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文化是芥川文學的重要構成部分。本文在文化自信視域下,從芥川的中國傳統文化素養的養成出發,以芥川創作初期、中期小說為例,解讀其文學作品中的中國傳統文化元素,進而挖掘芥川文學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日本的傳承與弘揚、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意義。
一、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視域下的芥川文學
本文以芥川文學為中心,以作品中的中國傳統文化為對象進行研究,探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日本傳播的有效方式,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與弘揚、建立文化自信提供可借鑒之處。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內容主要包含三個方面:修齊治平、遵時守位等核心思想理念;崇德向善、孝悌忠信等中華傳統美德;形神兼備、和而不同等中華人文精神。如諸子百家的智慧思想、詩詞歌賦的美學精神、文學名著的藝術價值,無一不體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內涵。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兼收并蓄、博大精深,其中蘊含的思想觀念、人文精神、道德規范等,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是涵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也是在世界文化中站穩位置的堅定基礎。要積極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
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擁有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素養,中國傳統文化是芥川文學的重要構成部分。他將中國古典靈活運用于自己的創作中,極大地推動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日本的傳播與發展。芥川共創作短篇小說148篇及大量的詩歌、游記、評論、札記等,日本純文學最高獎“芥川文學獎”便是以他的姓氏命名。
學界對芥川文學中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的研究成果頗豐。高潔認為,中國古典文學對芥川的影響,從其創作初期的《酒蟲》到晚期的《馬腿》,貫穿了其創作的整個生涯。[1]邱雅芬對芥川取材中國古典進行再創作的系列小說、芥川的中國之行進行了詳細的分析,認為芥川與中國傳統文化是有著密切聯系的。[2]更有學者認為,《聊齋志異》與芥川小說之間有著無可回避的關系,是完全得益于蒲松齡文學蘊含的超越時代的巨大文學能量。[3]
二、芥川中國傳統文化素養的養成
芥川在創作生涯中,留下取材中國古典的系列小說11篇、漢詩34首,更有與中國書畫相關的《秋山圖》等多部經典作品。
(一)芥川成長環境的熏陶
芥川受養父一家的影響,小學時代就已經讀完《西游記》《水滸傳》等中國古典文學作品。高中時代便把聽來的故事編成小冊子,取名《椒圖志異》,無論是體裁,還是創作手法,都受到《聊齋志異》的影響。芥川進入大學后開始閱讀《琵琶行》《西游記》等中國古典作品。芥川曾在《愛讀書籍印象》中寫道:“我兒童時代愛讀的書籍首推《西游記》。此類書籍,如今我仍舊愛讀。作為神魔小說,我認為這樣的杰作在西洋一篇都找不到。就連班揚著名的《天路歷程》,也無法同《西游記》相提并論。此外,《水滸傳》也是我愛讀的書籍之一。如今一樣愛讀。我曾將《水滸傳》中一百單八將的名字全部背誦下來。”[4]
從芥川曾手提木劍在掛著干晾菜的后院里與一丈青扈三娘和花和尚魯智深拼殺,到成為作家后仍愛讀《西游記》《水滸傳》的自述,可知芥川對中國古典文學有著深厚熱情。芥川能夠從書中讀出自己的體會和心得,從歷史故事中吸取精華,寫出優秀作品。
(二)芥川所處時代的影響
芥川在其評論中寫道,“縱然沒有我出生在這個世上,也一定會有別人寫出我這樣的文章。因此與其說那是我的作品,不如說是生長在一個時代土地上的幾棵小草中的一棵”。[5]誠然,芥川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素養,也得益于其所處的時代。
