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戰爭報道中“新媒體”的作用

摘要：俄烏沖突所引發的世界沖擊波不僅擴散至政治、軍事、經濟、輿論等諸多領域，還突破物理空間在全球網絡形成輿情。參戰各方借助短視頻、社交媒體、傳統媒體等多種手段開展戰時宣傳，士兵、平民、網紅都成為內容生產者。這一全新的報道模式為透過戰爭檢視“新媒體”作用，洞悉輿論生成機制打開一扇寶貴的窗口。文章從傳播學、輿論學等角度出發，按照技術、報道、審查、輿論的框架，深入剖析越南戰爭、海灣戰爭、俄烏沖突中的典型事件、典型報道，進而檢視“新媒體”的技術演進、戰時審查機制約束在不同時代、不同技術條件、不同規制下，對宣傳技巧、輿論生成機制帶來的影響，旨在為新形勢下的局部戰爭沖突、戰爭條件下的輿論引導工作給出對策建議。

關鍵詞：戰爭報道；“新媒體”的作用；戰時審查機制；輿論生成機制；輿論引導

中圖分類號：G2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2）12-0013-03

一般認為，“新媒體”一詞最早由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技術研究所所長高爾德馬克在 1967 年的一份商品開發計劃書中使用，特指電子錄像[1]。具體到我國，使用“新媒體”最早的文章可以追溯至 1978 年的一篇譯文，介紹以“新媒體”技術改變教育方式和手段，其詞義與“多媒體技術”相近。由此看來，無論中外“新媒體”一詞最初的內涵都與技術直接相關，且無論時代如何變遷，技術變革始終是其最重要的一條主線。

“新媒體”之“新”，在于技術、渠道、終端、服務、成本五個要素發生根本的改變。五個要素之中，技術因需求而生，是核心驅動力，能夠帶來傳播成本下降，進而使得傳播渠道、傳播終端、傳播服務作出改變，最終締造出“新媒體”。在內容生產領域，新生媒體通過克隆/寄生、增強、嫁接、突變等方式，壯大自己，消解傳統媒體的邊界，最終重構輿論生成機制。從要素到內容，“新媒體”在演進過程中面臨的規制往往是模糊的，這也給予了它野蠻生長的空間。

戰爭是敵對雙方為達到一定目的而進行的武裝戰斗，對秩序具有巨大的破壞力量，會對區域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帶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輿論戰是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涉及對敵、對己、對中立三個層面。對敵、對中立較易理解，無須贅述。對己則指本國國民和其他認同己方立場的群體或個人。戰爭報道是輿論戰的重要工具，可以起到威懾敵對勢力、塑造形象、改變態度等作用。

考察不同時代、不同戰爭狀態下的“新媒體”作用，有助于理解在模糊規制狀態下，傳播技術進步對各方利益、文化乃至意識形態碰撞所產生的巨大沖擊力。越南戰爭是第一場電視“直播”的戰爭，此處的直播指采用了電視“直播”技術，而非實時播報戰爭情況。海灣戰爭是第一場借助衛星直播的戰爭，相較于越南戰爭，它在內容分發上并無新意，但在時效上有了較大突破。俄烏沖突則是第一場“短視頻+社交媒體平臺”直播的地區沖突。它們跨越了三個技術時代，面對的各類規制也經歷著模糊—明顯—模糊的變化，輿論生成機制也發生顯著改變，非常具有典型性。考察三場發生在不同年代、不同技術條件下的戰爭、沖突，有助于認識在不同技術條件、不同規制下的“新媒體”在戰爭報道中的作用，有助于闡釋在失序過程中，技術變革對各方輿論乃至意識形態產生的約束，進而指導實踐。

一、越南戰爭

（一）第一次電視“直播”戰爭

1964年“北部灣事件”發生后，美國全面軍事介入越戰，并對北越實施“飽和轟炸”和“焦土政策”，雙方陷入長達10年的戰爭之中。越南戰爭時期，每10戶美國家庭就有近9戶擁有電視機這樣的“新媒體”，平均播放時間超過5個小時[2]。電視讓觀眾對越南戰爭的了解不再局限于報紙、廣播等靜態信息，通過“新媒體”電視“直播”戰爭，動態且殘酷的影像第一次從千里之外走進美國家庭的客廳，走進公眾視野。

