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全球化進程推進,國際交往日益頻繁,在政治、經濟、貿易、環境等各個領域的國際爭端也日益增多。如何以法律為框架,增進溝通和對話,如何借助談判(廣義談判包括仲裁和調解,即第三方介入下的談判)手段和平解決分歧和化解爭端,這是當代世界普遍關注的重大課題。對于我國而言,為了“積極有為地參與國際事務,推動完善國際治理體系,擴大國際事務中的中國話語權”,尤其是要應對全球秩序規則重構、中美貿易談判、全球氣候談判等重大挑戰,我們亟需打造一支熟悉黨和國家方針政策、了解我國國情、具有全球視野、熟練運用外語、通曉國際規則、精通國際談判的專業人才隊伍。要實現這個目標,教育是根本之策。應當在目前我國的國家高等院校中設置“談判學”交叉學科,用好學科交叉融合的“催化劑”,培養復合型、高素質、具備勝任力的涉外法律人才、涉外談判人才。
一、設置“談判學”學科意義重大
談判學交叉學科建設對國家權利和利益的維護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和應用價值,對完善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也有重大意義。
(一)有助于維護我國的國際地位和國家利益
國際規則和制度的形成,是參與國談判與協商的結果,也是國際博弈的結果。隨著時代的發展,國際競爭的核心已經從對勢力范圍的控制轉為對國際規則制定權的爭奪。一個國家在國際事務中的話語權,常常體現在它在國際規則的制定權上。而國際規則的制定離不開談判的作用,因此,設置談判學交叉學科,開展談判學研究,充分發揮談判在國際合作與爭端解決中的作用,有利于維護我國的國家利益和國際地位,增強我國在國際法律事務中的話語權和影響力。
(二)有利于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學學科體系
2017年5月3日,習近平總書記在考察中國政法大學時,特別針對法學學科建設中存在的學科結構不盡合理、學科體系不盡完善、法學學科與其他學科的交叉融合有待加強、知識容量有待擴充等問題,提出要加快構建契合中國國情、體現時代要求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學學科體系,為我國法治實踐提供理論指引和知識儲備,為全面推進依法治國戰略的實施提供思想引領和智力支持。談判學應當成為法學學科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發展談判學,不僅能夠擴充法學學科知識容量,也有利于促進法學學科與其他學科的交叉融合發展,推動哲學社會科學體系發展完善。
(三)有利于培養國家急需的涉外談判專業人才
隨著我國經濟總量位居世界第二,我國在全球治理體系中的國際影響力也大幅度提高。近年來,從“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到構建合作共贏的新型國際關系;從建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到參與解決各類重大國際問題,中國在世界舞臺上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與此同時,我國的國際參與面臨許多挑戰,例如國際規則和新型國際關系還不適應,國際法治和國際秩序面臨改革重構,有些國家經常對我濫用反傾銷、反補貼和貿易保障措施,經常卷入各類海洋權益爭端等等。中國不能僅僅作為國際法治的接受者和適應者,更需要積極參與全球治理,做國際法治的維護者和建設者,提升國際事務的話語權。因此亟需培養一批政治堅定、放眼世界、業務精良、精通法律規則的涉外談判專業人才。
二、“談判學”的學科地位
(一)“談判學”是一門新興交叉學科
談判學作為國際上一門新興的學科,具有跨學科、跨領域的特征。一個優秀的談判人才需要心理學、政治學、經濟學、法學等多學科的豐富知識,需要進行綜合系統性的人才培養。哈佛大學、麻省理工等國際知名高校都有談判專業,并可授予談判專業學位。我國各高校尚未對該學科的設置引起重視,也沒有談判方面的專門研究。為完善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體系,應當創新現有學科體系,設置談判學交叉學科,進一步深入研究談判學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課程體系等內容。
(二)“談判學”與法學關系最為密切
在傳統學科視野中,談判時商學院、外交學院的主要研究領域。但就學科關聯度而言,談判與法學的聯系更為緊密。在英美法的法學教育體系下,談判與爭端解決是法學核心專業領域。比如,美國法學院排名中,爭端解決(Dispute Resolution)就是九個核心專業領域之一,與環境法、稅法、知識產權法等并列。哈佛談判項目(Program On Negotiation),整合哈佛肯尼迪學院、哈佛商學院和哈佛法學院的優勢師資,同時整合麻省理工、塔弗茨國際關系學院師資,但項目所在單位是哈佛法學院。因此可以說,法律人才必須具備談判技能,談判人才需要法律專業背景,一切正式、重大、高端的談判都需要法律人才支撐。
