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繼新
一、熟讀成誦:語文學習之本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這一經典話語,其意義迄今依然光芒不減。
趙志祥老師不但讓學生領略到了“書讀百遍,其義自見”的神奇,而且還大大提升了熟讀成誦的效率。在他的課堂上,學生之讀,形式多樣,且能激起一次又一次的情感浪潮,讓他們有了心靈與精神上的愉悅。
2021年4月9日,“第十三屆名家人文教育高端論壇暨名師課堂研討會”在濟南市緯二路小學拉開帷幕。是日,趙老師執教的《自相矛盾》一課精彩紛呈,其中的學生之讀讓我這個常駐足于語文課堂上的人也感到耳目一新。
在要求學生朗讀一遍課文之后,不少現場聽課的教師為學生大聲朗讀的水平暗暗稱道,趙老師也予以了表揚;可是,他又話鋒一轉,委婉而又懇切地告訴學生,朗讀這篇古文,還要適當放低聲音、放慢語速,以便更好地走進課文的情境之中。這讓我頓時產生共鳴。對于像《自相矛盾》這樣的文言文,學生第一遍讀不能速度太快,因為它不僅讓別人難以聽得清晰,也很難讓其中的詞義在心中烙下印記。
學生按照趙老師的要求重讀的時候,就有了別樣的韻味之美。
隨后,趙老師又以豎排的形式將課文顯示于屏幕之上,讓學生再讀。
學生讀后,他又將無標點符號的課文以豎排的形式投影到屏幕上,并說:“古人所寫之文,本來就沒有標點符號,我想你們這群孩子不可能讀好它。”這種有意的“貶抑”,瞬間激起了學生的閱讀興趣,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能”。其后之讀,學生讀得分毫不差。
趙老師“驚訝”于學生閱讀水平之高。可他又說,古人所寫的字不是今天我們看到的簡體字,而是繁體字。如果是繁體字,你們就肯定讀不好了。
這讓學生很不服氣,不但大聲說著“能”,而且躍躍欲試,準備大顯身手。于是,當趙老師將豎排、無標點、繁體字課文投影于屏幕之上后,學生還是讀得聲情并茂且順暢無誤。
趙老師對他們大加表揚之后,又將大篆體課文投影到屏幕上,而且帶點“挑釁”意味的口吻對學生說,你們敢不敢與在場的老師一起比試一下誰讀得好。
學生所喊出來的“能”的聲音有氣沖霄漢之勢,隨后,一個個摩拳擦掌,大有不把老師打個“落花流水”絕不罷休之勢。
學生先讀,聲音洪亮,且讀出了文中的韻味;教師再讀,聲音很低,讓人感到有點萎靡不振。
顯然,學生在這場比賽中已經完勝了教師。
可趙老師卻有意“袒護”教師,說他們讀得另有可取之處。學生很不服氣,一個個理直氣壯地說,老師與他們所讀的差別很大。
這個時候,洋洋自得的學生也許認為是打敗天下無敵手了。
趙老師趁勢說道:“既然不服,敢不敢向我挑戰?”
“敢!”已是屢戰屢勝的孩子們的喊聲一浪高過一浪。
隨后三個學生分別朗讀,他們個個神采飛揚,認為已經穩操勝券了。可趙老師卻不以為然地說道:“我已經勝了,因為你們是讀,可我已經會背了。”
學生很不服氣,齊聲喊道:“我們也會背!”于是,學生熟練地背誦了一遍課文,然后以勝利者的姿態看著趙老師,意思是說,看你這個老師還有什么話說。
趙老師極其幽默地說道:“好吧。我如此民主,如此寬容,竟然遇到一群緊追不舍、喋喋不休的‘小壞蛋’!那好,我只得和你們一比高下了。”說完,他不看屏幕,面對學生,用“唐調”吟誦起來:“楚人有鬻盾與矛者……不可同世而立。”
吟誦剛一結束,全體學生和在場的老師便報以熱烈的掌聲。
掌聲過后,趙老師對學生說:“哪個同學來兩句?”
