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琴
(福建師范大學,福建 福州 350117)
20世紀80年代我國就已開始創辦短期職業大學,這標志著我國高職教育正式進入現代化的發展階段[1],但直到2007年,教育部批準江蘇省、浙江省、湖南省、廣東省等省份在部分示范高職院校進行單獨招生,高職招生才開始走向相對獨立。
2014年,《國家教育體制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關于進一步擴大省級政府教育統籌權的意見》指出,高職(專科)招生總體規劃和地方高校(高職)招生計劃由省政府自行決定;2019年《教育部辦公廳、退役軍人事務部辦公廳、財政部辦公廳關于全面做好退役士兵職業教育工作的通知》就高職招生的相關意見如下:“由省級教育部門指導有關高職院校在高職分類招生考試中采取自愿報名、單列計劃、單獨錄取的辦法組織實施”;2020《職業教育提質培優行動計劃(2020—2023年)》要求制定并完善省級高職分類考試招生制度,在每年春季由省級主管部門組織以高職院校招生為基礎的分類考試,完善分類考試內容和形式,普及“文化素質+職業技能”的考核方法,其中,文化素質考試、職業技能考試標準和考試方式由省級行政部門統一制定[2]。由此可見,省級政府承擔著雙重責任:既在實施上級政府管理制度上扮演著政策執行者,也在自下而上的政策學習方面發揮著傳輸媒介作用。
現有的對高職單招的研究,多從現狀—問題—建議的模式出發,從宏觀上把握這一命題,如黃斌就從高職單招考試的邏輯起點、內涵目的出發,對高職單招的考試模式、命題設計、考核方法等方面進行了制度設計[3];另一類則是從政策變遷的視角梳理高職單招的發展,如黃文偉按照倡議聯盟框架范式,對我國高職院校的招生政策進行了解讀,認為我國高職院校政策變遷中存在著統一高考式、高職單招式和注冊入學式三大倡議聯盟[4];最后則是以地方實踐為案例,對某地所存在的問題予以剖析,如孟源北、何靜就通過調查廣州四所市屬高職院校單獨招生情況,發現了高職院校在單獨招生上還存在著評價體系不夠科學、技能考試占比低等問題[5]。這些研究已經在此領域積累了豐富的成果,但還缺乏對省級政策文本做專門性研究。省級政府是怎樣在政策層面統籌設計高職單招考試的?這些政策在內容與實施機制上又有著怎樣的特征?本文將對此問題提出淺見,期冀為地方政府統籌設計高職單招考試提供參照。
本研究主要以31個省市區(不含港澳臺,下同)60份省級政策文本做為研究樣本,樣本的選擇遵循合規、權威和全面的原則[6]。所謂合規與權威,即所有政策文本皆為省級政府部門所發布,以各省級人民政府、教育廳和教育考試院為主;全面,即為本研究的樣本范圍從2014年涵蓋至2021年,為增加研究的可靠性,尤以近三年的政策文本為主體。
本研究主要采取定性研究方法。首先,運用NVivo 11 plus對所有樣本進行簡單的可視化分析:對31個省市區高職單招政策文本進行編碼,形成眾多子節點,并通過進一步的歸納和概括,得出四個一級節點,即“考試形式”“考試內容”“志愿填報”“錄取規則”,并逐一形成可視化的節點層次圖。在此基礎上對這四個指標進行描述性分析,從而對31個省市區在這四個指標上的不同表現加以比較。
根據研究設計,先對政府部門發布的政策文本進行總體分析,再從現有文件中篩選出與以上四個指標相關的內容進行統計分析。
如表1所示,本研究從各省級政府部門官網,即各省級人民政府、教育廳和教育考試院,選擇了60份政策文本作為樣本,時間跨度從2014年至2021年。

表1 31個省市區高職單招考試方案政策文本樣本
以上只是對該政策文本的一個初步分析,接下來根據NVivo 11 plus所得出的四個一級節點,將對這四個指標進行逐一分析,進一步分析各省市區的不同之處。
1.考試形式
通過梳理31個省市區的60份政策文本樣本,將31個省市區所出現過的高職單招的考試形式大概歸結為以下幾類(見表2)。

