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新文科背景下,培育具有跨文化傳播能力的口語傳播人才,是時代賦予的新課題。然而,當前口語傳播學始終面臨學科定位不清、師資隊伍緊缺、學術意識缺位等發展瓶頸,學科體系亟待完善。借鑒臺灣地區口語傳播學的成熟教學經驗,有助于推動本土口語傳播學的發展。基于對海峽兩岸6位口語傳播專家的深度采訪,研究建議:未來中國口語傳播學既要充分融合播音主持藝術學科的研究成果,更要體現出“傳播學”的本位特征。發揚播音主持的口傳“實務”優勢,輔以口傳“學理”內涵,打破學科壁壘,創新課程體系,開創出在世界傳播學科中獨具中國特色的口語傳播學,實現新文科建設的守正創新。
關鍵詞:新文科;口語傳播;播音主持;傳媒教育;學科建設
作者簡介:劉丹,傳播學博士,華僑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華僑大學口語傳播研究中心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口語傳播、網絡與新媒體、多模態語篇分析(E-mail:cuczhishan@163.com;福建 廈門 361021)。
基金項目:華僑大學高層次人才科研啟動項目(21SKBS015)
中圖分類號:G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1398(2022)04-0120-10
在“十四五”期間,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口語傳播學學科體系,培育能夠“會講中國故事、講懂中國故事、講好中國故事”
(信息來自教育部《新文科建設宣言》,(2020-11-03)[2021-05-09],https://www.qlwb.com.cn/detail/14032451.html.)的新時代優秀國際傳播人才,是時代賦予全國高校的新課題。為滿足國際型口語傳播人才培養的現實需要,2020年11月,教育部提出全面推進“新文科建設”的新要求。因此,在新文科建設的時代背景下,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口語傳播教育勢在必行。國內高校應迎著新文科建設的時代熱潮,努力培育具有跨文化傳播能力的新時代口語傳播人才,為提升中華語言的藝術魅力與傳播效力,在國際場域講述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做出人文學科應有的貢獻。
然而,長期以來,中國的口語傳播學始終面臨學科歸屬不清、師資稀缺等諸多發展瓶頸,成熟的學科體系亟待完善。“口語傳播學”與“播音主持藝術學”屬近親學科,如何在二者之間抽絲剝繭,梳理出清晰準確的發展思路,實現近親專業集群發展,是高校急需解決的重大時代議題。臺灣世新大學作為目前亞洲唯一能夠提供完整口語教育的高校,大陸高校在繼承和發揚播音主持差異化優勢的同時,若能積極借鑒臺灣地區的教學經驗,將極大促進中國特色口語傳播學的發展。
一 溯本求源:海峽兩岸口語傳播學科的發展歷史
(一)臺灣地區口語傳播學科發展情況
1992年,臺灣“世新新聞傳播學院”(今世新大學)創設了大中華范圍內首個口語傳播系(游梓翔:《數字時代的口語傳播學:一個學科名稱、核心概念與核心能力的分析》,載《數字化時代的口語傳播: 理論、方法與實踐》,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頁。),把口語傳播正式引入到華人文化的視野之中(夏春祥:《在建制化與數字化之間:口語傳播的人文主義追尋》,《現代傳播》2016年第7期,第20—24頁。)。隨著社交媒體的盛行,世新大學口語傳播系于2020年更名為“口語傳播暨社群媒體系”。世新大學的師資均有美國高校的口語傳播背景。學生就業前景廣闊,包括廣播電視主持、公司講師、政府發言人、企管顧問等。世新口傳系的課程教學(見表1),主要圍繞三大核心(溝通、表達、協調)、四大素養(修辭、人際、組織、跨文化)、五大職能(思辨與批判、人際溝通、跨文化溝通、公共論辯、團體與組織溝通)展開。其中,三大核心課程聚焦在媒體表達、訪談溝通、沖突協調三個板塊,使學生具有修辭素養、人際素養、組織素養與跨文化素養。世新大學的語音表達課也借助戲劇表演的聲音練習方法,包括吐字發聲、字音矯正、斷句換氣的訓練。有別于大陸的是,臺灣授課不要求字正腔圓,但求咬字清晰,讓受眾能聽懂即可,更注重傳播者個人內涵與聽眾分析的研究,強調信息接受的最終效果。
