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務人工智能背景下稅法制度面臨的挑戰與回應

〔內容提要〕稅務人工智能助力涉稅信息收集工作，提升稅收征管效率，但在效率優化的背后也應當關注其所帶來的理念轉變和制度沖擊。在稅收實體法上，人工智能改變原有效率與公平的博弈格局，呼吁更加精致的稅制時代的到來。在程序法上，稅務人工智能對稅收征收的結構設計和立法安排提出了更為細致的要求。在稅務行政裁量上，稅務人工智能縮小裁量權限并預設裁量軌跡。結合稅法相關理念，稅法制度應當及時轉變稅法立法取向，加快實體法立法進程；完善稅務管理結構設計，加強智能稅務監管力度；授權智能稅務合法性，加強規制行政裁量權以使人工智能得以在稅法領域高速馳騁，助力實現稅收治理現代化。

〔關鍵詞〕人工智能 稅收實體法 稅收程序法 稅務行政裁量

一、問題的提出

自圖靈測試開啟人工智能的新路以來，人工智能的發展與應用始終受到時代的青睞。2017年國務院印發的《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和國家稅務總局提出的《“互聯網+稅務”行動計劃》中，都將人工智能的發展提升到了國家戰略的層面。稅務人工智能的出現標志著國家期待以新型技術提升現有稅收水平，完善稅制結構。在實踐層面，近年全國多地出現的辦稅機器人和辦稅小程序都標志著數據時代稅收治理的新方案粉墨登場。大數據時代下日益復雜的現代市場交易以及不斷出現的新型產業，使得傳統的稅收管理模式受到了嚴重的沖擊。涉稅信息不對稱、管理架構不合理、納稅服務不完善等問題的產生促使稅收管理制度需要進一步完善以面對各種新型挑戰。

人工智能與稅收治理的結合為解決上述實際征收難題提供了新的技術思路。具體而言，稅務人工智能的應用優勢體現在三個方面：其一，完善信息收集。稅務人工智能將傳統“以票管稅”轉變為“信息管稅”，解決稅務機關信息缺失難題，完善涉稅信息網絡，提高稅收征管能力。其二，推動信息共享。稅務人工智能助推一體化的稅務管理平臺，克服原有層級制度的信息失真與傳遞低效的缺陷，避免稅務機關信息“孤島化”的出現。其三，提供個性服務。稅務人工智能充分發揮人機交互的智能技術，推動網絡辦稅服務的發展。讓人們享受更為便捷的納稅服務。精準完善的服務功能提升納稅人的納稅體驗，確保稅收便利，提升納稅遵從。

稅務人工智能在實踐中所展現的技術優勢，使得其成為近年熱烈討論的學術熱土。然而現有的研究多指向人工智能與稅收征管結合的技術性思路，例如人工智能在稅收征管工作中的具體安排，涉稅數據在征管工作中的具體應用等，但對于稅務人工智能對稅法現有制度產生的沖擊卻少有討論?？梢灶A見的是，以機器代替人類的創新之舉必將對原有以人為立法基礎的稅法制度產生巨大的影響。

首先，實體法層面。稅收效率的提高使得稅收征管者的目光不再局限于稅款的取得，稅制在效率與公平的蹺蹺板中不再被迫傾向于確保國家財政收入穩定的效率，公平在現有稅法制度中的需求將會被進一步放大。理念的變更必將帶來具體制度的轉變，公平理念的回歸將對稅收實體法提出更多的制度要求。

其次，程序法層面。稅務人工智能的工具性而非裁斷性人格的發展思路決定了其應當處于輔助工具的定位之中?，F有研究多關注人工智能與人結合的制度性安排，但對二者結合后的責任分配卻是少有關注。責任分配涉及納稅人的程序保護，在稅收程序法中具有獨特的法益價值，程序法應當對此作出明確的回應。此外，算法黑箱、算法歧視等學術熱點所指向的涉稅數據收集與使用問題，也應當回到程序法的規制視野之內，以此方能體現程序法的制度價值。

