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京山方言中的“V個X把兩X”構式

湖北京山縣位于鄂中，地處大洪山南麓，江漢平原北端，與安陸、應城、天門、鐘祥隨州相鄰。其方言屬西南官話的天沔方言區(qū)。京山方言大體可分為三片：中片包括新市鎮(zhèn)、孫橋鎮(zhèn)、雁門口東部、錢場、永興、羅店等，南片包括石龍、永隆、雁門口西部與南部、太子山林場等，北片包括坪壩、三陽和羅店北部等。本文所說的京山方言是以新市鎮(zhèn)為代表的中部京山方言。

“V個X把兩X”構式在京山方言中的使用十分廣泛，在句法功能上一般是充當句子的謂語，有數(shù)量少和程度淺兩種語義，常用于表勸誡和委婉的語境中。雖然該構式在京山方言中的使用十分廣泛，但并不是所有的動詞和量詞都能進入該構式，該構式依舊有其自身的特點。

一、構式功能和分布

（一）構式特點

“V個X把兩X”構式中，有兩個變項，一個是“V”，一個是“X”。那進入該構式的“V”和“X”各有什么特點呢？

1.能進入“V個X把兩X”構式的“V”。

黃廖版的《現(xiàn)代漢語》中，將動詞分為了七類：動作動詞、心理活動動詞、存在變化消失動詞、判斷動詞、能源動詞、趨向動詞和能愿動詞。

（1）你要運動下，每天走個里把兩里。（動作動詞）

（2）什么玩具，你喜歡（歡喜）個天把兩天，就并不喜歡了。（心理活動動詞）

（3）你去個回把兩回就行了，老去人家不歡喜。（趨向動詞）

（4）你發(fā)生個回把兩回。（存在變化消失動詞）

（5）你進行個次把兩次。（形式動詞）

（6）你是個回把兩回就行。（判斷動詞）

（7）你能個次把兩次。（能愿動詞）

根據(jù)以上語料，按照黃廖本《現(xiàn)代漢語》的分類，能進入“V”的動詞只有動作動詞、心理活動動詞和趨向動詞。但并不是這三類動詞中所有的動詞都能進入“V”中，例如：

（1）保衛(wèi)個天把兩天。（動作行為動詞）

（2）你愛個年把兩年。（心理活動動詞）

（3）你下個次把兩次。（趨向動詞）

那能進入“V個X把兩X”構式的“V”有什么特點呢？我們可以從語用功能、句法功能這兩個個方面來考察。

【語用功能】

能進入“V個X把兩X”構式的“V”的動詞，在語用上有以下兩方面的特點：

首先是語體色彩。一般能進入“V個X把兩X”構式的“V”的動詞都是口語性比較強的詞，書面語色彩和文言色彩比較強烈的詞很難進入到該構式當中。第一類動作動詞“保衛(wèi)”不能進入“V”就是因為該詞的書面語色彩比較濃烈，在日常用語一般不使用。類似的詞還有“思念”“學習”“奉獻”“贈送”等。

其次是用語習慣。有些詞在京山方言中不使用，或者有其它說法代替的，也不能進入到該構式之中。如第二類心理活動動詞“愛”，在京山方言中要表示該類意義時，一般都是使用“歡喜”一詞。類似的情況還有“希望”“維護”等，在京山方言中一般會使用動詞“想”、“護”等來替換。

【句法功能】

這個方面主要是針對趨向動詞來說的。其實，大部分趨向動詞都不能直接進入到該構式當中，只有“來”“去”“回”等詞可以，其它的趨向動詞如“上、下、起、進、出”等都不行。原因是后面一組趨向動詞是不能單獨充當謂語的，必須與其它趨向動詞聯(lián)合使用時，才能充當謂語，如“上來、下來、進來，出去”等。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趨向動詞才能進入“V個X把兩X”構式的“V”當中。

【需要注意的幾點問題】

存在變化消失動詞中的“在”和“有”。在筆者進行內省語料的審查時，認為“在”和“有”也能進入“V個X把兩X”構式的“V”當中，但是仔細推敲后發(fā)現(xiàn)進入該構式后的“在”和“有”在使用過程中的詞義發(fā)生了變化，此時“在”和“有”更傾向于動作行為動詞，是具有實在動作意義的。如：

（1）每次打架鬧事你都在，你在個回把兩回就算了，你還回回在。

（2）這[xɑu45]滴玩具你有個個把兩個就闊以了撒，你還要儂多搞什么？

根據(jù)具體語境的理解例（1）（2）中的“在”和“有”并不是“存在”之意，而是表示“處在”和“擁有”。所以進入到該構式中的“在”和“有”并不是存在變化消失動詞，而存在變化消失動詞也不能進入該構式。