(二)中國大陸口語傳播學科發展情況
2011年,廈門大學最早成立了以口語傳播為主要方向的傳播學系(李展:《 數字化時代的口語傳播:理論、方法與實踐》,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頁。)。廈門大學的口語傳播在黃星民教授的推動下發展,以引進美國口語傳播的教學模式為主,參照臺灣地區口語傳播的辦學經驗,力求打造中國第一個口語傳播特色的傳播學專業。廈大口傳課程由美國迪堡大學傳播學院的呂行教授設計完成,以邀請國際一流口語傳播學者舉辦講座、短期授課、撰寫教材等方式開展口傳教育。同年,華東師范大學傳播學院舉辦了首屆中國口語傳播國際高峰論壇,旨在探討中國如何與國際接軌,以多學科交叉的觀點、多元化的研究對象、多樣化的研究路徑,推動口語傳播的學科發展與口語傳播專業人才的培養(信息來自華東師范大學新聞中心官網,(2011-11-28),https://news.ecnu.edu.cn/83/bb/c1833a33723/page.htm.),迄今為止已成功舉辦五屆。2012年,廈門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傳播學系和臺灣世新大學口語傳播學系主辦了首屆“海峽兩岸口語傳播學術研討會”,關注數字化時代海峽兩岸的口語傳播研究與教學實踐,開創了海峽兩岸口語傳播教學研究合作的先河。
2014年,中國傳媒大學播音主持藝術學院成立口語傳播系,成為中國大陸首個以口語傳播命名的科系,致力于為廣播電視輸送人才。2018年,暨南大學也成立了口語傳播系,致力于培養記者型主持人、出鏡記者、新聞發言人、外宣公關、網絡新媒體聲音創作人等卓越口語人才(信息來自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官網,(2018-12-18)[2021-05-03],https://xwxy.jnu.edu.cn/2018/1218/c12846a322833/page.htm.)。除創設口傳科系之外,也有多所高校專門成立了口語傳播研究中心。2015年,華僑大學口語傳播藝術研究中心正式成立,作為全國唯一以“華僑”命名的高校,該中心旨在開展世界華語口語傳播藝術研究,提升華語口語傳播的藝術水準與魅力(信息來自華僑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官網,(2018-05-28)[2021-05-03],https://sjc.hqu.edu.cn/info/1039/2351.htm.)。2017年,陜西師范大學也成立了口語傳播研究中心,立足于“學術科研”,旨在幫助播音主持教師搭建學術交流平臺,為探索播音主持學科的歸屬感、建立學術自信心而做出努力(信息來自陜西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官網,(2017-03-21)[2021-05-03],http://cxinw.snnu.edu.cn/info/1011/1556.htm.)。這些系所與研究中心的成立標志著中國大陸口語傳播學正進入學科初創階段。至此,中國算是有了口語傳播學的第一批先鋒隊,但就學科建設發展并強化科研與教學而言,這只算踏出第一步,口語傳播的學科發展之路仍然存在諸多困境與挑戰。
本研究主要采用深度訪談法,從2020年10月起至2021年3月,從國內口語傳播學科發展的問題意識入手,筆者陸續采訪了6位海峽兩岸的口語傳播專家,6位專家在學界均有較強影響力,其總體情況如表2所示。
由于疫情影響,深度訪談均采用線上訪問的方式,時長半小時至1小時,訪談的方式依據受訪者個人情況而定,如受訪者不方便打字,則采用受訪者發送語音,后期語音轉入文字的方式。網絡在線訪談采用截圖方式保存文檔,待采訪工作結束后,研究者將采訪到的6位受訪者內容,依照研究主題做抽取式的內容分析。訪談以半結構化形式進行,在訪談問題的設置上,研究者根據研究問題和研究目的制定訪談提綱,訪談題目的大致圍繞3個面向展開:
第一個題組是針對海峽兩岸的課程設置和人才培養,研究者試圖了解海峽兩岸在口語傳播課程體系和人才培養方案的基本情況,以及兩岸的專家對口語傳播學科的理解有無差異性。問題如下:
貴校的口語傳播有哪些課程?
