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潔瓊
[摘 要]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農村題材電影以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為核心,聚焦于鄉村建設、鄉村教育、鄉村改革等主題展開敘述,塑造了一系列典型的人物形象。新時代中國農村題材電影在創作上堅持人民性原則,記錄時代風云,謳歌時代精神,呈現出獨特的實證美學風格。同時這些電影將中國田園詩傳統與現實主義相結合,形成了唯美現實主義影像風格。在新的時代背景下,中國農村題材電影積極匯入新主流電影的創作潮流,展開多元類型的探索。
[關鍵詞]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人民性;現實性;多元性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22)03-0072-07
Research on the creation principle and aesthetic style of Chinese films with rural themes in the new era
QIAO Jie-qiong
(School of Communication,Qingdao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Qingdao 266061,China)
Abstract:Since the 18th National Congr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Chinese films with rural themes have focused on poverty alleviation and rural revitalization,rural construction,rural education,rural reform and other themes and created a series of typical characters. In the new era,Chinese rural films adhere to the people-centered principle through recording the times,eulogizing the spirit of the times,and demonstrating a unique empirical aesthetic style. At the same time,these films combine the Chinese idyllic tradition with realism,forming the aesthetic realism image style. Under the new era background,Chinese films with rural themes have merged into the creative trend of new mainstream films actively,and start the exploration of multiple genres.
Key words:the new era;films with rural themes;the people;reality;pluralism
2012年,黨的十八大開啟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為了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目標,貫穿農村工作的兩個核心議題是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在視察湘西時提出精準扶貧理念。2014年,全國各地扶貧計劃開始啟動。2015年11月2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審議通過《關于打贏脫貧攻堅戰的決定》,脫貧攻堅、精準扶貧的主題貫穿了“三農”工作。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必須始終把解決好“三農”問題作為全黨工作的重中之重,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在此背景下,由中央和地方政府共同推動制作的農村題材電影紛紛聚焦這兩大核心內容,產生了一批謳歌時代精神、富有中國特色的農村題材主旋律電影,構成了新時代主旋律電影的一大景觀。