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也在這里

一

艾雪溪同學的成績本來很好的，自上學以來，拿獎狀拿到手軟。半年一個學期，一個學期拿到一張獎狀，艾雪溪從來沒有錯過。在他家的屋子里面，有一面墻上貼的全部都是他的獎狀。有客人來訪，都驚嘆不已：這孩子一步步的成長，是真讓這些做家長的羨慕嫉妒啊。

艾雪溪的聰明也是很出名的，稱不上擁有骨骼清奇的資質，過目不忘的本領。可是上課專心聽講，課下樂于鉆研，總是把知識先融化再消化，最后在大腦中記憶存儲，等到了考試需要輸出的時候，就開始源源不斷地傾瀉于筆端，換來成績，賺來獎狀。

在艾雪溪一帆風順的學習坦途上，也有磕磕絆絆的時候。

都說平時習慣了挫折的人，遇到坎坷也不會有什么心理波動。就怕順當慣了的學生，一旦遇到跌絆，就會受不了，翻江倒海的，心理難受，擾亂學習態度，也就影響了成績。有一次，艾雪溪沒有獲獎，這對于習慣了拿獎狀的人來說，那個滋味啊，失落、難受、不安、別扭，五味雜陳地在心中翻滾沸騰……

有次在學校上課，班主任是地理老師。老師提問他：珠穆朗瑪峰的高度是多少？他沒有回答八千八百四十八米，而是別出心裁地說了句：八八四八米。老師顏色慍怒地說：正經回答問題，別說些怪答案，像啥樣？老師的一句話，在艾雪溪的心里留下了陰影。他心里想，該不會老師從此看不慣自己了吧？老師不會再待見自己了吧……

心事啊，在沒有得到確切答案以前，總是會無節制、無方向地蔓延。這慢慢成了艾雪溪心中的一個“心結”，這種因為老師的態度影響學習狀態的心理壁壘，也成了艾雪溪學習上的壁壘。

成績下降了，獎狀也就來得不那么容易了。

二

艾雪溪的母親叫白鳳，一個中年婦女。白鳳這個人辦事很用心，想問題總是前思后想，很周到，認定了的事情，不怕困難。一句話：態度愛較真，辦事不怕厭煩。

白鳳眼看兒子成績單上的分數不斷下降，心里頭火急火燎的。開始四處打聽如何提高學習成績的方法，用匆忙的方法來平復慌亂的內心，哪怕只是無用地麻痹自己。

一天，白鳳遇到了一個老同學，老同學的打扮明顯不像是尋常鎮里女人的打扮。高跟鞋擦得锃亮，牛仔褲筆直貼身，舒展的西服上衣，脖子上還斜掛著一個領結。哎呀，大變樣了，原來在鎮上居住的時候，那叫一個邋遢啊。現如今，打扮得像個電影明星似的，這是出了啥狀況了？

白鳳湊上前去，開起了玩笑話：老同學這是怎么了？打扮得這樣光鮮，啥意思？是中了五百萬大獎，改善衣著條件了，還是準備打扮打扮，還指望再當一回新娘子啊？

老同學嗔怪道：說了些啥話啊？沒邊沒沿的，你是越老越不著調了。俺最近在縣城居住，陪孩子在縣城借讀呢。縣城人講究整潔，邋里邋遢的打扮，沒人會看得起你，沒有人搭理你。俺才入鄉隨俗地跟著縣城女人打扮的，俺這打扮在縣城很普通哩，哪有你說的那樣花枝招展的。再說了，即使花枝招展的，也沒人多看咱一眼啊，哈哈。

白鳳一聽說他們在縣城借讀，立馬有了精神頭兒，忙問道：在縣城借讀，學習效果好不好？

老同學說：效果好的哩！學校大得很，教學樓高，操場大。教室里面有閉路電視，還能網絡教學。黑板、黑墻，壁白、窗戶大、玻璃凈。上課時書聲瑯瑯、歌聲悠悠。下課時可以去操場，四百米跑道裝得下一個標準的足球場。綠草茵茵滿地鋪，孩子們玩啊跑啊，不怕你沒地方玩，就怕給你地方玩，玩的你累得動彈不得。