貴校的口語傳播旨在培養什么人才?就業情況如何?
您認為口語傳播與播音主持藝術二者的相關性為何?
第二個題組旨在了解海峽兩岸口語傳播教學方面的師資情況,對比大陸與臺灣兩地口傳系教師的學科背景。問題如下:
貴校的口傳系師資情況?
您認為口傳系教師應具備怎樣的資質?
第三個題組,研究者想要探究當前海峽兩岸專家對中國大陸口語傳播教學的整體評價,優勢與困境為何?希望能夠通過兩岸口語傳播的學科發展比較研究,試對中國口語傳播學學科發展提供可行性建議。
談談您對中國口語傳播學發展的整體評價?有何改進建議?
二 問題意識:中國大陸口語傳播學面臨的諸多困境
筆者經深度訪談總結發現,當前中國大陸口語傳播學科主要面臨學科定位不清、師資結構單一、學術能力欠缺三個維度的瓶頸。接下來,筆者將針對這三個維度進行詳述。
(一)學科定位不清
口語傳播(speech communication)起源很早,發展曲折,名稱數變,它與后來施拉姆的提倡創建的傳播學不同。當然,它與播音主持的口頭傳播(oral communication)也不同,我認為口語傳播比口頭傳播范圍更廣,播音主持學應該歸屬于口語傳播學。(黃星民)
國內口傳發展最大的難題,我認為是學科歸屬問題。播音專業是最具發展口語傳播條件的專業,但是目前歸屬在藝術類,而口語傳播更偏向傳播學,招生與培養不在一個學科體系,因此受到了制約。(林小榆)
咱們國家由于播音專業發展較早,口語傳播是最近幾年才開始發展的,這導致了專業從小口徑向大口徑拓展的趨勢。可是目前來看,拓展的能力不足。(宋曉陽)
如上,幾位大陸專家均談到了當前口語傳播的學科歸屬問題,介于專家們的探討,我們首先有必要了解“口語傳播學”的發展歷史。口語傳播濫觴于古希臘雅典城邦,當時公民有著為個人爭取合法權利的口語傳播需要,于是涌現出一群專門教人如何辯論的智辯士(sophists)。20世紀初,一群美國文學系教師想建立一個有別于“修辭”,專門突出“口語”的新學科,這個新學科最早以“演講教師協會”為名,但隨即擴大成“口語教師全國學會”(馬成龍:《傳播學在美國的發展:從SCA易名為NCA談起》,《新聞學研究》1999年第58期,第245—256頁。)。二戰后,傳播學開始流行起來,口語學此時逐漸發展為兼容人文與科學的“口語傳播學”,正式成為了現代意義上的人文學科。
因此,就其學科系譜來看,口語傳播學是傳播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毫無疑問,口語傳播學隸屬于傳播學科更加合理。然而,在中國大陸,除廈門大學之外,高校的口語傳播學都是播音主持專業下設的方向,甚至可以說,“口語傳播學”約等于“主持傳播學”,而播音主持學是戲劇與影視學下的二級學科,這也就意味著,當前中國大陸的口語傳播學是歸屬于藝術學的,這就造成了口語傳播學科歸屬不清的尷尬局面。
(二)師資結構單一
我覺得從目前來說口傳發展艱難的地方在于,播音隊伍的專業基礎比較單一,不像臺灣世新大學的師資都有國外留學的背景。那么如果想改變咱們的師資隊伍,這就是一個比較麻煩的事情,這等于說是面臨著全行業轉型,可是有些人不愿意轉型,有些人也是沒有能力轉型的。(宋曉陽)
師資團隊是個難題,口傳師資必須具備傳播學、語言學、社會學等跨學科的背景。(林小榆)
廈大口傳師資是完全重新組織起來的,我們有演講課程、說服傳播課程,也有與口頭傳播相關性很高的語藝學,有專門針對口頭傳播的多模態研究方法,但由于條件限制,我們沒有引進表演學、辯論、特別是播音主持的教學內容。(黃星民)
綜上幾位專家的分享可見,當前中國大陸口語傳播的師資結構較為單一,以中國傳媒大學為代表的播音主持專業下設的口語傳播方向,是以為廣播電視輸送人才為培養目標,在教學中側重的是公眾媒體領域的口語訓練,如若朝口語傳播學轉型,教師們尚需強化應用于日常人際互動的溝通表達,豐富口語傳播學理內涵。比如,增強人際傳播、組織傳播、公眾傳播、跨文化傳播的思考和研究,夯實傳播理論基礎。廈門大學以“學理”為核心的口語傳播學,更側重于學科系統的完整性,沒有在口語“實操”業務部分重點突破,實際上仍是在走“重傳輕語”的學科發展路線,口傳師資方面的嚴重匱乏亦是多年來大陸口語傳播學科發展遭遇瓶頸的重要原因。
(三)學術意識缺位
科研能力作為衡量高校綜合勢力的重要指標,在播音主持學科卻成了無法逾越的障礙。從訪談結果來看,幾位專家的意見不謀而合。