有學者將回應近些年新農村建設、描繪新農民形象的電影稱為“新農村電影”[1],丁亞平提出“小康電影”的概念,“可以理解為近四十余年間聚焦中國 ‘小康之家和小康社會建設、關注中下階層和勞動階層的人物及其生活狀態的電影”[2]。本文所指涉的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是指2012年以來,緊跟國家政策變化,順應時代潮流,服務于建設小康社會任務而拍攝的農村題材電影。本文通過梳理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的主題聚焦,探討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的創作原則和美學特征。
一、新時代中國農村題材電影的主題聚焦與典型形象
(一)主題聚焦
扶貧的目的在于實現鄉村全面振興,而鄉村振興必須以扶貧為前提,因此,扶貧與振興是一種先后關系,一種因果關系。扶貧和振興的關鍵在于建設,精準扶貧理念提出后,國家的扶貧工作從以前的政府救濟、粗放扶貧轉向精準扶貧、精神扶貧。這一時期的農村題材電影的敘事主題從各個方面圍繞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而展開。具體來講主要有以下幾種:
1. 扶貧與建設
扶貧與經濟建設是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的主題,主要優秀作品有《刻在石磨上的勛章》(2016)、《毛豐美》(2016)、《十八洞村》(2017)、《又是一年三月三》(2018)、《三年》(2019)、《秀美人生》(2020)、《我和我的家鄉》(2020)、《一點就到家》(2020)、《雪落牦牛河》(2021)等。這些作品主要講述了基層扶貧干部帶領人民群眾利用新的方式方法,開發新型產業,打造商業品牌的故事。作品既展現了傳統的救濟型扶貧和開發型扶貧的場景,也通過藝術的手法展現了精神扶貧的故事,傳達了“扶貧先扶志,攻堅先攻心”的精準扶貧理念。《又是一年三月三》《十八洞村》就是精神扶貧的典型作品。另外,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的一大亮點是互聯網思維,這使得農村電影具有了時尚氣息。如《一點就到家》中,三位主角“返鄉”創業,運用互聯網連通農村與世界,生動體現出中國年輕一代農村人的精神面貌,與傳統的農民形象形成鮮明對比。
2. 生態環保
習近平總書記說:“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鄉村振興不能走環境污染的老路,環保題材的影片因而大量出現。代表作品有《大漠雄心》(2016)、《山丹丹花兒開》(2015)、《定軍山情歌》(2016)等。《大漠雄心》是陜西省2016年重大文化精品項目,講述了陜北漢子石光銀為擺脫貧窮,帶領鄉民在人跡罕至的黃沙灘植樹種草,并將治沙和脫貧致富相結合,使農民在治沙中致富的故事。惡劣的自然環境在人的治理中實現華麗轉身,變成了宜居的家園。除了環保主題的影片外,大量農村題材電影還通過對自然風光的詩意展示,把自然風光與民俗民情相融合,既書寫了鄉村的生態之美,但也通過對比展示了環境被破壞的現象。如《十八洞村》中梯田、苗寨之美與被礦渣淹沒的廢田形成鮮明對比,影片最后村民在廢田上填土種植經濟作物,不僅美化了環境,也實現了脫貧。因此,新時代中國農村題材電影的生態環保主題常常隱含于脫貧與鄉村振興的大主題。
3. 鄉村教育
為阻止貧困現象代際傳遞,2015年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舉行第十一次會議,審議通過了《鄉村教師支持計劃(2015—2020年)》,旨在加強偏遠貧困地區鄉村教師隊伍建設,讓每個農村孩子都能接受公平、有質量的教育。在此政策背景下,鄉村教育題材的電影創作迎來又一個高潮。代表作品有《天使的聲音》(2016)、《叫喚嶺的春天》(2017)、《天籟夢想》(2018)、《坐著火車上北京》(2019)、《蜻蜓少年》(2019)、《樹上有個好地方》(2020)、《彩云深處》(2020)、《藏草青青》(2021)等。教育題材電影涉及留守兒童、農村精神文明建設等方方面面。在農村年輕人前赴后繼前往城市打工的過程中,留守兒童、留守老人、留守婦女成為農村最需要關心的“三留”人群。與之前留守兒童電影突出“凄慘”風格不同的是,這一時期農村兒童電影主要傾向于留守兒童的人格發育和精神成長,體現了新時代新農村建設背景下的鄉村教育的精神風貌。
(二)典型形象
1. 英模人物
