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朋
摘要:中國共產黨的自我革命受到“使命型政黨”類型化特征的影響和制約,具備內在的規定性和運行邏輯。使命型政黨的類型化特征決定了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的根本動力和主要對象,也塑造了自我革命的基本原則和鮮明特征,為研究黨的自我革命提供了分析框架。從現實來看,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動力機制的形成和建構并不是一勞永逸的,自我革命的政治基因和組織品格同樣存在淡化或衰退的風險。為有效應對這種風險,中國共產黨應該通過不斷強化政黨使命的牽引力、加強和規范黨內政治生活、發展高質量的人民民主以及提升自我革命的制度化等方式來不斷強化自我革命的動力機制。
關鍵詞:使命型政黨;自我革命;基本邏輯;風險;動力機制
中圖分類號:D262.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9092(2022)03-0080-009
作為一個擁有九千多萬黨員、連續執政七十多年的大黨,中國共產黨已經走過了百年風雨。回顧黨的百年歷史,勇于進行自我革命無疑是中國共產黨能夠始終保持自身生機與活力,經受各種風險和考驗的關鍵因素。自我革命作為一種組織行為雖然不是中國共產黨所特有的,但無疑在中國共產黨身上得到了最鮮明的表達,成為黨的核心組織品格和關鍵標識。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一百周年大會講話中所強調的:“勇于自我革命是中國共產黨區別于其他政黨的顯著標志。”面向未來,能否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不斷強化自我革命的政黨品格,對于中國共產黨執政地位的穩固以及“兩個百年”戰略目標的實現具有極其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價值。
一、政黨研究話語體系中的“自我革命”:基本內涵及其特殊價值
從實踐來看,不論是哪一種類型的政黨都會在運行中對自身進行某種程度的調整和完善,以此來解決自身存在的各種問題,不斷增強政黨適應性。一個具有持久生命力的政黨一定是具有較強適應性的政黨。所謂的“政黨適應性”(Party Adaptation)指的是政黨在發展過程中所形成的適應環境挑戰的能力。政黨適應性體現了一個政黨有效回應外部環境變化,有效汲取外部資源和支持,而進行組織結構調整以及政黨綱領更新的自主性和靈活性。Katrina Burgess, Steven Levitsky.“Organization and Labor-Based Party Adaptation: The Transformation of Argentine Peronism Incomparative Perspective”. World Politics,WTBZ Vol.54 ,No.1(2001):27-56.具體來說,政黨適應性包括兩個方面:“外適應”和“內適應”。“外適應”強調的是政黨根據需要隨時保持對環境變化的敏感度與反應力。而“內適應”強調的是政黨能夠協調內部組織成員的活動目的,消除內部分歧和矛盾,使組織成員的個人目標與組織的目標保持一致,以維持組織系統的正常運轉。聶平平、武建強:《西方政黨適應性問題理論述評》,《新視野》,2010年第4期。對于政黨通過自我調整和完善來提高適應性的過程,學術界往往使用“政黨變革”王韶興:《政黨政治論》,山東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532頁。“政黨調試”劉紅凜:《法國社會黨勝選的三維理論分析——從民情民意、結盟策略到政黨調適》,《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12年第6期。“政黨更新”艾明江:《信息技術與政黨革新:國民黨在新媒體時代的舉措與挑戰》,《臺灣研究》,2016年第5期。或“政黨轉型”馬寶成、譚學良:《政黨轉型國際觀察與思考》,《人民論壇》,2015年第8期(中)。等概念進行描述。