最后，行政裁量層面?，F有的行政裁量權缺乏具體的限制條件，因此，可能會異化為行政機關確保稅收的執法工具而缺失原有立法本意。人工智能收集大量裁量案件，總結裁量尺度，樹立裁量范式，無疑會對原有裁量權起到縮小和預設軌跡的作用。如何在裁量中發揮人工智能的限制作用而不失裁量的靈活性本意值得繼續深入研判。

因此，用人工智能重新叩開稅務領域的大門，必然可以窺見人工智能與稅務多重組合所繪制出的稅務新藍圖。但在正式搭上人工智能這輛“高速列車”之前，有必要對稅務領域的“配件”進行檢修，基于此，方能在人工智能的道路上安全馳騁。

二、人工智能視閾下的制度沖擊：理念、程序與行政裁量

稅務人工智能的出現，對于提高各項稅種征收管理的效率有著天然的技術優勢，征管效率上的提升將為現存稅收實體法改革提供技術動力。在享受稅務人工智能所帶來的技術福利的同時，也應當審慎思考技術變革對現存稅法制度架構所帶來的沖擊。

（一）稅法理念轉向：效率與公平的價值博弈

公平與效率在法律上具有對立統一的矛盾關系。一項稅收制度往往體現了制定者在公平與效率兩方面的取舍考慮。由于現實中，稅務管理機構的能力處于一個定量，而當人們在公平與效率之間取舍時又會習慣趨向效率，這便導致了現存的許多制度難以兼顧公平。征收方式的變動史就是制度中效率與公平的博弈史。以個稅征收方式的轉變為例，我國在過去一直采用的是分類征收方式，以過去的征收技術來看，此種方式能帶來最大的征收效率，對于保證國家整體財稅的穩定最具效益。

然而，個人所得稅的制度價值更在于調整社會貧富差距，實現社會分配公平。在個人收入逐漸多元化的今天，對于高收入人群來說，工資收入只占據很少一部分，但是對于低收入的人群來說，工資收入幾乎是其收入的全部。因此，在原來征收方式的背景下，高收入者只會更少繳稅，而對于低收入者而言，稅務負擔則會日益加重。這將導致收入分配更加不公，貧富差距擴大，社會公平難以實現。然而，當征收方式改革為分類征收和綜合征收并用的混合征收方式時，對于高收入者和低收入者將會都起到一個很明顯的調整作用，實質上促進了社會分配的公正。當然，此種改革的推進離不開納稅機關征稅能力的發展，采用混合方式征稅的一個前提是征收模式的改革不會導致稅收征收效率降低，不至于影響全國財稅收入的穩定。因此可以說，效率一直是稅法理念趨向公平的制度困難。

當稅務人工智能應用于稅收工作之時，稅務人工智能自身所具備的天然的技術優勢，將會給納稅工作的效率帶來更大的提升。大數據的應用，使得稅收工作中最為困難的涉稅數據問題得以充分解決。人工智能機器人充分發揮其作為機器的性能效應和深度學習的進步能力，大幅度地減輕了稅務工作人員的勞動量，將大量稅務人員從簡單的工作中解放出來，將更多的人力資源投放于稅收工作中的決策層面。人工智能的應用，將為稅收征收帶來更大的活力，稅收征收的效率也將不再成為制約人們被迫損害公平，提升效率的決定性因素。個稅的改革向著更加公平的方向發展，真正發揮個人所得稅所具有的減少貧富差距，實現社會公正的制度價值。