口語傳播的社會化需求很多,但是能解決問題的人很少,我覺得國內現在還沒有一所大學,能夠真真正正地做好口傳研究,更多的播音朝口語傳播轉型就是換個招牌而已。(宋曉陽)
第二個困境就是沒有科研陣地,播音主持學科現在處于比較尷尬的境地,隸屬于戲劇影視藝術學,但多數專業開設在新聞傳播學院,而目前這兩個學科的權威期刊中少有播音的陣地。(林小榆)
我個人覺得播音主持是技藝性的專業,要寫出厚重的學術論文,除了自身的理論歷史研究,還應該借用傳播學、語藝學、口頭傳統、數碼理論等學科理論。(黃星民)
盡管隨著智媒和融媒時代的到來,全國開設播音主持的高校已意識到自身發展的難題,逐步實現理論研究與實踐基地的有效結合,嘗試作出新轉型。但是,仍然存在諸多現實困境。如前所述,播音主持藝術學“應用型”色彩濃厚,學術研究相對薄弱,學術陣地匱乏,學術成果不盡人意,教師職稱晉升較為困難。而在口語傳播學術領域具有一定地位、能發科研論文的教師又很少能擔任語音發聲、口語表達等實操教學任務,這成為了中國大陸口語傳播學科發展的又一大現實困境。
三 現實意義:發展中國特色口語傳播學是時代所需
筆者認為,至少有如下四個理由可以證明,中國大陸需要大力發展口語傳播學。
(一)歷史層面:中國有口語教育的文化淵源
如今大陸和臺灣高校建立的口語傳播學相當程度受了西方的影響,但并不代表口語傳播學只是西方的獨創。衡諸中國古代文獻,不難發現,口語傳播在中國的文化傳統與創新中都可以找到豐厚淵源。就以孔門“言語科”為例,《論語》(楊伯峻:《論語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雖不像亞里士多德《修辭學》以較為系統化方式呈現,但其中闡述的關于“言”的思想,比之柏拉圖修辭學的多篇對話錄卻毫不遜色。這里可以列舉數端。孔子的“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 《雍也篇》),無疑是選擇溝通對象的理論;“有德者,必有言”而“有言者,不必有德”(《憲問篇》),強調的是道德與言者關系,而為整部《論語》收尾的最末一句話——“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堯曰篇》),可以說為口語傳播學應被視做中國人文教育之核心,作了一錘定音的論斷。總體而論,不論是春秋戰國時期孔門四科中的“言語科”,亦或是縱橫捭闔的辯士說客傳統,均與約莫同期的古希臘羅馬修辭學相較,各有千秋,包括五四前后的“新文化運動”的蓬勃演說、辯論之風又為中國社會的口語傳播創造另一高峰(游梓翔:《我要說話:五四運動與中國的口語傳播時代》,《傳播研究與實踐》2019年第2期,第41頁。)。因此,從傳承中華傳統文化的角度來說,中國當然需要口語傳播學。
(二)社會層面:中國有口語能力的現實需要
在經濟樣態與網絡社群飛速發展的今天,發展口語傳播學有極高的社會現實需要,這體現在兩個層面。首先,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國急需具有跨文化傳播能力的國際傳播人才。隨著我國綜合國力的顯著提升,中國在世界話語體系占據越發重要的地位,發展口語傳播學是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和中華文化影響力的政治需要。其次,國人也有著極強的話語表達的社會需要。
大陸的特殊文化背景對發展口語傳播有很好的社會環境。相信大陸的口語傳播學無論是透過學術研究,或是教育推廣,都能對社會作出貢獻。(劉文英)
如今的時代早已不再是“謹言慎行”的時代了,自媒體的蓬勃發展就是最好的時代佐證,它解構了原有傳統的精英話語權力,悄然完成了語言權力的“轉向”。蓬勃發展的移動互聯網為口語傳播學提供了豐厚的社會土壤,互聯網的平民化特性重塑了口語傳播生態和話語樣態,讓“電子口語”獲得重生。在這個人人皆可發聲,宣揚和傳播自我世界坐標體系的自由媒介平臺,民眾有極強的表達欲。
就大眾出版品數量來看,大陸讀者對演講辯論口才交際有極高的熱情。民眾對學習溝通、談判、說服、演示需求居高不下,亟須口語傳播學來補強知識和技術短缺空白。(游梓翔)
