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藝術在創傷后應激障礙治療過程中的效用

周 潔

（南京藝術學院設計學院,江蘇南京 210000）

當代藝術治療屬于心理治療過程中一種比較特殊的形式，它將醫學與藝術聯系起來，將藝術作為輔助治療的手段發展。現代醫學在科學的基礎上發展，醫生在治療過程中并不多加考慮病人的主觀感受，一切以治療病人病癥為準，但隨著醫學發展，富有人感性意味、尊重病人知覺感受的醫學會是未來。

德國哲學家、社會學家阿諾德?蓋倫（ArnoldGehlen）認為“我們理性思維的能力及其所產生的抽象模型和數學概念，以驚人的精確度接近于無機性質的給定物；然而盡管有機化學取得了很多進展，我們對于生命的真正性質并不比古希臘最早的哲學家們知道得更多。”生命的真正性質指的是人最天然的意識、感受、知覺，而醫療與藝術共性都是“感覺”作為導視，患者的病理感受、醫生的主觀判斷和治療過程都脫離不了“感覺”。近年來，當代藝術治療已經在藝術教育、大眾校園心理輔導、醫療、災后心理治療、精神疾病輔助治療等多重領域內都得以應用和發展，藝術在醫學治療中產生正向輔助性作用，對藝術家、參與者、觀者三方起到治療、治愈效果。其中相當一部分患有創傷后應激障礙的病人，逐漸被修復、緩解或者得到長效的治愈，當代藝術在創傷后應激障礙治療過程中的效用值得被探討、被重視。

當代藝術在內容、時代、表現上的多樣性，在藝術形式上就為創傷治療提供相對開放的基礎條件。根據中國健康心理學雜志2016年臨床研究的最新進展，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指當事人突然遭遇，或持久陷入異常的威脅型或災難性的事件或情境之中，理應更為重視患者的心理感受。PTSD分兩種類型，一類是成年一次性創傷，通常是在人們遇到較為突然的天災人禍后，另一類是持續時間較長的、反復發生的，開始于童年生涯的。PTSD主要使病人出現回憶片段式出現、感知覺障礙、反復噩夢、分離性恍惚、情緒控制障礙等典型的障礙，使病人陷于難以辨別真實、虛幻的生活，找不到自我，從而影響病人日常生活。根據病癥特點，不論是哪一種類型的創傷后應激障礙，相對包容的當代藝術治療都在其過程中展現相當效用。本文將以治療過程中誕生的當代藝術作品及相關醫學理論做基礎，著重當代藝術治療針對創傷后應激障礙的治療的作用，辨析當代藝術與心理學治療之間的關系。

一、輔助建立良好醫患關系

創傷后應激障礙的治療過程中，需要治療師與病人能夠建立類似“盟友”的關系，從而幫助發掘自身過往錯誤認知。一方面，治療師需要高度尊重病人本身。將當代藝術作為輔助治療手段時，其形式、主題開放等包容性特點，不論病人作為藝術家、參與者、觀者，是否抱著恐懼、害怕、悲傷、反抗、崩潰等情緒心理參與其中，都會受到尊重，病人在參與時釋放出的認知信息特點，也使治療師作為客觀觀者更易捕捉。實際臨床案例中，當代音樂藝術已經作為干預手段參與病人的治療過程，卞美娟等在治療脊髓損傷者的創傷性應激障礙時使用音樂治療療法，結果顯示明顯能夠緩解患者焦慮緊張情緒，提升正向情感，促進康復。美國音樂治療協會（TheAmerican music therapy association，AMTA）認為音樂，可通過伏核與腹側釋放多巴胺治療心理疾病。實際臨床中，患者音樂診療室內，醫師需根據患者個體狀況播放安靜的、振奮的或者悲傷的音樂。過程中通過音樂幫助逐漸建立良好醫患關系，并在此基礎之上充分調動患者沉浸音樂。隨之治療師根據患者反映調整音樂，刺激患者情緒，最終通過構建環境幫助患者系統脫敏產生治療作用。

