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瑾
(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廣西桂林,541000)
漢字是一種復雜的語言符號系統,既代表了口語系統中的音和義,又代表了書面語系統中的形,因此,漢字教學包括認知和書寫兩個方面。教學上,認知漢字的教學方法豐富,有圍繞漢字要素展開的傳統方法,如李香平在《漢字教學中的文字學》中闡述的字音、字形、字義、文化四個板塊的識字方法[1];也有降低認知難度的趣味方法,如看字畫圖法、語音模擬法、體態識字法、游戲拆字法、“六書”造字法等,兼顧了字形演變和漢字的圖示性,減少了留學生畏難情緒,使其充分認知漢字。而書寫漢字的教學方法以描紅、臨摹為主,教學時間少,甚至有教師主動降低留學生書寫漢字的要求。相較認知漢字而言,書寫漢字的教學確實常常被忽略。
對于留學生來說,認知漢字的學習策略五花八門,一般使用的方法包括重復抄寫、形象聯想和反復復習。[2]這些方法確實能在短時間內幫助留學生加強整字記憶,但難以減少筆畫部件的書寫偏誤。書寫漢字是再現漢字的輸出過程,“順利完成書寫過程需要具備字形識別和書寫技能兩方面的基礎”[3],是“教”與“學”結合得最為緊密的環節。馬明艷在留學生的個案研究中發現,學生對字形的關注與漢字構形的組合層次呈反比。[4]安然長時追蹤了不同國家留學生的書寫過程,從多元認知的角度探究了留學生先關注到整字再關注部件和筆畫的原因。[5]正是認知順序和漢字要素教學順序的差異,導致留學生忽略了處于漢字系統底層的筆畫。
從“教”和“學”兩方面來看,書寫漢字的情況都不太樂觀,尤其是筆畫部件方面。如何改善書寫筆畫部件的教學,使留學生在書寫整字之余加強對筆畫和部件的關注,是漢字教學需要重視的問題。
書法教學能提高留學生對漢字的認識、記憶和書寫能力,但書法是如何推進漢字教學的,答案卻比較模糊。上文提到,漢字教學包括認知漢字和書寫漢字,書法運用點畫線條交叉構建書寫的特點非常有利于輔助書寫漢字中的筆畫部件教學,可從書寫技能和字形識別能力兩方面提高留學生書寫漢字的能力。
“筆向的規范與否對漢字成品正確性的影響最為顯著,折筆其次,順序影響不顯著。”[6]筆向的規范包括起筆、行筆、收筆三個方面,剛好和書法的基礎練習吻合。練習書法時筆畫的書寫速度慢,留學生有充足的時間消化和思考,有利于產出正確的漢字成品,促進書寫技能的提高。
書法教學在筆畫部件組合中顯現的避讓、穿插、呼應、連貫等規律能督促留學生思考漢字組合的共性,并運用到書寫實踐中,減少漢字結構上的偏誤,提升書寫技能。
漢字書寫順序基于兩個原則:“一是向心書寫的省力原則,它決定了每個筆畫和整字的下筆在遠,抬筆在近;二是兩點之間直線最近的省時原則,它決定了相鄰兩個漢字中,前一個漢字的最后一筆在右下,后一個漢字的第一筆在左上。”[7]書法練習能讓留學生明白書寫原則,從而強化書寫順序的觀念、增強書寫技能。
“在書寫錯誤中錯字比別字多,但隨著識字量增加,被試漢字書寫中的錯字錯誤減少,而別字錯誤增多。”[8]錯字是因筆畫部件或形體錯位而產生的,可通過提高書寫技能改善;別字主要是因缺乏字形識別能力而產生的,書法中有字形演變的過程,有利于留學生了解字形演變和字義,分清具有區別性特征的部件,提升字形識別能力。
留學生只有進行大量的漢字輸入訓練,才能形成漢字構形意識,即字感,從而順暢輸出漢字。王建勤做了漢字部件識別自組織模型的漢字構形規則認知效應的模擬研究,發現“漢字字形特征的獲得是通過頻次效應來實現的。漢字習得是一種‘受頻次左右’(frequency-biased)的習得過程”[9]。書法的筆畫部件循環練習和有意義的講解輸入凸顯了漢字的局部特征,巧妙利用了字形識別的頻次效應,給留學生提供了豐富的漢字特征信息的輸入環境,進而提高了其字形識別能力。
在HSK動態作文語料庫和全球漢語中介語語料庫中可以檢索出615條含有 “福”字的語料,偏誤語料共159條,其中漢字偏誤157例,占總偏誤語料的98.74%。由此看來,“福”字是典型的漢字偏誤,而“福”也是中國書法具有代表性的漢字,故本研究以“福”字為例,探討書法在筆畫部件教學中的運用。
留學生在使用“幸福、有福、口福、福分、豐富、富有”等詞語時出現了大量漢字偏誤,常把“福”和 “礻”“礻畐”“衣”“畐”“富”“副”混淆在一起,說明留學生對部件“畐”的字形印象深刻,書寫時卻受筆畫、音近字、形近字的影響,混淆相似的筆畫和部件,用“畐”和其他部件隨意組合,無法正確寫出漢字成品。
第一種常見偏誤是應當寫“福”而寫錯的偏誤。“幸福”一詞較為突出,偏誤次數為75次,占總偏誤的47.77%。常見錯誤為舍去部件“畐”、把示字旁寫成“衣”字、把“畐”和“申、刂、宀、巾”組合在一起、在偏旁上加勾、筆畫粘連不清晰、點橫不明確、部件形態模糊、用拼音代替漢字,如圖1所示。這類偏誤說明留學生對“福”的整字有印象,但書寫能力和字形識別能力比較薄弱,不能正確再現筆畫部件的細節。以下句子和圖1是部分偏誤實例,[]中是偏誤部分。
(1)但是有些人對他們幸[礻]是錢。
(2)我不去旅行但我對我的家人很幸[衣][畐]謝謝。
(3)我的家庭是幸[副]的家庭之一。
(4)常常說:“成績不能代替幸[富]”。
(5)如果我會寫自己的音樂我是在[xing][fu]的人在世界上。

