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失格》中父親對葉藏的影響分析

在日本作家太宰治的半自傳體小說《人間失格》中，主人公葉藏的父親在某種程度上是現實中作者父親的真實體現。葉藏父親在書中著墨不多，但卻是推動小說故事情節發展的關鍵人物，也是對葉藏影響十分深刻的人物。本文從葉藏父親的角度出發，分析葉藏人生與性格雙重悲劇的成因，并根據原作中描寫葉藏父親的相關內容，結合作者太宰治的親身經歷，從葉藏的人生和性格兩方面入手，綜合分析《人間失格》中父親對葉藏的影響。

一、葉藏父親的原型

《人間失格》作為一部半自傳體小說，太宰治生命中的一些人物及事件在書中均有所體現，其中就包括太宰治的父親，他是書中主人公葉藏父親的原型。太宰治的父親曾任議員等職，同時兼營銀行與鐵路。他常年在東京做官、經營生意，兼具社會地位、權勢與豐厚財力，也因其平日忙碌，在某種程度上對子女的關心和教育有所缺失。這些均與《人間失格》中葉藏的父親相似。

但實際上，太宰治的父親在太宰治14歲時便病逝于東京，享年53歲，當時的太宰治正在讀中學。而書中則是葉藏在被送入瘋人院兩三個月后，其父才因胃潰瘍而去世，當時的葉藏已經24歲，且已經輟學，以給小報作畫來維持生計。這也是葉藏父親與原型的不同：葉藏的父親對葉藏的影響更加深刻、深遠，如果他也在葉藏14歲時去世，葉藏也許就會依照自己的意愿，去東京讀美術學校，走上一條自己規劃的人生道路，而不是聽從父親的安排去讀普通高中，并在那里墜入深淵。

二、父親對葉藏人生的影響

（一）安排葉藏去外鄉讀中學

葉藏在剛剛讀完小學的少年時期，便獨自背井離鄉，被父親送去了東北海濱的某所中學就讀。而做出這一選擇的原因，僅僅是由于他們家“有一門遠親住在這所中學附近”。這位親戚家與學校很近，且對葉藏不甚約束管教，因此，葉藏自由至極，乃至惰于學業，經常在聽到鐘響后才匆匆跑去上學。在這所學校，葉藏的“演技”，即靠刻意出丑等滑稽表演以逗樂他人、掩飾自己內心想法的本領逐漸爐火純青。

在這一時期，葉藏第一次真正地和世俗的女人們打交道，并且因緣巧合地點燃了心中繪畫的熱情。友人竹一對葉藏做出的兩大預言：“女人會迷上你”與“你將來會成為一名偉大的作家”開始逐步應驗，并成為伴隨葉藏一生的印記。

（二）替葉藏做主，讓其就讀東京的普通高中

葉藏在東北讀中學期間，已經生發了專攻美術的志趣，并希望自己能夠去東京的美術學校就讀。但是專斷的父親告知葉藏，已經替他做好了今后的規劃：他應當去報考普通高中，好日后像自己那樣為官。由于不敢反抗父親的威權，葉藏只得從命，并順利地通過招生考試，開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寄宿生活。不久，葉藏便因不能忍受“污穢不堪”的集體生活，通過偽造病歷而得以住進父親在此的別墅。在這一時期，葉藏變得更加害怕與人群接觸，更加懶散，還結識了對自己產生巨大負面影響的“朋友”——堀木正雄。在與堀木的交往中，葉藏養成了酗酒等惡習。父親違背葉藏的意愿為其擇校、做出人生規劃，算得上是一大敗筆：葉藏的人生由進入東京上學開始急轉直下，開啟了墮落的篇章，一步步走向了“人間失格”的悲慘結局。

（三）父親回鄉，留葉藏在東京獨自外宿

父親不再于東京任職，賣掉了自己在東京的別墅，并回到家鄉，但由于葉藏學業未成，便留其在此租房獨居。已習慣依靠父親的葉藏，陡然獲得完全的自由后，因花錢大手大腳而迅速變得拮據窘迫。無親無故的少年葉藏在心理上出現了危機，開始變得多疑，害怕孤獨，表現出了迫害妄想癥的癥狀。因此，他開始放浪形骸，并殉情自殺。父親在葉藏不具備獨自處世能力且心智尚未成熟的時候將其“拋棄”在東京，而不是積極引導與關心教育，他實際成了葉藏走向墮落的重要推手。