當前,“自我革命”已經成為中國政黨研究話語體系的核心概念,引起了學術界的高度關注。盡管“自我革命”這一概念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為科學分析和認識中國共產黨的政治品格或組織特征提供了必要的理論工具,但這一概念的提出也同樣反映了政黨運行和發展的一般性規律。從本質上來講,自我革命也是政黨為提高組織適應性而對自身進行的某些調整與完善。但基于“革命”訴求而進行的自我調整和完善有著特殊的價值導向和基本特征。作為一個政治學研究中的常見概念,狹義的“革命”指的是以暴力為基礎的、推動社會“質變”和權力更迭的政治革命。趙鼎新:《西方社會運動與革命理論發展之述評——站在中國的角度思考》,《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1期。當前,我們更多的是在廣義上使用“革命”這一概念,用來描述特定事物在各種因素的影響下所產生的顛覆性變化。這種顛覆性變化指的是事物內在結構,以及發展態勢的根本性、徹底性轉變。正是因為具備徹底性或根本性的特征,所以“革命”不同于在維持現狀基礎上對舊事物進行細節性修補和完善的“改良”或“革新”。從哲學意義上講,自我革命的本質是“主體在主動意義上和自覺意義上的自我揚棄,即事物發展過程中的‘否定之否定’”。曲青山:《曲青山黨史論集》(下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031頁。對政黨來說,“自我革命”這一概念包含著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一是政黨自我革命的對象是組織自身,而不是外部環境或其他客體,具有鮮明的主動性和自我指向性;二是自我革命不是對政黨自身進行細節性的調整和完善,而是在揚棄基礎上對自身進行的深層次和系統性重塑,是“破舊”與“立新”相結合的過程;三是政黨進行自我革命的手段往往具有更為強大的震懾力和壓迫性,并不僅僅是和風細雨式的說服教育,“斗爭”的態勢會貫穿于政黨自我革命的全過程。總之,政黨“自我革命”這一組織行為不論是其價值導向、實現的方式,還是其對于政黨影響的廣度、深度和時間跨度都與“政黨調試”“政黨更新”“政黨轉型”等概念有著本質區別。正是因為自我革命的特殊性和復雜性,所以能否有效推進自我革命就成為評判政黨品質或政黨能力的核心指標。
二、使命型政黨的類型化特征與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的展開
對政黨來說,“自我革命”這一組織行為的產生并不是任意的或隨機的,而是具有特定規律和明確邊界,受制于革命主體的基本狀態或運行邏輯。因此,研究中國共產黨的自我革命應該首先充分考慮政黨在類型化上的特殊性,明確研究的邏輯起點和基本邊界。
(一)政黨的類型化特征與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的基本邏輯框架
立足于不同的視角或維度,中國共產黨就會呈現出不同的類型化特征,例如學習型政黨、服務型政黨和創新型政黨等。黨的十九大以來,“使命型政黨”成為學術界對中國共產黨基本類型的最新概括。之所以能把中國共產黨界定為“使命型政黨”,主要是基于以下兩個原因:一是,中國共產黨作為馬克思主義革命黨,是基于特定的政治使命而誕生的;二是,政黨使命貫穿于政黨成長和發展的全過程,不僅塑造了政黨運行的基本邏輯,決定了中國共產黨進行革命和執政的合法性,也是黨始終保持自身先進性和生命力的關鍵所在。對中國共產黨來說,“政黨使命”不同于一般性的政黨目標或任務,而是基于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科學世界觀和方法論而形成的,對國家、社會以及人類未來發展方向的描述或界定,承載著特定的政黨價值。中國共產黨的政黨使命主要由兩個方面構成:一是,無產階級的解放和共產主義遠大理想的實現;二是,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在實踐中,政黨使命又可以分解為若干具體的戰略和目標,體現了黨的最高綱領與基本綱領的有機統一,具有鮮明的革命性、戰略性和實踐性。鑒于政黨類型化特征,中國共產黨的自我革命自然是圍繞政黨使命現實的需要來展開的。從根本上來看,使命型政黨的類型化特征決定了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的價值導向、根本動力和核心目標,為研究和分析黨的自我革命提供了基本分析框架和研究思路。
此外,使命型政黨并不是一個抽象的價值標簽,需要多層次、系統化的組織特征與之配套。同時,不同組織特征對于使命型政黨的作用也是有差異的。依據這種差異性,使命型政黨組織特征大致可以分為三個層次,即根本組織特征、基本組織特征和具體組織特征。根本組織特征自然就是黨始終具備并堅守著鮮明的政黨使命。而基本組織特征則是由根本組織特征衍生而來,并與根本組織特征一起確保政黨類型的穩定性。具體來說,基本組織特征主要包括:以人民為導向的執政價值,始終與人民群眾保持密切聯系;以民主集中制為根本組織原則,確保黨的集中和統一;具備科學完善的領導體制,能夠實現黨對于國家和社會的有效領導;具備嚴密的組織體系,并確保自身組織體系的完整性和穩定性;嚴格的黨內紀律和政治生活等。此外,為應對復雜的外部環境,使命型政黨還會在實踐中形成一些更為“次級”的組織特征,即“具體組織特征”。使命型政黨正是依靠具體組織特征與微觀社會進行溝通和互動,確保黨對于外部環境的適應性和領導力。從構成來看,具體組織特征涉及使命型政黨運行和活動的方方面面。例如,基層黨組織的設置模式、發展黨員的具體標準與流程以及加強作風建設的方式方法等。在政黨運行中,根本組織特征、基本組織特征和具體組織特征有機結合、相互作用,構成了使命型政黨的整體組織特征,建構起鮮明的政黨形象。從政黨自我革命的角度來看,使命型政黨整體組織特征的建構進一步決定了政黨自我革命的基本原則,明確了政黨自我革命的主要對象,構成了政黨自我革命這一組織行為產生和發展的基本邊界。
