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飽含對全球安全挑戰、傳統競爭意識和全球傳播治理能力的憂思,為開展國際傳播注入了人文關懷與哲學智慧。由此,國際傳播的戰略選擇應在思維上以合作取代對抗、以建設性取代批判性,在路徑上聚焦“類思維”塑造人類共同價值、基于共同價值構建故事共同體、重視公共傳播機制建設。
【關鍵詞】人類命運共同體 全球憂思 國際傳播
當今世界充滿不確定性。人類正處在一個挑戰層出不窮、風險日益增多的時代,人們對未來既寄予期待又感到困惑。習近平總書記站在歷史和全局高度,創造性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時代倡議,在多個場合、多次重要講話中加以闡釋論述,賦予了這一理念豐富的文化內涵:“政治上,體現出互相尊重的相處之道以及合作共贏的發展之道;經濟上,體現出開放包容的發展氣度以及普惠平衡的發展涵養;安全上,體現出化干戈為玉帛的協調原則以及協和萬邦的全球愿景;文化上,體現出和而不同的哲學智慧以及美美與共的繁榮理念;生態上,體現出天人合一的生態智慧以及持續發展的生態道德。”①這互相交融的五個方面,飽含著全球憂思意識,為國際傳播戰略選擇提供了思維上與路徑上的啟迪。
一、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全球憂思意識
(一)對全球安全挑戰的憂思
新一代信息技術加速了全球化進程,跨文化、跨民族、跨地域的信息傳播活動日趨深入,全球交往日益頻繁,與此同時也引發新的全球安全挑戰。從歷時性看,傳統安全與非傳統安全彼此交織;從共時性看,地區性問題與全球性問題相互連接。“全球安全”的內涵一直在改變,但是有一點從未改變,即是人類社會之間日益加深的利益交融、安危與共。
應對全球性安全相關的突發事件,能否從國內應急響應過渡到全球應急響應,能否突破“這邊風景獨好”的價值局域,樹立“全球同此涼熱”的思想覺悟,能否打破信息壟斷,推進多元意見的協商平衡,這些都是開展國際傳播需要深思的問題,也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全球憂思意識的體現。
(二)對傳統競爭價值觀的憂思
在物競天擇的進化論思想熏陶下,競爭、對抗、弱肉強食等二元對立價值觀成為以往國際社會的相處規則,也助推國際傳播的話語霸權爭奪之勢。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體現出與此截然不同的多元平衡價值觀,有助于促進國際傳播從對抗走向對話協商。
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主張國家間應相互尊重、平等協商。全球20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歷史背景各異,形成了不同的政治體制發展道路,建立了不同的社會制度規范。意識形態競爭和話語霸權并不符合國際社會的客觀現實,也有違傳播的發展規律。相反,“一個傳播發達的社會,就是所有的主體在一個媒介化體制的普遍狀態中,都成為媒介,成為社會性意義上的相互決定的參與者”。②
(三)對全球傳播治理能力的憂思
傳播新技術帶來紅利的同時,也使全球傳播問題變得更為復雜,新聞危機、技術依賴、算法倫理、隱私安全等問題暗流涌動,全球傳播治理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在世界觀上所展現的關系主義本體論和整體主義方法論,為開展全球傳播治理提供了可循脈絡。
從本體論上看,整個人類社會是以關系而非個體為本位的,個體的存在以整體的存在為基礎,在彼此關聯中形成了一個共同體。正如馬克思所言:“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③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重視全球關系而非個體國家,國際社會不是一個以某國為中心的“同心圓”,而是一個以國家為節點的“關系網”,這個關系網上沒有中心,每個節點都有可能牽動其它節點。
從方法論上看,整體主義從整體出發看待個體的存在與發展。自古希臘犬儒學派和斯多葛學派最早提出超越于城邦利益的“世界公民”構想以來,“人類整體意識”在西方文明中得以覺醒,并伴隨全球各類危機的加劇受到普遍關注。作為一個整體,國際社會各主體在互動中彼此建構,不斷改變在社會中的存在狀態。正因這種彼此關聯和共同參與的屬性,每個主體都無法只考慮個體利益,還需著眼于人類整體利益和更深刻的社會關聯性,從整體出發,思考自身與國際社會的關系。
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下的國際傳播戰略思維選擇
飽含全球憂思意識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以人文關懷啟迪心智,也讓人們審思一個問題:在交往日益緊密的全球化背景下開展國際傳播活動,人類該做出怎樣的戰略選擇。
(一)以合作思維取代對抗思維
六度空間理論的“小世界現象”,在當今全球關系網中基本被驗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行事原則是不現實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全球憂思啟發人們,在面臨一些重大的國際傳播議題時,以合作思維取代對抗思維去展開敘事和表達意見是必要選擇。而樹立這種合作思維,需要具有改變傳統對抗思維的思想覺悟。