表2 31個省市區單招考試形式一覽表
由表2可知:首先,大部分省份仍然采取“文化素質+職業技能(職業適應性測試)”考試形式,其他省份則在探索與之更為匹配的創新型的考核形式。比如,黑龍江省的考試方案將面試定為單招考試的主要形式;四川省則采取“文化素質+綜合素質”的形式進行考核;而山西省則明文規定招考院??刹捎蒙磳W校的畢業考試成績作為入學成績,且對于有實踐經驗的社會人員免文化課考試,采取“面試+職業技能測試”的方式進行考核;其次,接近1/3的省份均有免試錄取政策,這為高技能人才接受專業的職業教育打開了綠色通道。
2.考試內容
在考試內容的比較上,對不同生源群體進行了劃分,主要分為以下兩類:一類為普高生,另一類為三校生。對31個省市區不同生源群體所出現過的考試內容比較如下:

表3 31個省市區不同生源群體所出現過的考試內容及省份分布情況
(1)文化素質
如表3所示,普高生與三校生的考試內容都分為兩部分進行,分別是“文化課考試+職業適應性測試”和“文化素質+職業技能”考試。一般來說,普高生的文化課考試主要以高中學考為依據,大部分省份三校生的文化課考試內容則主要是語文、數學和英語等常規科目的考試,只是在具體實施上有少許不同。比如以浙江、江西為代表的省份將英語定為選考,也就是說,如果考生所報考的專業或院校對英語成績有要求,考生就需要加試英語;而有些省份并沒有對考生文化課成績有所要求,比如海南省就直接免文化課成績。與這些省份不同,以安徽、湖南等為代表的6個省份并沒有對生源進行詳細的劃分,如果考生決定參加單招考試,那么所有考生在文化課考試內容上均保持一致,即參加語文、數學、英語等常規科目的考試;西藏則又完全不同,他們的考試內容由高職語文、高職數學、高職政治和專業綜合組成。
(2)職業技能
職業技能考試成績主要是指職業技能考試在整個考試總分里所占的分值或比例。普高生的職業技能考試主要以職業適應性測試的形式進行,考察考生的職業適應性和職業發展潛能,而在三校生的職業技能考試上,雖然各省均要求組織開展職業技能考試,但在“考什么”“怎么考”的問題上并未做出具體安排,而是將決定權下放至各個招生院校,由他們自行決定。
為了便于比較,我們將技能考試成績大致分為三類:①技能考試成績不低于文化素質成績;②技能考試成績低于文化素質成績;③未明確規定。運用NVivo 11 plus比較發現,在31個省份中,技能考試成績不低于文化素質成績的省份僅為8個,低于文化素質成績的有6個,而對此沒有明確規定的省份竟多達17個(見表4)。

表4 31個省市區技能考試成績占比情況
如表4所示,在技能考試成績與文化素質考試成績之間,顯然是文化素質成績的重要性更勝一籌,這反映出來的直觀問題是我們對技能考試的重視還只停留在口頭上。但事實上,技能考試是考生邁入職業領域的第一步,技能考試的特殊性也就體現在“就業”這一特殊使命上[7],但顯而易見,只停留在口頭上重視的技能考試并不能幫助實現技能考試乃至職業教育的“就業”使命。
3.志愿填報與錄取規則
志愿填報與錄取是高職單招考試的重要一環,既關乎考生命運,也直接關系招生院校的生源質量,因此了解各省的志愿填報與錄取規則是必要的(見表5)。

表5 部分省市區高職院校招生志愿填報數量要求
如表5所示,在志愿填報上,各個省份并沒有形成一個統一的規定,每個省份均有自己的填報要求。相對而言,每位考生填報1所院校6個專業,并選擇是否愿意調劑是部分省份較之其他省份更愿意采用的方案。在錄取標準上,如表6所示,要求以“學考+技能測試+綜合素質評價”的總成績進行擇優錄取的省份居多,除此之外,如果考生參加單招考試且已經被一所院校錄取,那么該考生就不能再參加其他考試。

表6 部分省市區高職院校招生錄取規定