二是能愿動詞“要”。“要”也和存在變化消失動詞中的“在”和“有”一樣，最初時感覺能愿動詞“要“也能進入該構式，但在具體使用過程中，也不難發(fā)現(xiàn)，進入改構后的“要”，所表達的主要含義為“討，索取”，而不是能愿動詞“要”所表示的“想要”之意，而表示“討，索取”義的“要”更傾向于有實際動作的動詞。如：

（1）玩具啥的，要個個把兩個就行了。（索取）

（2）我要買個玩具。（想要）

所以綜上所述，能進入“V個X把兩X”構式中的“V”主要有三類動作動詞、心理活動動詞和趨向動詞。動作動詞和趨向動詞都具有實際動作意義，而一些能進入該構式屬于其它類別的動詞，一旦進入該構式后，也更傾向于了實際動作義動詞。因此，能進入“V個X把兩X”構式中的“V”的特點主要有兩點，一是口語性就較強，二是表示心理活動或者實際動作義的動詞。

2.能進入“V個X把兩X”構式的“X”。

能進入“V個X把兩X”構式的“X”只能是量詞。黃廖版的《現(xiàn)代漢語》中，將量詞分為了兩大類，一是名量詞，二是動量詞，然后又將名量詞和動量詞分為了專用名量詞（個體、集體、度量衡）、借用名量詞（借自名詞、借自動詞）和專用動量詞（動作數(shù)、動作時量）、借用動量詞（借自名詞、借自動詞）。筆者將會在黃廖版分類的基礎上通過語料的分析，來考察以下三個問題：哪類量詞能進入“V個X把兩X”構式？是否這一類中的量詞都能進入該構式？能進入該構式的“X”有什么特點？

（1）買個只把兩只雞子吧。（個體量詞）

（2）鏟個堆把兩堆沙就行了。（集體量詞）

（3）把畫挪個寸把兩寸。（度量衡量詞）

（4）不要吃多了，吃個碗把兩碗飯就夠了。（借自名詞）

（5）水缸快滿了，再挑個擔把兩擔水就夠了。（借自動詞）

（6）你小姨家去個回把兩回就行了。（動作數(shù)）

（7）這個事搞個年把兩年還行，時間長了還是要換工作哦。（動作時量）

（8）你再畫個筆把幾筆就交了吧。（借自名詞）

從上述語料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進入該構式的量詞都是單音節(jié)量詞，雙音節(jié)或者多音節(jié)的量詞都不能進入該構式，如“分鐘、小時、平方米、立方米”等。而且，借用動量詞中的借自動詞這一類量詞，是整個類別都不能進入該構式的。還有一些屬于非借用動量詞中的借用自動詞的量詞，也不能進入該構式，是因為在京山方言中的沒有該量詞，而用別的量詞表示，如“挑”會用“擔”表示，“臺”會用“個”表示，且“擔”和“個”都能進入該構式。

所以能進入“V個X把兩X”構式的“X”只能為量詞，且這類量詞主要有三方面的特點：一是京山方言中使用;二是單音節(jié);三是非借用動量詞中的借用自動詞的量詞。

（二）語法功能

“V個X把兩X”構式中的“X把兩X”一般充當“V”的補語，共同組合成謂詞性短語，既可以充當謂語，也可以充當主語，“V個X把兩X”構式與名詞性成分組合成主謂短語時，也能充當主語。

（1）不好喝，你就喝個口把兩口。（作謂語）

（2）搞個年把兩年也是闊以的呢。（作主語）

（3）你不想個天把兩天是想不出來的。（主謂短語作主語）

若是動賓短語進入該構式時，則需要將動詞重疊，構成“VN+ V個X把兩X”格式，如：

（1）看書看個本把兩本就行了。

（2）走路走個里把兩里就到了。

在具體語境中，也可以單獨成句，但在語氣上有輕微的祈使意味，如：

A：衣服買好多件啊？

B：買個件把兩件！

二、語義類型及演化機制

（一）語義類型

“V個X把兩X”構式核心含義是在“言少”，例如“喝個杯把兩杯酒”就是表示別喝太多酒或少喝幾杯酒;“買個件把兩件衣服”就是表示別買太多衣服或者少買幾件衣服。這是指動作行為“喝”和“買”所指向的對象“酒”和“衣服”被喝、被買的次數(shù)之少。