(二)使命型政黨自我革命的具體內涵和內在規定性
從政黨發展的一般規律來看,大凡以“革命”為主要訴求的政黨,都有進行自我革命的某些嘗試或行動。何毅亭:《論中國共產黨的自我革命》,《學習時報》,2017年7月24日第A1版。盡管這些嘗試和行動具有自我革命的色彩,但并不意味著政黨能夠進行真正意義上的自我革命。“自我革命”這一組織行為的展開在根本上受制于政黨的類型化特征。對中國共產黨來說,使命型政黨的類型化特征決定了黨對于自我革命不僅具有高度的價值認同和行動力,而且在自我革命的系統性、深刻性和持續性上都有質的突破,這無疑是其他類型政黨所不能比擬的。可以說,只有使命型政黨才能進行真正意義上的自我革命。從使命型政黨的角度來看,“自我革命”就是中國共產黨為確保政黨使命的順利實現,不斷強化和鞏固使命型政黨的類型化特征而對自身進行的深層次變革或重大調整。同時,自身的類型化特征也構成了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的內在規定性。
第一,使命型政黨的類型化特征決定了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的根本動力。作為馬克思主義政黨,中國共產黨的政黨使命是基于馬克思主義理論而建構起來的,而馬克思主義理論本身就是具有徹底批判精神的革命理論,以系統化地改造舊的國家機器、社會制度和社會關系,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為主要訴求。這也就決定了中國共產黨政黨使命具備天然的革命性特征。為推動政黨使命的實現,中國共產黨在實踐中就必然要以革命的立場來對待客觀世界,以推動社會革命為主要價值導向和核心任務。為適應改造客觀世界、推動社會革命的現實需要,共產黨人也就自然要以自我批判的精神來改造主觀世界,把自身鍛造成為能夠建設新社會的新型組織,為政黨使命的實現提供必要的組織支撐和主體保障,實現自我革命與社會革命的有機結合與相互促進。這也就賦予了共產黨人進行自我革命的高度自覺性和根本動力。可以說,實現共產主義遠大理想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共同理想,既是中國共產黨人的政治使命和價值追求,也是黨不斷進行自我革命的理論依據和內在激勵。唐皇鳳、任婷婷:《新中國70年中國共產黨的自我革命:實踐歷程、基本經驗與戰略路徑》,《江蘇社會科學》,2019年第5期。總之,對政黨使命的執著追求與推動社會革命的現實需要使得中國共產黨具備勇于自我革命的政治基因,形成了推動自我革命的根本動力。
第二,使命型政黨的類型化特征為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奠定了堅實的政治基礎。使命型政黨的類型化特征決定了中國共產黨在利益代表性上的特殊性。馬克思和恩格斯早在《共產黨宣言》中就已經明確指出:共產黨人“沒有任何同整個無產階級的利益不同的利益”《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13頁。。作為使命型政黨,中國共產黨自誕生起就始終明確和堅守著“為人民謀幸福,為民族謀復興”的初心和使命,摒棄了政黨自身的特殊利益或內部狹隘的集團化利益,在黨與人民、國家和民族之間建構起一種牢固的命運共同體關系,實現了根本利益訴求的內在一致。也正是基于這種內在的利益一致性,使命型政黨才能始終秉持人民立場,著眼于實現政黨使命的現實需要,有效擺脫各種具體利益的束縛或干擾,更好地面對和解決自身存在的深層次矛盾。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那樣:“不謀私利才能謀根本、謀大利,才能從黨的性質和根本宗旨出發,從人民根本利益出發,檢視自己;才能不掩飾缺點、不回避問題、不文過飾非,有缺點克服缺點,有問題解決問題,有錯誤承認并糾正錯誤。”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編:《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下),中央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590頁。可以說,與人民、國家和民族在根本利益上的一致性為使命型政黨進行徹底而有效的自我革命奠定了堅實的政治基礎。