人工智能發展對稅收征管的影響是直接的和漸進的。當稅收征管有了根本性的改變后，稅制結構也需要有內在變化。人工智能應用于稅收征收后，顯著推升的征收效率將使得稅法制度的公正價值不必再讓步于效率價值，在國家稅收利益得到充分保障的前提下，稅收實體法將會向著更體現制度公正的方向改革發展，更多體現公正的制度將會被制定出來，稅收實體法也將會駐足于社會公正領域。人工智能的應用將起到推動現存稅收實體法的大力變革，建立更為公正的稅制結構，實現稅收制度調解收入分配，實現社會公正的作用。

（二）稅收程序欠缺：分工結構、數據管理與責任分配

法律作為上層建筑，其制定、修改、發展必定依托于科技發展、社會變革等的變化。我國現存的稅收程序法對于稅收征管的制度安排是從現實的稅收工作的角度出發的。其中多項制度也是針對具有社會性的稅收征管人員而進行設計的。立法者在當時的立法背景下難以預見人工智能這項新型科技在稅收領域的應用。因此，當稅務人工智能在稅收工作中進行深度應用時，稅收程序法必須及時做出相應的調整。

此外，稅務人工智能如果想應用于稅收征管領域，其行為應該具有法律上的正當性。稅務人工智能在具體的實踐應用中，也會涉及分工結構、數據管理和責任分配等層面的法律問題，這些問題都應當由法律作出預測性安排，避免因無法可依而導致社會秩序的紊亂和法律關系的失序。

1.分工結構

稅收征管人員在處理稅收實踐問題時，不僅從法律規定的層面出發，也會從直覺、工作經驗、執法風格等非法律層面進行考量。但是人工智能作為機器，并不會受到類似的經驗、直覺等人性化的因素影響。這種工作機制在稅收工作的實際應用中有利有弊，不可一概而論。

從利的角度看，稅收征管人員作為一個社會主體，具有社會性，其執法有可能會受到社會關系、利益誘導、心理反應等因素的影響。執法行為的正當性和合法性難以得到完全的保證，因此實踐中也出現了納稅人和稅務機關某些工作人員串通偷稅漏稅，損害國家稅收利益，影響社會公正的不法現象。稅務人工智能不會受到這些因素的影響，只會按照程序的設計進行執法行為，對于維護程序的公正具有積極作用。

從弊的角度看，我國稅收法律不僅考慮經濟效益與國家利益，也會有道德性的考量因素。例如，我國稅收中對于貧困地區和受災地區往往會有稅收上的優惠，此類情形不是從利益角度衡量，更多的是從道德層面進行考慮，統籌規劃、利弊相權之后做出的結論。

人工智能機器人不會有道德的理念，也無法從道德的角度進行稅收管理。因此其所作出的稅收征收行為可能會表現出不顧人情的一面，降低稅務機關的社會評價。稅收程序有其特有的制度價值，即保障稅收關系和限制公權影響。因此針對稅務人工智能的利弊二性，稅收程序法應當作出一個清晰的結構化設計。對于稅務工作人員和稅務人工智能之間的工作結構進行一個創新性的安排，既要發揮人工智能機器化的優勢，又要避免機器化的弊端破壞稅收程序法的制度價值。

2.數據管理

稅務人工智能是在“互聯網+”的背景下利用大數據與云計算兩項技術進行工作的，因此數據收集是稅務人工智能工作的前提條件。程序法固然可以為數據收集提供一系列強制性的規定以保證稅務數據收集的便捷，然而公權力無限制的收集信息，則可能會觸犯到私權利。因此數據收集的背后反映的實質為公權力與納稅人權利的一種平衡。

提供強制性規定意味著對于納稅人私權的破壞。程序法的制度價值包含了對稅收公權的限制，這一價值包含了兩個角度的內容，對稅務機關權利的限制和對納稅人權利的保護。在數據收集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對納稅人的隱私造成一定的損害，因此程序法必須對數據的收集工作進行明確的制度安排。缺少必要的制度安排，任由稅務機關按照行政條例進行收集工作，可能會造成公權與私權的矛盾對立，破壞公眾對稅務工作的認同感，造成稅收不遵從，影響國家稅收工作的開展。