從學科內在邏輯考察,就更容易發現法學和談判學息息相關。首先,所有合同都是談判的結果,合同的“要約”、“承諾”過程,就是談判的討價、還價過程。所有的合同文本,都是談判的結果。所有的成功的談判,最終都體現為口頭或書面的協議、合同。第二,法律在一定意義上是集體談判的產物。立法過程,就是不斷地磋商、辯論和協調利益關系過程,是通過協商進行集體決策的過程,其本質也是談判。第三,所有國際法律文件都是談判的結果。所有國際談判都是在國際公約、國際法的框架下進行。第四,所有爭端的解決,如果不通過訴訟手段,都是依靠談判解決。所謂的調解、仲裁、調停手段,在談判學視野中,其本質是在第三方介入下的談判過程。因此,法律職業與談判息息相關,法學領域關注談判研究,是一種固有的學科要求。
(三)“談判學”交叉學科的設置構想
2021年12月6日,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印發了《交叉學科設置與管理辦法(試行)》,首次明確對交叉學科的內涵進行了界定。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辦公室負責人答記者問提到,“由學位授權自主審核單位依程序自主開展交叉學科設置試點,先試先行,探索復合型創新人才培養的新路徑”。
具體到“談判學”交叉學科設置,有兩種方向和方案設計。方案一:按照該辦法第2條規定,“交叉學科是多個學科相互滲透、融合形成的新學科,具有不同于現有一級學科范疇的概念、理論和方法體系,已成為學科、知識發展的新領域。”就此而論,“談判學”學科設置的理想方案之一,是直接在“交叉學科”的學科門類下設置“談判學”交叉學科。這一方案推行起來,難度較大,時機尚有待成熟。方案二:基于法學與談判學學科的密切聯系,可以考慮在“法學”一級學科下設“談判學”二級學科。這一路徑目前較為可行。gzslib202204021317教育部2021年7月21日發布了《高等學校碳中和科技創新行動計劃》,要求推動碳中和相關交叉學科與專業建設,“加快與哲學、經濟學、管理學、社會學等學科融通發展,培養碳核算、碳交易、國際氣候變化談判等專業人才”。該文件直接將“國際氣候變化談判專業人才”作為交叉學科與專業建設的方向,這為“談判學”交叉學科建設提供了重要的政策引導,也為談判學交叉學科下設“國際氣候談判”研究方向奠定了基礎。為了積極回應國家對談判學專業人才培養的戰略需求,應盡快推動談判學交叉學科的建設和落地。
三、涉外談判人才的心智結構
談論人才培養目標,常提“能力結構”。但能力結構是只就人才技能層面而言,只提及人才的工具性價值。但人才培養其實要復雜得多,因此用“心智結構”的表達更恰當,人才培養的目標和方向,不僅要包括知識傳授、技能培養,還應包括思想熏陶、情感教育。
培養“涉外談判人才”,指出了明確的目標指向性、任務導向性(task-oriented)、場景特殊性(context-specific)。具體來說,所謂目標指向性,即人才培養是以滿足未來中國參與國際談判、從事涉外工作、處理國際事務、勝任國際組織的人才儲備為目的。所謂任務導向性,即圍繞國際事務治理、從事涉外談判為工作內容設計人才培養方案。所謂場景特殊性,即整個涉外談判人才培養的具體方案應植根于涉外談判的特殊場景,涉外談判的特殊場景決定了涉外談判人才心智結構需要的特殊構成。這里要特別強調一點,涉外談判人才應當具備語言技能,但絕對不能簡單等同于語言人才。但語言能力是涉外談判人才的第一競爭力,多語言能力不僅在溝通層面影響涉外談判人才的表現,也會潛移默化影響涉外談判人才的世界觀、價值觀、解決問題的視野和思路、看問題的立場和格局。涉外談判人才培養應該是精英教育,不同于一般人才培養模式,在培養方案設計、教學成本、教學安排、指導培訓等方面,其投入都要更多,對人才的要求和標準也會更高。
管理學上對管理人才技能結構是從三個層面來談:技術技能;人事技能;宏觀的概念技能。基層干部做好本職工作,就是達到技能要求;中層干部更多要處理人際事務,人際關系、組織技能等要求較高;到了高層領導,則考驗整體把握全局、運籌帷幄等抽象思維能力。對涉外談判人才、涉外法律人才的心智結構要求,也可以借鑒管理學對管理人才能力結構的三個劃分標準,不能一概而論。
在國際組織人才心智結構方面,可以從思想和技能兩個方面概括。所謂思想層面,即加強人才培養過程中的思想教育,換句話說,相應道德、倫理規則教育。其中至少應關注三個層面的道德倫理教育:一是思想政治教育。在涉外工作環境,尤其要加強談判人才培養的政治教育、家國情懷培養。二是專業倫理教育。即從事特定職業領域,須遵守特定行業、領域的職務操守。談判倫理是目前研究較為深入的領域,不但具有理論價值,更對談判實踐具有指導意義。三是跨文化、跨語言、跨族群、跨國別等“涉外”文化知識與倫理教育。
