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玲
(蘇州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6)
昆曲作為“百戲之祖”體現了中國古典戲曲的最高藝術成就,于2001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首批“人類口頭遺產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近年來,昆曲劇目多次在國外舞臺搬演并受到人們的關注和喜愛,字幕翻譯無疑在其中起著關鍵作用。正如青春版《牡丹亭》的導演白先勇(2009: ii-iii)所說:“昆曲走向世界乃為當務之急。把昆曲介紹到外國,首先昆曲的文本需有一流的翻譯……別小看了字幕的功能,字幕翻譯的優劣,往往影響外國觀眾對一出戲的評價呢。”
目前以昆曲英譯為主題的研究(周福娟, 2006; 吉靈娟, 2009; 曹廣濤, 2011; 黃慶歡, 2014; 趙征軍, 2018; 朱玲, 2019等)從不同層面和視角豐富了對昆曲英譯的思考,為未來的研究提供了啟發。然而,這些研究大多關注昆曲文學文本的英譯,較少關注演出字幕的英譯,且翻譯規范視角下的研究幾近空白。目前的昆曲字幕英譯研究大多關注李林德翻譯的青春版《牡丹亭》字幕,而對其他譯本,如汪榕培、汪班的譯本關注很少;對昆曲藝術自身特色如何體現在字幕英譯中的討論較少;對昆曲字幕英譯與影視字幕英譯的區分不明顯。可見,昆曲字幕英譯研究尚有較大的拓展空間。
本文以翻譯規范為視角,通過研究李林德、汪榕培、汪班三位譯者的昆曲《牡丹亭》字幕英譯,在考慮昆曲特點及其與影視劇差別的基礎上,探討昆曲字幕英譯多重元素交織中呈現的規范特征,以期為昆曲字幕的英譯提供參考與啟發。
以李林德譯文作為字幕的青春版《牡丹亭》演出,以汪榕培譯文作為字幕的上海昆劇團、浙江昆劇團、湖南省昆劇團等劇團的《牡丹亭》演出以及以汪班譯文作為字幕的紐約海外昆曲社的《牡丹亭》演出在國外受到歡迎,觀眾對字幕也給予好評:“青春版《牡丹亭》……舞臺兩旁始終隨劇情滾動精彩的翻譯,整個故事理解起來就像觀看外國原聲字幕電影一樣輕而易舉了”①(Vargo, 2006)。“浙江昆劇團……英文字幕翻譯得非常好,讓人完完全全看懂了戲劇所表達的內容”(戴維·休斯, 轉引自麗水網, 2016)。“汪班……譯文‘氣象萬千’、‘引人入勝’、‘多彩多姿’”(Oestreich, 轉引自汪班, 2009: 封四)。因此,本研究的案例分析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規范理論是描寫翻譯學的核心。圖里(Toury,1995: 55)指出,規范是“適用于特定場合的行動指令,它們由一個社群所共有的關于是非對錯、充分與不足的一般價值觀和思想轉化而成。規范明確了在特定行為層面上必須做什么和禁止做什么,什么行為可以被容忍和被允許。”規范形成一個分級的連續軸(continuum),其兩端分別是普通的、絕對的規則以及個人風格。規范是解釋所有人類活動的社會相關性的關鍵概念,它同樣適用于文化或任何涉及規范的系統(同上: 54-55)。