孩子們自愧不如,面面相覷,同時又向趙老師投以敬仰的目光。
一位學生由衷地說道:“老師,您很厲害。”
趙老師并沒有以勝利者的姿態自鳴得意,而是巧妙地轉移了話題:“你們能不能用濟南話讀一讀這篇課文?”
學生開始也許認為方言難登大雅之堂,并沒有給予積極的回應。于是,趙老師告訴他們,方言屬于中國傳統文化,自有其價值。這樣,學生才用半普通話半濟南話朗誦了一遍課文。
這雖然只是其課堂教學的一部分,但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趙老師引領學生熟讀成誦的智慧與技巧。他深知,提升熟讀成誦的速度與質量,不但要不斷變換誦讀的方式,而且還要把孩子們與生俱來的爭勝心和好奇心激發出來,讓課堂蕩漾著活力與情趣。
二、詩外功夫:成就名師之道
趙老師不只是一位語文教師,而且還是一位學養深厚的名師。很多古代經典詩文妙句,他總可以如探囊取物一般信手拈來,且給人“天然去雕飾”的美感。有的人也許認為,他在備課上下的功夫太大,以至于每一句引用都記誦在心,才有了如此渾然天成之妙。當然,趙老師的備課是絕對認真的,不過,他的備課并非傳統意義上的一遍又一遍地研讀教學參考書,而是別有一番天地。比如,2020年11月7日下午,他要于常州市龍虎塘第二實驗小學舉辦的“第十二屆名家人文教育高端論壇暨名師課堂研討會”上執教《楹聯雅趣》,講課之前,他便獨自一人去了常州艤舟亭文化景點“游覽”,研讀并記下了幾幅楹聯,水到渠成地用之于課堂之上。而那些生于斯長于斯的學生,對此卻幾乎一無所知。何止學生,課后我曾問過幾位當地的教師,他們大多也沒有光顧過這個文化名勝景點;即使去過,對于這些楹聯也多視而不見;即使見了,也未必能知其要義。可趙老師不但去了,而且是開啟了一次別開生面的備課之旅,并將其“研究成果”天衣無縫地用之于《楹聯雅趣》課堂教學之中,既為課文教學增添了富有當地色彩的經典元素,又讓學生感受到了楹聯這一中國傳統文化的源遠流長與博大精深。
那次在常州聽課的時候,筆者每每情不自禁地為他的博學而擊節稱嘆。
他說自己已經老矣,記憶力與小孩子不可同日而語。可是,他在教任何古詩文的時候,無不有大量的背誦,尤其是那些與課文內容有關聯的經典詩文,他都如數家珍地引入課堂教學之中,既大大增加了課堂的容量,又增加了課堂教學的厚度,還有了別具風采的審美意蘊。比如在教學《楹聯雅趣》課上,他在吟誦昆明大觀樓的長聯“五百里滇池……”的時候,那種成竹在胸的自信和浩浩蕩蕩的氣勢,頓時生成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又散發著一種審美的情調。
在趙老師看來,背誦經典詩文是備課,讀書同樣也是備課。他非常贊賞蘇霍姆林斯基對備課的看法:“每天不間斷地讀書,與書籍結下終生的友誼,就是最好的備課。”同時,他認為蘇東坡所說的“腹有詩書氣自華”有著永恒的意義。
工作之余,他常常徜徉于自己家中有海量藏書的書房里,樂在其中地閱讀。不過,他所讀之書,并非隨手取來、任意而讀,也不是追逐潮流,而是取法乎上之讀。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我們讀世界大師的作品,很難達到他們的水平,卻可以走至中層;如果讀中層的書,則只能在下層徘徊復徘徊。遺憾的是,當今很多教師所讀之書,多漫步于中層甚至下層的路上。所以,盡管讀了不少書,可十幾年甚至數十年過去了,非但沒有積淀下多少優質而又厚重的文化,反而一直在思想淺薄和文化低下的泥潭里痛苦地掙扎著。
正是由于不屑于低層次的文化閱讀,才讓他有了更多時間去讀名家大師的作品。天天浸潤其中,持續地享受著高尚精神與經典文化的滋養,也就有了遠遠超越一般教師的高品味與大智慧。