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延續了傳統主旋律電影長期以來形成的英模人物類型塑造。這些電影常常以真實人物為原型,謳歌先進人物在農村建設中的引領作用。代表作品有《李保國》(2018)、《田渠》(2018)、《大漠雄心》等等。《李保國》講述了河北農業大學教授李保國35年如一日扎根太行山,用生命帶領農民脫貧致富的故事。《天渠》以貴州省遵義市播州區草王壩村黨支部書記黃大發先進事跡改編,講述了黃大發克服艱難困苦,帶領群眾在絕壁上鑿出一條“天渠”,實現了脫貧致富的感人事跡。《大漠雄心》講述了治沙英雄石光銀為治沙奉獻生命的故事,此片獲得第50屆休斯敦國際電影節最佳故事片白金雷米獎。《毛豐美》講述了“中國功勛村干部”毛豐美20多年致力治理家鄉面貌的故事。《為了這片土地》講述了十大最美村干部王桂蘭帶領人民脫貧致富的故事。《真愛》(2014)講述了維吾爾族母親阿尼帕老人幾十年里收養了6個民族19個孩子的故事。這些黨員干部是政府扶貧工作的代言人,他們不僅具有堅強的意志,還具有進步的思想、高尚的情操,正是他們舍小家為大家,帶領人民走上發家致富的道路,凸顯了共產黨黨員干部的核心作用。
2. 農民形象
以往的農村題材電影一般將農民形象分為三類:一是具有先進思想的村干部形象,二是思想保守、膽小怕事的老實農民形象,三是不務正業的地痞二流子形象。除了第一類外,其余兩類常常因其愚昧落后成為被教育和幫扶的對象。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既延續了傳統主旋律電影中的農民形象的刻畫,也對其進行了升級。這些作品強調了農民的獨立意識和自主精神,不再將農民看作被動的被幫扶的客體,而是看作具有反思能力的主人公。如《卒跡》(2014)中的李二卒是一個典型的草根農民,他依靠自己的努力發家致富,并帶動村民走上富裕之路,他吃苦耐勞和倔強不服輸的精神體現著千百萬中國農民的性格。《十八洞村》的楊英俊也是傳統農民的代表,他作為一名退伍軍人,本可以留在城市,但是他選擇了回家種地。他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辛勤勞作,沒想到居然種成了貧困戶。為了不給國家添負擔,楊英俊決定主動脫貧。李二卒和李英俊都是傳統的農民,他們一個依靠自己的力量脫貧,一個在黨和政府的幫扶下覺醒了脫貧意識,成為脫貧攻堅的核心力量。
3. 大學生村干部與返鄉創業者
黨的十八大以來,全國共派出25.5萬個駐村工作隊,累計選出290萬名黨政機關和國有企事業單位干部到貧困村任駐村干部,全國犧牲的扶貧干部達800多人。以這些人物為原型的電影形象成為新時代農村電影的一大典型。他們有的剛從大學畢業,帶著夢想回鄉扶貧。如《秀美人生》中的黃文秀,她是一名已經走出大山,人生實現了成功逆襲的優秀青年,研究生畢業的她沒有選擇留在大城市,而是決定返鄉參與扶貧工作,在一年的時間里,她不僅把愛和希望留給了貧困的山區,還把年輕的生命奉獻給了那片土地。還有的從農村走出來,又“返鄉”創業。如《達拉的青春》(2018)中的少女和萍回鄉創業,最終帶領其他人一起創業。再如《我和我的家鄉》中的喬樹林,作為一個已經事業有成的商人,他返鄉創業,為了村民的蘋果銷售絞盡腦汁企圖打動網紅主播,后來又帶領村民治沙,他在家鄉找到了人生的意義和價值。這類形象還有《一點就到家》中的魏晉北,《換個活法》中的曾勇等。與傳統的英模形象常常采取仰視的態度不同,這些人物鮮活真實,不粉飾,不拔高,生動表現了千百萬農村年輕人在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的偉大事業中的青春、夢想和執著。他們代表的是當代年輕人的追求和精神境界,與時代同頻共振,是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在扶貧與振興背景下產生的典型形象。
4. 鄉村教師與兒童
與之前農村教育題材電影中主人公大多是農村本土教師不同的是,這一時期的農村教育題材電影的主人公更多的是城市來的支教老師。進入21世紀,政府和民間相繼發起多個支教項目,支持大學生參與中西部落后地區的支教活動,為農村教育帶來了新面孔。由諾明燁日執導的影片《叫喚嶺的春天》講述了研究生方菲來到哈兒嘎村成為一名鄉村代課教師的故事;2021年陳懷夫執導的影片《藏草青青》講述了來自北京的支教老師韓松將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奉獻在青藏高原,與善良藏族姑娘格桑梅朵一起助力一代又一代的西藏學子改變人生、實現夢想的故事;楊真執導的影片《彩云深處》則展現了一位師范大學退休的老師到貧困山區義務支教的故事。農村教育題材電影的另一主角是孩子。新時代農村教育題材電影突出表現農村兒童的精神成長。如《天使的聲音》、《天籟夢想》講述了少數民族兒童追求音樂夢想的故事;《向陽的日子》(2018)講述了農村娃向陽無法融入父親新組的家庭的故事,揭示了留守兒童情感陪伴的問題;《樹上有個好地方》(2020)講述了調皮搗蛋的兒童巴王超過童年成長的故事;《坐著火車上北京》(2019)則講述了20世紀70年代幾個孩子坐著火車去他們心中的圣地——北京的故事;《蜻蜓少年》講述了一群農村兒童學騎自行車的故事。