通過以上比較發現,自2014年國務院下發《關于加快建立現代職業教育的決定》,要求建立健全職業教育考試招生辦法以來,雖然各省邁出了改革的步伐,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仍然存在著一些問題,尤以政策制定技術不規范,操作性不強為主要表現,這又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需要引起我們的重視并盡快加以解決。
在已經收集到的31個省市區出現過的單招考試形式中,“文化素質+職業技能”的考試形式是多達22個省市區均采用的方案,除此之外也有省份在積極探索新的考核形式,這意味著在頂層設計上對于單招考試到底如何進行其實還沒有像普通高考那樣形成一個普遍的、統一的制度安排,且不同省份之間對現行存在的考核形式的態度也不盡一致。以高考為例,河南省和西藏自治區在省級政策文本中明確表示考生可將高考成績作為單招考試成績,參加高職單招的考核與錄取,然而在海南省的招生考試辦法中卻并不支持在高考成績與單招考試成績之間建立起一個等值尺度。
另一方面,探索的那些新的考試辦法究竟能不能推而廣之,還要打上一個問號。以黑龍江省為例,該省取消了筆試環節,而是直接以面試的方式進行考試,當然,面試或許可以更直觀的了解學生在學習職業技能上的基礎和潛力,也彰顯了院校在招生選拔上的自主權。但問題在于,受制于時間和人數限制,每人面試的時間相對較短,且面試過程缺乏針對性的、全面詳細的評價標準,造成考官之間評分差異巨大[5],致使面試過程難以做到客觀公正。而如果效仿山西省或者其他省份,以考生生源地畢業考試成績或者文化課成績作為參加單招考試與錄取的最終成績,那么在試卷難度、考核標準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對不同生源群體而言,是不是做到了客觀公正,也尚還存在疑慮[5]。由此可見,只有從頂層設計上明確制度安排,在后續操作上才會更簡便易行、效率更高。
在各個省級政策文本里,普高生的考試內容多圍繞“高中學考”、“綜合素質評價”與“職業適應性測試”展開,其中高中學考成績是普通高中生文化課成績的主要依據。但有的省份,比如山東雖明確表示高中學考成績并不能作為考生入學的文化課成績憑證,卻又未提出可供替代或參考的文化課考試方案,那么考試到底該如何進行,尚未有一個具體的操作方案。
另外在三校生的文化課考核上,各省也表現出了“換湯不換藥”的態勢。各個省份對于三校生的考試內容在名稱上雖然不盡一致,如有的省份將其命名為文化綜合考試,有的省份將其命名為中職學考等等,但本質上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差別,通常情況下,它們都是指語文、數學和英語這三門常規考試科目。
考試內容是整個考試流程的核心環節,如果“考什么”這一核心問題得不到解決,那么甄選生源的選拔功能就無法發揮,辦學質量就無從談起,因此需要加快健全考試辦法的步伐。
2019年,國務院頒發了“職教20條”,正式確立了職業教育的類型屬性,而關于職業教育“類型屬性”的核心到底是什么的問題在很長時間里也引起了各方面專家學者的廣泛討論。顯然,目前更為廣泛接受的觀點是把技能考試作為其類型屬性的本質凸顯,且自2019年國務院提出建立職教高考制度以來,技能考試如何進行也成為建立該制度亟待解決的核心問題?;诖?,筆者認為,建立職教高考制度有助于凸顯職業教育的類型特征,而高職單招作為職教高考制度中的重要考試形式之一,必然也應發揮彰顯職業教育類型特征的重任,因此,技能考試的重要性再次得到印證。