第三,使命型政黨的類型化特征決定了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的具體對象。在研究中要準確界定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的具體對象,明確自我革命的特殊指向,避免造成自我革命對象的泛化或虛化,否則就無法體現出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所具有的特殊意義和價值。筆者認為,不能把中國共產黨在十八大以后全面從嚴治黨的各種具體措施都歸納為“自我革命”,更不能簡單地認為“自我革命”就是反腐敗或改進黨的作風。從政黨運行的角度來看,黨的十八大以來全面從嚴治黨的一些具體措施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對原有措施的補充、完善或優化,是組織運行慣性的體現。同時,就其現實影響來看,黨的十八大以來很多管黨治黨的具體措施針對的是使命型政黨具體組織特征在運行中出現的問題,局限于相對微觀的或細節化的層面。盡管這些措施確實提升了中國共產黨的適應性,解決了政黨存在的一些問題,但對于政黨自身影響的范圍和層次還相對有限,并不是指向政黨自身存在的重大隱患或風險。因此,這些措施或做法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自我革命,而是屬于“自我革新”的范疇。對使命型政黨來說,根本組織特征和基本特征的影響是決定性的,是強化或保持政黨類型化特征的關鍵要素。因此,自我革命的核心對象就是影響和制約使命型政黨根本組織特征和基本特征實現的各種問題。這些問題往往是一些難以解決的深層次問題,對使命型政黨的危害性更大,也考驗著黨進行自我革命的能力、決心和勇氣。同時,如果沒有這些深層次問題或重大問題的有效解決,僅僅把目標局限于對具體組織特征的“自我革新”,那無異于舍本逐末,再多的調整也不能確保全面從嚴治黨取得實質性效果。
第四,使命型政黨的類型化特征決定了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的基本原則。民主集中制是黨的根本組織原則和領導制度,同時也規定了政黨自我革命的內在邏輯和運行邊界,構成了使命型政黨自我革命的基本原則。唐皇鳳、任婷婷:《新中國70年中國共產黨的自我革命:實踐歷程、基本經驗與戰略路徑》,《江蘇社會科學》,2019年第5期。民主集中制是充分發揚黨內民主和正確實行集中的有機結合。這一組織原則也決定了使命型政黨的自我革命不是無序展開的,而是要實現以下兩個方面的有機結合:一是,自我革命要充分發揚黨內民主,不能黨中央唱“獨角戲”。對中國共產黨來說,依賴科層體制,并以自上而下的行政化手段來推動黨的自我革命,必然會導致內部動力傳導的“斷層”以及組織運行方式的扭曲。因此,在推進自我革命的過程中,要高度重視黨內民主的作用,不斷提升黨內各個主體的參與性,以此來更好地發現問題,有效凝聚黨內共識,減少不必要的阻力。二是,自我革命要確保黨的集中統一,堅守“四個服從”的底線。中國共產黨的自我革命在本質上是一場政治革命,是基于特定政治原則對黨內重大關系的重構。因此,使命型政黨在推進自我革命過程中必然會面對各種未知因素的挑戰和困擾,存在一定的政治風險和隱患。這也就決定了使命型政黨的自我革命既要強調突破性或重構性,又要保障秩序性和穩定性,以維護黨中央權威和黨的集中統一領導為先決條件,避免在政治上出現偏差或失誤。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要牢記初心和使命,推進黨的自我革命,要堅持加強黨的集中統一領導和解決黨內問題相統一。”習近平:《牢記初心使命,推進自我革命》,《求是》,2019年第15期。總之,在推進自我革命的過程中,民主集中制可以有效凝聚黨內共識和管控黨內分歧,妥善解決黨內集中統一與自我革命之間的張力,克服集體行動困境,規避自我革命所帶來的各種政治風險和隱患。
第五,使命型政黨的類型化特征塑造了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的鮮明特征。(1)持續性特征。政黨使命的實現是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而自我革命也必然貫穿于政黨使命實現的始終,在黨領導中國人民進行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各個歷史階段中都有著鮮明的體現。盡管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黨的自我革命有階段性的漲落,但卻具有邏輯上的一貫性。張偉:《自我革命:中國共產黨革命話語的核心要義》,《社會主義研究》,2020年第1期。(2)時代性特征。黨的自我革命必然與特定時代背景相聯系。在不同的時代背景或歷史條件下,中國共產黨所承擔的具體任務及其所面對的內外環境都有明顯差異,影響和制約使命型政黨組織特征的問題各不相同,自我革命的具體內容和方式方法自然也就存在明顯差異,致使黨的自我革命具有鮮明的時代性。