敏感脆弱和經濟貧困相互交織的地區,人為活動限制對后者經濟資本存量的影響更大,致使其傾向于作出偏好經濟收益而忽視生態效益的決策,據此提出以下假設。
H2:經濟資本對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人為活動限制的受償額度具有正向影響。
在布迪厄的社會實踐觀中,文化資本表現為對某種文化資源的占有,其存在狀態包括身體化的狀態、客觀化的狀態和制度化的狀態[13]。其中,身體化的文化資本需要經歷一定時間和耗費一定數量的經濟資本實現內在化;客觀化的文化資本表現為物化或對象化的文化物品;制度化的文化資本為正式制度所認可的教育或資格。個體主觀意識的形成深受文化資本的影響。文化資本相對豐富的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能夠獲得更多與生態文化接觸的機會并經過教化、規制、示范等途徑形成相對穩定的生態價值觀,對人為活動限制的必要性和緊迫性更能理解和支持,參與補償政策的意愿更高。根據以上討論,提出以下假設。
H3:文化資本對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人為活動限制的補償參與意愿具有正向影響。
文化資本的傳遞具有持久性和隱蔽性,它能夠通過正式制度(如政策、法律法規、合同等)或非正式制度(如村規民約、行為規范、教育培訓等),潛移默化地影響個體思維方式的確立和價值取向的形成,進而影響個體決策行為[14]。文化資本相對豐富的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一般具有良好的生態價值觀,它有利于農戶辯證地看待經濟效益和生態效益之間的關系,表現為農戶除了審視人為活動限制的機會成本外,還會能動地考慮其在生態保護中應當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即是說,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的文化資本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通過積累起來的生態價值觀抑制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額度,由此提出以下假設。
H4:文化資本對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人為活動限制的受償額度具有負向影響。
在布迪厄看來,社會資本是個體在相互交往和彼此熟識的過程中建構的社會關系網絡帶來的實際的或潛在的資源總和。它能夠通過家庭、鄰居、親友、社區管理者、合作者等組織成員構成的社會關系網絡,促進信任、團結、參與等社會規范趨近于具體化。囿于農戶的有限理性、委托人(政府)和代理人(農戶)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以及生態保護紅線區生態補償政策的不確定性,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對參與補償政策存在疑慮和困惑。社會資本相對豐富的農戶憑借擁有的良好社會關系網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信息阻塞問題并不斷增強個人集體行動意識[15],進而減少補償參與意愿決策的交易成本,據此提出以下假設。
H5:社會資本對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人為活動限制的補償參與意愿具有正向影響。
社會世界本質上是作為現實性而存在的各種社會關系網絡。它是由一定組織成員所共享的集體資源,組織成員的受益程度取決于其所擁有的社會關系的規模及其包含的資本的數量和質量[10]。個體能否順利實現某些既定目標,與其社會資本的豐富程度密切相關。同時,社會資本對個人行動有著重要的約束作用。這意味著社會資本相對豐富的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在進行受償額度決策時,良好的社會關系網絡予以的身份認同、環境信息、物質和情感支持等資源,有助于激勵農戶采取謹慎和負責的態度。換言之,社會資本對降低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額度的期望值具有一定推動作用,由此提出以下假設。
H6:社會資本對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人為活動限制的受償額度具有負向影響。
綜合以上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構建如圖1所示的理論分析框架。
圖1 理論分析框架
2013年9月,原環境保護部在江西、湖北、內蒙古、廣西4個省份開展生態保護紅線劃定試點工作。2018年2月,京津冀3省份、長江經濟帶11省份和寧夏回族自治區共15省份生態保護紅線劃定方案率先獲得國務院批準。出于對各省份生態保護紅線評估調整工作實際進展的考慮,文章選擇江西省和湖北省作為研究區域。
