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瑞平外交學院教授
以經濟停滯與通貨膨脹同時出現為主要特征的滯脹,在上世紀70年代曾終結了此前長達20年的經濟高速增長,并開啟了此后以新自由主義為突出標志的世界性改革與全球化高潮。近期出現的諸多新動向表明,全球經濟似乎又在重蹈半個世紀前的覆轍,陷入令人擔憂的“新滯脹”。尤其是烏克蘭危機進一步加劇了供給擾動、增大通脹壓力和加息周期的快速降臨,全球經濟面臨的滯脹風險正在顯著增大。
俄烏沖突加劇供給擾動 1973年10月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導致全球能源供應鏈劇烈震蕩,直接引發了上世紀70年代中后期的滯脹。在2022年3月24日烏克蘭危機爆發之前,美國主導的“產業回歸”、強行“脫鉤”和疫情導致的人流阻隔、物流阻塞,已經引發了嚴重的供給擾動。烏克蘭危機爆發后,由于俄烏兩國在全球供應鏈中的特殊重要地位,更進一步加劇了嚴重阻礙全球經濟復蘇的供給擾動。首先是強烈沖擊了全球能源、戰略資源供應鏈。俄羅斯是全球第一大天然氣出口國和第二大石油出口國。氖氣是芯片制造的最重要原料,俄烏兩國的產量要占到全球產量的70%!而能源和重要戰略資源領域正是目前全球供給擾動的發源地和重災區。其次是俄羅斯與美西方相互之間的禁飛、禁航,導致全球物流運輸體系嚴重受阻。爆發戰事的俄烏兩國,處于亞歐大陸空陸運輸的樞紐地帶。再次是美西方對俄羅斯的金融制裁與反制,導致作為全球供應鏈順利運轉“潤滑劑”的支付體系出現嚴重斷裂。最后,俄烏兩國是最重要的“世界糧倉”,戰爭爆發直接加劇了全球糧食供應鏈危機。
通脹壓力逼迫政策轉向 疫情暴發后,世界主要經濟體均實施了力度很大的擴張性財政貨幣政策,以緩解經濟衰退、刺激經濟復蘇。但由于供給擾動及其他因素影響,從2021年第四季度開始,主要經濟體尤其是美國和歐盟國家,已經遭遇日趨嚴重的通脹壓力。前述俄烏沖突加劇供給擾動,更進一步增大了主要經濟體尤其是歐洲國家的通脹壓力。近期歐盟統計局發布數據,歐元區通脹率從2月的5.9%飆升至3月的7.5%,創下歐元誕生以來的歷史新高,其中德國高達7.6%,西班牙更高達9.8%。面對愈演愈烈的通貨膨脹,主要經濟體不得不收緊財政貨幣政策,將治理通脹作為優先目標,全球經濟由此步入加息周期。美聯儲3月議息會議已經宣布上調聯邦基金利率25個基點,4月6日又聲明可能加息50個基點,而且可能是連續數次。英國央行自2021年底迄今已經連續三次加息。同時,美聯儲和歐洲央行還不得不將縮減資產購買作為加速轉向緊縮的重要路徑,直至完全終止。一些遭遇嚴重通脹壓力的新興市場與發展中經濟體,也不得不調整宏觀政策,步入加息行列。
經濟復蘇遭受嚴重損害 疫情導致2020年全球經濟深陷衰退,3.1%的負增長創下上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的最壞記錄。2021年之所以實現“補償性”復蘇,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大規模財政貨幣刺激政策來支撐的。但疫情的反復惡化,使本來就根基脆弱的全球經濟復蘇更加波動,而通貨膨脹卻愈演愈烈,逼迫政策選項迅速由擴張轉向緊縮,這對全球經濟復蘇造成嚴重損害。這也是主要國際機構近期紛紛下調2022年全球經濟增長預期的主要原因。其中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最新預測(2022年4月19日)由1月預測的4.4%下調至3.6%,此前聯合國貿發會議已將2022年全球經濟增長率從上次預測的3.6%直接下調至2.6%,世貿組織也將上次預測的4.1%下調至2.8%。必須提及的是,主要西方大國尤其是美國的政策轉向,給新興市場與發展中經濟體造成的損害更加嚴重,國際資本外流、本幣大幅貶值、外債負擔加重,都將從不同角度和層面,對其脆弱的經濟復蘇造成劇烈沖擊。
滯脹困境加速世界變革 經濟停滯與通貨膨脹的長期并存,導致多國宏觀調控陷入顧此失彼的選擇困境:擺脫經濟停滯需要擴張,而擴張將加劇通貨膨脹;治理通貨膨脹需要緊縮,而緊縮將加重經濟停滯。因此,擺脫困境的路徑不得不轉向深層的體制甚至制度層面。這也成為上世紀遭遇70年代滯脹之后新自由主義變革漸成大勢、80年代引發全球性改革、90年代促成全球化浪潮的主要背景。而遭遇目前的“新滯脹”困境,迫使主要經濟體和國際組織不得不從體制甚至制度,以及全球經濟治理與國際宏觀經濟政策協調層面,探求根本性脫困方式。但能否由此促成新一輪世界性變革,還需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