另一方面，治療師需始終尊重病人本身的控制能力。產生被信任感對于患者而言也非常重要，治療師絕不能剝奪、否認病人對環境的控制能力，那樣不光會對病人產生二次傷害，也直接掠奪了治療中一種產生基本效用的因素，那就是讓病人在充分的尊重和包容下，由內及外產生情緒上的良性循環，這會幫助病人能夠恢復其自主能力，重新把控自我。而當代藝術治療便達成絕對相信病人本身的特點，當病人參與到藝術創作過程中，他們的任何記憶、想法或情緒等都會被放大，這種放大是基于充分尊重的基礎之上的，他們的控制力被當代藝術、被觀者理解、認可，觀者也能在受當代藝術沖擊過程產生共鳴、找到知音。可以說當代藝術的治療過程，在尊重病人控制力的環節上具有良好優勢。

當代藝術治療的形式多樣，常見形式有繪畫、陶藝、雕塑、書法、舞蹈治療、音樂治療、戲劇治療、身體劇場等。不論是何種治療形式，首先這個過程中不存在任何威脅性，而病人以藝術家或參與者投入藝術創作的過程之中，本身就已經降低了傳統心理治療中的防衛心理。其次，打破心靈壁壘、專注投入治療步驟里，能夠自然促成治療效用產生，病人將內心潛意識里想法或情感浮現，就與當代藝術形成連接體，在此過程中，當代藝術治療的治療過程會是穩固的、安全的、不具威脅性的。即使病人僅僅是觀者，在面對已經成型的當代藝術作品時，形成的聯系也同樣是可靠的，病人感受和感知有所共鳴即使痛苦、崩潰，都只是融入了藝術作品之中，同樣也會被尊重、被認同。因此，當代藝術治療創傷性應激障礙病人時能夠達成建立可靠治療關系這一基礎的治療條件。

二、尊重主動權、穩定情緒

對于精神創傷的脫敏和再加工治療過程里，比較重要的一步便是穩定病人情緒，并始終尊重病人談及創傷的主動權。也就是說，創傷后應激障礙的治療過程中，討論或者怎樣討論創傷細節，應該全然由病人自主決定，這是極為關鍵的一環。因為病人在回憶創傷時會引發很多情感上的反應，這種情感反應會直接影響治療進程。因此，病人如果選擇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選擇用“作者式”表達方式討論有關創傷過程中——控制及失控的感受時，應當由病人完全掌握主動權。而當代藝術中藝術家們選擇用什么方式，表達自己的觀念、表達自己的情感、表達自己的故事，恰恰完全掌握在藝術家們的手中，當代藝術對有創傷經歷的藝術家們始終都是創造了一個良好的包容環境。

約瑟夫?博伊斯（Beuys Joseph,1921-1986年）多數作品都跟他的戰爭經歷有關，戰爭的創傷性記憶附著在作品的主題、材料、形式等中，例如《油脂椅子》（圖1）等。從材料上來看，他在創作過程中應用了大量的毛氈、油脂、木頭、蜂蜜等元素，據博伊斯的回憶錄中談道，他墜機后被韃靼人救入帳蓬之中，帳篷是毛氈帳篷，這個民族也有使用奶酪、油脂等奶制品的習慣。這樣的創作材料、創作題材表達直接掛鉤博伊斯當代藝術創造，而選用此類材料屬于“作者式”表達，他自己本人也坦言如果沒有這段戰爭經歷，他可能永遠不會去使用毛氈。博伊斯很多詭譎多變、大膽的創作表現，將自己的戰爭記憶以當代藝術創作的形式展現出來，恰恰印證了當代藝術治療的包容性，博伊斯在創作時完全是個性的、主動的，其情感流露在其作品之中鋪開，并得到了完整的展現。

圖1 油脂椅子

由于童年創傷引起、長期反復發作患者尤為重要，由于他們的障礙是多方而復雜的，這些障礙一點一點繼續起來雜如星點。每一次想要表達、想要創作、想要參與的過程，在當代藝術治療中都由病人本身決定。當代藝術家在反復表達自我過程中始終都被處在一個被包容環境下，他可以一點一點解開心中的結，只要還有一個觀眾，被理解、被撫慰的感受便始終對患者產生著正向支撐。而若病人觀者或參與者融入當代藝術治療時，會一直處在共鳴之中，他們可以任意選擇自己想要參與、想要自主認同的當代藝術之中，這也變相的尊重了他們的主動權。