數據來自課題組2020年8—9月對該研究區域開展的農戶調查,調查問卷主要包括家庭基本信息、農戶資本稟賦、農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意愿等內容。樣本的選擇采用主流的分層隨機抽樣法。首先,根據經濟發展水平、人口規模和生態保護紅線的面積、性質、功能等因素,抽取了位于南嶺山地生物多樣性維護與水源涵養生態保護紅線區的江西省尋烏縣、安遠縣和鄂西北秦巴山區生物多樣性維護生態保護紅線區的湖北省鄖陽區、房縣;其次,根據各縣(區)生態保護紅線面積與人口比例,在每個縣(區)抽取3~6 個鄉(鎮),每個鄉(鎮)抽取2~3 個村;最后,在每個村隨機抽取15~25戶土地劃入生態保護紅線的農戶。課題組先后發放問卷1000 份,剔除無效問卷和若干數據缺失樣本,最終獲得有效問卷962 份,問卷有效率為96.2%。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由于調查的村莊數量達到52個,不同農戶之間的資本稟賦存在較大的異質性,獲得的樣本具有較好的代表性。
參考已有實證研究[5,9,16-17],結合前述理論分析和研究假設,對因變量、自變量和控制變量的選取作如下闡釋。
2.2.1 因變量
文章將受償意愿分解成補償參與意愿(二元虛擬變量)和受償額度(連續型變量),分別以二者作為因變量。綜合考慮縣級以上國土空間總體規劃對未來15 a 國土空間規劃的頂層設計和研究區域的實際情況,文章將決策階段1 的問題情境設置為:“為了更好保護生態保護紅線內的生態環境,如果僅允許在生態保護紅線內修繕生產生活設施和保留生活必需的種植、放牧、捕撈、養殖,但政府會予以一定的補償,您是否愿意參與?”選項設置為“1=愿意,0=不愿意”。若農戶選擇“1=愿意”,則繼續進行決策階段2 的受償額度調查,問題情境設置為:“如果實施15 a 的人為活動限制,以戶為單位,您期望每年至少從政府獲得多少補償?”同時補充說明,“由于財政資金有限,若您期望的受償額度過高可能導致無法參與補償政策。”
2.2.2 自變量
(1)經濟資本。主要包括農業收入比重、勞動力數量、人均耕地面積、人口負擔比和住房結構。其中,農業收入比重表示農戶經濟資本積累的渠道;勞動力數量、人均耕地面積反映了家庭生產資本的多寡,生產資本越豐富,經濟資本再生產能力越強;人口負擔比和住房結構側證了農戶經濟資本的豐富程度。
(2)文化資本。主要包括受教育程度、村集體活動參與、外出打工經歷和文化物品。其中,受教育程度表征制度化的文化資本;村集體活動參與和外出打工經歷表征身體化的文化資本;文化物品表征客觀化的文化資本。
(3)社會資本。主要包括村干部信任程度、鄰居信任程度、陌生人信任程度、貸款難易程度、手機聯系人數和社會聲望。其中,村干部信任程度和鄰居信任程度反映了農戶對社會網絡成員提供的信息的信任程度;陌生人信任程度和手機聯系人數體現了農戶擴展社會關系和吸收、轉化環境信息的能力;貸款難易程度和社會聲望是自我感知被他人尊重的程度,顯示了農戶在社會關系網絡中的地位。
2.2.3 控制變量
除了資本稟賦外,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意愿可能受其他因素的影響。在借鑒已有研究的基礎上,將影響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意愿的控制變量分為個體特征、政策認知和地區變量。其中,個體特征包括年齡和職業;政策認知包括生態補償熟知和生態保護紅線熟知;地區變量包括地區變量1、地區變量2和地區變量3。
相關變量設置與描述性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設置與描述性統計情況
關于農戶生態補償受償意愿影響因素的研究,學術界多采用Heckman 模型、Tobit 模型等進行估計。然而,Heckman 模型中的補償參與意愿方程和受償額度方程并不是相互獨立的,將前者的誤差帶入后者會導致模型估計偏差問題[18]。Tobit模型中自變量對補償參與意愿和受償額度的影響是等同的,忽視了零觀察值可能是農戶不愿意參與補償政策產生的結果[19]。雙欄模型(Doublehurdle mode)是Cragg[20]基于Tobit 模型的擴展,其在處理受償意愿問題上,同樣將決策過程分解成補償參與意愿和受償額度兩個階段。但相較于Heckman 模型或Tobit模型,雙欄模型中的補償參與意愿方程和受償額度方程是彼此獨立的,不僅能夠解決零觀察值對于分析受償額度時所造成的問題,也可以觀測補償參與意愿和實際受償額度影響因素的差異。因此,運用雙欄模型分析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意愿的決策行為具有較強的指導性和操作性,方程具體設定如下:
劃定生態保護紅線并實施人為活動限制政策,實質是對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土地發展權的限制。調查發現,在962戶受訪戶中,表示人為活動限制政策對農戶收入“影響很大”和“影響較大”的比重分別為12.23%和34.56%。當問及已經參加的各類生態補償項目是否可以彌補劃定生態保護紅線造成的損失時,表示“非常同意”和“比較同意”的農戶分別占比12.47%和45.43%。在關于人為活動限制受償意愿的調查中,96.79%的農戶愿意參與補償政策,受償額度平均值為0.23萬元/(戶·a),且不同農戶之間的受償額度存在較大差異,主要集中分布在[0.1,0.25),占樣本戶的44.28%。在不愿意參與補償政策的31 戶農戶中,38.71%的農戶認為人為活動限制會減少農業收入;35.48%的農戶擔心自己的付出得不到應有的回報;22.58%的農戶對補償政策能否達到差別化的效果持懷疑態度;3.23%的農戶認為未受影響而無需參與。
基于Stata 16 軟件,運用雙欄模型實證分析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分別對人為活動限制補償參與意愿和受償額度的影響。出于選取的自變量之間可能存在顯著相關性而使模型估計失真的考慮,將各變量分別作為被解釋變量,其余變量作為解釋變量,進行方差膨脹因子(VIF)檢驗,結果顯示各組VIF≤2.06,遠小于經驗門檻值10,說明各變量之間不存在顯著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實證結果如表2所示,模型Wald 卡方值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說明模型整體擬合效果較為顯著。
表2 雙欄模型實證結果
3.2.1 經濟資本的影響
在補償參與意愿方程中,農業收入比重在10%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的農業收入比重越高,其人為活動限制補償參與意愿越高,與預期一致。可能的解釋是,調查地區均為貧困山區,農業收入比重越高,意味著家庭生計對農業收入的依賴性越強,通過適度縮小農業生產和經營規模來參與生態保護紅線生態保護的機會成本更高,因而農戶參與人為活動限制補償的意愿也更高。人口負擔比在10%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家庭人口負擔比越高,其人為活動限制補償參與意愿越高,這與謝花林和程玲娟[5]的研究結果一致。可能的原因是,家庭人口負擔比越高意味著家庭非勞動年齡人口數越多,農戶家庭收入來源越少,參與人為活動限制補償可以獲得穩定和可持續收入,同時有更多時間從事非農工作。住房結構在10%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家庭住房結構越好,其人為活動限制補償參與意愿越高。可能的解釋是,住房結構是制度化為產權形式的經濟資本,在“環境”與“貧困”兩大問題相互交織的生態保護紅線區,家庭住房結構越好,農戶的經濟資本越豐富,其抵御人為活動限制政策引致的農業收入風險的能力也更好。基于以上討論,假設1得到驗證。
在受償額度方程中,勞動力數量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家庭勞動力數量越多,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額度越高,這與史雨星等[2]的研究結果一致。可能的原因是,勞動作為農業生產的基礎性投入要素對農業收入具有較大的影響,家庭勞動力數量越多意味著可從事農業生產的勞動力數量越多,農戶的預期收入更高,對受償額度的期望更大。人均耕地面積在10%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人均耕地面積越大,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額度越高,這與李曉平等[9]的研究結果一致。可能的解釋是,人為活動限制政策會直接影響農戶在生態保護紅線內的農業生產和經營活動,家庭人均耕地面積越大,農戶損失的機會成本越大。如尋烏縣三標鄉基田村,村域內生態保護紅線面積占國土面積的93.12%,且毗鄰東江源水源保護地,屬于畜禽養殖禁養區,較之于生態保護紅線面積比重相近的留車鎮佑頭村,基田村人為活動管控更加嚴格,受訪農戶普遍反映“這不能種,那不能養”。基于以上分析,假設2得到驗證。
3.2.2 文化資本的影響
在補償參與意愿方程中,村集體活動參與在10%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有參與村集體活動的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具有較高的人為活動限制補償參與意愿,這與史恒通等[16]的研究結果一致。可能的解釋是,有參加村集體活動的農戶更有可能接觸化肥農藥減施增效技術培訓、環保專題視頻等具有環境教育意義的活動,對當地生態環境的脆弱性有較高的認知水平,進而在人為活動限制補償這樣的集體活動中表現出較高的積極性。外出打工經歷在10%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有外出打工經歷的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具有較低的人為活動限制補償參與意愿。這與預期方向相反,可能的原因是,樣本中接近一半的受訪戶都有過外出打工經歷,他們長期不在村里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傳統基于社區的生態環境管理制度對其約束力,降低了他們對人為活動限制補償政策的參與意愿。綜合以上分析,假設3部分得到驗證。
