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明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 英語學院,北京 100029)
中國科幻文學“走出去”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紀60年代進入英語世界的老舍長篇科幻小說《貓城記》(王雪明、劉奕, 2015: 31)。然而,有學者指出(夏天, 2012: 87),《貓城記》是作為“政治他者”被選擇、解讀和翻譯的,其英譯是特殊歷史和政治背景下的產物,帶有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改革開放后,中國科幻文學的發展經歷了短暫的春天。但是隨著1983年的思想整風運動,科幻小說被貶低為“精神污染”和“宣揚偽科學”,其創作與翻譯陷入低谷,重新開始的與世界科幻文學的接觸也就隨之中斷了。整個80年代僅有三部英語科幻選集收錄了中國科幻作家的作品,分別為1986年的《企鵝世界科幻小說匯編》(PenguinWorldOmnibusofScienceFiction)、同年的《來自行星地球的故事》(TalesfromthePlanetEarth)以及1989年吳定柏和美國帕特里克·墨菲合編《中國科幻小說選》(ScienceFictionFromChina)。收錄的中國作品中,又以童恩正和葉永烈的作品居多。
真正成規模的本土科幻“出中國記”始于本世紀第二個十年。中國科幻研究者、評論家和活動家三豐(2018)在接受《深圳商報》的專訪時指出,中國科幻作品在“2011年之前是零星輸出,影響力微弱;2011年之后開始成規模輸出,輸出目的地也擴展到全世界范圍,影響力越來越大”。2015年和2016年中國科幻作家劉慈欣、郝景芳相繼摘得“雨果獎”,極大地鼓舞和振奮了中國科幻“走出去”的熱情,令中國科幻文學成為中國文學走出去的“新名片”(姚建彬、郭景紅, 2019: 357)。據筆者2015年底粗略統計,2010年至2015年間發表或出版的英譯中國科幻作品差不多是之前40年總和的5倍(王雪明、劉奕, 2015: 32)。中國當代科幻作品的國際傳播形式多樣,既有長篇獨著出版,也有短篇入編選集,更多的是陸續刊登在國際知名科幻雜志上的中短篇小說英譯。在向英語世界推廣中國科幻作品上,最值得一提的是在線科幻雜志《克拉克世界》(Clarkesworld)。該雜志于2015年推出中國科幻作家專欄,計劃每期刊發一篇來自中國的科幻作品,成為世界科幻文學領域一個獨特、鮮明并且持續翻譯和傳播中國科幻作品的平臺。這些多樣化的媒介,將一大批活躍在當代中國科幻文學領域的作家介紹給世界,成為中國文化“走出去”中熱鬧非凡的一脈。
2010年以來中國科幻文學“走出去”所經歷的盛景令人鼓舞,也的確值得肯定,這是中國科幻文學在經歷了上百年探索學習和吸收西方科幻文學給養后對世界科幻的反哺。然而,筆者以為,在肯定自身成績的同時,我們需要培養全球視野,將眼光投向整個非英語世界的科幻文學。通過對比中國與其它非英語國家向英語世界輸出科幻文學的情況,清楚地認識當前我國科幻文學對外譯介與傳播的整體表現。只有不斷向成績更為優秀的國家學習經驗,才能更好地保持當下中國科幻輸出的繁榮勢頭。
基于上述考量,本研究采取定量與定性相結合的方法,通過統計已在海外出版和發表的中國科幻文學作品英譯,并與其他非英語國家同類作品相比較,以期客觀審視中國科幻文學“走出去”的成績。
首先,須明確數據搜集的標準。從類型上來說,國際上通常將科幻小說與奇幻小說并置,即“科幻與奇幻小說”(Science Fiction and Fantasy,簡稱SF&F),或者統稱為“幻想小說”(Speculative Fiction)。例如,被譽為科幻界“諾貝爾獎”的“雨果獎”并不單獨為科幻作品設置,奇幻作品也參與評選。美國的老牌科幻雜志之一《奇幻與科幻小說雜志》(TheMagazineofFantasyandScienceFiction)在名稱上就體現出這種并置。奇幻小說(Fantasy)包括的類型非常廣泛,且具有鮮明的民族和地域特色,而幻想小說(Speculative Fiction)是含有科幻、奇幻、推理、恐怖等元素的小說的總稱。例如,目前被認為是全球最大的“網絡幻想小說數據庫”(Internet Speculative Fiction Database, ISFDB, http://isfdb.org/)就收錄有吳承恩的《西游記》。本研究主要聚焦于科幻作品,即含有科學幻想元素的作品的英譯情況,不涉及其他幻想類的作品;數據來源為正式出版發行和刊登的作品(含電子雜志),不包括僅在網絡社區通行的作品。