但“V個X把兩X”構式除了可以表示數(shù)量少以外，還可以表示程度淺的意義，但程度義是從數(shù)量義引申過來的。例如：

（1）學個天把兩天，就能把數(shù)學學好嗎？

（2）研究個年把兩年，這個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雖然從表面上看，是在說受話者學習的天數(shù)和研究的時間很短，貌似還是在說數(shù)量。但是仔細體會，就會發(fā)現(xiàn)說話者雖然是在說數(shù)量，但言外之意卻是在說這么短的時間研究和學習，可見受話者學習和研究的程度也不深，是在說程度。

可見“V個X把兩X”構式在表征事件或場景時，有兩種語義模式：一是表示動作“V”的對象被處置的次數(shù)之少，二是動作“V”所能達到的程度之淺，即表示數(shù)量和程度。

（二）演化機制

“V個X把兩X”構式的數(shù)量義衍生出程度義主要由兩方面的原因：一是主觀化，二是隱喻。

首先是主觀化。主觀性是指說話人的話語當中通常會帶有一些個人的“表現(xiàn)”成分，例如表達感情、觀點，表明立場等等，從而在話語當中留下“個性化的印記”。從數(shù)量到程度就是說話者在自己的立場上認為受話者的動作行為在少量時間內達不到很深的程度，是說話者從少數(shù)量的時間中推導出的結果，是主觀化的產物。因此“V個X把兩X”構式從表示數(shù)量少到程度淺，是說話者主觀化的產物。

其次是隱喻。“V個X把兩X”構式最先時表示數(shù)量少，屬于時間范疇，表示程度淺后，屬于空間范疇。從認知語法的角度，程度淺是數(shù)量少從時間范疇投射到空間范疇的一種新的認知方式。“量”的概念也從客觀數(shù)量轉換成了主觀程度量，因此“V個X把兩X”構式從表示數(shù)量少到程度淺的動因是隱喻。

三、語用價值

“V個X把兩X”構式是個建議性構式，說話人在說出該構式時，是希望受話者能夠聽從說話者建議去做或者不做某事。因此在語用上，該構式具有勸誡的作用，而且在表達上，更為委婉。

（一）勸誡

“V個X把兩X”構式在表示勸誡時，一般有兩種含義，一是表示勸阻，希望受話者不要干某事;二是表示勸阻，建議受話者繼續(xù)干某事。如例（1）明顯是說話者在建議受話者不要喝太多酒了。

（1）酒喝個杯把兩杯就行了。

（2）A：衣服買幾件？

B：件把兩件哩。

（3）什么手藝都不是天把兩天就能學會的。

（4）A：編籃子要幾多時間學會啊？

B：天把兩天是學不會滴哩。

通過以上四個例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在表示勸阻時，“V個X把兩X”構式表示的是其數(shù)量義，而表示勸勉時，“V個X把兩X”構式則表示的是其程度義。

（二）委婉

“V個X把兩X”構式是個建議性構式，但說話者在使用該構式向受話者提出建議時，語氣并不是十分強硬的，二是比較委婉更容易讓人接受。而這種委婉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數(shù)量，二是間接。

首先說話者想要表示勸阻時，并不會在數(shù)量上嚴格控制。例如“喝個杯把兩杯就行了”這個中，說話人在喝酒的杯數(shù)上并沒有做嚴格的限制，更沒有強調只喝一杯，只是表達了“少喝幾杯”這個意圖，這里數(shù)量的不確定就是一種商量和委婉。

其次，說話者在表達勸勉時，也是通過對動作行為時間短和數(shù)量少的陳述來間接表達受話者動作行為達不到一定的程度，從而達到勉勵受話者的目的。例如“什么手藝都不是天把兩天就能學會的”中，即是“天把兩天是學不會手藝的，需要受話者花時間和精力去學習”，從而間接達到勸勉的目的。

結論：京山方言中的“V個X把兩X”構式的兩個變項“V”和“X”各有特點。其中“V”的特點主要有兩點：一是口語性就較強，二是表示心理活動或者實際動作義的動詞。“X”的特點主要有：京山方言中使用，單音節(jié)以及非借用動量詞中的借用自動詞的量詞。該構式的句法功能比較簡單，一般是充當謂語或者主語，且主要有數(shù)量少和程度淺這兩種語義類型，兩種語義間的演變機制是主觀化和隱喻。在語用上，一般表示勸誡和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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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論文是2021年本科質量工程項目國家級一流課程《古代漢語1》項目（項目編號：YLKCG19005）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曾曉雨，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