芥川出生于1892年,其成長期恰好與日本社會制度的變革期重疊。一方面,明治維新后,日本吸收了西洋文化,另一方面,這一時期的漢學傳統遺風未墜,因此,芥川生活的時代是日本和西洋兼備、新舊交替的時代,芥川是尚漢學修養的教育制度培育的最后一代知識分子。芥川自幼受中國古典文學的熏陶,擁有深厚的中國古典文學素養,中國傳統文化深刻地影響了其方方面面,芥川也始終關注著中國。
(三)芥川的中國傳統文化素養
芥川的中國傳統文化素養,由其藏書可見一斑。據日本近代文學館所收藏的“芥川龍之介文庫”可知,芥川的藏書有中國典籍188種1177冊、洋書638種809冊、和書277種645冊。[6]單從數量上看,中國典籍是最多的。再看具體的書目,這1177冊中國典籍包括《元詩選》(36冊)、《今古奇觀》(16冊)、《虞初新志》(10冊)等。
再從芥川的雅號“我鬼”“壽陵余子”解讀其中國傳統文化素養。 “我鬼”與《聊齋志異》等中國古典小說有關,表達了芥川及其文學的某種“鬼趣”。關于“壽陵余子”這一雅號,芥川在致瀧田哲太郎的書簡中這樣寫道,“壽陵余子是說壽陵那個地方有個叫余子的,在邯鄲學習走路,結果把在壽陵走路的姿勢忘了。最后只有蛇形匍匐而歸,事見《韓非子》。”[7]
芥川還常常運用中國故事或典籍闡釋自己的藝術觀。他曾引用“一字之師”這個典故闡明自己的論點:“中國人自古就有一字之師的說法。詩詞中哪怕只是一字欠妥,也無法傳達神韻,于是把改正其中一字者叫作‘一字之師’。”并以唐代詩人任翻游天臺山巾子峰所題詩句“前峰月映半江水”為例,進行詳盡說明,可見芥川的中國傳統文化素養之深厚。
三、芥川小說中的中國傳統文化解讀
對照芥川創作的初期、中期和后期這三個時期可知,直接取材我國古典文學作品進行再創作的小說有11篇,分別是初期5篇、中期5篇、后期1篇。由于篇幅有限,接下來以初期的《仙人》和中期的《杜子春》為例,解讀其中的中國傳統文化元素。
(一)《仙人》中的中國傳統文化元素
《仙人》發表于1916年,原典為《聊齋志異·卷四·鼠戲》。原文不足百字,全文為“一人在長安市上賣鼠戲,背負一囊,中蓄小鼠十余頭。每于稠人中,出小木架置肩上,儼如戲樓狀。乃拍鼓板,唱古雜劇。歌聲甫動,則有鼠自囊中出,蒙假面,被小裝服,自背登樓,人立而舞。男女悲歡,悉合劇中關目。”
芥川改寫后的《鼠戲》約2000字,分上中下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內容主要是《鼠戲》的翻案,更加生動形象地描寫了生活的不易。作為《仙人》的中心內容,第二部分描寫了在山神廟遇到扮作丑陋骯臟老道士的仙人,李小二在錢雨中擁有了陶朱之富。第三部分探尋仙人為何扮作乞丐,并以仙人的四句話作結尾,“人生有苦當求樂,人生有死方知生。脫得死苦太平淡,凡人面之勝仙人”。
佐藤泰正在《芥川龍之介必攜》中分析了芥川創作《仙人》的原因,認為《仙人》是芥川在與吉田彌生初戀失敗后創作的第一部作品,作品中的李小二對命運、對生活之苦的屈服,實則是芥川當時生活的映照。[8]芥川與吉田彌生的戀愛遭到養父母的反對,芥川內心懷有某種無法消解的情緒,借助《仙人》表達的,恰恰是這種對生活的屈服與希望。
《仙人》開頭描寫的鼠戲,儼然是一出中國傳統戲曲:將第一只老鼠的出演稱之為“楔子”,將老鼠的角色分為正旦、凈角等,將李小二的唱詞具體化為元雜劇中馬致遠的《漢宮秋》,“沈黑江明妃青冢恨,耐幽夢孤雁漢宮秋”。芥川在中國旅行期間,不僅觀看了蓋叫天、綠牡丹、梅蘭芳、楊小樓、尚小云等名角的京劇,還在北京與胡適圍繞京劇的改良進行過辯論,這些都足以體現芥川對中國戲曲的熱愛。山神廟,原本是中國古人將山岳神化而加以崇拜的一個祭祀場所,也是芥川熱衷的《水滸傳》中的一個章回,“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陸虞候火燒草料場”。所以,《仙人》中的李小二與老道士相遇的地點被設定為山神廟,山神廟里又有金甲山神、判官等。雨錢使用的是秦始皇時期的通用貨幣“鎰”,得到雨錢的小二獲得了陶朱之富,由此可見,芥川對中國的歷史及典故的了解。
芥川自幼便熱愛中國古典文學,熟知中國人的名字,“小二”是作品中使用的最常見的名字。《仙人》主人公便被賦予極具中國特色的名字“李小二”,李小二不愿在命運面前屈服,這或許是芥川通過李小二要傳達的人生態度,而這一點恰恰與儒家思想相吻合。
(二)《杜子春》中的中國傳統文化元素
《杜子春》描寫大唐年間,京城洛陽的富家子弟杜子春歷經人生的榮華盛衰,終于徹悟世態炎涼,決定修道的故事。但在靜修時,看到已去世的母親慘遭折磨,于是失聲呼叫“母親”,打破了師父要求的禁語規制,夢想破滅。