接著,由于2010年以前中國科幻作品的輸出比較零散,僅有14部/篇進入到英語世界(王雪明、劉奕, 2015: 31),本研究僅聚焦2010至2021年共計12年間中國科幻文學英譯的總體趨勢。筆者通過搜集整理期間在英語世界出版或刊登的中國科幻作品英譯,自建“中國當代科幻文學英譯篇目數據庫”。在數據庫的建構與數據完善上,參照科幻研究者三豐創建的“幻譯居——漢譯科幻奇幻數據庫”(Chinese Translation of Science Fiction & Fantasy Database, CTSFFD,數據更新截止到2018年)和上文提到的“網絡幻想小說數據庫”,除搜集原作、譯者、譯作的基本信息外,注重對作品類型、出版機構和出版或發表的形式進行統計。
隨后,本研究將意大利學者瑞秋·郭達斯戈(Rachel Cordasco)創建的幻想文學英譯數據庫(Speculative Fiction in Translation)作為對比數據庫。瑞秋·郭達斯戈是文學研究博士,于2016年創辦幻想文學英譯網站(https://www.sfintranslation.com/),記錄所有譯入英語的非英語國家幻想文學。以此為基礎,她為著名科幻行業雜志《軌跡》(Locus)、《奇異地平線》(StrangeHorizons)與《今日世界文學》(WorldLiteratureToday)等撰寫關于科幻文學翻譯的文章,同時作為策劃編輯主持美國科幻研究會會刊SFRAReview的“SF in Translation Universe”專欄,追蹤報道每個季度世界各國科幻文學英譯資訊。她所提供的非英語國家幻想文學英譯數據庫涉及90多個國家和地區,雖然未能涵蓋全球,但已具備較大的代表性。以該數據庫作為參照,應能夠較為準確地反映中國向英語世界輸出的科幻文學在所有非英語國家中的比重,以及向英語世界輸出的漢語科幻作品在所有非英語種作品中的比重。但需要說明的是,由于本文建立的“中國當代科幻文學英譯數據庫”僅收錄科幻作品,而用作對照的數據庫包含科幻與奇幻兩大類別,筆者無法僅通過作品原語標題或其英文譯名排除奇幻作品,因而比較中存在著數據不對稱的情況。
最后,本文一方面通過數據比較與分析總結目前我國科幻文學作品英譯的成功經驗,形成可持續的方法;另一方面通過對科幻作品英譯數量排名靠前的非英語國家數據特征的進一步探究,形成可拓展的方法,從而為中國科幻文學更好地“走出去”提出建議。
據本文統計,2010至2021年間翻譯成英語的中國科幻作品共有167部/篇。從圖1可以明顯地看出,2010至2016年中國科幻作品英譯總體呈現上升趨勢,2016至2021年出現出明顯的大小年波動但總體平穩發展。其中增長幅度較大的時間點有2015年、2016年、2018年和2020年。2010至2014年年平均英譯數量為4部/篇,而2015至2020年年平均數量為20部/篇,可見2015年是中國科幻文學發展歷程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年。這一年,中國科幻作家劉慈欣憑借《三體》獲得世界科幻最高獎“雨果獎”,中國科幻作品的英譯數量也較之往年有了顯著的增長。次年,中國青年女作家郝景芳獲得同一獎項,中國科幻作品的譯出也繼續保持穩定的增幅。

圖1 中國科幻文學作品英譯年度趨勢(2010-2021)