正如游梓翔教授所言,大陸有學習口語傳播的廣泛現實需求。可是,坊間的溝通口才類書籍大多術大于學。因此,大陸高校發展口語傳播學,不僅能應時代發展之需,更能通過系統化的學術研究,讓一度“重術輕學”的口才溝通教育水平得到整體提升。
(三)學科層面:中國需要完善傳播學科圖譜
傳播學是探討人類以“訊息”建立共識并達成影響的專業學科。大眾傳播學探討的是“符號”,口語傳播學探討的是“話語符號”及伴隨行為。區別在于,前者重“文字”,后者重“言語”。口傳和大傳作為傳播學兩個重要分支,本應占據同等重要的地位。然而長期以來,中國大陸由于受施拉姆傳播學的影響,引進的傳播學其實都是“大眾傳播學”,很默契地選擇了“去口語化”路線,忽略了“文字”之外,“言語”強大的影響效果。這不得不說是傳播學界一個嚴重的缺憾。口語傳播研究的存在提醒我們,傳播是一種伴隨著人類歷史的基礎性活動,恢復對于傳播意涵的全面認知,將有助于中國傳播學從“大眾傳播”的桎梏中解套,也有助我們走向真正的“面向傳播”的傳播學研究。(徐生權:《誰是第一位傳播學博士?——被中國學術界所忽略的“口語傳播系”及其變遷》,《新聞界》2019年第8期,第44頁。)誠如游梓翔教授所言:
中國的環境是大傳先于口傳。當年之所以有口語存廢之辯,主要是美國傳播學最大學術團體需要納入以大眾傳播為教學研究興趣的學者,透過刪除口語提高協會的包容性。但此種口語傳播透過“去口語”包容大傳的現實政治需要,并不存在于中國。在兩岸四地,大傳相關科系與學者的人數都遠遠超過口傳。以“口語傳播學”和既存的傳播學作區隔,反而更適應中國傳播學發展的環境需要。
因此,“口語傳播學科的建構是對我國傳播學研究版圖的補充與完善”(李亞銘、王群:《口語傳播學:一個亟待建構的新學科》,《編輯之友》2014年第7期,第67頁。),為了使中國傳播學學科發展更為完整,大陸也需要發展口語傳播學。
(四)師資層面:中國有口傳實務的差異化優勢
美國的口語傳播學在20世紀末出現了“重傳播輕口語”的發展趨勢,當年引發不小的爭議,多數科系直接改稱“傳播系”。其實輕口語的一項原因是,口語會帶來教學的“技術包袱”,因為許多學者實際上欠缺口語教學的基本技術能力,這也是美國“去口語運動”未公開的重要原因。(游梓翔)
根據游梓翔教授的分享,美國當年之所以選擇“去口語化”,實屬無奈之舉。因為美國的口語傳播教學缺乏講授口傳實務的師資,才使得口語傳播學科逐漸走向消弭。但是在我國,情況卻大不相同。在中國的高校學術生態中,有一個全世界所獨有的“播音與主持藝術專業”,誕生于1963年的中國播音主持藝術學科走過了近60年的發展歷程,已然在中華大地上生根發芽,取得了斐然的成績。雖然我們在語藝修辭等口傳理論方面較為薄弱,但在語音發聲、表達技巧、氣質形象等需要真正體現口語傳播能力的技術門檻方面,中國卻具備相當強大的發展口語傳播學的獨特優勢。
對比兩岸在播音主持的教學上,我覺得大陸的實作訓練較為扎實。我曾請多位大陸來臺交流的學生分享在大陸播音主持的訓練,這對臺灣同學具有非常重要的參考價值。(溫偉群)
綜觀二位專家的分享,臺灣口傳教育的優勢是西塞羅修辭五要項的“構思布局”,也不是“發表”,這部分恰好是我們的“差異化”優勢。在講授口傳實操方面,中國播音主持藝術專業隊伍具備龐大的師資陣容,客觀上正好可以彌補美國口語傳播學“技術落差”的不足,在全國呼吁加強新文科建設的時代背景下,發展中國特色口語傳播學,可以為培育新時代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中國學派開辟出一條與眾不同之路。
四 路徑探索:未來中國口語傳播學的學科發展建議
(一)學科定位:發揚播音主持“差異化”優勢,開創中國特色口語傳播學
如前所述,播音主持藝術學的蓬勃發展,使中國發展口語傳播學具有得天獨厚的天然優勢。播音主持藝術學的設立,符合中國自身發展的需要,也是鞏固意識形態領域國家戰略地位的需要。但是,口語傳播學科的范圍很廣,除關心話語符號(言語)及伴隨行為(非言語)、話語的感知接收(傾聽),也關心此類互動如何在個人(自我傳播)、關系(人際傳播)、群體(組織傳播)、跨群體(跨文化傳播)、公眾傳播(廣播電視)中發生并產生影響。目前,我們播音主持所指的口語傳播,實質上是“公眾傳播”。如果將口語傳播教育完全等同于播音主持,無疑極大窄化和限制了口語傳播的學科發展內涵。而事實上,我國傳統的以“培養播報、主持各類廣播電視節目的專門人才”為主要目標的播音主持教育應包含于口語傳播教育之中(陳虹、楊啟飛:《基于場景匹配的口語傳播: 智媒時代之播音主持教育》,《現代傳播》2020年第6期,第165頁。)。