此外，數據收集之后，數據的利用與安全問題也是制度安排的重中之重?，F今的時代是一個大數據時代，數據的價值毋庸置疑。數據對于社會穩定、經濟發展都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若稅務機關的工作人員受到了來自社會關系、金錢誘惑等多方面的影響，而將本該用于稅務工作的數據泄露、轉賣，對于納稅企業的影響可能是致命性的。同樣，對于稅務機關來說，如果出現了數據泄露的丑聞，稅務機關在公眾心中的形象將大打折扣，稅務數據的收集工作將會變得更加困難，稅收關系將會受到嚴重的沖擊。

因此，對于如何收集數據、如何保存數據、如何利用數據以及數據泄露后違法責任的承擔等問題，程序法都應當作出一個整體化的制度設計，保障納稅人的數據安全，保護稅收關系的穩定。

3.責任分配

稅務人工智能依據稅務機關輸入的結果要求和預定程序進行工作，人工智能對于實際工作中出現的一系列突發狀況不具有變通的功能。人工智能只能通過相關預設程序進行工作以實現設定的結果。不得不考慮的是這種工作機制將會帶來的損害結果，因為人工智能難以做到變通且只求目的，是否會在實際上造成納稅人的損害？如果造成了損害又該如何進行規制？程序法應當對此類問題進行預測性設計。

關于人工智能的法律地位，應當將其歸類為法律客體，而非法律主體。因此人工智能如果實際上造成了一定的損害結果，從理念上就難以將責任歸之于人工智能。如果沒有法律對此進行專門的責任分配，稅務機關將責任歸之于人工智能本身，則極易造成侵權責任難以確定以及納稅人受到的損害無法得以彌補等不利后果。

除了人工智能自身致損的情況外，對于他人利用人工智能進行損害的情形也應當進行考慮。人工智能沒有獨立思維，只會按照輸入程序者的要求進行工作。如果輸入程序者出于不正當目的而故意輸入錯誤程序，則人工智能也只會按照程序要求進行工作。那么造成損害的結果應當如何進行責任劃分？稅收程序法應當進行相關制度上的設計，通過完備的制度規范對此類行為的責任分配有一個清晰明確的規定。

沒有責任限制的權利只是一紙空話，不管是出于對公權限制的角度還是對私權保護的角度，程序法都應當對使用人工智能后可能會帶來的違法責任分配作出預測性的制度設計，責任的認定和分配也應當得到明晰。

（三）行政裁量限制：權限縮小與軌跡預設

稅務行政裁量權是指稅務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在法律、法規、規章限定范圍內，按照法定程序，依照稅務行政的基本原則，享有的對稅務行政行為進行判斷或選擇的權力。稅收行政權力的行使依托于稅務行政裁量權，稅務行政裁量權的目的價值在于提高稅收行政征收的效率，保證稅務行政執法的公平與正義。因此如何在兼顧效率的同時保證裁量的爭議是行政裁量上的權力反思。稅務人工智能從權限縮小和軌跡預設兩個角度對行政裁量產生影響。

1.行政裁量權限限縮

我國法律所規定的稅務行政裁量權由稅務人員具體實施，稅務人員作為一個自然人，其利益觀、權力觀和價值觀不可避免地會和地方利益、個人利益、集體利益等聯系在一起。這些聯系對于稅務行政裁量行為有著十分重要的影響作用，外加在我國稅收征收管理的過程中還存在著“人情稅”“關系稅”等權利不正當行使的行為。實踐中，有的稅務機關為了完成稅收任務，和某些長期提供穩定稅收的納稅人建立了不正當的納稅關系。納稅人企圖通過金錢攻勢來獲得稅收優惠，減少納稅數額。稅務機關在外部環境穩定、稅收任務有保證的情形之下，也會“網開一面”給予相應的稅收優惠。這種行為實質上造成了國家稅收利益的流失，破壞了稅收征收管理過程中的公平與正義。稅務裁量權由于缺少有效的監督管控機制，因此容易出現裁量權超出合理限度、權力行使失范的現狀，而這恰恰會破壞稅收征管制度的秩序與公正價值。

