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舞劇作為戲劇藝術具有多維性,其空間性是第一位的。舞臺上的對象通過演員的表演變化,便能調動觀眾無窮的想象力,把有限的舞臺時空轉變為無限的自由時空?!痘ń缛碎g》是國內第一部以壯族花婆信仰為題材創作的大型舞劇作品,以極富想象力的方式,將民族信仰的創世主題、生命觀以及民族文化搬上舞臺,呈現出“壯鄉大地”獨特的人文生態和民族之魂。以空間角度為切入點,研究壯民族舞劇《花界人間》所呈現的花界、人界和黑暗世界三重敘事空間,有利于進一步探討其蘊含的豐富象征意味。
[關鍵詞]舞劇;花界人間;戲劇空間;虛擬空間;民族舞劇
《花界人間》是廣西近年來呈現的大型民族舞劇。此劇取材于民間傳說,原創性突出,將民族符號與現代光電技術妥善融合,拓寬了想象邊界,對壯民族民間舞的素材進行了創新,在花婆神話之外加入原創幽靈蜘蛛角色,不僅豐富了傳說細節和情節性,而且對花界、人界、黑暗幽靈界多重敘事空間的表達獨特而多元。對這一大型民族舞劇的研究是拓展和豐富廣西民族藝術、地域文化和空間理論的重要課題。
一、《花界人間》戲劇空間上的真與幻
從時空角度考查,各類藝術具有不同的時空特征。譬如繪畫、書法是二維的平面藝術,雕塑是三維的立體藝術,詩、小說、音樂是一維的時間藝術,戲劇則是空間三維加上時間一維的四維時空藝術。1戲劇藝術是四維藝術,舞劇作為戲劇藝術的一種,突出表現為視覺主因的藝術,其空間性是第一位的。
真與幻的交織使得《花界人間》戲劇空間得以延伸擴展,有助于演出進入深層情感的層面,傳達出強烈而深刻的思想內涵和情感內容,呈現出多元的魅力。
以真觀之,舞劇存在于真實的空間中,可以被觀眾感知;并且遵循了現實邏輯,比如故事發生的人間背景,展示了壯鄉人民的世俗生活。農作、收獲和慶祝、祭祀等繁多的生活場景都是真實的生活經驗;構成背景和道具的桂林山水、師公面具等現實物體,也都是極具代表性且有助于營造演出氛圍的真實之物,作為背景的桂林山水是極具典型性的要素,直接為觀眾塑造出漓江河畔的一片壯美壯鄉風情。角色的喜怒哀樂緊隨故事發展,是人物處在當時當地做出的合理反應,比如女主角的心智被黑暗侵蝕之后,昔日的伙伴也變得對她心懷恐懼。作為素材的花婆神話也是現實存在的故事,這些遵循和借助了現實邏輯和現實實在物體的元素,都是《花界人間》自有戲劇空間中“真”的一面。
以幻觀之,舞劇以自由的想象營造了花、人、黑暗幽靈三界,舞劇以幕布和場上道具的變換、演員的虛擬動作,把觀眾帶入戲劇空間中。觀眾可以借助想象,跳脫出舞臺上已有的場景,自由擴展、填補花界的神秘和魅力;在黑暗的舞臺燈光之中,觀眾也如入幻境,把自我帶入舞劇展現的幽靈地界。觀眾會為主角的困境而擔心,終幕看到角色打敗黑暗、魂歸花山之時,會在小小舞臺空間之外,感受到“花人合一”“從花界來,到花界去”的花婆信仰生命觀、自然觀。并且在觀看舞劇結束之后,觀眾除了對花婆神話有了解,會有對男女主角之間愛情、對主角心中大愛和人性光輝產生感動和欽佩。觀眾心中留下的感動和韻味,也是自更廣闊的舞臺之外的空間而來。
二、圍繞《花界人間》的多重空間
《花界人間》分為上下兩本,上本主要展示人間的壯鄉生活,以民族特色為主;下本加入大量神話元素,主要描敘女主角達棉受到幽靈蜘蛛的蠱惑,受到傷害,男主角布壯陪伴達棉走上求藥之路,達棉與以幽靈蜘蛛為代表的內心欲望和邪惡力量進行對抗。
(一)敘事空間的建構:花界、人界和黑暗世界三重場景
首先是充滿想象的花界,舞劇呈現了花界的瑰麗與夢幻之美。表現花界空間時,舞臺上會投下一塊薄幕,既區別于人間,也讓觀眾產生一種距離與朦朧之感?;ń绫憩F為一朵碩大的花,以“姆六甲”為圓心展開,舞者層層疊加,以肢體語言展現花瓣的開合與舒展,用現代語匯的身體構成一朵完整而巨大的人形花朵,表現出萬紫千紅的生命怒放。舞臺背景上方有一塊彩色玻璃組成的綻放花朵,舞劇的開頭和結尾都以花界為主畫面,從花界的花朵下凡成為男、女主人公開始,又到二人經歷人世間種種,死后魂歸花界為結尾。