早在2011年,一些國際知名科幻雜志,如《尖端》(ApexMagazine)、《光速》(Lightspeed)、《克拉克世界》等就已經開始刊登中短篇中國科幻作品英譯,但相對比較零散。2015年《克拉克世界》中國科幻作家專欄項目正式啟動,當年共刊登10篇中國中短篇作品。2015年和2016年兩位中國科幻作家先后獲得雨果獎,極大振奮了中國科幻作品走出去的信心。如果說2015年劉慈欣引起了世界對中國科幻的關注,那么2016年郝景芳則向世界科幻文學界展示了中國科幻短篇的創作水平,令大眾將視線從個別知名作家投向整個中國科幻作家群體。2018年的譯出多為中短篇小說,共26篇,分別出自21位中國當代科幻作家之手。不僅譯出數量在增加,作者群體也在擴大,呈現出良好的發展態勢。
上節描述了2010年至今中國科幻文學英譯的整體趨勢,下面將通過介紹非英語國家同期科幻作品整體的英譯情況來考察世界科幻文學版圖中的中國科幻。根據郭達斯戈幻想文學英譯網站提供的數據,自2010年起有科幻作品向英語世界輸出的非英語國家共計96個。不區分作品具體篇幅和題材,表1列出了英譯數量超過150部/篇的國家,占所有國家英譯總量的近60%。

表1 非英國國家科幻文學英譯總數及占比(2010-2021)
從表1可以看出,2010至2021年間,中國科幻英譯總量為167部/篇,占所有非英語國家科幻輸入的4.9%,位居第七位。結合圖1可以發現,這個成績主要是在近五到六年內取得的,反映出中國科幻作品“走出去”從一開始就表現出強勁的勢頭,并且迅速在世界科幻小說版圖中占得一席之地。但是,我國與其他國家間的差距也是明顯的,前三名的國家英譯總量都在300部/篇以上,占有絕對優勢。法國是科幻文學的發源地之一,自凡爾納開創科幻小說起,上百年來科幻大家和科幻作品層出不窮,雖然二戰后其翹楚地位被美國所取代,但科幻基礎依然深厚。日本有著健全的科幻產業生態鏈條,動畫、漫畫、游戲等各種文化產業互相合作、相互促進,造就了日本科幻文化產業的繁榮(姚利芬,2017:192)。這些都是法國和日本科幻作品穩定輸出的堅實基礎。
下面將比較不同篇幅的中國及其他非英語國家科幻作品的英譯情況。首先是長篇小說。本文統計的長篇科幻小說均為已公開出版發行的紙媒作品,不包括以其他渠道和形式(如網絡)發表的作品。表2為包含中國在內的前13名國家的長篇小說英譯情況。

表2 非英語國家科幻長篇小說英譯數量與占比(2010-2021)
從表2可以看出,非英語國家長篇科幻小說英譯數量前三名分別為法國(147部,占17.3%)、日本(110部,占13.0%)和俄羅斯(83部,占10.0%),三者總和占了非英語國家英譯總量的40%。中國長篇科幻小說英譯較為薄弱,僅有11部,占總量的1.3%,與排名前三位的國家差距較大。這11部作品中有6部都是出自劉慈欣之手,而其他5部分別出自我國科幻界的知名作家寶樹、陳楸帆、王晉康、郝景芳和董啟章。這一方面證明了劉慈欣長篇科幻小說毋庸置疑的海外知名度,另一方面也反映出我國在長篇科幻小說創作領域缺少更多具有國際知名度的作家和作品。很顯然,僅靠一人無法代表中國科幻文學的全貌,僅推一人也不利于中國科幻文學的持續性發展以及穩定輸出。只有當一批有影響力的中國科幻作家為全世界科幻讀者所耳熟能詳時,我們才能說中國科幻文學真正走在了世界前列。
與獨立出版的長篇小說不同,中短篇小說主要刊登在雜志上。首先需要說明的是,國內和英語世界對中短篇小說的類型認識存在著不對應的情況。英語世界的中短篇小說包括short story、novelette和novella三個亞文類;而國內一般并不嚴格區分novelette和novella,將二者統譯為“中篇小說”(魏亮,2019:54-57),即我們通常所說的中短篇包括中篇和短篇兩個亞文類。此外,中英對這些亞文類篇幅的界定也不同。李運摶(2000:9)認為,短篇“最好控制在兩萬字以內,以萬字左右為宜。……中篇至少要以四萬起,以五六萬字為通常標準”。英語世界則一般認為short story大約在1000至7500詞之間,novelette在7500至19000詞之間,novella在19000至40000之間。按照李運摶的觀點,中文短篇與英文的novelette、甚至與novella范圍有所重合。例如,張冉的《晉陽三尺雪》是18000字左右的短篇,但在《克拉克世界》上統計為21340詞,被標記為novella;郝景芳的《北京折疊》原文約為21000字,被劃歸為中篇小說,其英文字數為16252詞,獲得雨果獎最佳中短篇小說獎(Hugo Award for Best Novelette)。本研究統計時以譯入語為主,下表為包含中國在內的前6名國家的中短篇科幻小說英譯情況。
