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丁
(日本國立新潟大學(xué),日本新潟 950-2102)
前漢,約公元前206年至公元8年。在這一時期,古代中國穩(wěn)定內(nèi)政并確立了穩(wěn)固的統(tǒng)治系統(tǒng)后,對朝鮮半島和日本等周邊國家產(chǎn)生極大的興趣并開始建立外交關(guān)系,漢字文化圈也在此時形成了萌芽。在漢字傳入日本之前,日本本土是完全沒有文字記載的,所以日本人第一次接觸的文字,毫無疑問是中國的漢字。而漢字的通用現(xiàn)象在古代漢語中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那在日語中也當(dāng)然存在。
該文以冷泉家時雨亭文庫所藏的藤原定家《明月記》為研究對象,提取通用漢字,通過整理、分析研究,以捕捉《明月記》中漢字通用現(xiàn)象的特征為目的,窺見日本漢字的接受和變遷特征。所用其他的調(diào)查資料,在該文末尾的參考文獻中詳細展示。《明月記》是冷泉家的遠祖藤原定家的日記。藤原定家是平安時代末期到鐮倉時代初期的公家、 歌人、《小倉百人一首》的編撰者,被稱為權(quán)中納言定家。他生活在平安時代末期到鐮倉時代初期的動蕩時期,作為日本代表性的歌道的宗匠被長久地敬仰。日記中涉及天文、地理、醫(yī)學(xué)、宗教、風(fēng)俗、心理學(xué)等多種領(lǐng)域的內(nèi)容。在中國幾乎不存在把《明月記》作為文學(xué)資料的研究,日本方面對其的研究也只停留在歷史事件、歷史人物、和其他文學(xué)作品的關(guān)系、引用漢籍等領(lǐng)域上[1]。因此,在《明月記》中,研究至今為止沒有被考察過的漢字通用現(xiàn)象是有價值的。
高橋久子在以《室町時代の文獻に見られる漢字の通用現(xiàn)象について 其一.其二》為首的一系列論文中對漢字的通用現(xiàn)象進行了整理。高橋就漢字的通用性指出,在中國只有在字音相同或近似的情況下才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但日本和中國情況不同。日本在限定了類似字形的通用例的基礎(chǔ)上,將通用情況分成了以下4 種。
(1)字形の類似が、字音の近似性若しくは同一性と対応しており、日本漢字音も同一であるケース(字形的類似與字音的近似性或同一性對應(yīng),日本漢字音也相同的情況)。
(2)字形の類似が、字音の近似性と対応しているものの、 中國において既に一定の字音の差異が生じており、日本漢字音にも、近似しながらも明確な差異があるケース(雖然字形相似與字音的近似性對應(yīng),但在中國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一定的字音差異,日本漢字音和近似的漢字音也有明顯差異的案例)。
(3)字形の類似が、字音とは無関係であり、日本漢字音が、 偶然に同一若しくは近似しているケース(字形相似與字音無關(guān),日本漢字音偶然相同或近似的情況)。
(4)字形の類似が、字音と無関係であり、日本漢字音も異なるケース(字形相似與字音無關(guān),日本漢字音也不同的情況)。
高橋的研究詳細分析了4 種通用字的用例,但并未說明如何將提取的用例分類為4 種情況,通用現(xiàn)象的時代特征也沒有總結(jié)出來。因此,筆者認為有必要對此進行調(diào)查。
宋春玲表明,中國古代使用的假象在日本也廣泛使用,再加上發(fā)生了變化。指出了與中文的通假現(xiàn)象不同,日語的通假現(xiàn)象多以漢語成語的形式出現(xiàn)[2]。此外,調(diào)查文獻中出現(xiàn)的通假字進行了如下分類。

宋春玲的論文使用了很多中國詞典和日本詞典,詳細說明了通假字的考察過程,從漢語拼音和日語訓(xùn)讀的角度來驗證通假現(xiàn)象。但是,關(guān)于通假字和異體字沒有做明確的區(qū)別。
所謂通用,是指對于某個漢字,將與之同音或相近發(fā)音的其他漢字用作通用的現(xiàn)象。在中國的研究中,通用和通假的定義基本一致。但是,所謂的通假字的范圍認定是極其困難的。從先行研究來看,漢字通用分為古今字、通假字、異體字三大類。