在受償額度方程中,外出打工經歷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有外出打工經歷的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具有較低的人為活動限制受償額度,假設4 得到驗證。可能的解釋是,有外出打工經歷的農戶相對具有較高的文化水平,其在外增加的閱歷可以內化為精神與身體的一部分,具體表現為對人為活動限制補償政策的理解和認知度更高。這種理解和認知度所形成的生態價值觀能夠激勵農戶主動分擔生態保護的責任和成本,進而降低其對于受償額度的期望。
3.2.3 社會資本的影響
在補償參與意愿方程中,村干部信任程度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對村干部越信任,其人為活動限制補償參與意愿越高,這與李曉平等[9]的研究結果一致。可能的解釋是,村干部是人為活動限制補償政策的主要宣傳者、組織者和執行者,農戶對村干部越信任,其從制度信任中獲取的政策信息的依賴性越強;同時,村干部往往在人為活動限制政策這樣的集體行動中具有號召力和影響力,促使農戶采取適度縮小農業生產和經營規模的行為。陌生人信任程度在10%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對陌生人越信任,其人為活動限制補償參與意愿越高,這與史恒通等[16]的研究結果一致。可能的原因是,農戶對陌生人的信任程度越高,意味著陌生農戶之間的信息交流也更加順暢,這有利于降低農戶之間合作的交易成本,從而促進農戶人為活動限制補償參與意愿。基于以上分析,假設5得到驗證。
在受償額度方程中,鄰居信任程度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對鄰居的信任程度越高,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額度越低。可能的解釋是,鄰里之間的密切聯系能夠顯著降低彼此搜尋信息的成本和風險,同時以信用和高信任度形成的“熟人社會”能夠有效避免片面追求短期利益的機會主義行為,增強農戶對達成人為活動限制補償這一集體行動的信心。貸款難易程度在10%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從金融機構貸款越容易,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額度越低。可能的原因是,農戶的貸款能力和社會資本存量成正比,貸款容易的農戶應對人為活動限制政策帶來的不確定事件和風險的能力較強。手機聯系人數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的手機聯系人數越多,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額度越高。可能的解釋是,手機聯系人數越多的農戶往往具有更為豐富的人脈和市場信息,他們利用各種資源的能力更強,限制其農業生產和經營規模的機會成本更大。社會聲望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的社會聲望越高,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額度越高。可能的解釋是,社會聲望高的農戶通常在社會關系網絡中處于較高的位置,他們能夠通過直接和間接的關系獲得更多的社會資源并實現社會資本向經濟資本轉化,因此促使其參與補償政策的機會成本更大。綜合以上分析,假設6部分得到驗證。
3.2.4 控制變量的影響
在補償參與意愿方程中,地區變量1 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相較于其他縣(區),尋烏縣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具有較低的人為活動限制補償參與意愿。可能的原因是,尋烏縣域內生態保護紅線面積占國土面積的比重要遠遠大于其他縣(區),同時尋烏縣是贛南臍橙主產區和“中國蜜橘之鄉”,人為活動限制政策導致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的果業收入大幅減少,因而對與自身福利水平息息相關的人為活動限制補償的參與熱情較低。