(3)全面性或系統性特征。自我革命并不局限于政黨的某一個方面,而是覆蓋了使命型政黨根本組織特征和基本組織特征,涉及上至政黨頂層權力運行下至黨內政治生活的各個層級和領域。可以說,中國共產黨的自我革命是一種全方位和全要素的革命。何毅亭:《論中國共產黨的自我革命》,《學習時報》,2017年7月24日第A1版。(4)帶動性特征。作為居于全面領導地位的使命型政黨,中國共產黨已經實現了對國家和社會的全面滲透和有效整合,成為現代國家建設的軸心力量。因此,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的價值絕不僅僅是局限于政黨自身,對國家和社會發展中重大矛盾的妥善解決,以及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戰略目標的順利實現也將產生重大影響。
三、新形勢下使命型政黨自我革命的有效推進:風險挑戰與對策思考
(一)使命型政黨自我革命動力機制的建構及其衰退風險的產生
1.使命型政黨自我革命動力機制的主要構成及其邏輯結構
使命型政黨的自我革命是在一個復雜時空背景下進行的,受到各種內外因素的影響和制約,也需要特定的動力機制來維系。從基本構成看,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的動力主要由內生動力和外生動力兩個部分構成。其中,內生動力是中國共產黨基于自我認知和政黨自覺而產生的自我革命行動力,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和影響,體現了“自覺—回應”的邏輯。具體來說,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內生動力的構成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基于使命型政黨類型化特征而形成的行為自覺。這是政黨基因和組織品格在政黨運行中的具體體現,是內生動力的核心構成。第二,基于總結反思歷史經驗和教訓而形成的行為自覺。歷史是最好的教科書和營養劑。通過對世界社會主義運動以及自身正反兩方面經驗教訓的總結和反思,中國共產黨加深了對黨的建設和執政規律的認識,意識到即使是使命型政黨在長期執政過程中也面臨著“歷史周期率”的考驗,存在政黨類型異化的風險,從而具備了強烈憂患意識,明確了自我革命對于黨所具有的重要意義和價值。第三,基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而形成的行為自覺。中國共產黨自誕生起“既是中國先進文化的積極引領者和踐行者,又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忠實傳承者和弘揚者”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4頁。。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已經成為中國人的文化基因,對于塑造中國共產黨人的精神品格和行為邏輯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自省作為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修養方法,自然也就成為中國共產黨人深層次的思維方式和行為自覺,為黨的自我革命提供了內在動力。此外,必須強調的是,政黨作為一個復雜的科層化政治系統,自我革命內生動力的形成和維系涉及不同的組織主體和組織層級,是基于組織內部的“合意”而展開的,在本質上是一種組織體系的“合力”,體現了政黨不同組織層級和組織主體的廣泛性共識和有機互動,絕不僅僅是黨中央一廂情愿、自上而下的簡單推動。
外生動力則是在內生動力的基礎上形成的,是在政黨與外部環境互動中產生的,體現了“刺激—回應”的邏輯。政黨對于外部環境的刺激保持足夠的敏銳度,擁有對于外部環境變化的感知能力、研判能力和應變能力是自我革命外生動力機制形成和維系的關鍵所在。從當前來看,一方面,外部環境的復雜性以及改革發展任務的艱巨性都對中國共產黨的執政能力和自身建設提出了更高要求;另一方面,我國社會主要矛盾深刻轉變,人民群眾對于執政黨的期望值也在不斷提高。這都給執政黨帶來了不同程度的外部壓迫感。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描述的那樣:“黨領導人民進行偉大社會革命,涵蓋領域的廣泛性、觸及利益格局調整的深刻性、涉及矛盾和問題的尖銳性、突破體制機制障礙的艱巨性、進行偉大斗爭形勢的復雜性,都是前所未有的。”《習近平在全國組織工作會議上強調切實貫徹落實新時代黨的組織路線全黨努力把黨建設得更加堅強有力》,《人民日報》,2018 年7月5日第1版。面對一系列重大風險挑戰,如果執政黨不能持續推進自我革命,有效解決自身存在的深層次矛盾和問題,就無法適應復雜形勢和任務的要求,威脅到黨的群眾基礎和執政地位。此時,中國共產黨作為唯一的執政黨就必然面對兩種選擇,即“被革命”和“自我革命”。基于維護自身執政地位的本能需求,中國共產黨自然會積極主動地進行自我革命,避免“被革命”的風險。鄭永年:《中國共產黨的“自我革命”——中共十九大與中國模式的現代性探索》,《全球化》,2018年第2期。當然,現實中“被革命”的風險也許并不真實存在,但這種基于外部環境刺激或壓力而產生的危機意識和憂患意識對于持續推動黨的自我革命具有重要意義。