（二）越南戰爭電視報道的標志性事件

1965年8月5日，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新聞記者莫利·塞弗以出鏡的方式，報道了美國海軍陸戰隊燒毀越南錦尼村的事件。畫面中，莫利·塞弗站在燃燒著的房子前說，“大家現在看到的是正在越南發生的真實一幕……這次戰斗打傷了3名婦女，打死了一名嬰兒，打傷了一名海軍陸戰隊員，擄走了4名老人”[3]。這篇報道通過跟隨軍隊拍攝，展現了美國海軍陸戰隊用火焰噴射器燒毀村莊的全過程，把戰爭恐怖、慘烈、血腥、殘忍的一面帶到了千家萬戶。直面戰爭的沖擊也讓公眾對美軍有了最初的負面印象。后續眾多類似電視報道逐漸點燃輿論反戰的導火索。

（三）戰時新聞審查缺位

為避免泄密，更好地動員公共輿論，鼓舞士氣，早在一戰后，美國就逐步形成了對戰地記者進行審批，對戰事報道進行審查的戰時新聞調控政策。然而越南戰爭期間，美國政府因遲遲未向北越宣戰，缺乏實行戰時新聞政策的法理依據，戰地記者享受到史無前例的新聞自由，記者不再是服務戰爭的“軍方打字機”，這也使得美國政府關于戰爭正當性、戰爭進展，以及戰爭損失等狀況的發布受到了多角度報道的沖擊，最終導致美國隱瞞戰事真相計劃失敗。

戰時新聞審查缺位，也受美國內部利益集團斗爭影響[4]。由于約翰遜總統代表的南部權勢集團在戰爭中獲利頗豐，老牌的東部權勢集團不斷利用控制的媒體左右美國輿論。盡管南部權勢集團的媒體做了爭辯，但無法回避美國深陷戰爭泥潭這一事實。在此之后，美國政府和軍方吸取教訓，加大戰時報道限制、審查，要求記者嵌入軍隊，并加大戰場信息發布力度，減少信源，避免出現越戰式被動局面。

（四）越南戰爭中“新媒體”的作用

20世紀60年代，觀眾并不會深究電視新聞提供者的信息發布動機、方式以及客觀性，攝像機絕不撒謊一度成為大眾信仰。越南戰爭“春節攻勢”期間，軍事傷亡鏡頭由每周 2.4 次上升到 6.8 次，致使民眾戰爭支持率由1965年8月的61%驟降至1968年10月的37%[5]。1968 年“春節攻勢”后，輿論發生根本轉變，要求政府結束戰爭，最終使約翰遜成為首個被傳媒拉下馬的總統。

綜上，技術進步疊加戰時新聞審查缺位，讓“新媒體”電視更好地體現出視頻報道的現場感、沖擊力，起到了監測社會環境、傳遞信息、重塑觀眾價值觀等作用。由于當時并未實現實時直播、全球傳播，所以“新媒體”在情報領域發揮的作用有限，相關信息污染也較少。

二、海灣戰爭

（一）第一次衛星直播戰爭

第一次海灣戰爭爆發后，伊拉克和科威特境內的國際電信線路被全部切斷，各國派駐中東的記者只能依靠伊拉克通往約旦首都安曼的一條電話線路與外界聯系[6]。在此之前，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已提前購買6部衛星電話，并獲得衛星專線電話的獨家使用權，開創了實時直播戰況的先例。因掌握大量獨家畫面，也深刻影響了世界對海灣戰爭的認知。

（二）美伊戰爭電視直播的標志性事件

在一場新聞發布會上，美軍指揮官指著電視上的一棟建筑說，“現在大家看到的是位于巴格達的伊拉克空軍指揮部。我們會在這里丟下一枚炸彈”。畫面切換，F117隱身戰斗轟炸機投放的激光制導炸彈命中目標，震撼世界。據統計，海灣戰爭期間，美軍在47天的時間里共召開35場電視新聞發布會，舉行了98次記者吹風會[7]。在向世界展示肌肉的同時，也傳遞著“美軍的高科技武器可以避免誤傷平民”等信息，博取世界輿論的好感。