陸游曾對他的兒子諄諄教誨說:“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由趙老師的教學,我們不妨引申出如此之說:“汝果欲成名師,功夫在課外的大量經典詩文背誦與好書的閱讀上。”
三、大道至簡:高效課堂之源
對于高效教學的研究,稱得上多如牛毛,盡管有的教師也進行了某些有益的探索,可真正走進道的境界者卻少之又少。為此,筆者曾出版了一本專著,名之曰《高效教學的道與術》。筆者發現一個見怪不怪的事情,很多教師在教學時一直行走在術的層面,對于教學之道卻置之不理。即使有些教育專家,談起高效教學,也多言術而不談道。在采訪趙老師的時候,筆者沒有聽他談一句“高效教學”,在他的講座中,也幾乎見不到這四個字。可是,筆者卻驚奇地發現,他的課堂是真真正正的高效課堂,其中自有精妙之術,更有一般人很難觸摸到的教學之“道”。
對于道,趙老師說“語文教學很簡單”。當然,這里的簡單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簡單,而是簡約而又深邃。趙老師的課堂教學,有著大道至簡的意味。
趙老師對耗費很多時間分析課文的現象深惡痛絕,他說,一定要淡化課文內容分析。趙老師發現,不少教師的所謂課文分析,很少有自己的研究與真知灼見,而是從教學參考書上直接“拿來”的,如果離開教參,有的教師在教學時也許比學生的理解深刻不了多少,甚至連上課都無所措手了。況且,一篇一讀就懂的白話文,教師分析來分析去,其結果往往是你不講我還明白,你越講我越糊涂。如此“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害的不只是學生,還有教師本身。其實,這種教學方法只是培養出了一批又一批從教參上拿來的“分析高手”,而少了通過自己學習與研究生成的具有生命張力的研究成果。
趙老師認為,消耗大量時間進行課文分析的教師,不要說不可能更好地提升學生的語文素養,而且也不可能提高學生的考試成績,還在無形中“培養”了更多的學困生。因為這種分析讓學困生更不明白,讓他們學習更沒有興趣。
趙老師的課絕少分析,并非不講,可是,“其言也約而達,微而臧,罕譬而喻”。因為只有在教學的時候簡單明確,精練而美妙,舉例不多,但能說明問題,才有可能讓學生自覺達成跟著老師主動學習的目的。
他認為,沒完沒了的分析課文,與背誦積累、課外閱讀相比,效果絕對是天壤之別。所以,只要學生能理解的內容,教師不要再分析;即使非分析不可,也要點到為止。
文學評論大師劉勰有言:“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可是,在小學語文教材中不少飽含情感的課文,有的教師在教學中并沒有像劉勰所說的那樣“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教學中少了情感的激蕩,不但沒有抵達文本固有的大道之中,反而因情感之水的不暢而讓本就文情并茂的課文失卻了其應有張力。
趙老師則不然,但凡教學這類課文,他總能引領學生走進那個特殊的生命場景之中,讓自己的感情與作者的感情融合為一,從而讓學生不但理解了課文內容,也由此升華了精神境界。
教學《十里長街送總理》,需要調動學生的情感,感知當時人民群眾崇敬而又悲痛的心情,感受與日月同輝的敬愛的周總理的崇高美。但是,十來歲的學生,對那特定的環境、人們的情感、總理的偉大等所知甚少;因此,要讓學生的情感與作者特別是當時人們的感情同渠而流,確非輕而易舉的事情。所以,趙老師在教學時,大膽舍棄了傳統的教學中那種看似精彩實則無用的教學環節,更沒有過多地分析與講解,而只是設計了三個環節:一是板書課題,營造壓抑的氣氛;二是談話引導,喚起悲傷的情感;三是深情誦讀,引發心靈的共鳴。誦讀的環節中通過自由讀,讓學生悲傷處控制情感;通過交流讀,讓學生用書聲表達心聲;通過比較讀,激起學生情感。而趙老師的朗讀,將學生帶到了彼時彼地的場景之中,并在大悲大慟中升華了對總理的景仰崇敬之情。