根據圖里的規范理論(同上: 56-59),初始規范(initial norm)指左右譯者在目標語系統和源語系統之間做出選擇的規范,它貫穿并影響著翻譯的整個過程。如果譯者傾向于源語文本的語言和文化規范,則譯本表現出“充分性”;如果譯者傾向于目標語系統的規范,則譯本表現出“可接受性”。圖里還引用了佐哈爾對“充分性”的解釋,即“在目標語言中實現源語的篇章關系,同時不破壞源語自身的(基本的)語言系統”(Zohar, 1975: 43, 轉引自Toury, 1995: 56)。操作規范(operational norm)可分為“母體規范”或“矩陣規范”(matricial norm)和“篇章-語言學規范”(textual-linguistic norm)。前者決定了是否用譯語材料代替源語材料,影響著譯文的完整性、布局和組成,體現為切分或刪減原文、調整段落以及增添腳注等。后者影響微觀層面的語言特征,因文本類型而異,涉及文本結構和文本語言的形成,制約譯者對詞、短語及文體的選擇。
圖里(同上:57)還指出,初始規范不應被過度闡釋。雖然譯者的選擇呈現一個總體的傾向,但這并非意味著所有翻譯中的具體決定都與之完全一致。實際操作中的翻譯決定往往是對可接受性和充分性的結合或兩者之間的妥協。圖里所言表明,操作規范具有一定的靈活性。
李林德、汪榕培、汪班的《牡丹亭》字幕英譯都以可接受性為初始規范。青春版《牡丹亭》的導演白先勇(2009:iii)指出,“演出本的譯文,首要條件是清楚明白,觀眾一目了然,字幕的空間有限,速度很快,艱澀的英文,觀眾來不及消化,對劇情了解會產生阻隔”。譯者汪榕培也認為翻譯“很重要的是要適合讀者,考慮讀者接受心理”(朱安博,2013:4),其前提是“不影響英語讀者理解”,必要時“寧肯犧牲原有的意象而用英語的相應表達方式來取代”,譯文“若能帶點古色古香的味道、卻又不離開當代英語的規范,則大功告成矣”(汪榕培,1999:51)。
昆曲字幕英譯以可接受性為初始規范的合理性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昆曲觀賞往往是一次性完成的,不像文學閱讀那樣可以任意重復或前后參照。第二,昆曲藝術的元素和呈現形式(音樂、舞蹈、美術、武術、雜技、舞臺布景、人物造型、唱腔)豐富多樣并與影視劇有所不同,因此在閱讀字幕之外觀眾需有足夠的時間保證觀賞體驗的完整性。第三,昆曲的語言從多方面展現了中國古典詩、詞、曲、賦的文學傳統,其中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豐富的文化內涵給西方觀眾的理解帶來了一定的挑戰。
以語言的可接受性為基本前提的初始規范貫穿在三個《牡丹亭》字幕的英譯中,具體表現為譯文的自然、流暢、易懂。同時,由于初始規范只是譯者選擇的一個總體傾向,三位譯者并非在所有具體的翻譯操作中都有完全一致的表現。
首先,在無法直譯的情況下,李林德、汪榕培、汪班三位譯者都選擇放棄原文的語言形式,采用意譯、改譯、刪減等靈活變通的翻譯方法。例如:
例1:啼紅了杜鵑
李林德譯文:Cuckoo birds waken red azaleas.
汪榕培譯文:Amid the red azaleas cuckoos sing;
汪班譯文:With blood-and-tear-stained azaleas in a haunting red!
這句唱詞出自《牡丹亭》“驚夢”一出。古人認為杜鵑鳥因不斷啼鳴,口中溢血,染紅了杜鵑花,所以常用“杜鵑啼紅”表達憂傷的情感。唱詞“啼紅了杜鵑”直譯會使觀眾費解,而加注形式又無法用于字幕翻譯。為了使舞臺字幕英譯一目了然,三個譯文都在一定程度上對語言進行了重塑,譯文可讀性強,同時不乏趣味。
例2:聽嚦嚦鶯聲溜的圓
李林德譯文:And orioles trill so clear.
汪榕培譯文:While orioles sing their way across the sky.
汪班譯文:What mellifluous tunes the orioles croon are also very dear!