因此,從長遠發展來看,中國口語傳播學應跳脫出播音主持藝術學科的桎梏,開辟和探索更為廣闊的發展空間。口語傳播學應歸位到“傳播學”大家庭,借助播音主持的口傳“實務”優勢,大力繼承和發揚播音主持藝術的特色傳統,堅定不移地走“口語揚聲”路線,同時輔以口語傳播學的豐富學理內涵。如此,定能使中國口語傳播學在世界傳播學科體系中獨具“中國特色”。
(二)師資建設:實施“走出去+引進來”聯動發展戰略
“教師是立教之本、興教之源”(孫靈萱:《教育大計教師為本》,中國網,[2019-09-10],http://guoqing.china.com.cn/2019zgxg/2019-09/10/content_75191102.html.)。鑒于當前師資匱乏的情況,我們應該實施“走出去+引進來”發展戰略。“走出去”,是指我們要鼓勵播音主持專業的教師努力提升自身發展格局,積極與國際對接。多出國訪學、參加國際研討會,以加強學術交流,拓寬學術視野。“引進來”,是指全國新聞傳播學院應多引進具有海外教育背景、以及“播音主持+傳播學”或“播音主持+語言學”等跨學科背景的優勢師資,能夠做出詳盡的口語傳播教學規劃,以補強我們在口語傳播學理方面的師資短板,提升高校的整體教學能力。此外,還要充分重視建構師資隊伍的團隊協作意識,鼓勵教師之間開展良性合作,對教師進行差異化重組,整合優勢資源,形成專長互補。
(三)課程設置:專業集群融合,創新課程體系
新文科建設指出,跨學科復合型人才是時代所需。因此,高校課程設置要融合創新,實現跨學科的交叉融合與相近專業的集群融合,以適應媒介與社會同構時代對國際傳播人才的需求。(廖祥忠:《媒介與社會同構時代國際傳播人才培養必須著力解決的三大問題》,《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21年第1期,第1頁。)因此,“口傳”與“大傳”應該被整合于“傳播學”之下 (OKeefe? B. Against theory.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1993, (43),pp. 75-82.),各自保有“言談”和“媒介”的概念核心(夏春祥:《在建制化與數字化之間:口語傳播的人文主義追尋》,《現代傳播》2016年第7期,第20頁。),尤其要充分重視“實務”對于學術研究的作用與影響(夏春祥:《眾聲喧嘩的迷思——關于傳播研究的筆記》,《中華傳播學刊》2002年第1期。)。目前大陸的口傳課程,基本上分為以中國傳媒大學為代表的“實務派”和以廈門大學為代表的“學術派”。然而,在美國的口語傳播學術體系中,課程是相對全面的,既包括了“學術”的課程(如語言學、口述文學、廣播電視、戲劇電影等),也包括了“實務”的課程(如公共演講、辯論、正音訓練)(轉引自徐生權:《傳播學:追溯柏拉圖還是抗擊柏拉圖?——從一本書的大陸、臺灣兩個譯本的差異說起》,《國際新聞界》2019年第5期,第172頁。)。因此,筆者認為,未來中國口語傳播學的學科課程建設思路應緊緊圍繞“一個基礎”“兩個核心”“三個目標”展開,打破“學術”與“實務”之間的壁壘,取長補短,發揮各自的效能,打造多元性的創新課程體系。
1.一個基礎:重視外語能力,掌握國際傳播素養
在世界波詭云譎的今天,對國際型傳播人才的呼喚已是大勢所趨。2021年5月31日,習近平在主持十九屆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體學習時強調:要全面提升國際傳播效能,建強適應新時代國際傳播需要的專門人才隊伍。(信息來自新華社,[2021-05-31],http://www.qstheory.cn/zhuanqu/2021-06/02/c_1127522717.htm. )在此種形勢下,我們如要培育新時代的國際口語傳播人才,首先非常有必要高度重視學生的外語能力,這是“一個基礎”。語言作為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不只是一種跨文化傳播的重要溝通工具,同時也是跨文化傳播的必備素養。在2021年中美高層戰略對話中,我國外交部翻譯張京的現場精彩同聲傳譯贏得滿堂彩。