但通過比較以上31個省市區的60份政策文本樣本,發現技能考試的占比與地位并沒有所預想的那么重要,在考生錄取時所發揮的作用遠遠低于文化課成績所發揮的作用。以福建省為例,2018年福建省高職教育入學考試招生辦法中規定,中職生的文化課考試總分與固定加分在總成績中占比70%,技能考試占比30%。而在某些省份的政策文本中甚至規定,如果考生最終分數一致,則按照文化課成績從高到低擇優錄取,這意味著,雖然冠以“技能考試”之名,但實際上并沒有顯示出技能考試的特殊性,也就談不上突出職業教育的類型屬性。除此之外,對于技能考試“考什么”“怎么考”大多數省份同樣也沒有給出一個具體的實施辦法,而是把決定權下放給了各個招生院校。這種做法雖然照顧到各個招生院校的具體情況,但增加了考生的考試成本,而事實上,這種成本也并不僅僅體現在考生的考試成本上,在組織技能考試時,為確??荚図樌M行,涉及到多個部門的協同工作,在命題、考試、評價和錄取等環節也要花費較多的人力、物力和財力。這也大大增加了技能考試的組織成本,而不同地區受制于條件差異,未必能夠輕松承擔這筆花費。再者,不同技能之間考核的難度和公正性也難以確定。職業教育是以專業為基本結構的教育形式,專業與學科不同,不同專業的內容是無法統一進行比較的,也就無法給考生一個通用的考核分值[8],所以不同專業之間的技能考核是否真正做到了公平公正也很難說,這就很容易引發單招考試的公平與效率之問,因而還有待商榷。
除此之外,技能考試面臨的另一問題是考核標準的同質化嚴重。比起“文化素質”,技能考試更注重對學生綜合素養和職業技能的評價,這對于教師乃至高職院校而言,都是不小的挑戰,因為這要求在制定技能考核標準時,學生的語言表達能力和動手實踐能力、溝通能力和適應能力,甚至團隊協作能力,都要充分考慮進去。但是,由于教師之間,乃至高職院校之間,都存在著個體差異性,所以很多高職院校的評價標準并不科學、不嚴謹,無法反映高職院校自身的特點[9],那么為了便于操作,一些省份就會參考其他省份的考核標準。比如上文所提到的福建省2018年高職教育入學考試招生辦法在大多數省份同樣給予認可,此外,在海南省,國家級或者省級技能大賽得獎者、政府部門認可的職業技能等級證書擁有者可免予職業技能考試,這些獎項在其他一些省份也同樣給予優待,當然,我們在這里討論的并不是該不該給予優待,而是“是不是惟一”“是不是普遍”的問題。因此,如果實際執行情況與國家宏觀指導長期這樣呈現“兩張皮”態勢,那么強調職業教育的類型屬性就只是一紙空文,當然,若為了強調職業技能屬性而干脆取消了文化課考試,這種做法也未免過于極端。可見,雖然重視技能考試的重要性勢在必行,但并不是簡單一句話可以做到的,要求提高技能考試分數占比或是盡快給出明確統一的實施辦法也許是可供參考的方案。
政策制定技術不規范,導致政策的可操作性不強也表現在志愿填報與錄取規則上,幾乎每個省份在志愿填報與錄取上都有自己的規則。首先,在志愿填報數量上,各省市區并沒有形成統一的規定,多則30個志愿,少則一兩個志愿。這也就是說,不同省份參加單招考試的考生,他們最終面臨的擇校機會并不是一樣的,但在最終的院校錄取上,各省市區的方案卻是大同小異:對近一半的省市區來說,“文化課成績+職業技能成績(職業適應性考試成績)+綜合素質評價”是其最終錄取的參考因素,但在“綜合素質評價”上如何進行評價,評價內容是什么,評價標準又是什么,由誰來進行評價,卻極少在省級政策文本中進行明示。
志愿填報與錄取也是整個單招考試中不可缺少的一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但顯然在省級政策文本中并沒有看到對這一環節的重視,招錄過程遠遠不夠規范,甚至還有部分省份并沒有對招錄辦法做出明確的規定。
在高職單招考試方案的制定上,中央政府賦予了省級政府以極大的綜合管理權和充分的自由裁量權,但如果省級政府也只是提出宏觀發展方向,那么政策文本所發揮的實踐指導作用就會嚴重削弱。省級政策是國家宏觀政策的“配套政策”和“執行細則”,直接關系到國家宏觀政策的實施情況及其最終效果,因此在國家政策提出宏觀發展方向以后,省級政府在制定省級政策時就需要對此進行確認和補充:首先確認省級政策要符合國家政策要求,其次對國家政策不明確或不詳細的地方給予補充。這就要求省級政府在將中央工作方案具體化的同時要注重細節性、程序性規定,完善政策運營機制與政策制定技術規范,以增強政策的可操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