原文中的象聲詞“嚦嚦”、動詞“溜”和形容詞 “圓”構成通感的修辭。聽覺、動作和視覺的獨特組合增強了意象內涵的模糊美,讀者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感悟和想象。李林德譯文中的“trill”指鳥兒帶有顫聲的鳴叫,汪榕培譯文中的“sing across”勾勒了鳥兒鳴叫著飛過天空的畫面,汪班譯用“mellifluous tunes”“croon”“dear”渲染鳥鳴的動聽。雖然這些譯文在形式上沒有完全再現原文的語言表達特色,但讀來自然流暢,在一定程度上傳遞了原文的感官信息。
三個譯本的母體規范差異可以較明顯地體現為譯文不同的篇幅。例如,在“驚夢”一出中,三個譯本參照的原文劇本是一樣的,但在從“夢回鶯囀”到“爐添沉水香”的唱詞以及“皂羅袍”這部分唱詞的字數、字符數方面表現出一定的差異。從表1和表2中可以看出,李林德譯文和汪榕培譯文篇幅接近,相對來說較簡潔;汪班譯文的篇幅明顯更長。

表1 “驚夢”譯文篇幅

表2 “驚夢·皂羅袍”譯文篇幅
總的來說,在三個譯本中,李林德的譯文盡可能在直譯的基礎上采用了刪減、縮譯、闡釋等方法;汪榕培的譯文盡量再現原著文字的優美,并且常采用意譯來顯化原文邏輯;汪班的譯文為了保證文化信息和情感的充分性,或對原文字面意思進行增益和擴充,或放棄原文的形式進行闡釋。以下各例中,三個譯文在不同層面體現出充分性。簡潔的譯文再現了原文語言凝練、言簡意豐的特點,讓觀眾有更多的時間欣賞舞臺和表演。相比之下,保留原文的選詞、語序、修辭、意象、押韻等特色并較長的譯文雖然占用更多的閱讀時間,但能讓觀眾能更好地領略原文語言的美感和文學價值;這些都是昆曲觀賞中的重要因素,也是欣賞高度寫意性表演的基礎。因此,不同的譯文可使觀眾對表演美、語言美、情感美有不同程度和側重的體驗。下文將逐一展開分析。
例3:搖漾春如線
李林德譯文:Swaying threads of spring.
汪榕培譯文:Torn by spring breeze into flimsy shreds.
汪班譯文:Spring O Spring, how carelessly have you meandered in/to cavort!
例3中,李林德的譯文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原文的語序,只將原文的明喻“春如線”轉換為暗喻“threads of spring”以保證簡潔。汪榕培的譯文再現了“春”和“線”的意象,將二者分別譯為“spring breeze”和“flimsy shreds”;以意譯顯化了“搖漾春如線”與上文“裊晴絲吹來閑庭院”(In the courtyard drifts the willow-threads)的邏輯關系,同時兩句押同一尾韻。汪班的譯文完全放棄了原文的形式,采用了闡釋和改譯的方法;其中“carelessly have you meandered”有原文的“搖漾”的影子,“carelessly”“meandered”“cavort”在一定程度上再現了原文閑散、歡樂、明媚的氣氛。
例4:良辰美景奈何天
李林德譯文:But in this glorious season
汪榕培譯文:Where is the “pleasant day and pretty sight”?
汪班譯文:Oh, it is in vain this fleeting moment of beauty has come
例4中,李林德譯文十分簡潔,以“glorious”概括“良辰美景”的含義,但遺憾的是沒有將“奈何”的情感表現出來。汪榕培譯文以直譯保留“良辰美景”的對稱結構和意象。汪班的譯文增加了“fleeting”,突出了對美好春光轉瞬即逝的無奈之情。
例5: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李林德譯文:In windy strands of rain, gilded/pleasure boats nod in misty waves./Maidens shielded by brocaded screens,/are blinded to such glorious scenes.
汪榕培譯文:The threads of showers in gales of wind,/The painted boat in hazy sprays:/All are foreign to secluded maids.
汪班譯文:And how the fine mist, borne on a teasing breeze,/Shrouds/The painted boats in distance, as if themselves on clouds!/Alas! Spring, none of your riotous beauty/Is for those in locked mansions to see!