白鳳說：那些倒是好啊，不過，沒啥大用。我就不拐彎抹角了，直戳直地說了，學習效果到底咋樣？

老同學回答道：效果是特別的好，沒挑剔的好。就說學習英語吧，在老家，有的老師水平差，發音不準確，記單詞也是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讓孩子們機械記憶，記不住、容易忘。縣城老師告訴你，前綴加后綴就組成了單詞，簡單還容易學會，還不輕易忘記。語文教學也很好，不光教你識字，關鍵是漢語拼音也很準。不像咱們這邊的有的老師，把咱這里的土語帶進里面去，念出來不土不洋的，不標準。

對了，還給你分析句子的成分，提煉中心思想。反正啊，各類學科都教得不賴，俺是感覺去了縣城上學啊，是真見了世面了。關鍵是沒有耽擱孩兒的學習，一樣的孩兒，接受不一樣的教育，成績自然就會不一樣。咱不都是圖好呀？當然要去縣城上學，為了能有一個好成績啊……

老同學喋喋不休地敘述這般好，那般好，著實讓白鳳動了心。本來正天天為了孩子上學出成績發愁呢，今兒個遇到老同學，恰到好處地解了燃眉之急，心里那叫一個舒坦啊。像是在迷霧中行走，剛好遇到照亮前途的燈;像是遇到瓶頸期，心靈飽受糾結時候，正好有了醍醐灌頂般的開導;像是雨天行路沒帶傘，突然之間天晴了。

三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天還沒有黑下來，夜幕的深沉正在一點一點蠶食著最后的一絲光亮。春天的氣息催發著植物萬木，光禿了一個冬天的梧桐開始萌發了芽兒。春天的綠色，白天可以看到，天黑了是看不到的，不過春天的陣陣暖風拂面而來，加深了人們對春天的感知。東屋廚房頂上的煙囪升騰出如柱的炊煙，然后隨風散開。炊煙升起的時候，鄉村的飯點就到了，所謂的煙火人間就是如此。

白鳳進來的時候，艾雪溪的奶奶正在往灶臺里面添柴。白鳳說，娘，又勞累您了，我來做飯吧。小米粥多熬會吧，熬成米糊涂兒湯，等會兒您吃飯時好咽下去。省得又要嗆到氣管里面，上次您嗆得厲害，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氣喘，忙活了半天，才算是好了，嚇死個人。

艾雪溪的奶奶說，人上了歲數了，就像機器老了，今天不是這里壞了，就是那里出毛病，嗨，不中用了啊。

白鳳說：娘別這樣說，您是甲狀腺結節，醫生說了，不是啥大事，做個小手術，切除了結節，病就好了，吃飯就不怕再嗆著了。

吃完飯，白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起了今天遇到老同學時她說的那番話。要是咱家艾雪溪也去縣城上學該多好啊，也感受一下縣城學校的學習氛圍，感受一下好的教學條件，接受一下縣城老師的教育。再者，也可以逃離原來的學習環境，不看原來老師不待見的臉色。換了新環境，沒有舊的人際關系打擾，嶄新的環境對孩子的成長應該有好的促進，成績一定會提升不少的。對，咱也得去縣城上學。心里有了底碼，心情也就平復了，瞌睡也就來了。

那一夜，白鳳睡得特別香甜牢實。

四

這段時間，白鳳詳細打聽了去縣城上學的各類途徑，了解到很多，只是一直在尋思著哪個方式更適合自己。一種是到縣城找個親朋好友，把艾雪溪的戶口掛靠過去，就能接受縣城學校的教育了。只是在縣城沒有很實在的關系，即使有認識的人，不見得人家就愿意幫助。“窮在街頭無人問”的道理，白鳳體會得很深。前些年遇到的事情，親友們無情的表現，已經讓她的心冷透了。給艾雪溪轉學這件事，壓根就沒指望親戚朋友幫忙，連想都沒有往那邊想。還有一種方式，就是買房子。只要在縣城有房產，戶口在不在縣城也沒關系，都可以在房子附近找到學校上學。可新房子動輒就需要幾十萬，白鳳知道自己沒有這個經濟實力。二手房子的價格倒是便宜，只要買了房子，艾雪溪一樣可以來縣城上學了。