2.使命型政黨自我革命動力機制弱化與衰退的風險挑戰
使命型政黨自我革命動力機制的建構并不是一勞永逸的。在長期執政的過程中,不論是內生動力還是外生動力都存在弱化的風險,政黨自我革命的政治基因和組織品格也同樣面臨衰退的風險。這種風險的產生與復雜的外部環境和政黨自身的特殊政治地位直接相關。一是復雜的外部環境誘發政黨自身“病變”,削弱自我革命的動力機制。復雜的外部環境既可以刺激政黨進行自我革命,也可能會誘發政黨自身出現各種問題,進而削弱政黨自我革命的動力。特別是隨著改革開放的持續推進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使命型政黨所面對的外部環境已經高度異質化和復雜化,西方意識形態的滲透以及市場經濟的逐利性導向在不同程度上影響到黨員的思維方式、行動邏輯和價值取向,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了使命型政黨的一些重要組織特征,對黨的集中統一帶來負面影響,甚至會導致黨內產生既得利益集團,割裂使命型政黨與人民的關系,從根本上扭曲政黨使命。這也就瓦解了政黨自我革命的動力產生和維系機制。二是特殊政治地位容易滋生執政惰性,降低政黨對于各種風險的感知力和應對力。在長期執政狀態下,中國共產黨長期居于全面領導地位,具備了特殊的政治地位和強大影響力,不存在體制性的競爭對手。這種特殊的政治體制環境容易導致政黨產生各種不良傾向,滋生“執政惰性”。所謂的“執政惰性”指的是一個政黨在長期執政過程中,由于自身政治地位和權力的影響逐漸失去了對外部危機的感知能力、公共政策的調適能力、黨內腐敗的自愈能力以及根植社會的組織能力。陳家喜、滕俊飛:《比較視域中的馬來西亞政黨體制轉型:執政惰性的理論視角》,《河南社會科學》,2020年第1期。執政惰性的滋生無疑對中國共產黨的自我革命帶來了極大的影響。一方面,執政惰性的滋生使得政黨在面對外部風險和刺激的時候處于麻木或漠然的狀態之中,放大了一些外部不利因素對于政黨自身的影響,阻斷了自我革命外生動力的產生機制。另一方面,執政惰性的滋生也導致政黨對于解決自身問題缺少必要的緊迫感,各種問題在黨內逐步積累和發酵,最終產生“質變”,導致政黨使命被淡化、虛化或異化,引發系統性障礙,形成重大隱患。縱觀歷史,一些曾長期執政的大黨老黨之所以丟失政權,甚至最終走向瓦解,無疑都與“執政惰性”滋生蔓延以及自我革命能力的喪失有直接關系。這也應該引起中國共產黨的高度重視和關注,在政治上保持足夠的警惕性。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講的那樣,中國共產黨“很容易在執政業績光環的照耀下,出現忽略自身不足、忽視自身問題的現象,陷入‘革別人命容易,革自己命難’的境地”。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編:《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下),中央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591頁。
(二)新形勢下使命型政黨推進自我革命的對策思考與路徑選擇
強大的政黨是在自我革命中鍛造出來的。黨的十八大以來,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的堅強領導下,中國共產黨的自我革命取得了重大進展,消除了黨和國家內部存在的嚴重隱患,黨的創造力、凝聚力和戰斗力顯著增強。但不能否認的是,黨內存在的一些深層次的矛盾并沒有徹底解決,持續推進自我革命的現實壓力依然明顯。對此,中國共產黨應該具備足夠的風險意識,以新的理念和思路來強化自我革命的動力機制,為政黨使命的實現和執政地位的穩固奠定堅實基礎。
1.強化政黨使命的牽引力,避免政黨使命的抽象化,夯實自我革命內生動力產生的基礎