在原典《杜子春傳》中,杜子春悔恨不已:子春既歸,愧其忘誓,復自效以謝其過。行至云臺峰,絕無人跡,嘆恨而歸。但在《杜子春》中,芥川讓師父給杜子春安排了美好的結局:我在泰山的南山腳下有間茅屋。那間茅屋連同田地,統統送給你吧。趁早住進去的好。這時節,茅屋周圍,想必桃花正開得一片爛漫哩。
《杜子春》中可以給杜子春變出黃金的獨眼老人實為鐵冠子,住在峨眉山上。在收杜子春為徒后,鐵冠子吟唱的詩,“朝游北越暮蒼梧,袖里青蛇膽氣粗。三入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實際上是我國呂洞賓所作。呂洞賓于唐寶歷元年(825年)中了進士并為官,不久棄官入道,隱居終南山。
從爛漫的桃花也可見芥川對桃源的向往。芥川在致井川恭的書簡中寫道,“我原本是東方式享樂主義者,最近讀了中國人宣揚隱遁的書,深表同感。”在晉代田園詩人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中,“桃源”代表的是與“世俗”相對的概念,即“世外桃源”,桃花被賦予了重要的象征意義。創作《杜子春》的同年,芥川在致小島政二郎的書簡中附俳句“溪邊桃花爛漫開,茅屋村落美”,并解釋是將桃花源詩譯成了俳句,可見芥川對“桃花”意象的把握,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刻理解。
關于《杜子春》與《杜子春傳》主題異同的分析,有學者認為其主題是芥川對母愛的渴望。芥川出生八個月時母親發瘋,其后又作為芥川家的養子,未曾體會過來自親生母親的關愛,他曾多次夢到母親,醒來總是淚流滿面,渴望而又不得,因此,芥川對母愛有種特殊的情結。杜子春對母親的呼喚,或許恰恰是芥川內心的呼喚。而從芥川的中國傳統文化素養角度解讀,不難發現,芥川是受到儒家思想的深刻影響。[9]芥川自小接受儒家傳統思想,注重倫理孝道,并最終選擇了盡孝道,這是解讀《杜子春》時不容忽視的一個方面。
四、結語
中國傳統文化在芥川文學中的接受與傳承,展現了我國優秀傳統文化的時代魅力和現實意義。芥川文學對博大精深的中國傳統文化有著深刻的理解,善于從中華文化寶庫中汲取精華、汲取能量,保持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生命力、創造力。世界各民族會受到各個歷史發展階段的文藝精品和文學巨匠的深刻影響,芥川文學使我國燦爛的文化歷史、強大的文藝創造力、中華民族具有的文化自信的氣度,在日本甚至是世界范圍內得到傳播,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海外的接受與創新、傳承與弘揚,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參考文獻:
[1]高潔.芥川龍之介與《聊齋志異》[J].日語學習與研究,2002(01):76-79.
[2]邱雅芬.芥川龍之介的中國:神話與現實[M].福岡:花書院,2010.
[3]王啟元.師承蒲松齡的日本小說[J].蒲松齡研究,2017(03):73-84+143.
[4][5][7]高慧勤,魏大海,主編.芥川龍之介全集(第4卷)[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
[6]邱雅芬.芥川龍之介學術史研究[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
[8]三好行雄,編.芥川龍之介必攜[M].東京:學燈社,1981.
[9]李艷靜,張華.芥川龍之介《杜子春》中的親子倫理觀[J].芒種,2016(04):67-68.
★基金項目:本文系河南省教育科學“十三五”規劃2020年度一般課題《文化自信視域下芥川文學的中國傳統文化教育研究》(項目編號:2020YB0396);河南省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2021年度研究項目《山川異域 風月同天——芥川文學的中華傳統文化研究》(項目編號:2021-ZDJH-0481);河南省民辦教育協會2021年度課題《大學日語教學中思政元素導入研究》(項目編號:HNMXL20210105);鄭州經貿學院2018年度教學改革研究項目《OBE理念視角下外語教學模式探討》(項目編號:jg1819)的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李艷靜,女,碩士研究生,鄭州經貿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外國語言文學)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