如表3所示,2010年至2021年間,中短篇科幻小說英譯數量最多的國家中,日本位列第一,共計293篇,占比10.0%;中國排名第六,共計148篇,占比5.1%。《克拉克世界》2015年至2021年共發表了73篇中國科幻中短篇小說,占中國中短篇科幻小說英譯總量的三分之一,成為中國科幻中短篇進入國際讀者視野的有效推助力。除《克拉克世界》外,中國中短篇科幻作品還出現在《阿西莫夫科幻雜志》(Asimov’sScienceFiction)、《光速》《尖端》《奇幻與科幻雜志》等一流科幻雜志上,發表范圍越來越廣,級別也越來越高。

表3 非英語國家中短篇科幻小說英譯數量與占比(2010-2021)
科幻作品選集的編選較為復雜,包括不同作家的優秀作品匯編,英語稱之為“anthology”;同一作家的多個作品集合,英語稱之為“collection”。企鵝蘭登書屋(Penguin Random House)旗下的古典書局(Vintage Books)于2016年推出中短篇科幻選集《科幻大百科》(TheBigBookofScienceFiction),采用問卷調查推薦作品的方式輯錄了科幻小說起源時代到20世紀末世界各地優秀的科幻故事。其中,中國科幻作家韓松的《兩只小鳥》(TwoSmallBirds)和劉慈欣的《詩云》(ThePoetryCloud)與享譽國際的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Arthur C.Clarke)、艾薩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和布魯斯·斯特林(Bruce Sterling)等人的作品一同入選。同一國家不同作家的作品選代表的是該國科幻作家的集體創作實力。由于本研究主要探討中國科幻英譯的整體情況,因此統計時采用的是以國別為單位的科幻作品英譯選集。綜合本人數據庫與郭氏數據庫的統計,2010年至今在英語國家出版的不同國家科幻作品選集共有34部,冠以國別性質的選集共計74部。英譯國別選集數最多國家包括日本(9部)、中國/西班牙(4部)、芬蘭/墨西哥/波蘭/羅馬尼亞(2部)。
第一部在海外出版的中國科幻中短篇英譯合集是吳定柏和他的美國導師帕特里克·墨菲(Patrick D.Murphy)于1989年合編的《中國科幻小說選》(ScienceFictionfromChina),該選集收錄了八篇80年代初我國重要的短篇科幻小說,包括童恩正的《世界上第一個機器人之死》《珊瑚島上的死光》、魏雅華的《溫柔之鄉的夢》、葉永烈的《自食其果》《腐蝕》、鄭文光的《地球的鏡像》、王曉達的《神秘的波》和姜云生的《無邊的眷戀》,是首次系統性對外譯介中國科幻作品的嘗試(吳攸,2021)。自此以后中國中短篇科幻作品的英譯陷入沉寂,直到2016年美國專業科幻出版社托爾圖書出版公司(Tor Books)出版《看不見的星球:中國當代科幻小說選集》(InvisiblePlanets:ContemporaryChineseScienceFictioninTranslation)、2017年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出版《轉生的巨人:21世紀中國科幻選集》(TheReincarnatedGiant:AnAnthologyofTwenty-First-CenturyChineseScienceFiction)、2019年2月托爾圖書出版公司出版《碎星星:中國當代科幻小說英譯》(BrokenStars:ContemporaryChineseScienceFictioninTranslation)和2021年11月托爾圖書出版公司出版的《中國科幻盛宴》(Sinopticon:ACelebrationofChineseScienceFiction)。