例5中,李林德的譯文通過地點狀語、主謂結構、過去分詞定語對原文具有模糊的意象美進行了具體化的闡釋,譯文易于讀者理解。汪榕培的譯文保留了原文的意象疊加,以“threads”“painted”表現原文意象特色,再現了語言美;最后一句采用意譯,其中“All”“foreign”“secluded”突出了人物消極的情感與美麗景色的強烈對比。汪班的譯文采用感嘆句“how”、感嘆詞“Alas”以及“teasing”“as if”“your”等表達以充分地傳遞對春光轉瞬、青春易逝的惋惜之情。
例6:那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
李林德譯文:The peony is gorgeous,/But blooms late when spring is gone.
汪榕培譯文:The peony is fair indeed,/But comes the latest on the mead.
汪班譯文:Peonies, oh, thou Queen of many a blossom/With spring’s passing, you too shall succumb.
例6中,李林德譯文和汪榕培譯文的句型和選詞較簡潔,分別以“late”和“latest”對應“怎占的先”,十分易讀,讓觀眾有更多的時間關注舞臺。汪班譯文采用嘆詞“oh”、古語“thou”,以及“Queen”“succumb”等詞還原了原文強烈的情感、古色古香的語言風格和典雅的文學色彩。汪榕培譯文和汪班譯文前后兩句押同一尾韻。其中,汪榕培譯文中的“mead”一方面與上句的“indeed”形成尾韻,另一方面與上文“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形成邏輯連貫。
例7: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
李林德譯文:As we come together, wordless,/in this wonderful place.
例7中,李林德譯文采用了尾韻。可見,雖然李譯較少使用押韻,但譯者并非絕對排斥語言的文采。這也彰顯了同一個譯者對操作規范的順應呈現出較大的靈活性。
自以上各例中可看出,三位譯者采用的翻譯策略差異較大。如前文所述,英語國家觀眾對三個版本的《牡丹亭》英譯字幕均給予認可和好評,表明昆曲字幕英譯的操作規范確實具有較大的靈活性和張力。正如圖里(Toury,1995:55)所說:“不同規范在極限之間的連續軸上占據相對位置”。以下其他學者的觀點也說明了這種靈活性和張力的合理性:“簡單的活動,需要做出選擇的次數并不多,涉及的規范也就較少。復雜的活動則涉及多次選擇,每次選擇都可能開放某些可能性而關閉另一些可能性”(Levy,1989,轉引自張南峰,2012:33);“翻譯時,每譯一個詞語、一個句子,都要做一次選擇;這些選擇牽涉多種多樣的問題……所以文化規范往往有多樣性”(張南峰,2012: 33)。
昆曲字幕英譯的操作規范涉及以下相關影響因素,它們共同作用,使譯文在保證可接受性、不造成閱讀負擔的前提下具有一定的充分性。