（四）父親與葉藏不再聯系

葉藏殉情一事給頗有社會聲望與地位的父親造成巨大沖擊，父親相當震怒，并與葉藏正式決裂。自此，葉藏也徹底成了沒有根系的浮萍，窮困潦倒地漂泊在東京城。在這一時期，葉藏被高中退學，先是在家人的暗中安排下，投靠在本家的舊相識“比目魚”處，過起了寄人籬下的生活。不久后便脫逃，在損友堀木家邂逅了一名女記者，并稀里糊涂地搬去她家同居。在女記者的幫助下，他也終于遂愿，做起了專職畫家，并在此體會到了此生少有的溫情。這些都是父親給不了他的。這對父子，自東京一別，此生便再未相見，再未相互聯系。

（五）父親至死都沒有原諒并重新接納葉藏

自過了一段為外人所不齒的寄人籬下的生活后，葉藏又飽嘗了妻子被污辱等一系列人間疾苦。走投無路的他再次寄希望于父親，寫了一封長信，詳述了自己的悲慘境況，并希望父親能出手解救他于水火之間，但是并未等來回復。至此，葉藏徹底絕望。比目魚采取了針對葉藏的“解救措施”：將他送去瘋人院。這當然又是父親的意思，比目魚只是個執行父親意志的“使者”而已。父親也許是有憚于上次的事情，果斷地做出安排：立即將葉藏開除出“正常人”的行列，貼上“瘋人”的標簽，并將他送去瘋人院關押起來，免得再生禍端。葉藏此時方才醒悟：自己已經“失去當人的資格”。

葉藏成為“瘋人”的三個月后，葉藏的大哥自故鄉趕來，帶來了父親已于上月去世的消息。父親至死也沒有將葉藏叫來家鄉相見，這是對葉藏最徹底的拋棄、最沉重的打擊。一生依賴父親的葉藏，此刻失去了心靈的寄托、人生的依靠，迎來了徹底的崩潰，變得“愈來愈窩囊”，也愈來愈麻木，甚至“喪失了苦惱的能力”。葉藏人生歷程的每一個關鍵節點，都有父親在做推手，父親在無形之中為他安排了這一生。

三、父親對葉藏性格的影響

（一）使葉藏自卑、缺乏自信與主見

葉藏生活在一個人丁興旺的傳統家庭，父親是這個大家庭的家長，象征絕對的權威。在他們家，也沿用一套秩序分明的家規，這套古板的家規甚至體現在用餐上：用餐時須全家到齊，按長幼次序坐定，菜色一成不變，座次也一成不變。因此，身為家中老幺的葉藏，自小便一直居于末座，在鮮有人注意的小角落瑟瑟發抖。而且進餐時須保持安靜，所有人默然不語、低頭吃喝。這種僅體現在用餐時便如此壓抑的氣氛，使年幼的葉藏性格內向。同時，他身為老幺，在家中沒有地位，沒有話語權，最不受人關注，因此，又變得自卑且缺乏自信與主見。

如本文第二部分所述，父親頻繁地對葉藏的人生做出干涉，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去安排兒子的生活，無情地否定兒子的意愿。葉藏深知自己無力反抗父親，因為自己的一切都源于父親，沒有父親的規劃與支持，葉藏便會失去前進的方向，在復雜的社會中迷失自我。其實，葉藏自小所展現的滑稽天賦、刻意去愉悅他人的行為，也正是在父親的影響下產生的。葉藏自述：“對人類，我始終心懷恐懼，膽戰心驚，而對于自己身為人類一員而言，我更是毫無自信。”葉藏懼怕人們的憤怒，便變著法子用自己娛樂別人，葉藏從別人的認可中得到救贖，他依賴他人的認可而獲得存在的意義，這是卑微與可悲的。

成人后的葉藏在與堀木交往時，也表現得很卑微、不自信，常常被盛氣凌人的潑皮無賴堀木打擊。例如，自“比目魚”家出逃的葉藏，徑直投奔自己唯一信賴的“摯友”堀木，但堀木一看葉藏的落魄樣子，便換了一副面孔，態度十分傲慢和不耐煩，一心要把葉藏趕走。葉藏寄宿女記者家，生活穩定了一些后，堀木恬不知恥地前來蹭吃蹭喝，葉藏非但不變色驅趕，甚至還“微笑相迎”，這是他“卑微”性格的鮮明體現;堀木在蹭吃蹭喝之余，還當面將葉藏的漫畫貶低得一文不值，說這些畫根本是“爛透了”，甚至還將葉藏本人斥為“不知天高地厚的業余畫家”。面對攻擊，葉藏卻畏畏縮縮，不敢與之爭辯，充分展現了其“不自信”的一面;堀木讓他做什么便做什么，堀木說什么就是什么，這便是葉藏“無主見”的體現。