這些作品擺脫了敘述兒童苦難的窠臼,將農村兒童的需求提升到精神追求的層面去講述,是在鄉村振興背景下兒童故事的新變化。2017年《童話先生》講述了一個跨國支教的故事,賦予農村兒童電影以國際意味。應該說,隨著國家扶貧成果的鞏固和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貧窮已經不再是農村兒童面臨的首要問題,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敘事也隨之從戰勝貧窮和苦難轉向追隨夢想和情感滿足。
二、新時代中國農村題材電影的人民性創作原則
2014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強調了當前文藝的本質和目標:“社會主義文藝,從本質上講,就是人民的文藝,要把滿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作為文藝和文藝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把人民作為文藝表現的主體,把人民作為文藝審美的鑒賞家和評判者,把為人民服務作為文藝工作的天職。”[3]此后,習近平總書記在多個場合強調文藝的人民性。在所有主旋律電影中,農村題材電影的占比相當高。新時代中國農村題材電影以人民喜聞樂見的方式書寫著中國農村在奔小康過程中的時代故事。優秀的農村題材電影傳播了國家的農業政策,同時傳播了主流核心價值觀,成為農村文化建設重要的組成部分。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堅持“人民性”創作原則,以人民立場抒發著人民情感,將農村題材電影提升到一個歷史的高度。
第一,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的“人民性”表現在作品延續了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創作原則,服務于建設小康社會的時代愿景。作為一種主旋律電影,新時代農村電影在商業化大潮中堅守核心價值觀,弘揚時代精神,用一種理想主義的激情直面社會問題。“現實主義”是西方文論中的一個術語,傳入中國后迅速本土化,形成了中國特色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論。20世紀30年代中國左翼電影聚焦民族解放和階級壓迫,關注底層人民的生活,形成了中國電影獨特的現實主義傳統。1949年后,伴隨新中國的成立,借鑒蘇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創作方法成為當時文藝主潮。1958年,“革命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提法正式出臺,“把革命氣概和求實精神相結合的原則運用于文學藝術上”[4],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表述。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在一定程度上沿襲了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創作原則。首先,這些作品都取材于當下農村正在發生或者已經發生的事情,如扶貧題材、先進人物和大學生村干部題材、改革題材、留守兒童、老人題材等等,這些影片沒有回避現實的問題,而是直面問題,進行紀實般的書寫。其次,新時代扶貧電影對現實的觀照態度并不是田園懷舊式的遠距離欣賞,也不是無限批判人性丑惡和農村封閉的悲觀態度,而是充滿了理想主義式的激情敘述。如《秀美人生》片頭的那段問答:“如果你提前了解了你做出的種種選擇之后要面對的人生,你是否還有勇氣前來,你的勇氣來自哪里?我的勇氣,來自于我的生命與土地一起生長的情感基因;我的勇氣,來自于改變生活現狀的一種期待;我的勇氣,來自于這個時代給予我的必勝信念和勇往直前的堅持。”貧困的現實完全被這種必勝的信念所打敗,因此作品充滿了鼓舞人心的力量。這些作品在高揚時代精神、歌頌時代楷模的同時,堅持人道主義關懷,灌注濃烈的人情、人性、人的尊嚴,站在普通人視角描寫先進人物。改變了以往主旋律電影人物高大全、不接地氣的弊病,也與一些商業電影動輒貶低農民、調侃農民的態度截然不同,真正體現了“人民書寫”“文藝為人民”的現實主義創作立場。