在復雜的歷史條件下,使命型政黨只有始終不忘初心、牢記使命,才能最大限度在黨內凝聚自我革命的共識,堅定推進自我革命的政治勇氣和責任擔當,夯實自我革命內生動力產生的基礎。當前,要不斷強化政黨使命的牽引力,需要從以下兩個方面著力:一是深入推進“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的制度建設。筆者認為,推進“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的制度建設并不是在現有的制度體系之外另建一套制度,而是按照“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的基本要求和價值導向對黨的制度建設進行整體謀劃和系統推進。其目的是通過有效的制度建構來塑造廣大黨員干部的行為邏輯,避免政黨使命被虛化或抽象化。在這個過程中,既要注重頂層設計,又要提升制度設計的精細化水平,把政黨使命所承載的價值具象化,使其有效融入于政黨運行的全過程,與黨員干部的日常工作和生活緊密結合。尤其是要充分體現在黨內監督、考核評價干部以及選人用人等方面,形成鮮明的制度導向。二是不斷加強對黨員干部的理想信念教育,提升黨員干部踐行初心使命的自覺性。要把理想信念教育融入黨員隊伍日常教育的全過程,融入干部選拔和培養的全過程。在實施過程中,既要有統一嚴格的標準和要求,又要充分考慮黨員隊伍的多樣性和復雜性,因地制宜和因時制宜,進行分類指導。同時,還要創新理想信念教育的具體內容,不斷豐富和拓展教育形式,尤其要重視把理論與實踐、歷史與現實、當前任務與遠景目標的結合,以通俗化、大眾化和生活化的話語體系、表達方式來增強內容的感染力和說服力。
2.加強和規范黨內政治生活,不斷強化斗爭精神,確保自我革命內生動力的穩定性
加強和規范的黨內政治生活,不僅可以改善組織內部環境,塑造良好政治生態,而且還可以增強黨組織發現和解決自身問題的能力,提高政黨對各種不良因素的免疫力,確保自我革命內生動力的穩定性。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那樣:“黨的歷史經驗告訴我們,嚴格黨內政治生活是我們黨增強自我凈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能力的重要途徑。”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習近平關于全面從嚴治黨論述摘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16年版,第30頁。筆者認為,在加強和規范黨內政治生活的過程中,以下兩個方面內容會對黨的自我革命產生直接作用和影響:第一,充分保障黨員權利,不斷加強黨內民主建設。廣泛的黨內民主是約束黨內權力、表達黨員訴求的重要手段。黨內民主的發展既有賴于自上而下的組織推動,更要凸現黨員的主體地位,通過充分保障黨員權利來實現自下而上的“倒逼”。毫無疑問,黨員權利的實現是黨內民主可持續發展的“源頭活水”。當前,要有效貫徹和落實《中國共產黨黨務公開條例》《中國共產黨黨員權利保障條例》等黨內法規,建構和完善黨員行使權利的保障機制,確保黨員對黨內事務的知情權、參與權和監督權。這樣才有助于各級黨組織能夠及時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第二,堅持和弘揚“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優良傳統,強化斗爭精神。“敢于斗爭、敢于勝利,是中國共產黨不可戰勝的強大精神力量。”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求是》,2021年第14期。當前,強化敢于斗爭的精神狀態不僅僅是為了解決中國共產黨所面對的外部矛盾和發展瓶頸,也同樣指向組織內部。對使命型政黨來說,沒有敢于斗爭的精神狀態,組織運行的基本原則和邊界就會日益模糊,發現和解決自身問題的能力就會不斷下降,自我革命也就無從談起。“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優良傳統就是敢于斗爭精神在黨內政治生活中的具體表現。習近平總書記曾明確指出:“批評和自我批評是清除黨內政治灰塵和政治微生物的有力武器,必須以整風精神嚴格黨內生活,著力提高領導班子發現和解決自身問題的能力。”《習近平在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第一批總結暨第二批部署會議上強調扎實開展第二批教育實踐活動努力取得人民群眾滿意的實效》,《人民日報》,2014年1月21日第1版。因此,中國共產黨在推進自我革命的過程中要把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優良傳統轉化為制度性的要求,創新實現形式,使批評與自我批評成為各級黨組織和黨員的一種習慣、一種自覺和一種責任。
3.建設高質量的人民民主,避免滋生執政惰性,強化政黨自我革命的外生動力