（三）海灣戰爭中的新聞審查制度

海灣戰爭期間，美國新聞審查制度呈現控制消息來源為主、內容審查為輔的特點。各國記者被分為媒體報道隊和后方“旅館大軍”兩個部分。媒體報道隊名額受限，由軍方審查，可嵌入部隊抵達前線，但須在嚴密監督下聯合采訪，且隨時可被帶離。“旅館大軍”則駐扎在沙特首都利雅得，參加軍方組織的“填鴨式”新聞發布會。由于擔心被敵視，只有極少數記者選擇獨立報道。在內容審查方面，美國記者采寫的報道必須交由軍方聯合新聞局審查，必要時由五角大樓終審。

（四）海灣戰爭中“新媒體”的作用

戰爭開始后，美國透過信源控制和內容審查，幾乎將戰場信息發布的主導權和媒體完全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雖然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開了衛星直播戰爭的先河，成為多國了解戰事的重要渠道，但技術的進步并未使其突破戰時新聞管制。美軍透過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著力渲染強大的軍事實力，在給自己打氣的同時，也給伊拉克軍隊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不少國家也將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作為情報來源的補充。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因此被美國海軍新聞局局長堪德爾·皮斯稱贊為“軍事力量的放大器”[8]。對內，好萊塢大片、社會新聞經年累月的轟炸，也讓觀眾對戰爭報道形成了一定的抗體，再加上審查機制，嚴控血腥畫面，戰事進展相對順利等多重因素影響，反戰輿論并未如越戰一樣形成燎原之勢。

三、俄烏沖突

（一）第一次“短視頻+社交媒體”直播戰爭

與第一次電視直播戰爭的越南戰爭、第一次衛星直播戰爭的海灣戰爭相比，俄烏沖突可以被稱為第一次“短視頻+社交媒體”直播戰爭。受制于技術規制、成本限制，在越南戰爭、海灣戰爭時，報道主體為專業媒體機構，內容受制于前方記者、后方團隊和把關人，更易控制。在俄烏沖突中，基于移動互聯網技術的“短視頻+社交媒體”直播，讓士兵、平民、網紅成為與專業媒體同等重要的內容來源。

（二）俄烏沖突電視直播的標志性事件

俄烏沖突爆發后不久，一位匿名烏克蘭戰斗機飛行員單槍匹馬擊落多架俄羅斯飛機的故事在社交媒體上廣泛流傳，他被稱作“基輔幽靈”。烏克蘭官方參與了形象塑造和信息傳播。4月30日，烏克蘭官方在臉書一改常態，稱“基輔幽靈”是烏克蘭人創造的超級英雄，是烏克蘭空軍第40戰術航空旅飛行員的集體形象。從“一名”到“集體”，口徑轉換的背后，一方面是戰局變化需要，另一方面也有社交媒體多元敘事下不得不“祛魅”的壓力。

（三）俄烏沖突中的新聞審查制度

對機構媒體來說，戰時新聞審查政策已極為成熟。但如何管控跨國界的社交媒體，仍不明朗。“星鏈”技術的應用，讓信息傳播不再受限于區域基礎設施。在戰爭未蔓延至外太空前，誰控制了信息傳播渠道，誰就取得了輿論戰的主動權。這也是俄烏沖突開始后不久，大量俄羅斯官方新聞宣傳機構、社交賬號等被西方社交平臺迅速封殺的根本原因。由于并不存在超乎敵對立場、超乎主權之上的審判機構，封殺的合法性與合理性難以得到有力支持。在俄羅斯外宣受限的同時，烏克蘭擁有了超乎國力的輿論資源。

（四）俄烏沖突中“新媒體”的作用

俄烏沖突中“新媒體”是各方設置議題、發掘議題、強化議題以及塑造形象的工具。如2月24日，烏克蘭蛇島守衛答復俄羅斯巡洋艦勸降錄音在網絡瘋傳后不久，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宣布，這13名烏克蘭士兵在俄羅斯軍隊的轟炸中全部遇難。然而，俄羅斯國防部發言人伊戈爾·科納申科夫少將卻在25日表示，蛇島82名烏克蘭軍人放下武器并自愿向俄軍投降。2月26日，烏克蘭國防部又在推特上為俄羅斯士兵的親屬開通了一條名為“從烏克蘭活著回來！”的熱線電話等等，這些都是打擊士氣的典型輿論戰。但“新媒體”的技術特性就決定了它在釋放污染過的信息，快速塑造形象的同時，也能讓漏洞頻頻的形象快速崩塌。