現實主義是電影對當下經驗的投射,是在電影中對當下某種具體狀態的展開。“電影是精神夢幻,也是對現實的反映,電影是對現實的精神審視的反應,也是讓人的精神得以升華的對象”[5]。從這一點上看,中國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對當下農村建設、教育、改革、文化等方方面面進行了現實主義觀照,用影像書寫了當下的鄉村變革史。可以說這些影片“繼承了主流電影的敘事傳統,延續著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影像風格”[6],將主旋律電影的“人民性”原則納入具體的創作實踐,豐富著中國電影學派的創作成果。
第二,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的“人民性”表現在踐行了社會主義文藝要為人民服務的宗旨。農村電影不能僅僅是國家政策的簡單圖解,應通過簡明生動、通俗易懂的影像來講述扶貧和農村振興的相關政策,使人民了解并認同國家政策。新時代農村電影將傳統主旋律電影的敘事模式進行了改寫。先進帶領落后為主旋律電影長期形成的較為固定的敘事模式:一個先進人物到任某落后地區,傳達黨的方針政策,在工作過程中遇到思想落后、懶散成性、不務正業的落后農民,最后在先進人物的教育和帶領下,落后人物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加入脫貧致富的行列。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部分延續了傳統主旋律電影勞模人物與落后人物的二元對立的敘述方式,通過先進與落后的戲劇沖突完成落后人物的成長,如《十八洞村》《秀美人生》;同時,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還借鑒了主流商業電影的諸多技巧,突破了傳統主旋律電影先進/落后的二元對立模式,如《一點就到家》通過講述三個性格迥異的小伙子到云南古寨創業,將本地咖啡賣到全世界的故事,重塑了農村主旋律電影傳統的二元結構,將“帶領/進步”的敘事模式轉換為“合作/互補”的敘事模式。“帶領/進步模式是一帶多的言說路徑,合作/互補是多帶多的言說路徑,即多個中心人與群眾在平等主義視角中的進步模式。”[7]這種敘事模式將人民群眾書寫為小康社會自覺的建設者,賦予他們以主體性地位。正是基于平等的視角,即便在先進/落后的二元敘事模式中,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也對傳統的敘事模式進行了改寫,如《十八洞村》的主角并不是扶貧干部,而是農民楊英俊。在這些電影中,先進人物并不是與人民群眾相對立的存在,先進人物服務于人民,也來源于人民,這體現了典型的人民視角和人民立場,因而這些電影能夠深入人民內心,代表人民心聲,為人民立言。
第三,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的“人民性”書寫表現在這些影片強調個人奮斗與民族振興的同頻關系,強調人民的主體地位。尤其是在表現農村年輕一代奮斗的影片中,無論是大學生村干部還是返鄉的創業者,他們的命運與家鄉的歷史命運緊密結合在一起。如黃文秀不僅僅是一個扶貧干部,她本身就是“脫貧”農民的一員,她個人的奮斗與鄉村振興的大事業緊密結合在一起。《十八洞村》中的農民楊英俊,他不僅是被扶貧的對象,也是鄉村振興的主體。《卒跡》中的李二卒作為一個草根農民,他身上具有中國農民堅忍不拔的高尚品質,他的成功史正是中國農村幾十年發展史的縮影。在以往的主旋律電影中,農民常常以懶、愚、窮形象示人,是被先進人物重點關注和幫扶的對象。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從農民視角、農民思維、農民情感出發,農民成為真正的主角,成為真正的敘事主體。
也因此,新時代農村電影中有一個與以往“進城”主題形成鮮明對比的“返鄉”主題。那些因為家鄉貧困而外出的打工者、拼命逃離窮山溝的求學者,以及在外已經小有成就的經商者、當兵者等等,他們開始了“返鄉”之旅,加入鄉村振興的時代洪流中。如《我和我的家鄉》中的喬樹林、《一點就到家》的魏晉北、《換個活法》中的曾勇等。在“返鄉”的隊伍中,出現了很多大學生形象,他們要么作為村干部參與了家鄉的建設,要么回鄉創業,愛情和事業實現了雙豐收,也有為了家鄉脫貧而獻出生命的優秀青年,如《秀美人生》中的黃文秀。個人發展與民族振興同頻共振,人民的堅韌不拔、勇于奉獻與國家發展密切相關。“返鄉”主題尤其能體現個人與時代、人民與國家之間的關系,也是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人民性”的主要表征。
三、新時代中國農村題材電影的美學風格