（二）讓葉藏變得不信任他人、害怕他人

幼時的葉藏在一場集會上，看見了父親友人們的虛偽：人們在會上為父親等發言者熱烈鼓掌。但在散會后的路上，人們開始大肆批評今晚的發言，甚至連父親的好友們也對父親進行尖銳的批評。可隨后這些人在葉藏父親面前卻紛紛喜笑顏開，無不夸贊今晚講演的成功。親眼看見這一反差的葉藏在心靈上受到極大震撼，后來走到生命末路的他回憶此事時，在手札中評論：“他們互相欺瞞，而且很神奇的是雙方都毫發無傷，就像沒發現彼此在互相欺騙似的，這種不信任案例，在人類生活中比比皆是。”但是彼時幼小的葉藏尚未得出此番結論，他不理解這些人，更何況其中還有與父親很親近的人。

葉藏是如此不信任人、懼怕人，這使他很難敞開心扉去參與社會生活。因此，他的性格變得愈發孤僻。從他的這些手札看，他的思維還是相當活躍的，對事物有自己獨特的認識。但是他無法做到當面向他人表述這一切，只得在最后的日子里，將自己的思想融入對自己人生歷程的敘述之中，并寫在手札上，寄給曾施與自己恩惠的小酒館的老板娘。

（三）使葉藏懦弱且懶散

如上文所述，葉藏的父親是一名威權的嚴父兼專斷的大家長。他對家中地位最低的葉藏的威懾力也是不言而喻的。父親習慣以毋庸置疑的權威否決葉藏的想法，使葉藏性格懦弱、不敢堅持己見。在葉藏幼時，父親在返京前夕將孩子們召集起來，詢問他們想要什么禮物。對于葉藏，父親想當然地提出：為他買一個小孩子們都喜歡玩的“舞獅”玩具。葉藏其實并不想要，他喜愛書籍。而當父親意識到這一點時，卻顯得相當掃興且生氣，似乎覺得葉藏抵觸了他的決定、冒犯了他的權威。父親的這一表現竟像是給葉藏宣判了死刑，葉藏驚駭異常，連夜在父親的筆記本上寫自己想要的禮物：舞獅，結果自然是父親很高興、很滿意。葉藏可悲地因父親的認可才能夠感覺自己的價值所在，自此就更加懼怕父親，對父親的意志百依百順。

父親習慣替葉藏做決定，替他包辦一切，這使葉藏性格懶散。葉藏在幼年和青年時期依賴父親的權勢與財力，過得很富足。甚至在東京時，葉藏可以去父親光顧過的店里隨意賒賬。在父親豐滿的羽翼下，葉藏在物質生活方面得到一定程度的滿足。而父親也習慣為葉藏做生活上的準備：去東北讀書時，父親特意將葉藏安排在離學校相當近的親戚家借宿;在東京讀書時，父親除了按月給他生活費外，還讓他住在自己的別墅里，并滿足葉藏的一切零食、煙酒需求;在葉藏殉情未遂之后，大怒的父親宣布要與他決裂，但考慮到被中學開除的葉藏無依無靠，還是為葉藏聯系了自己昔日的友人“比目魚”來照顧、看管他，并定期給“比目魚”寄去費用。父親的這一切做法，都培養并助長了葉藏的懶惰，使他養成了游手好閑的惡習，以致最后，葉藏根本不能自己謀生，做點小營生也不甚上心，不足以糊口，只得四處投靠、漂泊無定。在過著寄人籬下生活的同時，他仍然保持大手大腳的花錢習慣，甚至染上諸多惡習，成了一個經典的悲劇形象。

四、結語

在《人間失格》中，主人公葉藏和作者太宰治情況相似，他們都出生于一個傳統的大家庭，且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是當地頗有勢力的京官和產業頗多的富人，其家庭地位與其社會地位同樣牢固、不可侵犯。在這樣一個家庭中，家庭地位最末者是在一個被冷落、被壓迫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他們沒有話語權，沒有決定權，甚至做不了自己的主，只得跟隨父親的意思去行事。葉藏即是如此，他的一生被深刻地施加了父親的影響，烙上了父親意志的印記。也因此，他的人生與性格都成了悲劇：人生過得稀里糊涂，沒有實現任何自我價值，沒有按照自己的意志安排過人生，畏畏縮縮，鮮能得到外界的認可，無依無靠，為世俗和家庭雙雙擯棄;性格上，集自卑、無主見、無自信、懦弱、孤獨、內向、懶散、懼怕世人等多重特質于一身。這一切，都離不開其父親的影響。全書最后一句話：“都是他父親不好”，是借酒館老板娘之口說出了葉藏的心聲，也說出了作者太宰治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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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文琦，男，本科在讀，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責任編輯 杜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