“古今字”是中國后漢末期學(xué)者鄭玄使用的一個傳統(tǒng)訓(xùn)詁學(xué)用語,在表示同一個詞時,古稱甲字,后世則用乙字,則稱之為“甲乙、古今字”。注釋的表述方式還有“甲、古(之)乙字”“甲、今(之)乙字”等。古今字是不同時代記錄同一個詞(或語素)使用的不同形體的字。使用年代較早的是古字,使用年代較晚的是今字(時代前后相對古今,不指特定的時代)。
“通假字” 是中國古書的用字現(xiàn)象之一,“通假”就是“通用、借代”,即用讀音相同或者相近的字代替本字。由于種種原因,書寫者沒有使用本字,而臨時借用了音同或音近的字來替代,有人認為部分通假字就是古人所寫的白字(別字)。事實上,第一個寫通假字的人可以說是寫的白字,但是后人紛紛效仿,也就積非成是了[3]。嚴格來說,與原本就不存在與之對應(yīng)的漢字的“假借”是不同的。
該文探討的“異體字”是指一個字的正體之外的寫法,其又稱又體、或體,說文解字中稱為重文,是指讀音、意義相同,但寫法不同的漢字[4]。大體分為:形旁、聲旁、偏旁多少、偏旁位置、造字方法、繁簡6 種不同情況。
2.1.1 字典考察
“効験”表示某事物的進行產(chǎn)生某種結(jié)果。《明月記》中發(fā)現(xiàn)實例,將“効”寫作了人字旁的“俲”,如圖1 所示。而《色葉字類抄》中關(guān)于“効”和“俲”的記載如圖2、圖3 所示。(日本古辭書截圖出處的表述方式在文末詳細標(biāo)注)
《色葉字類抄》 在將各自的訓(xùn)讀用漢字表示時,是按當(dāng)時最常用的順序記載的。即當(dāng)時使用最頻繁的漢字記在條目豎列的第一個。“効”和“俲”屬于同一個條目,“學(xué)”字是第一個字,訓(xùn)讀是“マナフ”。《類聚名義抄》中,“効”和“俲”的讀音記載也完全一致。《康熙字典》中記載,“効[正韻]胡孝切,音校。[玉篇]俗效字。[集韻]象也,功也。[韻會]效驗也”“俲同傚[正韻]胡孝切,音效。法也,倣也。通作效”。由此可見,“効”與“俲”是字形相近且作用完全一致的異體字[5]。

2.1.2 文獻考察
日本文獻中的實例如下。
(1)雖末代効験之至歟、其後帰參朝所了(《民経記》弘長三年二月)
(2)既に降雨に依り、正見せず。誠に御祈の効験(《左経記》長元二年八月二日)
(3)御使被相勤ニ付、中將御推任被仰出、自余俲之、兼胤申渡之、各謹奉畏申(《広橋兼胤公武御用日記》寶暦十年四月二日)
(4)此呪人所誦持。並不與上一十五句相應(yīng)。失本眞也。欲期傚驗者、須正此句讀(《樂邦文類》)
中國文獻中的實例如下。
(1)怪其如是,大以為神,轉(zhuǎn)相告語,治病求福,多有效驗。(《風(fēng)俗通·怪神·鮑君神》漢 應(yīng)劭)
(2)占亦如此,云絕有效驗。(《孔氏談苑·元旦占侯》 宋 孔平仲)
(3)效,像也。字亦作俲。(《說文》)
(4)君子是則是傚。(《詩經(jīng)·小雅·鹿鳴》)
(5)復(fù)羃 矣宮人從駕皆胡冒乘馬海內(nèi)俲之至露髻馳騁而帷冒亦廢有衣(《新唐書》 卷二十四)
2.2.1 字典考察
與漢詩相對,“和歌”是日本的詩歌形式,是以長歌、短歌、回旋歌、片歌等五七音為基調(diào)的定型詩。隨著歌體形式漸漸演變,短歌逐漸壯大成為了目前代表和歌的唯一形式。在《明月記》中,可以找到“哥”“謌”“歌”三字通用的現(xiàn)象[6]。關(guān)于“詩歌”一詞,也能找到相似的通用現(xiàn)象。
“哥”字在《康煕字典》中的記載如下所示:“[唐韻]古俄切[集韻][韻會][正韻]居何切,音牁。[說文]聲也。從二可,古文以爲(wèi)謌字。[廣韻]古歌字。[前漢·藝文志]哥永言。[唐書·劉禹錫傳]屈原作九哥。又[廣韻]今呼爲(wèi)兄。[韻會]潁川語,小曰哥,今人以配姐字,爲(wèi)兄弟之稱。又哥舒,複姓。”
由《康煕字典》中“古文以爲(wèi)謌字”“古歌字”可知,在古代中國“哥”“歌”“謌”三字是通用的。《類聚名義抄》中,“哥”“歌”“謌”的訓(xùn)讀完全一致,“歌”是“謌”的正字。《新撰字鏡》里也有“歌哥二字同”的記載。綜上可知,“哥”“歌”“謌”為日本通用的異體字。
2.2.2 文獻考察
日本文獻中的實例。
(1)晩景到民部卿所領(lǐng)小野山莊讀和哥。(《小右記》寛和元年三月六日)
(2)盃讀和哥其後有擲采之。(《小右記》寛和元年五月四日)
(3)踏歌間主殿寮退出。(《御堂関白記》寛弘二年正月十六日)