新時代中國農村題材電影延續了傳統主旋律電影的實證美學。在傳統的田園詩的影響下,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又涂上了一層唯美主義的光暈。同時在新媒體環境和商業浪潮的影響下,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的創作呈現日趨多元化的美學風格。
(一)實證美學
丁亞平認為,當代主旋律電影創作中主要呈現出實證美學特點。所謂實證美學有四個標準:一是紀實性,二是具有很強的實效性,三是符合歸根想象和文化價值標準,四是歸屬與傳記題材[8]。這四大特征集中體現于主旋律電影中的先進人物類型。這類影片一般采用傳記片等形式,在現實中都有一個人物原型。先進人物本身就形成了社會影響力,電影這種敘事媒介再對先進人物進行豐富的細節刻畫和情感描摹,更容易喚起人們的價值認同和情感認同,進而對觀眾起到示范和引領作用。電影故事都來自真人真事,改編存在一個客觀的參照對象,因此先進人物傳記影片多強調紀實性。同時選擇哪些先進人物進行改編是基于當下社會需要而定,要對現實具有典型性和示范意義,具有很強的實效性。好的改編能夠讓觀眾對先進人物有價值期待和審美期待,能夠在最大程度上喚起人們的美好想象。
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在塑造先進人物時,基本延續了這種實證美學風格。如《李保國》以河北農業大學教授李保國為原型進行創作,李保國扎根太行山35年,在太行山的35年時間里,舉辦了不同層次的培訓班800余次,培訓人員多達9萬人,帶動發展起來的村莊百余個。創建的山區生態開發模式被認為是經濟社會與生態效益同步提升的扶貧新路,被譽為“太行山上的新愚公”。李保國去世后,河北省多地農民自發在村里設置靈堂為他守靈。在網絡上,上百萬人懷念祭奠他,29萬多網友在手機微信中為他點亮燭光。他的骨灰,被老鄉們帶走撒在太行山區不同地方。在李保國精神的影響下,李保國生前工作的河北農業大學,以助力脫貧為目標的122支“李保國扶貧志愿服務隊”有組織地扎根基層、奉獻力量。電影《李保國》中的情節基本都來自于真實事件,從而使得影片具有了一種真實的力量,也正是由于影片的非虛構性,影片具有了強大的共情能力和感染力。再如《秀美人生》講述了黃文秀這位北京師范大學碩士畢業的優秀青年返鄉扶貧的故事,故事講述的事件都來自于真實事件。影片以黃文秀的內心世界切入故事敘述,讓我們可以近距離感受這位將青春和夢想交給扶貧事業的偉大女性。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普遍采用的實證美學風格使得這類影片具有了歷史的厚重感,也對社會倫理和時代精神起到了有力的宣傳。此外《毛豐美》《天渠》《沙漠雄心》等等大量的英模人物傳記電影都是對原型人物的藝術化再現,實證美學是農村題材英模人物電影呈現的主要特征。
(二)唯美寫實主義
中國自古以來形成的田園詩傳統深刻影響了農村題材電影的創作,使得中國農村題材電影天然具備了一種唯美主義田園詩風格。從陶淵明的《歸園田居》到孟浩然的《過故人莊》,再到范成大的《四時田園雜興》,田園詩描繪出一幅幅意境悠遠的鄉村美景,在這里,男耕女織、長幼有序、閑適自然,與喧鬧的城市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寫的就是城市猶如禁錮人的牢籠,只有田園才是人類的詩意棲居之所。雷蒙·威廉斯認為,“田園詩的發展過程本身是對封建秩序的一種選擇性美化……農業勞作的艱辛和鄉村社會中的黑暗現實遭到了摒棄,只留下精心挑選的精致意象,宛如一個涂了釉彩的虛幻世界。”[9]長期的文化積淀塑造了我們對鄉村的認識,使我們帶著一副濾色鏡去看現實的鄉村,從而使鄉村成為一個唯美的、懷舊的世外桃源形象鐫刻在我們的文化精神中。
新中國成立后,“新中國電影對農村故事的講述,總是源于農村的現實圖景”[10]。比如《白毛女》尖銳地揭露了鄉村的階級壓迫場景。在此后的敘述中,中國電影常常混雜了田園的唯美浪漫與現實的丑惡殘酷,對鄉村的描述既有如《那山·那人·那狗》式的將農村描繪為田園牧歌式的世外桃源,又有《老井》所呈現的落后愚昧的底層社會生存空間。
進入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所關注的鄉村是中國最偏僻、最封閉、最落后的地區,影片既有對傳統鄉村的美好想象,同時又將農村落后的場景展現在觀眾面前。這些影片開場常常以航拍或者遠景鏡頭交代故事環境,如《李保國》中巍峨的太行山,《十八洞村》中水田錯落、美麗如畫的湘西風光,《秀美人生》中廣西百色蜿蜒的盤山公路,《一點就到家》中的云南風光,如果把中國農村電影中的這些影像組合在一起,就是一部中國山河風光集錦。因此,這些意象都帶有十分明顯的空間喻指,一方面表現了祖國不同地域的秀美山河,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善良、質樸,另一方面也是這些山巒阻礙了人們的交流,造成了村民思想的保守和愚昧,造成了中國農村的貧窮現狀。