不同的觀眾在理解力、期待、文化背景、觀賞視角等方面有所差異。曾有學者(Mateo, 2004: 173)匯總不同的觀眾對加拿大Aria Nuova字幕制作公司出品的同一部字幕翻譯所做的評論,其中較有代表性的包括1)忠實于原文的精髓;2)清晰、有品位、簡潔、靈活、幽默;3)變通的翻譯與舞臺細節配合,使該字幕杰出而有藝術性;4)時間把握完美,非常簡潔、信息量大、與表演匹配;5)有幫助、不唐突;6)優美且放映方式得體;7)有文學性、簡潔、富有詩意、有趣、大大豐富了觀賞體驗。由此可見,不同觀眾對舞臺字幕翻譯有不同的評價標準,有時甚至因視角和側重點的不同給出看似相反的評價,如“忠實”和“變通”“靈活”,“簡潔”和“信息量大”等。另外,雅俗共賞本身就是戲曲接受美學的準則。雅俗只是程度問題,沒有明顯的界限之分,這就使翻譯策略迥異的譯文可能被不同的觀眾欣賞。
5.2.1昆曲語言的文學性
昆曲的唱詞兼收詩、詞、賦、駢等文體,語言綺麗典雅,辭藻優美,多用典故,富有詩意。《牡丹亭》曾被譽為昆曲語言創作最高成就的集中體現,因它“熔鑄了唐詩、宋詞、六朝辭賦的華美綺麗風格,優美含蓄,文采斐然……其中既有自然流利的語言……又有精工典麗的語言和詩詞用語所造成的含蓄雋永,既有元曲的本色疏宕,又有玉熟生詩、歐晏詞的俊雅銥麗”(許金榜, 1987: 73)。
《牡丹亭》不僅僅唱詞優美,為人們所熟知唱段比比皆是,如“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芭蕉葉上雨難留。芍藥梢頭風欲收。畫意無明偏著眼,春光有路暗抬頭”等;賓白也是化俗為雅,雅俗交織,具有一定的文學性,如“夢去知他實實誰?病來只送得個虛虛的你”“叫的你噴嚏似天花唾。動凌波,盈盈欲下,不見影兒那”等。
白先勇(2009:iii)曾指出,“昆曲的曲牌唱詞多為詩歌韻文,因此譯者本人對中國詩詞的修養,以及中國詩詞英譯的掌握,便可決定譯文的高下”。以下是筆者搜集的部分英語國家觀眾對不同版本昆曲《牡丹亭》字幕的評論。從中可見英語觀眾對字幕英譯再現原文文學性的感受:
“石道姑自述身世……與圣經中的所羅門之歌和英國的風月詩有異曲同工之妙。……若不時刻關注大幕兩旁的翻譯,如此好詩就可能從你眼前溜走了”(Vargo, 2006)。
“劇中的語言有著莎士比亞式的靈活多變。比喻的修辭有著令人愉悅的自然形象……劇中高貴典雅的舞蹈,正如女主角所唱的那句‘沉魚落雁鳥驚喧’不時回蕩在腦海中”(Brown, 2008)。
“陳士爭版……在字幕的處理上……使用簡化的語言,……陳的處理方法受到那些不了解中文的觀眾的歡迎。但我經常感到很吃驚,因為這些語言對原文進行了大刀闊斧的修改……這種策略……使難以理解的語言變得吸引人、易懂,但同時破壞了原本優美和朦朧的語言”(Swatek, 2002: 149)。
從上述評論來看,昆曲字幕的英譯應盡可能保留文學性,應有助于觀眾領略昆曲語言的高雅優美、溫潤典雅、婉轉抒情。過分簡單、簡短的譯文會抹殺昆曲語言的寶貴特色,從而在很大程度上破壞戲劇表演的觀賞價值。
5.2.2昆曲唱詞凝練
昆曲唱詞是詩化的語言,因此每行字數不多,一般在10個字以內。目前昆曲唱詞的字幕英譯大多將句子拆分為短行,以再現原文語言的凝練。在為譯文分行時,如果能注意合理斷句,就可以減少閱讀中進行邏輯處理的壓力,提高閱讀的速度和效率。上文提到,李林德的譯文比較簡潔,但并非所有唱詞都只以一行譯文對應一行原文。李譯中有不少將一句譯文拆分為兩行的處理,譯者在從句、狀語、分詞結構等處斷句換行,減輕了閱讀負擔,例如:
例8:人立小庭深院
李林德譯文:Fills this “cloistered courtyard,”/where I stand.
例9: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闌
李林德譯文:Your spring chignon aslant,/leaning against the balustrade.