她的堅定大氣與自信沉穩,完美展現了中國的形象,相信這種自信離不開她扎實的語言基本功。因此,建議全國高校新聞傳播學院重視對英文能力的培養,同時開設小語種選修課,鼓勵學生精通一門外語。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語言都有自己的一套傳播系統,不同文化的國家和秉持不同價值觀念的社會群體認知存在著較大差異。在跨文化傳播案例中,由于語言與文化的障礙造成的誤解事件層出不窮,因此還要開設《跨文化傳播》《跨文化交際》等課程,加強對理論的學習研究,讓學生能夠尊重和理解不同國家的語言與文化,唯有如此,才能根據不同區域、不同國家實現對中國故事和中國聲音的精準化傳播與分眾化表達,從而增強國際傳播的親和力和實效性。
2.兩個核心:兼顧“術”與“學”,實現守正創新
首先,“術”是我們的特色優勢,如不守正,不知來路。以廈門大學為代表的“學術口傳”傳播院校為例,應在夯實口語傳播理論課的同時,注重口語聲音美感的培養,擴展普通話語音、播音發聲、朗誦美學等播音主持實訓課程。漢語是最具有鮮明中國特色、彰顯中國氣質的語言,播音基本功所強調的“字正腔圓”恰好完美適配了中國漢語有聲語言的傳播美感,是中華五千年文化精髓的重要聲音載體。
其次,“學”是我們的缺陷不足,如不創新,沒有出路。以中國傳媒大學為代表的“播主口傳”藝術院校為例,要打破口語傳播的學科盲點,從傳播學和語言學尋找新的發展路徑。在就業調查中發現,全國范圍內播音主持畢業生真正能從事一線媒體工作的只有極少部分,由于大陸播音主持的崗位不足以提供相關科系畢業的職缺,因此需要加強口語傳播概論、人際溝通、團體溝通、組織傳播、跨文化傳播、演講學、辯論學、修辭學、非語言傳播等口傳基礎課程,引導學生有更廣闊的職業前景。
另需強調的是,口語傳播不能只依靠“聲音”就能完成,也要借助非語言來表情達意。在真實的口語傳播過程中,非語言往往更能泄露出真實的內心意涵,而且非語言通常不如語言那樣可控。因此開設《非語言傳播》課程十分必要,通過表情、體態等非語言傳播訓練,達到更有效的口語傳播效果,相信無論對于廣播電視專業人才、政府發言人、企事業單位、高校教師等形象可信度的提升都大有裨益。總之,有“學”無術,丟了傳統;有“術”無學,沒有發展;唯有兼顧“術”與“學”,從“內容”和“形式”兩個維度補強人才培養方案,才能真正實現新文科建設的“守正創新”。
3.三個目標:傳播思想、傳遞情感、傳承風范
口語傳播是一門說服的藝術。亞里士多德認為,說服傳播是邏輯和情感上的雙重過程,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服之以德(Dues, M. & Brown, M. L. Boxing Plato's shadow: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human communication.NewYork, NY: McGraw-Hill,2004. )。首先,從邏輯層面來說,應以知識性為目標導向,我們的人才培養要尊重口語傳播學科的客觀規律,曉之以理,力求明白曉暢,實現精準傳播。其次,從情感層面來說,應以社會性為目標導向,口語傳播不是冷冰冰的純理性與邏輯的媒介語言,而是鮮活的、浸潤著傳播者個人思想和人格魅力的人性化語言。它誠然需要理性的思辨,也需要直覺的美感。歸根結底,“人”才是主持傳播的主體,傳播者的個人魅力最終影響傳播效果。因此,高校應重視對“人”的教育和培養,提升藝術素養和審美品味,將表演藝術、美學融入課程建設中,增強學生對美的感知和運用能力。最后,以價值性為目標導向,我們要培養具備人文精神和家國情懷,能夠在世界舞臺傳承中國風范的新時代口語傳播人才。綜上,唯有集“知識性、社會性、價值性”三位一體,才能實現“傳播思想、傳遞情感、傳承風范”的人才培養目標,使新文科建設在新時代煥發出新生機與新活力。
五 結 語
