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曙光
小學二年級上學期期末測試后,班主任饒家祥老師送成績通知單到我家,饒老師講了一下我考試的情況后,與我媽媽談起了供他兒子讀書的事。
“大學供出來,那要多少錢呀!?”我媽媽對饒老師的兒子考取南京大學既羨慕又感嘆。那個年代,在我們這樣的小山村,能出個大學生十分不容易,但更不容易的,是如何供孩子把大學讀出來。當我媽媽說“讀大學要那么多錢,咋個供得起”時,饒老師說:“要多少,有多少!”
饒老師堅定有力的回答讓我心頭為之一振——饒老師真有錢!“當老師真有錢,長大了我要當老師!”一顆小小的種子,在我8歲的心里悄悄種下了。
初中畢業,在校集中乘車去瀘西縣城參加中考,我剛踏上中巴車,車門旁清點學生的班主任劉老師問:“你是不是我們班的?”我鼻子一酸,扯了個謊:“我去上個廁所,劉老師。”
那時的午街中學有兩個廁所,我扭頭跑向了那個較遠的。去廁所的路上,淚水似泉眼打開,擦干又冒出來,止也止不住。乘車途中,周圍的同學興奮不已,說說笑笑,我一句話也沒說,也不想說。但一只小兔子在心頭使勁往上躥,一個聲音久久回蕩于心間:“我要當老師,不當劉老師這樣的老師!”
那時的我,不可能想到,劉老師是有意表達他的恨鐵不成鋼,來敲擊我那顆不思進取的心。那年中考,我以347分的成績對初中三年做了一個草草的交代。
在“要當老師,不當劉老師那樣的老師”的憤恨中,我踏上了補習之路。也許是個偶然,或許是班主任朱文祥老師在籮篩下面的小癟豆中挑了顆較大的,我當了學生時代最大的“官”——班長。入了補習班后,往日的打打鬧鬧不見了,兩個月后的期中測試,我拿到了年級第一名。
但自己就像《伊索寓言》中那個貓變的女子一樣,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邊,可是有一只老鼠在她面前跑過,又情不自禁地撲了上去。一次早飯后,看見兩個同學用粉筆頭打架玩,便忍不住參加了戰斗:我在教室外以窗為掩體,“敵人”在教室內用桌子作盾牌,你來我往,打了個熱火朝天。正在興奮的戰斗中,我右手舉起的“子彈”不知被誰從后面猛力抓掉——天塌下來了,那是我們全校學生都可敬又可怕的教導主任,也是我的班主任朱文祥老師。
“踢我幾腳,罵我一頓,扇我幾個耳光……”瞬間做了種種猜測,可怕的一幕并沒有出現,但更“可怕”的一幕卻發生了:只見朱老師淡定地拿著繳獲的“子彈”,走進教室,彎腰從地上豆子般的“彈殼”中撿起兩顆,輕輕放回原位,然后看了我一眼,背著手,慢悠悠地消失在我那模糊又清晰的視線中。
“我要當老師,要當朱文祥一樣的老師!”又一只小兔子在心頭上躥下跳,又一個聲音尖叫著,在心里回蕩,回蕩……
1998年8月,我夢想成真,成了一名人民教師。24年的教齡中,送走了很多學生,每接手一個班,我都做到了踏上講臺之時,沒有哪個學生是我叫不上名來的。這里邊,一半歸功于師范時候的校長許國英老師,一半歸功于我初中時的班主任劉老師。沒有劉老師的“無情”激勵,我當不了這樣的老師,當不了老師,或許將一輩子誤解劉老師的良苦用心,也將無法體會師恩的博愛與偉大。
24年的教齡告訴我,“要多少有多少!當老師真有錢”那是我兒時對饒老師話語的天真理解。知道了選擇老師不一定選擇清貧,但絕對不可能成為富翁;知道了讓孩子早早播下理想的種子,是那么的重要與必要,哪怕需要許多年后才發芽。
24年的教齡告訴我,“教育不是一門科學,而是一門藝術,是一切藝術中最復雜的藝術”。有人說體罰是最有效的教育手段,但我覺得最有效的,是朱老師那種,一雙慧眼,善于捕捉機會,瞬間悄悄開啟學生“我要學”的學習模式。
曾聽一位中學校長說,如果給我一百次選擇的機會,我一次都不選擇再當老師!也聽一位智者調侃,如果給我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我是不會選擇當老師的!我想,他們要表達的意思,絕不是對老師這一職業的嫌棄與矮化,而是對教育這一“最復雜的藝術”的感慨。書法美術做到意在筆先,撫琴舞劍做到琴劍于心,那都是可以做的,而教育,相比較可能就更難駕馭了。
面對這一更難駕馭的藝術,我會微微一笑:如果有來生,還想當個老師。不是我想征服教育這門藝術,而是我的心,從小就被教育這門藝術所吸引,所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