因此，縮小稅務行政裁量權的范圍作為稅務裁量行為的一種事前規制，對于解決權力尋租等不公正現象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稅務人工智能給縮小行政裁量權提供了廣闊的可操作空間。稅務人工智能將所有企業的涉稅數據收集，通過事前由國家稅務系統統一設定的算法進行計算，從而得出每一企業的應納稅額，并且對于該應納稅額進行水平與垂直兩方面的報備，從而保證征納數額的穩定和強制力。稅務機關基于不正當理由而做出的降低稅收稅率、進行稅收優惠等行為將無法輕易實現。由于出現了有效的制約方式，這一自由裁量權將不再顯得“方便有效”，權力機關也不會輕易地再去作出內容不合法的相關稅務行政行為，這對于整體稅收效率的提升和實現個案正義具有顯著的提升作用。

2.行政裁量軌跡預設

稅務機關行使行政裁量權應當基于平等的思想公正對待每一個納稅人，對于相同的情形應當采取相同或者類似的處理方案，不得進行區別對待。因此同一地區的稅務部門的處理方案不應出現較大的偏差。但在實踐中，稅務行政人員的個人素質水平無法保證達到一個基本的水平線，由此導致了稅務行政人員對于具體案件的事實認定、法律適用等看法也會出現較大的偏差。因此，對于相似的具體案件，可能會出現適用法律不同、認定事實性質不同、采取的行政行為不同等局面。例如我國《稅收征管法》中規定的“情節較重”這一情形，錯誤或者不同的理解將會導致不同的處罰出現。這些現象不僅會造成具體案件出現個案不公，同時也會造成對稅法制度公信力的破壞。除了上述情況外，稅務行政人員在進行稅務行政裁量之時會受到自身情緒、經驗、直覺等非法律因素影響從而影響裁量的公正性與合理性，這種現象也極大地損害了稅收公正，對稅法制度造成消極影響。

人工智能的介入將使稅務行政裁量的軌跡變得清晰，行政裁量行為將呈現可預期的特點。人工智能采集大量的案例，將其中正確且具有代表性的案例進行匯總，對于類似的問題進行系統內部的邏輯推理，將案件與處理方案進行對應統一。當實踐中具體的稅務機關將案件情形輸入人工智能之中，人工智能可以自動提供一個方案的雛形。稅務機關以這一方案為依據，進行適當的加工處理即可作出裁量意見。這種操作方式使得稅務機關的行政裁量行為都具有一個清晰的軌跡，人工智能通過預設這種軌跡可以對同案不同判的現象進行有效控制，從而嚴格規范裁量權行使，避免執法的隨意性。

除此之外，稅務機關所做的裁量行為再反向輸入到人工智能系統之中，人工智能系統在預設合理性、合法性等審查機制后，對于稅務機關根據模板作出的行政行為進行反向審查。重復的人工智能應用保證行政裁量行為滿足行政行為合法性和合理性兩個方面的要求，保證個案正義，維護稅制公正。

三、回應與創新：人工智能的稅法框架性討論

科技引領著時代的發展和制度的改革，科技的進步意味著經濟結構、發展理念、價值選擇等多個制度基礎的變化。上層制度基于下層基礎的改變應當及時做出適當的調整，通過制度的創新來回應技術的發展，保證制度不落后于社會發展。針對稅務人工智能已經顯現的技術優勢，稅法制度應當做出相應的制度回應，保證稅務人工智能的應用始終處于法律的規范之中。筆者認為，稅法制度對于稅務人工智能的回應與創新應當考慮以下三個方面。