綜上所述,在世界風云變幻的今天,人類正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在“新文科”的呼喚下,發展“中國特色口語傳播學”是時代之需,亦是發展之要。歷史悠久的“播音主持藝術學”是中國發展口語傳播學的最大差異化優勢,它必然要在播音主持學的根基上開疆拓土,才能守正創新。高等學校作為人文精神的核心區,理應主動求新求變,保持開闊的胸襟和謙遜的姿態,積極借鑒“他山之石”,取人之長,補己之短,才能實現“人無我有,人有我優”,開創出獨具中國特色的口語傳播學,在世界舞臺和國際坐標中發揮重要的國際影響力。在科技賦能傳播的驅動影響下,口語傳播學的發展還會逐步與科技結合,從“人際溝通”向“人機溝通”拓展,探索與人工智能對話的語藝,相信未來口語傳播學將大有可為,讓我們拭目以待。
The Development Path of Chinese Oral Communication in the Context of New Liberal Arts
LIU Dan
Abstract: In the context of “new liberal arts”, it is a new task to cultivate oral communication talents with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ability. However, the current oral communication in China has been facing development bottlenecks such as unclear discipline orientation, shortage of teaching staff, lack of academic awareness, etc. The discipline system needs to be improved urgently. Learning from the mature teaching experience of oral communication in Taiwan will be helpful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oral communication in mainland China. Based on? interviews with 6 experts of oral communication across the Taiwan Straits, this paper suggests that in the future, Chinese oral communication should not only fully integrate the research results of broadcasting and hosting art, but also return to the big family of “communication”. Taking the practical advantages of broadcasting and hosting, and combining the “academic” connotation of oral communication, it will be possible to break disciplinary barriers, innovate the curriculum system, create a unique oral communication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among the communication disciplines across the world, and finally realize the integrity and innovation of the construction of new liberal arts.
Keywords: new liberal arts; oral communication; broadcasting and hosting; media education;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責任編輯:陳 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