圖1 留學生“福”字的書寫偏誤
第二種常見偏誤是不應該寫“福”而寫了“福”的偏誤。“富人、富有、富裕、豐富”的“富”經常被誤寫為“福”字,有27例,占總偏誤的17.20%。這主要是因為“福”和“富”的發音相似,差別只在聲調上,容易導致記憶偏差。同時,二者的詞義也有相似之處。《詩經·大雅·瞻卬》中有“何神不富”之句,“富”即“福祐”之意;《釋名》中也有“福,富也”的表述。在現代漢語中,“福”含有“利益”的意思,“富”含有“財產多”的意思,屬于同一范疇的褒義詞。這類偏誤產生的原因除了書寫和字形識別的問題,還加入了字音的影響因素。
(6)我想我的丈夫無論是窮還是[福]也一定陪著我一起走過。
(7)隨著中國人生活水平增加,[優]其是[福]人的增加
(8)但GDP不是完整,它沒有變人們生活的[福]有情況
(9)現在全球有很多發達國家,還有[福]裕國家。
(10)我經常吃這樣的菜,因為很可口,而且營養很豐[福]。
從國別來看,韓國留學生的偏誤語料高達58條,占“福”字偏誤語料的36.94%。事實上,韓國留學生大多注重寫作訓練,語料充足,但也存在“福”字偏誤。這表明漢字文化圈的留學生在書寫漢字時并不一定具有優勢,也會因字形識別能力不強而出現偏誤。

第一,教師運用毛筆示范“丶”的行筆,提問學生起筆、收筆方向,讓學生練習。教師書寫撇和捺,與點做對比,強調筆向是從左上往右下。
第二,教師示范“一”的行筆,學生觀察筆畫方向、傾斜角度、粗細變化等細節,寫下從左往右的書寫軌跡。教師再寫“二”“三”,學生觀察橫的變化,并總結“二”“三”的字形呈三角形、“一”進入漢字時長短發生變化。
第三,教師展示豎畫“丨”,請學生猜行筆過程,再示范。學生自由組合“一”“丨”,用毛筆寫在紙上,說說組合后筆向是否變化、筆畫的相對位置是否變化。教師總結:在各式各樣的作品中,筆向和筆畫形狀總是統一的,這是書寫漢字最重要的一點。
從字符分工角度看形聲字的部件教學,與形聲字同音且常用程度高的聲旁字可先行講授。[11]“畐”是“福、富、副”等混淆漢字的聲旁,表音規律明顯,故可先教聲旁,再教形旁。可見,書法教學不僅要練習部件書寫了解搭配方式,還要展示聲旁的演變過程和形旁的基本含義。具體教學步驟如下。


在學生思考“畐”“礻”應如何組合后,教師展示“福”字演變過程,示范楷書“福”,并告訴學生為適應左窄右寬的字形分布,“示”發生形變被簡化為“礻”,給“畐”留出空間。之后,教師再指導學生進行部件書法練習。

為達到極致的審美體驗和藝術效果,書法創作經常會改變漢字形態、違背書寫規則,就像百福圖中的“福”字,其造型不一、字體不同。為避免書法藝術對漢字教學的不利影響,教師在教學過程中要注意以下兩點。
一是區分書法教學和書法藝術。教師應明確書法在漢字教學中不占主導地位,旨在以少量多次的方式加強留學生對筆畫和部件的關注,減少漢字偏誤。書法教學應使用楷體,以教授基礎筆畫部件、書寫練習為主。“福”字書法創作屬于書法藝術,旨在展示書寫者嫻熟的書寫技術和創作新意的,不適用于學習漢字的范本,在課堂上不宜過多涉及書法藝術,避免留學生產生疑惑。

書法是承載著漢字和文化的瑰寶,在對外漢語教學中可以發揮重要的作用。本研究以“福”字為例討論了書法在漢字教學中的運用,通過書法讓留學生體會筆畫的走向和筆畫的生成性,進一步理解部件的演變和組合方式,減少漢字偏誤。教師在教學中要樹立“漢字為主,書法為輔”的教學理念,做好漢字偏誤調查,具體可以采用發現式的書法教學方法,但也要注意書法藝術對漢字教學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