（一）轉變立法取向，加快立法進程

人工智能克服了人類工作中存在的體力、精力、能力等自然限制，作為一個機器，人工智能所特有的機器屬性使其可以不知疲倦地為納稅人服務。稅收工作效率大大提升的背后反映的是稅法制度對于公正和效率的比重的重新分配。具體而言，原有重效率而輕公平的稅制選擇只是在基礎性條件欠缺的情形下的一種無奈之舉。在AI技術的支撐下，稅務管理效率將不再是約束條件，應當加大對公平的考慮，呼喚更加精致的稅制時代的來臨。

以個人所得稅為例，稅法制度應當充分發揮人工智能帶來的技術優勢，進行個稅制度上的改革與創新。例如個稅中的加計扣除項和累進稅率，這兩項作為發揮個稅調解社會分配收入的重要手段應當進行嚴格科學的設計。大數據的應用將會使得收集個人收入數據更為簡便，基于公平的調配理念，設計更多個性化的稅率或許成為一種可行之策。基于調節貧富差距，實現社會公正的稅收目的而設計專業化、個性化的稅率將不再只是一種理想，而更可能成為現實。因此，為了適應人工智能的發展，應當加快稅收實體法的制度改革，促進稅收實體法制度更加合理，實現維護社會公正的制度價值。

此外，消費稅、增值稅、房產稅等與國民生活息息相關的稅種法尚未制定，只有行政規章能進行規制。因此，不管是出于對未來稅收征管的需要還是為了實現稅收法定主義的要求，都應當加快實體法的立法進程，推動實體法的制定?？梢灶A見的是，隨著人工智能的應用，征收管理中存在的諸多問題都需要法律作出具體明確的制度安排。無法可依，將會導致稅務機關執法水平不一，出現相同情況不同處罰的情況。此類現狀將會帶來納稅人對于稅務機關的負面評價，給國家稅收造成嚴重的損害。因此人工智能的應用也在倒逼實體法加快立法進程，實現稅收法定的制度要求。

（二）完善稅務結構，推動智能監管

人工智能帶來了勞動力的解放，稅務工作人員不必每天重復大量簡單的稅務工作。人工智能將重新定義稅務工作方式，通過人機交互來提升解決納稅人復雜稅收問題的效率與成效。但是智能化的背后仍然存在著機器性的弊端。稅收程序法應當如何進行結構設計，才能兼顧兩全，既發揮人工智能的優勢也能避免機器融入人類社會而可能出現的弊端是程序法上的一個重要命題。筆者認為，稅收程序法應當確立以“稅務人員為主，人工智能為輔”的構造思路。

第一，稅務工作人員作為行政人員，其專業性、道德性、社會性等基本工作素養都經過了相當嚴格的考核。

第二，稅收利益作為國家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其關乎社會發展和國計民生，而以人工智能為主將會給國家經濟發展帶來不可預估的風險。

第三，基于稅務決策的道德性，人工智能無法比人類更好地理解稅務道德性的要求，也會給稅務工作帶來巨大的麻煩。堅持以稅務人員為主的結構設計，還能賦予稅務行政人員對人工智能的管控和技術監督權。

人工智能因為不具有獨立性，且存在滯后性和不完善性，所以其工作的動力和能力全部取決于其管理者，因此稅收程序法應當做出監督管理和適用限制兩方面的制度安排。在落實人工智能合理應用的領域，法律應當規定嚴格的監督機制。從事前風險防范、事中錯誤預警、事后責任追究三個方面進行管控。

從事前風險防范的角度出發，人工智能無法主動對其管理者說不，若管理者為了實現自己不正當目的而輸入錯誤程序，則人工智能也只能按照程序進行工作。因此需要及時進行程序檢查，所有人工智能程序的控制和修改權只能掌控在頂端管理者手中。對于所有試圖修改程序的行為進行及時的反饋示警，從源頭處控制風險。