(4)十四日、有男踏哥事、仍入夜參入、依心神不調(diào)、不參八省(《貞信公記》延喜十三年一月十四日)
(5)於殿上有踏歌興、左大臣(藤原実頼)·朝忠(藤原)·朝成(藤原)等候云云(天徳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中國文獻中的實例如下。
(1)召公卒,而民人思 召公之政,懷裳樹不敢伐哥詠之,作《甘棠》之詩。(《史記·燕召公世家》)
(2)哀樂之心感,而哥詠之聲發(fā)。誦其言謂之詩,詠其聲謂之哥。(《漢書·藝文志》)
(3)其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唐·韓愈《送孟東野序》)
(4)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懷棠樹不敢伐,哥詠之,作甘棠之詩。(《三家注史記》卷三十四 燕召公世家第四)
(5)秦、漢闕采詩之官,哥詠多因前代,與時事既不相應(yīng),且無以垂示(《宋書》卷十九 志第九 樂一)
2.3.1 字典考察
《日本國語大辭典》中記載:“「懶惰」は「なまけ怠ること。無精をすること。また、そのさま。怠惰。らいだ。亂墮。懶怠。」という意味を持つ。” 《明月記》中,有將“懶”寫作女字旁“嬾”的實例。
《類聚名義抄》中、“嬾”字為首的項目下有“懶ニ正”的記載,三卷本《色葉字類抄》中,“懶”與“嬾”同處于“怠”字開頭下的同一條目。《康煕字典》記載:“嬾[唐韻]洛旱切。怠也。一曰臥也。女性多怠,故從女。按與懶同。又讀平聲。[蘇軾·次毛滂詩]芋火對嬾殘。[註]嬾,讀若闌。懶[廣韻]落旱切[集韻]魯旱切,與嬾同。”由此可見,“懶”與“嬾”是字形相近的異體字。
2.3.2 文獻考察
日本文獻中的實例如下。
(1)亦有夢想等、似相府可被慎、今般御修法極嬾、然而依懇命憖可奉仕、不可過七ケ日云々(《小右記》長和元年六月四日)
(2)懈怠嬾惰なり共、常に真如を観じて(《真如観》〔鎌倉初〕)
(3)除目間事、無承事候、毎事耳外嬾候之間、不尋承候、國事、時佐城外之間(《民経記》天福元年五月日未詳)
(4)後會無期歟之由相談、殘月排窓之時、晨粧猶懶、 経宿之窓燭猶未消、 漸弁物色之程、 終以帰(《民経記》天福元年五月二十日)
(5)頂上立宗乗、參得罵天聲価増、若道説禪懶中懶、呼成一箇啞羊僧(《碧山日録》長祿三年五月七日)
中國文獻中的實例如下。
(1)徐廣曰:“音紫。呰窳,茍且墮嬾之謂也。”骃案:應(yīng)劭曰“呰,弱也”。(《三家注史記》 卷一百二十九 貨殖列傳第六十九)
(2)出金山北,先擊處木昆部,破之,俟斤嬾獨祿擁眾萬帳降,定方撫之(《新唐書》 卷一百一十一 列傳第三十六)
(3)曾祖忽懶。祖忒不魯。父太宇,世襲蒲輦,徙宣寧。(《金史》 金史卷八十八 列傳第二十六)
(4)暑將理失,所違時伐化,必困乏無力,懶語氣短,氣弱氣促似喘非喘(《普濟方》 普濟方 卷二十四)
該文考察了“効験-俲験”“哥-謌-歌”“懶-嬾”3 組異體字,這3 組異體字通用符合日本一般通用現(xiàn)象的特征,由此推斷《明月記》中此類異體字通用并不是藤原定家個人的書寫癖好,而是能從古文書古記錄中尋找到的漢字通用現(xiàn)象。
在日本漢字還未發(fā)展完整的時代,一個漢字通常有多個相關(guān)聯(lián)的意思。到了后世,各種各樣的部首將意思分化,創(chuàng)造成新的漢字。新字古字持續(xù)共存,結(jié)果產(chǎn)生了漢字通用。特別是日本形聲的造字法在造字上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可以推測這是導(dǎo)致日本漢字通用的原因。
在《明月記》的文本調(diào)查中,由于客觀原因,筆者很遺憾無法使用明月記數(shù)據(jù)庫索引,所有的用例都是筆者閱讀《明月記》自己檢查挑選出來的。該文雖然有例證,但是由于找到的原本資料非常有限,所以許多例子無法與原件對照。這些問題將作為今后的課題持續(xù)研究,以期對當(dāng)下日本古代漢字研究工作有所助益。
日本古辭書截圖出處書寫方式:
『色葉字類抄(三巻本)』卷數(shù)·部門·丁數(shù)·表里·行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