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林

《山居圖》 孔立公/作

《秋江圖》 孔立公/作
來加拿大生活多年,工作繁忙,生活凌亂,但是稍有閑暇,便生鄉愁。我生于安徽,在陜西生活了七八年,在上海也待了四五個年頭,我不念三秦大地,也無感于上海繁華,我的思鄉情懷沒有那么博大,不能延伸至我生活過的每一片土地,我只是深深地眷戀那個小小的山村和四季不息沿村流淌的清流。
就是那小小的村莊,讓我如此向往少兒時的夏天。我和小伙伴們在田間地頭瘋狂奔跑,歡笑聲中追逐著飛舞的蜻蜓和五彩的蝴蝶。夕陽西下,炊煙升起,慈母聲聲喚兒歸去。每當此時,環繞山村的綿綿青山,總是我最后深情注視的巍巍城堡,婉轉鳥語也成了大自然伴隨我成長的淺吟低唱。
可是,現在生活在異國,環顧這平原之地,我找不到類似于家鄉的一絲一毫的影子。故鄉時常在我的夢鄉里出現,或風和日麗,或濃秋薄冬,朦朧中我徘徊于故鄉的山路溪邊。但是夢斷醒來,眨眼之間,故鄉竟已在萬里之外。偶爾在情急之時,我會登高踮足引頸西眺,徒愿我的目力能穿云破霧,看見家鄉的山水房舍和綠草紅花。只要有機會,我就參與一些與中華文化相關的活動,試圖走進中國的文化氛圍中去,就算是聽上只言片語的鄉音鄉韻,也能使我感覺到故鄉與我并不遙遠。但是在薩斯卡通這個加拿大的平原小鎮,這種機會少之又少。
好在機會還是來了,中國著名畫家孔立公先生在薩斯喀徹溫大學講學之際,在薩斯卡通舉辦了一次山水畫展。我便抽空刮臉凈面,整肅衣冠,攜妻帶子前去觀看,心情激動,如省故里。薩斯卡通有一個非常專業的藝術展館(Mendal Galary),但是由于該館展出安排十分繁忙,加上孔立公先生行程短促,使得這次畫展最終選擇在錫安路德教堂(Zion Lutheran Church)的大廳舉辦。一入大廳,掃目四望,發現四面的墻壁上掛滿了畫,如同進入了自然山水的懷抱之中,我就像一個被禁閉多日愁苦萬狀的人,忽然見到了戶外的陽光,忙不迭地張開鼻翼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我分明是回鄉了啊!那飽熟的蓮蓬和盛放的蓮花,應該就是隔壁張嬸家門口荷塘里的一株,伸手欲摘,卻怕張嬸持棍追罵。曲枝紅花的梅條就生長于五叔屋前的那棵老楓樹旁,從吐蕾至綻放,曾經引來多少垂慕的目光。幾桿隨風搖曳的翠竹,似乎從我家屋前屋后的竹林里長出來,盛夏酷暑,在竹林的濃蔭之下放一張藤椅,舒適地躺下,讓清風拂面,聽風穿竹林的沙沙輕鳴,再隨手翻看文辭佳作,該是多么閑適愜意之事啊!繞過竹林,高山峻嶺、溪流平湖便在眼前依次出現,近山突兀挺拔,飛泉之下,樹木蕭疏,遠山聳立云端,綿延蒼茫,群峰欲隱卻現。山峰間有白云氤氳,或有小丘起伏,巖石舒卷,山間有小橋閑架,曲徑通幽,瓦廬掩映,人影走動。這屋宇、巒石、樹木、長橋、溪澗巧妙地融合,交織出多么安閑適意的景致。這是我多么熟悉的景象啊!

《皖南印象》 孔立公/作
說是參觀山水畫展,不如說是在山水中游走了一遍,每一幅山水,仿佛都是我所熟悉的故土的此處彼處。我嘗試著把畫中的山水向保存在我心中的故鄉的山水全景中擺放,那么多幅精美的長短卷,都一一被我對應到家鄉各處。
看完畫展,對孔立公先生的書畫藝術造詣感嘆不已!展出的這么多幅精美畫卷之中,那大山巍巍、大水淼淼的氣象,長瀑流瀉、云海洶涌、尺幅千里的視覺效果,超脫人世凡塵的圓融意境,需要怎樣的經歷、磨煉、才情、修養才能釀成畫家胸中若干種風云萬般丘壑,斷然也揮不動纖毫之筆,攪不勻五彩之墨。帶著欽佩與好奇之情,我與立公先生對坐品茗,求間珍奧,畫家眼神灼灼,表情淡定,寥寥數語,就讓我如參透禪機般大徹大悟。原來,我對中國山水畫的欣賞太過于膚淺,只是停留在畫境與實體的相似、比較層面上,根本沒有觸及山水畫的深刻內涵。高山、緩坡、流水、平湖、枯樹、茅舍、漁翁和扁舟實際上只是一種繪畫語言的構成元素。立公先生把他對人生世事深刻的剖析思考,把自己心中對理想的人文社會模式的渴望,對生活方式和環境的追求,通過筆墨紙硯精致地描繪了出來。立公先生給我帶來的是對中國山水畫意境的全新理解。

《清遠圖》 孔立公/作
知山樂水,天人合一,那是怎樣的和諧景象?人世滄桑,命運多舛,我們又到哪里去尋找心中的山水桃源,站在立公先生的這些山水畫前,無論哪番心情,都該進入化境,寵辱兩忘了吧!這純凈的山水就是我心中的山川田園啊!望梅止渴,賞畫歸鄉,故鄉遙遙,但鄉愁已去,我的心也在這山水之間里得到了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