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將唯美和寫實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唯美寫實主義。如《十八洞村》,從一聲雞鳴開始,然后鏡頭上移,十八洞村的美景盡收眼底,錯落的青瓦房包裹在翠綠的樹林間,陽光穿過樹林灑落屋頂,灑落在層層梯田上。農民楊英俊正在水田邊插秧,樹影斑駁,水聲潺潺,布谷鳥聲聲叫著,一只金鳳凰飛越明鏡般的水田,飛向太陽,還有比這更美好的田園生活嗎?可惜的是在這猶如世外桃源般的外表下,楊英俊家生活貧困,入不敷出,孫女因為疾病耽誤治療成了智障兒童,兒子外出打工長年不回家,弟弟楊懶因為貧窮連媳婦都找不到,貧窮也進一步加劇了人的懶惰,生活狀態的疲沓、絕望,進入了惡性循環。影片的室內景采用自然光效,呈現出一個壓抑、黑暗的空間,與明亮的室外景形成鮮明的對比。唯美寫實主義一方面繼承了中國田園詩傳統,描繪了田園之美,同時又融合了寫實主義風格,客觀呈現了人民生活的貧窮和困難。也因此,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中的鄉村意象從文人墨客的詩意想象變成廣大農民生存和奮斗的現實場所,
(三)多元類型嘗試
長期以來,中國農村題材電影一般以國家和各級政府投資為主,用作獻禮片或者地方宣傳之用,主要通過影院包場、單位組織觀看等放映方式實現傳播,此外中央六臺也是農村題材電影主要的播出平臺。2013—2016年,國家持續強調農村文化投入保障和農村重大文化建設項目實施,鼓勵社會力量參與農村文化建設。這一時期,由國有電影企業和電視臺出品的農村題材電影數量在農村題材電影生產中的占比整體呈下降趨勢,取而代之的是由私營電影企業和社會商業組織創作出品的農村題材電影,并斬獲國內外諸多電影獎項,帶動了農村題材電影的多元創作。如2016年由北京海潤影業有限公司出品的電影《喊山》入選第20屆釜山國際電影節閉幕影片,并獲得第19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最受傳媒關注導演/編劇獎;2015年由北京太合娛樂文化發展股份有限公司、北京海平面影視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聯合出品的《心迷宮》獲得第39屆香港國際電影節評委會特別獎以及第51屆臺灣電影金馬獎伯爵年度優秀劇本獎。2015年5月,財務部公布并開始實施《電影精品專項資金管理辦法》,資金主要用于資助優秀國產影片的創作生產和宣傳發行放映。這激發了一批電影創作者對農村題材電影的創作熱情,使農村題材影片質量得到改善。2019年國家電影局組織和推進電影精品項目的資助工作,資助項目類別中包括對農村題材影片的資助,這次電影精品專項資金資助的對象包含《我和我的家鄉》《一點就到家》《秀美人生》三部農村題材影片。
在國家政策的扶持下,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迅速匯入了新主流電影的浪潮,出現了風格多樣的精品力作。作為新主流大片的組成部分,新時代的農村題材電影重視市場和商業效應,在創作上進行類型化嘗試,融入商業元素,擺脫了傳統主旋律電影的說教氣息。如《我和我的家鄉》采用集錦片的創作模式,集合了當前主流的喜劇明星,運用輕松搞笑的手法講述了回鄉創業、回鄉扶貧的感人故事。《我和我的家鄉》最終斬獲28.3億的票房收入,這在農村題材電影中是十分少見的,為農村電影的市場化進行了重要的探索。這一時期的農村題材電影也部分糅合了懸疑、犯罪、喜劇等類型片元素,使得影片更具觀賞性。
總之,新時代中國農村題材電影緊緊圍繞黨和國家一系列的“三農”政策,以精準扶貧和鄉村振興為核心內容,從各個方面進行了全面書寫,塑造了一系列新時代農村典型形象。這些作品在創作中不僅延續了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影像風格,還融入了中國傳統的唯美田園風格,堅持“人民性”創作原則,極具中國特色。新時代農村題材電影豐富著中國電影學派的創作實踐。在新主流電影的影響下,中國農村題材電影積極吸收商業電影的創作經驗,注重商業性、觀賞性和思想性,開創了獨特的中國農村題材電影敘事范式。新時代中國農村題材電影服務于全國人民奔小康的美好愿景,將繼續書寫新時代的中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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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桂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