從事中錯誤預警的角度出發，人工智能應當配有自我檢查機制。對于不符合理念精神的行為及時發現，并且能向上反饋，避免錯誤執法行為實施。防止有人利用法律和程序的漏洞謀取不正當利益，破壞稅法制度的穩定。

從事后責任追究的角度出發，稅務機關應當進行定期的案件審核工作和不定期的抽查工作。對于錯誤的行政行為，找到直接負責人員進行問責。保證責任落實，保持稅務人工智能應用的活力。

此外，人工智能只適用于一些程序性事項，而不能推廣至稅務工作的所有方面，基于此，程序法應當嚴格規定人工智能的適用范圍。程序法應當嚴格限制人工智能適用于稅務登記、納稅檢查、信息管理等程序性事項方面。對于稅收征收糾紛等方面，人工智能無法進行有效的處理。

因此，稅收程序法要對人工智能的具體應用方面做出明確的范圍限制，隨著技術的不斷發展，可以逐步進行修改來適應人工智能能力的增長。因此，針對人工智能的實體應用，稅收程序法必須做出具體而微的制度安排，保障人工智能的合理應用，避免科技給諸多違法行為帶來尋找法律漏洞的機會。

（三）授權智能稅務，規制行政裁量

由于現存法律制度中對于行政裁量權的規定較為稀少，行政裁量權雖然發揮著積極優勢，但是缺少制度限制的消極因素也給現實稅務工作帶來了嚴重的影響。稅務機關作出行政裁量行為時的自由意志性決定了對其進行控制的必要性。因此，想要保證稅務工作中的個案正義，維護稅制穩定，必須要對行政裁量權作出相關規制。

稅務行政裁量沒有一個確定的標準，稅務機關往往是出于法律因素之外的一種考慮而進行裁量，而人工智能卻具有固定性，只會按照確定的程序安排和理念指導進行工作；行政裁量往往會導致同種情形不同處理的現象出現，但是人工智能卻能保證相同情況相同處理。雖然人工智能能對行政裁量中的許多弊端進行規制，從而保證行政裁量權發揮積極作用，即在無法可依的情況下，妥善合理地處理稅收工作中預見的問題，但是從法律效力上來看，行政裁量權具有法律上的效力性規定，而人工智能對于行政裁量權的規制卻尚未取得法律上的授權性規定，這就導致了兩種權力在法律效力和法律地位上的不對等。

因此，若想加強對行政裁量權的規制，必須要取得法律上的授權性規定。稅法制度要積極做出相關立法安排，保證人工智能的工作機制對于減少行政裁量的自由性和預設行政裁量的軌跡具有法律上的正當性。取得合法性后，稅法制度仍需進一步積極利用稅務人工智能，對稅務行政裁量權進行規制。一方面在實踐中通過減少稅務行政裁量，來保證案件處理結果的正當，維護稅制穩定；另一方面，通過人工智能預設稅務行政裁量行為的軌跡，保證案件處理結果不會過分出乎人們預期，保證行政行為的合理性。

四、結語

隨著大數據時代的到來，人工智能的技術優勢將會變得更為明顯。針對稅收工作中的諸多難題，人工智能基于其獨特的數據分析和智能應用可以為稅收征管提供更多的活力。但與此同時，也應當清晰認識到人工智能的應用背后對于稅法制度的沖擊，預測到人工智能所暴露出的制度缺陷。制度改革，理論先行。人工智能的技術優勢帶來了對效率與公平的全新思考，同時也對現有的稅法體系提出了新的要求。稅收程序法要將人工智能積極納入法律調整的道路上來，在法律的范疇中最大程度地發揮人工智能的效能。利用稅務人工智能縮小與規制稅收行政裁量權，保障稅收決策的合理化。稅法制度需要做到在多個層面上保障稅務人工智能的發展，將稅務人工智能納入實現我國稅收現代化的稅法進程中來。

（作者單位：華東政法大學經濟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