三、區分虛擬和現實、修復自我

治療創傷的過程中，需要治療師盡早地并有針對性地，教病人學會與創傷相關回憶和感受保持適當距離。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中闡述人的三我——本我、自我、超我理念，當患者分不清回憶和生活，維持不了虛擬和現實的恰當距離時很容易產生沖突，這樣的沖突會使病人更加不能融入原本的生活軌跡之中，不僅是虛擬和現實之間有明顯的社會差別，他們也會在這種矛盾之中懷疑自我、迷失自我，最終產生自我逃避，失去自我。

當代藝術治療的創作過程，普遍具有沉浸性及時效性、空間性，病人的呈現需要主題明確，在他們創造展覽時，不論是在表達思想或創傷經歷都需要考慮展示的方式、空間和時間跨度等，這無形中已經為摻雜了現實因素，迫使創作者參與現實考量。蘇聯心理學家梯比利斯認為“藝術創作在某個部分上有意識的能動性決定……保障藝術家能夠在他的作品中捕捉，反映某些關系，這些關系受到復雜的制約，以致通過其他途徑不可能認清它們。”藝術創造過程，調動人的主觀能動，能夠相當程度映射創作者心理，表述主觀感受的信息傳遞過程不可避免地會有一定削弱，而“創作”對于創傷者表述癥狀感受的深度、維度具有不可替代性，同時在當事者藝術表達、藝術創作時，作為客觀觀者的治療者，對于創傷者的創作過程中產生的信息，能夠形成更為客觀、清晰的認識。例如仇曉飛《黑龍江盒》（圖2）系列作品，臨摹照片，把記憶中畫面再現。他坦言臨摹過程很平靜、很快樂，如同吃了安慰劑一般。策展人皮力也將他的臨摹再現，簡要概括為這是仇曉飛對于“真實”的質疑和修正。

圖2 仇曉飛 《黑龍江盒》系列油畫作品

當代藝術家們在創作時的諸多現實考量是在不斷提醒病人現實與回憶的差別，參與者和觀者在進入時能夠直觀感知到作品內部和外界之間的差異性，這在潛移默化之中幫助病人重新恢復對現實的掌控，最后將日常生活恰當地與創傷性回憶區別開來，保持清醒，找回自我，修復自我，重新融入日常生活之中。

結語

當代藝術除了能夠針對創傷性應激障礙進行輔助治療，也同樣能夠幫助社會群體能夠深入了解或者理解創傷性應激障礙群體。例如美國2001年“9·11”事件導致紐約市民出現PTSD癥狀的人數提升11.2%。徐冰在威爾士做的《何處惹塵埃》裝置藝術展，將9?11事件收集到的塵埃吹到展廳中，塵土皆是命，叫人深思。這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幫助大眾理解相關群體，合理的藝術表現能夠一定程度上，幫助當事群體正向積極地接受心里干預治療，而創傷者的心理治療通常需要持續、穩定的心理治療，才能夠幫助他們建立真實感和安全感。

當代藝術的治療作用不僅僅體現在創傷性應激障礙的治療效用之中，也能夠對其他病癥產生效用，例如可以用于大眾心理評估和投射實現之中，可以應用于特殊教育治療領域，也可以用于輔助精神疾病的輔助治療之中。當代藝術治療的普及，是人們對于自身身心加以探索、更為了解的結果，其對于人類心理產生的作用將得到長期、持久性的發展和研究。對于創傷后應激障礙的治療作用來說，當代藝術的治療作用并不僅限于建立良性治療關系、穩定病人情緒、幫助恢復自我機制，同時也能夠產生讓病人釋放壓力、宣泄情緒、提高自主性、自我接納等作用，這需要我們進一步的關注和驗證。

注釋：

①[德]阿諾德?蓋倫.《技術時代的人類心靈》.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第6頁.

②卞美娟,蔣菊芳,范丹丹.音樂療法緩解焦慮、抑郁脊髓損傷患者不良情緒的效果觀察[J].現代臨床護理,2015,14(7):47-50.

③梯比利斯.《無意識:本質,功能,研究方法》第二冊[M].1978,第483頁.

④Schlenger WE,Caddell JM,Ebert L，et al.Psychological reactionsto terrorist attacks-findings from the national study of Americans ＇reactions to September 11[J].JAM A,2002,288(5):581-5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