俄烏沖突中“新媒體”還是交戰雙方爭取國際支持的工具。如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就頻頻在社交媒體上露面，宣誓抵抗，呼吁國際支援，制裁俄羅斯。俄烏兩國的使館、駐外官方媒體等也紛紛在駐在國通過社交媒體開展公共外交，爭取當地政府和民眾的理解與支持。

俄烏沖突中“新媒體”還是重要的情報來源。如《華盛頓郵報》報道，一個獨立偵探組織利用社交媒體信息，精確描繪俄羅斯軍隊的行動軌跡。在不對稱情報戰下，俄羅斯軍隊的各項風險激增。然而作為輿論戰場，“短視頻+社交媒體”受制于各方政治壓力，很難做到公平公正，所以必然有一方客場作戰，解決信息污染的難度更大。

總體來看，社交媒體時代的輿論戰，并未脫離信源限制、傳播限制、信息污染以及貼標簽、潑污水等常見手段。在技術變革帶來的傳播成本下降，加快傳播速度和提高傳播效率的背景下，主動設置議題和挖掘議題變得越來越重要，這些都將是輿論戰的重要武器。此外，在可以預見的未來，由于“短視頻+社交媒體”的戰時管控機制并未成熟，部分掙脫戰時管控的戰爭直播或將如同越南戰爭一樣掀起新一輪反戰高潮。

四、結語

作為戰爭宣傳的重要一環，戰爭報道對實現戰爭計劃具有重要作用，其關鍵是塑造形象，改變目標對象的態度。拉斯韋爾開創的“5W”傳播模式以及由此衍生的控制分析、內容分析、媒介分析、受眾分析、效果分析，至今仍具有重要參考價值。縱覽三場戰爭，不難看出技術進步與審查制度始終是制約“新媒體”發揮作用的關鍵因素。技術進步視野下的“新媒體”無疑增加了輿論引導的復雜性，然而與其說“新媒體”改變戰爭報道形態、輿論形成機制，毋寧說技術變革穿透審查規制，在帶來大量信息污染的同時，也讓污染的清洗成為可能。熟悉“新媒體”的技術本質、技術特性是用好這一工具的關鍵。“短視頻+社交媒體”直播戰爭，實質是打破了戰爭新聞首先流向官方政府和軍方新聞傳播控制機構這一單一審查機制，間接催生了多元審查機制，使單向傳播轉為可控的多元傳播，將戰爭報道從靜態傳輸推至動態互動。所以，只有不斷完善信息發布渠道，增強議程設置能力，提高公眾分析能力才能更好地面向未來。

參考文獻：

[1] 夏源.新媒體政府規制研究[D].杭州：浙江大學，2012.

[2] [美]約翰·馬克·法拉格.合眾存異：美國人的歷史[M]. 7版.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8：770-771.

[3] 張良通.新聞報道與越戰“春節攻勢”期間美國國內公共危機[D].上海：復旦大學，2004.

[4] 王亞蘭.越戰時期美國媒體的影響[D].石家莊：河北師范大學，2011.

[5] 張良通.試析越戰“春節攻勢”期間美國國內公共危機：傳媒反戰輿論報道評述[J].軍事歷史研究，2003（4）：124-129.

[6] 劉雪梅. CNN與“電視戰爭”：傳媒反戰輿論報道評述[J].中國國情國力， 2002（2）：52-54.

[7] 胡訓軍.論現代武力沖突中政府的新聞管制[D].長沙：中南大學，2004.

[8] 任海.對美國新聞的幾點認識[J].新視野，2001（2）：62-64.

作者簡介 王維，本科，記者，海南廣播電視總臺電視新聞中心記者，研究方向：新聞傳播制度、輿論學、新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