對一個長期執政的使命型政黨來說,如何克服國家權力對于政黨的負面影響,避免滋生執政惰性是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必須要面對的重大問題。因此,規訓權力就是新時代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的實踐中軸和戰略目標馬曉星:《論新時代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的實踐理路》,《理論月刊》,2020年第9期。。要實現這一目標,一是要靠黨內監督,二是要靠人民監督。黨內監督作為一種同體監督,其效能的發揮受到一些體制性因素的制約,而人民監督是一種異體監督,對于規訓國家權力具有更為直接的作用。因此,中國共產黨在推進自我革命的過程中必須要緊緊依靠人民群眾,不斷強化人民對于黨的監督。習近平總書記也曾經強調,“對黨內的一些突出問題,人民群眾往往看得很清楚。……我們不能關起門來搞自我革命,而要多聽聽人民群眾意見,自覺接受人民群眾監督”。習近平:《牢記初心使命,推進自我革命》,《求是》,2019年第15期。在現實中,要不斷強化人民對于執政黨的監督,助力政黨的自我革命,就要建設高質量的人民民主。一方面,要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制度體系(即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民族區域自治制度以及基層群眾自治制度),強化依法治國的理念,鼓勵和引導人民群眾進行有序的政治參與。另一方面,要立足于新形勢和新需要,大力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在政治實踐中,要把民主貫穿于從選舉、決策、管理到監督的全過程,建立涵蓋各領域、多層次和全時空的民意表達渠道,不斷探索和豐富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實現形式。筆者認為,當前尤其要重視互聯網在實現全過程人民民主中的重要作用,強化互聯網思維,探索“互聯網+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具體方式,不斷提高各個社會群體或社會階層的參與度。總之,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是有序釋放和導入體制外部壓力,避免滋生執政惰性,全方位增強政黨自我革命外生動力的關鍵性手段。
4.把制度化理念貫穿于始終,優化政黨治理模式,確保自我革命的常態化和持續性
政黨制度化就是政黨將自身運行理性化和穩定化的過程。有效的政黨制度化,可以降低政黨發展的不確定性、增強可預期性。胡榮榮:《政黨制度化:理論框架與實踐分析》,《廣州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12年第3期。在推進自我革命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也要不斷優化政黨治理模式,實現自我革命與政黨制度化的有機融合。一方面,優化和調整政黨治理模式,確保自我革命的常態化。中國共產黨要逐步擺脫路徑依賴,不斷調整和弱化以運動化為主要特征的政黨治理模式,進一步突出制度的權威,實現運動化治理與制度化治理的有機結合和相互促進。從現實來看,立足于形勢和需要,集中一定時間、調動大量資源、針對黨內的某些難點問題進行集中性治理是突破管黨治黨“瓶頸”、有針對性地推進政黨自我革命的重要手段。但這種具有運動化特征的政黨治理模式必須與政黨制度化進程緊密結合才能取得持續性的效果。特別是在集中治理過程中產生的一些有效經驗和做法,只有轉化為黨的制度才能被鞏固和保持下來。否則,黨內的一些難點問題即使經歷多次集中治理也很難被徹底解決,甚至還可能死灰復燃、愈演愈烈。因此,要充分發揮兩種政黨治理模式的優勢,確保政黨自我革命的常態化和實效性。另一方面,要以制度化手段來維系黨的自我革命,確保自我革命的穩定性和持續性。當前,中國共產黨要著眼于頂層設計,圍繞推動自我革命的需要建構起系統完備的制度體系,并在實踐中不斷增強制度的執行力以及制度自身的穩定性,推動制度體系走向成熟和定型。同時,不斷塑造黨內的制度文化,培育高度的制度認同和制度自覺,確保與政黨自我革命有關的種種制度不因領導人的改變而改變,不因領導人看法和注意力的改變而改變。
四、結語
對一個處于長期執政狀態中的百年大黨來說,有效推進自我革命是中國共產黨必須要面對和解決的關鍵性問題。“自我革命”不是一個抽象空洞的概念,而是具有內在的特殊性和價值導向,并不是所有類型的政黨都可以進行實質性的自我革命。作為使命型政黨,中國共產黨具備持續進行自我革命的政治基因和組織品格,并在實踐中形成了穩定的動力機制,也取得了自我革命的巨大成就。但由于受到復雜的外部環境和政黨自身的特殊政治地位的影響,使命型政黨自我革命動力機制的穩定性受到削弱,自我革命的政治基因和組織品格也面臨衰退的風險和挑戰。因此,使命型政黨在長期執政的過程中應該保持足夠的政治警惕,并以系統化的手段不斷強化政黨自我革命的政治基因和組織品格,穩固自我革命的動力機制,避免執政惰性滋生的隱患,實現政黨自我革命的常態化和持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