白鳳開始籌集資金，信心滿滿地要籌夠買房子的錢。這幾年，艾雪溪的父親出外做工，攢了點血汗錢。家里還有幾圈麥子，把存糧賣了，也是一份收入……盤算來，盤算去，還是缺萬兒八千的缺口，這可咋辦呢？集資的辦法都用了，去哪里再弄點錢呢？

這時候，艾雪溪的奶奶開口了，把給我做甲狀腺結節的手術費先拿出來買房子吧。我的病是老毛病了，再往后拖拖，也不礙啥大事。孩子上學是大事，耽擱不得。孩子上學是一輩子的事，他有了好的安置，我的心也就安生了，我的病或許還會因此而好些了呢。你們也別推辭了，就這樣定了。

經過多方籌資，加上奶奶的傾囊相助，算是勉勉強強湊夠了買房子的錢。艾雪溪去縣城上學的事情，有眉目了。

五

開學那天，碧空萬里、秋陽高照，夏天的暑氣逐漸散去，天高氣爽的，感染著一種好心情。這種好心情蕩漾在人間，哪里都是明媚，到處都是輕松愉悅的氛圍。反正白鳳和艾雪溪這幾天，就是這種感受。

白鳳準備了早飯，碟里是青色菜椒絲拌著土豆，大白饅頭、小米粥。第一天在縣城上學，心情大好，還有一絲小小的激動。沒有給艾雪溪買新衣服，但是舊衣服是洗得干干凈凈的。都是為了適應新環境，期待新的開端，爭取更好的未來。告別過去的時光，告別曾經的師生關系。不管過去愉快的或者不愉快的事情，過去看順眼的、看不順眼的人際關系都要成為過去。拋開過去，適應嶄新的環境，迎接新的師生關系，開啟新的學習周期。

邁進高大的校門，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前走。平坦的校道上，兩旁綠樹成蔭，秋風吹起秋葉，傳來嘩嘩一陣聲響。按照開學通知書的要求來到教室門前，門虛掩著。

艾雪溪站在門口喊道：“報告！”母親教導他，到了新學校，見到新老師，一定要有禮貌，有了好的第一印象，以后老師會多多關照的。

“進來吧。”

艾雪溪一愣，這聲音聽起來有點熟悉，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該吧？第一天來新學校上課，應該不會有熟悉的人啊？

不多想了，艾雪溪推門進來，“老師好”，話音未落，艾雪溪徹底愣住了。

站在眼前的，不正是原來在鄉下教他地理的班主任嗎？

世事無常，豈是人所能預料？

原來，在今年，班主任老師是通過抓鬮的方式，從鄉下直通縣城，實現崗位調動的。班主任也在縣城買了房子，她丈夫原本就在縣城工作，這次調動算是全家團圓了。不過啊，這次的工作調動，也是一波三折。原來通過抓鬮來縣城的，是鄉下學校的副校長，結果副校長的媳婦鬧騰得不行，非說縣城風氣不好，怕副校長經不住誘惑走了歪路。因此，副校長來縣城學校半天不到，就又回鄉下教書去了。縣城的學校老師笑話道，副校長的老婆是個醋壇子，又說，也難怪不來縣城學校。在鄉下，人家是副校長，來縣城了，只給個正班主任的位置，怎么算都不劃算。可是總得有人完成這次的人事調動啊，就這樣，抓鬮成功的副校長把名額給了艾雪溪的地理老師，才有了這樣滑稽可笑的一幕。

作者簡介：靳宏慶，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散文百家》《文學百花園》等刊物。

（責任編輯 王瑞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