一是摒棄“零和博弈”,篤信和諧共生的思想覺悟。一些西方發達國家所信奉的“零和博弈”論多年來主導國際社會的相處方式,“中心-邊緣”的世界體系模式成為人們看待世界的常規模式。這種思維營造了一種對抗和競爭的氣氛,國際交往以自我為中心,非我即敵,習慣于使用“西方文明與東方文明”“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來表達對立或者敵視的觀念。然而,在作為關系網存在的世界體系中,是沒有中心的,任何一個點都有可能成為中心。命運相連的體系之下,追求和諧共生才是人類可持續生存發展的正道。
二是樹立“全球同此涼熱”的思想覺悟。在中國處于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水深火熱之時,雖然遭遇了一些國家的冷嘲熱諷甚至歧視,但更多地受到了國際社會的政治支持和物資捐助。而當中國脫離火海,并沒有獨善其身、隔岸觀火,而是以“全球同此涼熱”的思想覺悟,回應各國求助,在政府援助、民間援助、醫療技術合作等方面,積極扮演“救火隊員”的角色。這種物理空間意義上的國際傳播活動是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知行合一的直接體現。
(二)以建構性思維取代批判性思維
批判性思維重在指出問題,建構性思維重在解決問題。解決問題比指出問題更有價值,指出問題意味著把事情辨明,而解決問題意味著把事情推進。隨著全球媒介生態的轉變,大眾傳播開始走向公共傳播,倒逼傳統的新聞產制方式和理念發生轉變,以解決問題為邏輯起點、以積極中立為價值取向、以公眾參與為實現路徑的建構性新聞應時而生。國外學者利斯貝思(Liesbeth Hermans)與凱瑟琳(Cathrine Gyldensted)提出“建設性新聞的六個關鍵要素:解決方案導向的新聞框架、未來導向、多樣性和包容性、賦予受眾權力、提供語境、共同創造”。④國內學者史安斌總結了“建設性新聞的六個核心理念:問題解決導向、面向未來的視野、包容與多元、賦權、提供語境、協同創新”。⑤而從本質上來說,建構性新聞是一種建構性傳播,它以相互尊重與相互理解為基礎,以批判性思考與合作為途徑,以解決問題與達成積極效果為目標。
在建構性傳播思維下開展國際傳播活動,任何行為體都需要抱以平等姿態互動交流,相互尊重與理解,合作解決共同問題。在國際信息交流活動中,只有不固執己見,不自以為是,才能更好地進行文明對話。從長遠來看,建構性傳播思維是未來應對民粹主義、狹隘民族主義等給人類文明對話帶來阻礙的一種可靠性選擇,也是提高全球傳播治理能力的必要選擇。
三、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下的國際傳播戰略路徑選擇
(一)聚焦“類思維”塑造人類共同價值
人類命運共同體蘊含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類思維”基因。馬克思指出,以“特殊階級”和“利益集團”為代表形成的“虛幻的共同體”⑥,造成了不同共同體與個體間的分裂,而聚焦人之為人的“類思維”則超越了這種分裂,能夠幫助人類克服“人類命運共同體”進路中的重重阻礙,從和平、發展、正義、民主、包容、自由等這些超越民族、國家界限的人類共同價值中尋找共識,實現不同共同體、不同個體之間的自覺和自由聯合。正因如此,人類有可能突破種種社會角色的束縛,在“人”的本質上實現認同;人類生存的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開放性、包容性、統一性也將成為可能。
實際上,人類的一切共同價值都來自于人由于同情心而產生的正義感。在亞當斯密看來,人天生具有同情心,同情心是“在其最固有的和最原始的意義上,對他人的苦難所表現出來的同胞感情”。⑦也就是說,人基于本我的道德倫理意識,會對他人產生同情心,進而產生身份的認同,在認同的基礎上將本我和他者合二為一,正義感由此產生,并在交往中交換和傳播正義。這種同情共感能力使得人們能夠超越個體差異,自覺地遵循那些維護社會穩定的規則。
然而,人類的這種同情共感能力是有待提高的,關于“類思維”的覺悟遠遠不如聚焦特殊利益的“虛幻共同體”影響力更加根深蒂固。以此次COVID-19的命名為例,盡管早在2015年世衛組織等機構就提出,對于新發現傳染性疾病的命名,應以使用中性、一般術語來代替人物、地點、動物和職業為原則,但當傳染病來襲時,人們仍習慣于將傳染病命名和地域群體相關聯,“武漢肺炎”“湖北肺炎”等話語仍在被西方媒體惡意使用。這些言辭映射出人的同情共感能力中“類思維”覺悟的不足。國際傳播議題往往涉及多民族國家利益,如何跳脫出聚焦特殊利益的“虛幻共同體”,塑造并維護人類共同價值,是當下國際傳播必須思考的問題。
(二)基于共同價值構建故事共同體
如果說共同價值提供了國際傳播的主題,那么講故事為國際傳播提供了一種思維方式。人類是喜歡講故事的動物,人們通過故事來傳遞情感,也可以說,世界是由一連串的故事組成的,人們從中選擇故事來構建人類生活。從傳播效果上來看,故事思維遠比道理思維好得多,講道理是一種不平等姿態的教育,容易引發人本能的逆反,而講故事是一種平等姿態的分享,容易產生代入感和移情效果,激發同情共感。