涉外談判人才培養還應重視專業知識教育。涉外談判人才首先是涉外法律人才,是精通某一事務領域、熟稔某一方面業務活動的法律人才,具備涉外環境適應力的法律人才。具體來說,涉外談判人才應具備四方面專業知識:一是熟悉法律規則,熟悉國內和談判對方國家的法律,還要熟悉國際法。在目前涉外談判場合,都會有專門法律顧問或律師團隊提供專業法律服務,但談判人員自身精通法律,其對談判的把控、法律工具的敏感和靈活運用會提高談判人員的表現。尤為重要的,法律職業訓練會全方位提高談判人員的綜合素質。二要熟悉談判業務,談判議題。比如,貿易談判要熟悉國際貿易體系和業務,氣候談判要深刻理解全球氣候談判議題。三是要具備與談判“涉外”場景相關的各方面專業知識,比如外方談判對手的文化偏好、風俗習慣、禮儀禮節等。四是綜合性的涉外知識背景,這是最基礎的內容,比如有關國際關系、國際貿易體系、國際政治、國際治理等專業知識。
涉外談判人才的培養還要關注技能教育。大體包括如下幾方面:一是事務管理技能培訓。主要是針對國際事務治理特定領域的課程開設,其中應該包括個人管理技能培訓,這塊是中國大學教育的一塊短板,比如項目管理、事務管理、時間管理、壓力管理等技能培訓。二是涉外人事、人際關系管理課程,比如國際禮儀禮節、跨文化人際溝通等等。三是針對涉外談判特殊場景的一些適應力、應變能力等技能。
談判學的課程設置、培養方案等,都應圍繞上述心智結構、知識板塊、技能板塊來開展。
四、涉外談判人才的培養路徑與方案
立足中國現有的教育體制和資源,設計涉外談判人才的培養方案,應該把握三點:一是揚長避短,要看到現有人才培養的優勢,但尤其要看到短板;二是要查缺補漏,以涉外談判人才培養的目標指向性、任務導向性和場景特殊性為原則,對照涉外談判人才必備的心智結構、知識技能圖譜,全面檢討和反思人才培養上的缺漏不足;三是要精益求精,即在人才培養的最終目標上,要保持高標準、嚴要求,致力于有競爭力的精英型人才培養。
根據揚長避短、查缺補漏、精益求精這三條原則,立足我國目前的教育現狀,提出如下幾點意見:
一是教育與培訓并重,課程上既有通識教育,也要有特殊的技能培訓。前者可以說是學院派的教育模式,也是中國傳統教育的主流模式,而后者則屬于實務導向的職業技能培養模式。通識教育立足長遠,立足于培養健全、完善、勝任的涉外談判人才心智、人格,技能教育則立足中國教育短板,立足于為涉外談判提供有競爭力的人才。
第二,在教學模式上,要關注傳統課堂的授課,但尤其要注重情境演練型課程的開發。前者是我們傳統教學的主導模式。但針對涉外談判人才培養,應注重情境型課程設計、模擬、演練和開發。條件成熟的,可以開展實際場景觀摩、實習,有針對性的短期項目培訓和規劃、一句話,教育模式上也應做到場景特殊化。gzslib202204021317第三,一定要做到課程設計、課程實踐都以學生為主體。中國大學教育課堂上多以老師為主體,老師照本宣科,學生聽講記筆記,缺少學生的主動課堂參與。但涉外法律人才培養和涉外談判人才培養,未來學生面對的是來自多元文化背景、多元教育背景,尤其是在歐美教育背景下,課堂主要是學生為主導,學生較為活躍,積極發言,主導論辯,這是通常場景。和這些歐美教育背景的學生相比,我們傳統教育模式下培養的人才,明顯有不足,有短板。當前的國際組織多提倡積極發言、公開討論、論辯理性等組織文化,這些組織文化應在我們的國際組織人才培養教育培養模式中落實下去。
涉外談判人才培養非常具有挑戰性。但究其本質,不是對學生的挑戰,而是對施教者的挑戰,對現有教學教育模式的挑戰。必須積極面對,揚長避短,查缺補漏,理性轉變,如此才能實現我們精益求精的人才培養目標。
五、通過談判教育和培訓,全面提升涉外人才整體素質和技能
目前涉外領域最關心“涉外法律人才培養”、“國際組織人才培養”。這表明,隨著中國日益深度介入國際治理、管理國際事務,我們的涉外法律人才有短板,國際組織人才輸送方面,也存在嚴重短缺和不足。但中國需求大量“國際組織人才”,這只是反映了當下的、階段性的、緊迫性的現實處境。但我們提到教育培養規劃,則應該立足于長遠、持續性的、結構性地人才輸送計劃。考慮到這一點,我們更長遠的教育培養目標應該是“涉外法律人才”或者“國際治理人才”,而不應定位在“國際組織人才”。這是因為,對于中國而言,隨著日益參與國際事務治理,擴大國際事務話語權,對相應國際化人才的需求會與日俱增。“國際組織人才”其實也是“國際化人才”的進一步具體化。國際化人才應該是有法律背景的國際化人才。如果放更長遠的眼光,我們需要的是“國際治理人才”,其包括“國際組織人才”,但不限于“國際組織人才”,但應該是精通法律的國際治理人才。
但無論是培養國際組織人才、涉外法律人才還是國際治理人才,都應把涉外談判作為其重要的知識結構和技能背景。通過涉外談判技能的教育和培訓,全方位提升我國涉外人員的整體素質。涉外談判能力是考察涉外人才培養的重要試金石、是涉外法律人才培養的牽引繩。設置談判學學科,推動涉外談判人才培養,會全方位提升中國涉外人才培養的品質、速度和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