第二重是充滿愛意的人間, 舞劇的大部分篇章都在表現人間,展現出人間的熱鬧和樂之美?;蚴峭ㄟ^“打谷舞”“打礱舞”“求花舞”等群舞片段,表現生機勃勃、熱鬧歡樂的壯族人民的勞作和生活場景,或是以莊嚴肅穆的場面展現壯族人民的儀式與信仰,或是通過描述各民族在男女主求藥時紛紛給予幫助來展現各民族的友愛和睦、純樸善良。此外,男女主的愛情線索也表現出人間的愛意。
第三重是幽靈蜘蛛所在的黑暗地界,與人間的熱鬧歡樂氣氛形成鮮明對比。幽靈蜘蛛的黑暗地界主要以黑紫色調為主,地界除了一棵干枯衰敗的樹并無他物,意境壓抑沉郁。幽靈蜘蛛嫉妒男、女主人公的和美以及人間的歡樂豐收,她去到人間,化身惡之花蜇傷女主人公,在女主人公的心里種下了黑暗的影子。其后女主角與幽靈蜘蛛的搏斗既可以認為是發生在女主角的內心,也可以看作是處在幽靈蜘蛛的勢力范圍即黑暗地界。
人界、花界、幽靈蜘蛛所在的黑暗世界,這三重的故事場景在舞劇固有的劇場空間和戲劇空間之外,又進一步擴充了敘事空間的廣度和深度,增加了舞劇的可看性和故事的多樣性。
(二)敘事空間的拓展:故事角色心理空間的轉變
舞劇中最為引人矚目的重頭戲是達棉戰勝幽靈蜘蛛,從幽靈蜘蛛的蠱惑下奪回對自己心智的掌握。舞劇表現出的不僅是二人搏斗的場景,更是達棉內心重塑的過程。幽靈蜘蛛也是女主角心理空間的外化。達棉內心的矛盾斗爭構成全劇的高潮,除了以達棉和幽靈蜘蛛的雙人舞來抽象表達達棉內心,還有具體的舞美相呼應。
在祭祀片段中,銅鼓位于祭桌上方,分成三個部分,祭祀時三片交錯在一起,顯現出一個鏤空的銅鼓形象。達棉的蓮花燈舞動時,燈光將達棉的影子投射到銅鼓上面;當達棉被蜘蛛控制發瘋時,銅鼓一分為三,從完整到分裂到黑化,也與情節一一呼應,形成內心空間與舞臺空間、戲劇空間的吻合。1銅鼓象征著達棉內心的糾結變化,銅鼓的變化和動蕩象征著當時場景中達棉內心的不安和激蕩。
幽靈蜘蛛作為反派人物而存在,以毒物蠱惑達棉,使得達棉內心不定,陷入錯亂,喪失自我。幽靈蜘蛛構成的黑暗空間正象征著女主角內心的欲望和黑暗,與幽靈蜘蛛的斗爭過程也是達棉自我超越的過程。編劇加入幽靈蜘蛛這一角色,不僅制造了舞劇矛盾,推動舞劇發展,也使得原有的較為單一平面的花婆素材更加豐富飽滿。銅鼓、背景色彩等具象元素的呈現,再結合舞劇本身象征抽象的特點,使得達棉的內心世界得以外化,有力地感染了觀眾情緒。
(三)情景唯美化與立體動態化的現實觀演空間
《花界人間》充分利用光電技術塑造多重空間,舞臺上的燈光適時地變換色調,在表現花界、幽靈蜘蛛所在的黑暗世界等非現實世界時起到沖擊觀眾視域的作用。花界的繽紛和炫麗,通過投影屏上的流動燈光如夢如幻地表現出來;黑暗幽靈所在的世界,直接以黑暗燈光籠罩。此外,借助燈光還可以表現場景氛圍和人物情緒,比如在“打谷舞”結束時,燈光突然變得炫目,演員把手中作為道具的禾把拋向天空,燈光的炫目變化直接傳達出熱烈、張力十足的感情。在表達主角內心世界的時候,聚光燈、追光等傳統燈光表現手法也極為常見。達棉的內心掙扎和獨白通過聚焦的燈束也直接向觀眾提示了敘事空間的轉化。
《花界人間》除了在多地巡回演出,還曾在中央電視臺第三頻道的《舞蹈世界》播映,在網絡上也有官方攝影版本的錄像可以觀看。這種大規模媒體放送播映不同于在劇院面對面的觀看方式,也不同于此前購買刻錄版光碟進行觀看的方式。特別是網絡具有傳播速度快、受眾龐大、獲取方便等特點,網絡播映舞劇等戲劇形式也給觀影空間帶來新的變化,未能親臨現場的人可以通過網絡視頻觀看《花界人間》,臨場感的缺失會對觀看體驗造成影響,重復觀看又會使得觀看體驗常看常新。
三、《花界人間》多重空間的象征意蘊
(一)壯民族文化符號的再創造
《花界人間》中有眾多具象的文化符號,這些文化符號有助于戲劇空間的塑造,有助于觀眾沉浸其中,進入花界等抽象空間,極具象征意蘊。符號可以形成空間,《花界人間》的符號群是比較有體系的壯鄉文化空間。