趙老師認為,當學生走進課文那個特定的感情氛圍之中時,讀著讀著淚眼模糊甚至失聲痛哭的時候,其實已經對課文的核心內容領悟在心了。遺憾的是,有的教師卻在一字一詞一句地條分縷析,將本來渾然一體的作品,分析得支離破碎。其結果是,教師講得“天花亂墜”,學生聽得昏昏欲睡,非但沒有了感情之水的波動,還扼殺了學生學習的興趣,甚至讓他們感到上課就是一種苦不堪言的事情。久而久之,還會對其心理形成傷害,更遑論高效學習了。
趙老師不但反對過多而又少有價值的分析,而且反對滿堂問的課堂教學,尤其是那些一個接一個沒有價值的提問,浪費的不只是學生學習的時間,還有其生命的成長。所以,他給教師的建議是:凡是與課文內容理解有關的問題,對于低段學生一個問題也不問,中段學生最多問一個問題,高段學生最多問兩個問題。
這讓筆者不由得想起了《學記》中的經典之言:“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必也其聽語乎!力不能問,然后語之;語之而不知,雖舍之可也。”意思是說,單靠死記一些零碎的知識和向學生提出一些問題,還不是一個好教師,一定要傾聽學生相互之間的交流與探討(從而讓他們提出問題)。如果學生提不出問題,然后教師再告訴他(從某些方面鉆研)才行;告訴了他以后,仍不能理解,就不要再講下去了。
每聽趙老師的課,《學記》中的這段話總會不由自主地映現在筆者的腦海里,令筆者驚嘆他為什么如此高妙,幾乎沒有提問,卻有意讓學生提出一些問題。他所要構建的是一個具有“生態系統”的課堂,相信學生是“學而知之者”,這其中之學,有教師之教,更有學生之學之悟而得之者。
他說,如此教學,可以節省大量的時間,用一半的時間就能夠完成教學任務,其余時間則讓學生到課外閱讀的密林中去游歷了。
即使是現代信息技術走進課堂之后,趙老師也有其獨特的看法。他不反對這種新媒體的運用,因為有的時候,它確實讓學生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可是,他認為,在語文教學中,媒體的作用僅僅是輔助,是幫助對文意的還原。但是,絕不能因為媒體的使用而扼殺了學生的想象力。精美的課件,不是體現在形式上的精美上,貴在用得精巧、用得恰當,貴在幫助學生觀察、想象,貴在促進學生對文本的深入感悟上。所以,他也用課件,但少之又少,只要用,則一定起到相當重要的作用;否則,絕對不用。
《學記》最后一段這樣寫道:“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謂務本。”意思是說,古代的三王祭祀江河的時候,都是先祭黃河而后祭大海,這是因為黃河是大海的本源,而大海是黃河的匯集。這才叫抓住了根本!
在各種各樣的“高效課堂”不斷涌現、觀點不一的教育專家之說紛紛呈現的時候,卻鮮有人研究高效教學之源所在。而從趙老師的教學中,我們似乎看到了“大道至簡”乃其真正源頭所在也。我們不妨回到老子之說:“萬物之始,大道至簡,衍化至繁。”看來,趙老師的高效課堂教學,因為“至簡”而有了源頭之道,所以,他的課堂教學才閃耀出了學生高效學習且樂于學習的光芒。
(責任編輯:蘇少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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