某一位作家個人作品的匯編通常是對知名作家在不同時期通過不同媒介發表的中短篇作品的集中收錄。能夠出版個人作品選的作家通常均有持續性的優秀中短篇作品產出,也就在很大程度上是該領域的重要作家。同理,一個國家若有多部不同作家的個人作品選集譯成其他語言,則說明該國擁有較多國際知名作家。下表是對非英語國家科幻作家個人作品選集英譯所做的統計。
如表4所示,非英語作家個人選集英譯數量前三名分別是法國、日本和意大利。從選集原文作者來看,英譯的日本作家主要來自現當代,包括石黑達昌(Tatsuaki Ishiguro)、安部公房(Kobo Abe)、星新一(Hoshi Shin’ichi)、筒井康隆(Yasutaka Tsutsui)、海野十三(Juza Unno)等。其中安部公房是日本知名的前衛科幻作家(長山靖生, 2012),星新一和簡井康隆是日本科幻“御三家”中的兩位,而海野十三則被譽位日本“科幻小說之父”。多位日本科幻作家的個人選集被翻譯成英文進入英語世界,反映出較強的整體科幻影響力。英譯的法國科幻作家多為法國科幻文學創作處于輝煌時期的現代作家,例如現代科幻文學奠基人羅尼(J.-H.Rosny ané)和雷納(Maurice Renard),僅羅尼一人的作品選集就有4部。當代作家包括2011年度第一屆“科幻奇幻翻譯獎”得主夏托爾諾(Georges-Olivier Chteaureynaud)。英譯意大利作家包括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蘭多爾菲(Tommaso Landolfi)和曼澤提(Alessandro Manzetti),僅蘭多爾菲一人出版的選集就有3部。二戰后,法國科幻受到美國科幻的巨大沖擊,逐漸式微,當代個人作品選中只有奇幻作家的身影。而日本緊隨西方現當代科幻步伐,大量知名科幻作家和作品能與西方、尤其是英美作家和作品旗鼓相當,深受世界科幻愛好者的喜愛。中國只是在近幾年才開始有科幻作家的個人選集在英語世界出版。2017年英國宙斯之首出版社(Head of Zeus)出版的劉慈欣中短篇科幻小說作品集TheWanderingEarth,是首部英譯的中國科幻作家個人作品選。2020年中國共有三位科幻作家的個人選集在英語世界出版,分別是韓松的APrimertoHanSong,劉慈欣的HoldUptheSky以及夏笳的ASummerBeyondYourReach:Stories。可以說中國科幻作家已經開始在英語世界產生影響,但在作家總量和單個作家選集的出版數量上距離法國和日本還有差距。

表4 非英語作家個人選集英譯統計表(2010-2021)
非英語科幻作品英譯情況是是非英語國家科幻作品國際化發展趨勢的一個縮影,本文僅以2020年為例展開討論。2020年全年共出版發行59部非英語長篇小說和(個人)選集英譯本,其中譯自西班牙語、法語、漢語和日語的作品占總數的將近一半,譯自漢語的作品有5部。考慮到中國科幻“走出去”仍處于起步的階段,這個數值雖不算高,但也代表著一定的成績。中短篇類別中,全年英譯作品共有69篇,其中譯自漢語的作品有20篇,表現最佳,這與《克拉克世界》等雜志對中國科幻作品的認可與持續推介不無關系。值得一提的是,2020年中短篇科幻英譯中有近半數的作品都來自中國和韓國,說明英語世界對東方科幻題材的興趣日益濃厚。除此之外,出版或發表英譯科幻作品的出版機構和雜志則反映出推介非英語科幻作品的主流平臺及其偏好。
筆者通過考察發現,2010年以前中國科幻英譯在上述任何一個類別中都榜上無名,因此可以說,中國科幻英譯從零星起步到擠進前列,是在這短短十年里實現的。在英譯總量上,中短篇小說的表現最佳,其次為長篇小說。從2020年的年度統計來看,我國中短篇科幻小說備受青睞。這一方面得益于郝景芳獲得雨果獎最佳短篇小說獎的帶動作用,另一方面也是中外長期合作翻譯推廣中國科幻作品的結果。同時,我國科幻小說英譯與其他非英語國家相比存在一定差距。首先,長篇小說英譯雖增長較快但起點較低,在數量上與排名靠前的法國和日本相差甚遠。其次,中國作家作品選集明顯不足,說明能夠代表中國當代科幻成就的優秀或經典作品尚在形成過程中。再次,作家個人作品選集中劉慈欣個人短篇選集占據一半,而且劉慈欣也是所有中國科幻作家中作品英譯數量最多的。雖然有學者稱,劉慈欣是“單槍匹馬,將中國科幻文學提高到世界級水平”(嚴鋒, 2010),然而從整體和長遠的角度來看,優秀的個人還是難以與并不遜色的群體抗衡。綜合上述分析,我們對當前中國科幻文學“走出去”提出以下幾點建議:
首先,中短篇科幻作品的推介應該積極關注發表非英語國家科幻作品的國際雜志。例如,創辦于2003年的國際文學翻譯雜志《文字無國界》(WordswithoutBorders)致力于推介非英語文學且頗具影響力,近年來對中國文學頻頻關注。同類雜志還包括《漸近線》(Asymptote)、《今日世界文學》等。知名科幻雜志《奇異地平線》于2017年推出的季刊《茶壺》(Samovar)專門刊登英譯科幻作品,在《未來紀事》(FutureScienceFictionDigest)推出前,所刊發的中國短篇科幻作品數量僅次于《克拉克世界》。除此之外,其他國際科幻雜志也都會發表一些英譯作品,但相對零散。誠如上文統計所示,英語世界對包括中國在內的東方科幻題材表現出日益濃厚的興趣,我們應該抓住這個機遇,了解對中國科幻感興趣的雜志,以便有的放矢地向它們推薦優秀的中國科幻作品,拓寬中國科幻輸出的路徑。
第二,中外出版合作是中國科幻文學“走出去”的一個有效方式,值得進一步加強和拓寬。中國外文局原副局長兼總編輯黃友義先生曾就中國作品“走出去”的途徑言簡意賅地指出:“最好的合作辦法就是中外合作”(鮑曉英, 2013: 64)。就中短小說而言,2020年出版中國科幻譯作最多的雜志中,《克拉克世界》主要同中國微像國際文化傳播有限責任公司合作策劃中國科幻專欄;《未來紀事》是2018年中國專業科幻文化品牌公司未來事務管理局和美國UFO出版社(UFO Publishing)合作推出的在線刊物,接收全世界范圍內優秀的英文科幻作品,這是中國科幻行業助推中國科幻文學走向世界的一次主動出擊。就長篇小說而言,《三體》三部曲由中國教育圖書進出口有限公司與大名鼎鼎的科幻文學出版社托爾圖書出版公司合作出版,并“主動遵守國外出版商的出版慣例”(劉會然、張德玉, 2019:130),提前準備好譯文,圓滿地完成“經典中國國際出版工程”中的一項任務。事實證明,這些合作項目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第三,創辦海外獨立出版機構是中國科幻文學“走出去”的長遠保障。中外合作在輸出中國科幻文學方面具有短期效應,但良好的合作一旦中止或結束,就會對輸出力度產生不小的影響。因此,在加強中外出版合作同時,可以著手考慮在海外設立自主獨立的出版機構,逐步形成長期譯介中國科幻作品的基礎。統計可知,法國和日本科幻作品的英譯數量總體占比最大。深入調查可以發現,除了英語世界主動引進外,這兩個國家都在美國設有自己的出版機構。法國科幻文學英譯出版機構Black Coat Press自2010年至今共出版了20多部法國科幻和奇幻小說。Black Coat Press成立于2003年,致力于向英語世界翻譯和出版科幻、奇幻、恐怖等類型的法國通俗小說;出版社社長Jean-Marc Lofficier夫婦既是圖書編輯也是譯者。高堡出版社(Haikasoru)由日本三大出版社小學館、集英社、白泉社于2009年初在北美合辦,總部位于舊金山,專門用英語翻譯及出版日本科幻、奇幻以及恐怖小說。高堡出版社從成立之初就提出成為向西方世界推廣日本最優秀科幻的“高堡”(“Haikasoru”是英語“high castle”的假名發音)的目標,計劃每年翻譯出版12部日本科幻作品,迄今實際出版了31部,成績斐然,已然是日本科幻輸出西方的橋頭堡。日本的經驗還證明,小說英文版的發表至關重要,若能引發好萊塢影業的關注而被搬上銀幕,小說的生命將得以擴大和延續。2009年高堡出版社將櫻坂洋的輕小說《殺戮輪回》譯介到美國,獲得了巨大反響,這才有了后來2014年上映的好萊塢科幻電影《明日邊緣》。因此,中國科幻要想獲得堅實持久的國際影響力,可以集中優勢資源創辦獨立的出版機構,長期不懈地推廣優秀的中國科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