舞劇本身就具有虛擬表演的特點。《花界人間》大量從廣西民族舞蹈中提取元素,以極具特色的壯族民間舞蹈來進行編排演繹。壯族民間舞蹈有很大部分是對農耕生活的描述和模擬,主要舞蹈動作包括撒秧、栽秧、割谷、打谷、舂米等,《花界人間》中極具代表性和感染力的“打谷舞”“打礱舞”就是壯族稻作文化的產物,演員借用禾把、竹竿等日常勞作工具,通過歡快的群舞表現壯族人民的日常生活與勞作,極富現場感和民族感染力?!凹漓搿逼螌⒚献宓膬瑁瑝炎宓奈孜?、師公舞,京族的天燈舞等極具特色的儀式性舞蹈結合到一起;“求藥”片段將廣西各個少數民族的特色民間舞蹈濃縮呈現,展現了各民族大團結的景象,這一切象征著壯族人間的勤勞勇敢和歡樂幸福。
在音樂上,該劇主要從傳統民族音樂和山歌中提取精華,以胡琴、笛子和具有壯族特色的器樂,結合帶有原生態唱腔的女聲吟唱,來豐富舞劇多層次的情感表達。此外,音樂配合舞蹈與空間的變換而變化,比如在“打礱舞”中,背景樂是整齊劃一的打礱節奏,象征著人們勞作時的愉快和喜悅;在“祭祀舞”中,背景樂是師公舞的鼓點,伴有神秘滄桑的女聲吟唱,象征著祭祀的神秘以及故事發展方向的不明朗。
舞劇中極為突出的符號是桂林山水,它會隨著情節推進而變化,顏色的變化也象征著舞劇故事的變化。比如表演“打谷舞”時,桂林山水剪影為金色調,象征著金秋十月收獲季的喜悅氛圍;再如布壯帶著達棉踏上尋藥之路的片段,不僅借助了竹筏和漁火的符號,而且打造了一種煙雨漓江的情景,象征著求藥之路的迷茫和漫長,與故事發展相契合。
(二)壯民族信仰歷史的現代化發展
故事直接以花婆神話為素材,花的意象作為主線貫穿始終。該劇題材新穎,是國內第一部以花神信仰為題材的大型舞劇,以豐富的想象展現了壯族人民的民間信仰。民間信仰是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在民眾中自發產生的一套具有神靈崇拜觀念、行為習慣和相應的儀式制度的信仰。民間信仰具有一定的崇拜對象,壯族的花婆信仰以生育女神花婆作為崇拜祭祀的對象,體現了“花人合一”的生命觀、自然觀和生生不息的生命意識。
花界的塑造不僅代表花婆信仰中的花界花山,更象征著人性的光輝殿堂。達棉與黑暗世界的斗爭象征著每個人與自身欲望的斗爭;而達棉最終戰勝自己,以生命來維護光明世界的結局,更是象征著人對自己的超越和世界對正義美好的渴望。終幕達棉和布壯重返花界、攜手相擁的美好處理,不僅體現了花婆神話“從花界來,到花界去”的理念,還在一定程度上表達了舞劇創作者對美好靈魂擁有美好歸宿的愿望。舞劇在達棉“奉獻生命”而“決絕欲望”之后,通過廣西十幾個世居的少數民族風格絢爛、色彩繽紛的舞蹈來營造高潮——這高潮使“魂歸花界”成為“人性升華”的象征,使布壯和達棉的人生隱喻著“人生的信念花界的善”。1
結語
《花界人間》是迄今為止國內第一部以花婆信仰為題材創作的大型舞劇作品,以極富想象力的方式,將民族信仰的創世主題、生命觀以及民族文化搬上舞臺,呈現出壯鄉大地獨特的人文生態和民族之魂。舞劇是一種視覺為主以及空間性第一的藝術形式,《花界人間》這一舞劇對花界、人界、黑暗世界的多重敘事空間有著獨特而多元的表達,在這三重場景之外,還有心理空間和想象空間的參與。《花界人間》創新舞臺藝術,將古老的民族敘事、民俗信仰轉換為當代人易于并樂于接受的文藝作品,完成了民間信仰的現代化敘事,更好地表達了原有的民間信仰內容和現代化內涵。
作者簡介:孫凱璇,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1胡潤森:《戲劇時空論》,《戲劇》1999年第4期。
1李?。骸痘孟牖ń纾瑦垡馊碎g——小議舞劇〈花界人間〉》,《戲劇之家》2019年第25期。
1于平:《人間的信念花界的善》,《中國文化報》201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