5.3.1說唱時間較長
昆曲表演中的說唱時間遠遠比一般影視劇中的對白長,尤其是唱詞所用時間。昆曲演唱采用的是“水磨腔”,其特色是柔漫、悠遠。“主要表現為延緩唱腔拍子,放慢節奏……除了大家熟知的‘一板三眼’、‘一板一眼’外,又有一些‘贈板曲’的演唱,也就是說,將4/4拍的曲調放慢成8/4拍”(何晶, 2017: 71)。
上文例5、例6、例7中的唱詞分別包含18字、12字和10字,表演用時分別為32秒、18秒和26秒,如果以日常生活中的正常語速朗讀這些片段遠不需要這么長時間。此外,昆曲的很多賓白也比生活中正常的語速慢。例如“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這句賓白用時16秒。因此,在翻譯唱詞和賓白、尤其是韻白時,可以根據表演用時長度充分再現語言形式、信息或內涵。可見,昆曲字幕的譯文有時可不強求簡短。這是昆曲舞臺與影視字幕翻譯最大的區別。
5.3.2場景和動作的寫意性
昆曲表演的場景和動作寫意性強,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藝術實踐獨特的美學原則。我國學者趙銳(2018)曾經對昆曲演員的動作表演有這樣一段生動的描寫:“演員指尖,遙指遠方,便成巍峨群山;輕點近處,便觀蕩漾碧波。指尖成峰,指間繞水,青山綠水勾勒出昆曲之美。邊歌邊舞,水袖拋舞,時而牽住離愁別恨,時而翻出滿腔哀怨,時而繞出情思綿綿。舒展之間,道不盡的風致楚楚。”英國漢學家、《牡丹亭》譯者白之(Birch, 1980: xiii-xiv)曾專門提到昆曲表現的意象性:“在第36出,‘船’是虛構的,用船夫的桿或櫓來表現,并由人物‘上船’和‘劃船’的動作表示。舞臺上沒有布景和燈光,因此兩個角色彼此看不到對方(雖然觀眾能同時看見他們兩人),直到一扇想象中的門打開,其中一人穿過這扇門。第32出中,杜麗娘‘出現’在柳夢梅的‘書房’并與他相見,其實她一直就在舞臺上。第50出中,柳夢梅與杜寶同處舞臺,可是杜寶卻‘不同意’見她。”
昆曲表演的意象性使其不同于影視劇。前者的觀眾更多地依賴字幕了解劇情。后者的場景布置和動作表演更為生活化,更具寫實性,為觀眾提供了更充分的語境信息。英國《衛報》的舞蹈評論作家Judith Mackrell(2008)在評論《牡丹亭》表演時指出:“大幕兩旁的電子字幕為理解劇情提供了至關重要的輔助。”因此,為了幫助英語觀眾了解劇情,并在此基礎上欣賞昆曲的寫意美,昆曲字幕的英譯不應一味刪減信息,片面追求簡短。
5.3.3字幕的空間獨立性
昆曲字幕出現在舞臺兩側的屏幕上,有單獨的呈現空間。而影視字幕與表演同時出現在屏幕上,占據屏幕的畫面,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視覺感官效果。因此,影視劇的字幕空間受到更大的限制。由于昆曲字幕不與表演空間重疊,字幕英譯的長度限制也有了一定的彈性。相應地,譯文可以適當考慮充分性。
昆曲字幕英譯對傳播中國古典戲曲文化的意義重大,翻譯規范為昆曲的字幕英譯研究提供了很好的視角。任何翻譯都在以目標語系統和源語系統為兩端的中間地帶尋找平衡,“充分性”和“可接受性”的連續軸反映了翻譯活動的這一基本特征。不可否認,昆曲字幕英譯應一目了然、簡明易懂,但這并非意味著昆曲字幕英譯必須一味追求可接受性而忽略昆曲表演自身的特點。目前成功的昆曲字幕英譯都體現了以可接受性為前提的初始規范。同時,譯文在詳略、雅俗、長短等方面各具特色,體現了昆曲字幕英譯操作規范的靈活性。
注釋:
① 文中各處對外文資料的直接引用均為筆者自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