簡要來說,構建故事共同體也就是以故事化方式呈現出明朗的主題。根據肯尼斯·伯克(Kenneth Burke)提出的“戲劇五因”(Dramatic Pentad):場景、人物、行為、手段、目的。好的故事,需要引人入境的場景、引發受眾共鳴的人物、精心設置的故事情節、恰到好處的呈現方式以及明確的價值理念。就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來說,其所蘊含的文化內涵豐富深刻但也晦澀難懂,很容易因敘事宏大而給人以空泛的印象,在傳播過程中尤其是跨文化、跨地域、跨種族的國際傳播過程中,容易遭遇文化折扣問題,影響傳播效度。這種情況下,通過有高度、有溫度的故事以小見大、深入淺出地傳達價值情感,通過故事化傳播激發“同情共感”,促成人們的情感關聯,不失為構建故事共同體的可行路徑。
(三)重視公共傳播機制建設
被社交媒體賦予媒介近用權的公眾,成為信息的生產-消費者,信息的生產與消費日益大眾化、個性化、民主化。而國際傳播作為一種跨國性的信息流動方式,已然形成了一個由廣大公眾集體智慧和力量聚合的信息網絡體系。作為國際社會的公民,每個人都在信息的國際流動中扮演著信息節點的作用。國際傳播的關懷對象也逐漸由民族國家的層次向人的層次降維。媒介技術加持下的國際傳播活動愈來愈呈現出公眾化、草根化特性,公共外交也在數字媒體的加權下日益彰顯出重要性,一個全球性的公共傳播時代正在來臨。在這樣的背景下開展國際傳播活動需要樹立前瞻意識,重視公共傳播機制建設,開拓多方參與的公共傳播新路,促進國家力量與草根力量的協同。
我們需要注意的是,當前發展中的公共傳播存在公共理性匱乏的現實問題。一方面,信息繭房形成意見的聚合,但同時也導致意見的分割,意見的失序、撕裂、對抗成為普遍現象。另一方面,公眾出于博眼球、謀利益等因素驅使,生產出海量的信息也帶來海量的“垃圾”。在人們的判斷能力、過濾能力有限的情況下,虛假信息搭乘社會化媒介在短時間內就能人盡皆知。一場波及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不僅涉及危機傳播、健康傳播、政治傳播,也成為國際公共傳播的實踐場。信息的后真相、非真相以及公眾意見表達的沖動化、情緒化、失范化在涉及這一話題的國際傳播信息場域內廣泛存在。因此,在一個即將到來的全球化公共傳播時代,如何培養公共輿論的“理性品質與能力”⑧,推動意見表達從對抗走向對話,是擺在國際傳播領域的一個重要課題。
四、余論
人的思想認識在社會實踐中塑造并在實踐中發展。人類在追求繁榮福祉的文明之路上,面臨越來越多的復雜問題,越來越需要溝通、理解、合作與認同。人類命運共同體則為探尋人類社會健康發展提供了一條重要理路。隨著國際傳播活動從精英化走向公共化,從個別脫離走向普遍連接,人們需要站在命運共同體的視角上,重新思考國際傳播的戰略選擇。
孟子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是在關照全球現實環境下,遵循人類現實需求而提出的行事之道與美好愿景,在其轉化為現實的實踐進程中必然會遭遇重重阻礙。但是,秉持這種理念的人類,若能清醒地從命運共同體的自我認知中汲取靈感與智慧,逐步修正開展國際傳播活動的戰略思維選擇與路徑選擇,必將推動國際傳播走向更具人類關懷價值取向和更能滿足人類共同利益的理想境界。
崔瀟系中國傳媒大學傳播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注釋」
①崔瀟:《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守正與創新》,光明網,https:// www.gmw.cn/xueshu/2020-09/02/content_34146010.htm,2020年9月2日。
②羅浩、姬德強:《跨學科視野下的數字倫理——“智媒時代的傳播倫理”專題學術研討會綜述》,中國社會科學網, http://ex.cssn.cn/xwcbx/xwcbx_ pdsf/201811/t20181102_4769130.shtml,2018年11月2日。
③《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19頁。
④Hermans L.&Gyldensted C.,Elements of constructive journalism:Characterist ics,practical application and audience valuation, Journalism,Vol.20(4), pp.535-551.
⑤史安斌、王沛楠:《建設性新聞:歷史溯源、理念演進與全球實踐》,《新聞記者》2019年第9期,第32-39頁。
⑥《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84頁。
⑦[英]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羅衛東、張正萍譯,浙江: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13頁。
⑧胡百精:《中國輿論觀的近代轉型及其困境》,《中國社會科學》2020年第11期,第132-148頁。
責編:霍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