在受償額度方程中,年齡和職業均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個體特征對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額度具有負向影響。前者可能的解釋是,一般而言,農戶從事農業生產的體力隨著年齡的增加而逐漸下降,農戶的年齡越大,家庭農業生產和經營的規模越小,人為活動限制政策導致的機會成本損失也越小。后者可能的原因是,兼業戶的家庭收入來源較為多元,他們可以通過富余勞動力非農化轉移來克服人為活動限制政策對農業收入的影響。生態補償熟知和生態保護紅線熟知均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政策認知對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額度具有正向影響。前者可能的解釋是,受訪農戶大多認為已參加的各類生態補償政策的補償標準偏低,存在從新的補償政策中彌補利益損失的心理期望。后者可能的原因是,農戶對生態保護紅線政策越了解,越能感知政策的嚴厲性及其對農業生產和經營活動的影響,對于受償額度的期望也更高。地區變量1、地區變量2和地區變量3均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尋烏縣、安遠縣和鄖陽區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相較于房縣具有較高的人為活動限制受償額度。一種合理的解釋是,尋烏縣和安遠縣都是贛南臍橙主產區,而鄖陽區農村經濟發展水平明顯高于房縣,機會成本的差異導致尋烏縣、安遠縣和鄖陽區生態保護紅線區農戶具有較高的受償額度。
文章構建了資本稟賦與人為活動限制受償意愿的理論分析框架,基于江西省和湖北省4個縣(區)生態保護紅線區962戶農戶調查數據,實證分析了資本稟賦對人為活動限制受償意愿的影響。主要研究結論為:①樣本戶中,96.79%的農戶愿意參與人為活動限制補償政策,且所需補償的最小受償額度的平均值為0.23萬元/(戶·a);②經濟資本對人為活動限制補償參與意愿和受償額度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前者表明經濟資本相對豐富的農戶具有較高的生態保護意識和較強的風險抵御能力,后者表明經濟資本相對豐富的農戶具有更高的機會成本;③文化資本對人為活動限制受償額度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對補償參與意愿的影響不確定,具體表現為村集體活動參與對補償參與意愿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外出打工經歷對補償參與意愿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④社會資本對人為活動限制補償參與意愿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對受償額度的影響不確定,具體表現為鄰居信任程度和貸款難易程度會抑制農戶受償額度,而手機聯系人數和社會聲望對農戶受償額度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⑤控制變量中,個體特征對人為活動限制受償額度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政策認知對受償額度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地區變量對補償參與意愿和受償額度分別具有顯著的負向和正向影響。
上述研究結論蘊含的政策啟示如下:①分層分階段推進人為活動限制補償政策。對農戶資本稟賦及其影響差異的忽視是已有生態補償項目制度設計的缺陷。推進生態保護紅線區人為活動限制補償政策,可以根據農業生產和經營規模、耕地面積和受償意愿分層瞄準受償主體,同時根據人為活動限制要求與生態保護紅線生態保護效果分階段調整優化補償政策。②高度重視經濟資本對農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意愿的作用。在確保農戶福利(收入)水平不降低的基礎上,根據其農業生產和經營規模、勞動力數量和耕地面積確定合理的補償標準,優先鼓勵農業收入比重較大、人口負擔比較大和住房結構較好的農戶參與補償政策。③不能忽視文化資本對農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意愿的影響。加強與外出務工人員的聯系,通過農戶喜聞樂見的形式開展有關生態補償、生態保護紅線、生態環境保護等方面的宣傳工作,不斷提高農戶參與人為活動限制補償的積極性和主動性。④重點關注社會資本對農戶人為活動限制受償意愿的促進作用。拓展農戶參與村級公共事務的方式和途徑,積極搭建鄰里交流平臺,通過建立互惠共享的社會規范,增進陌生農戶之間的信任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