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鎮 錢貴明 陳勁
信息通訊技術的進步帶來了數字經濟的發展,使得數字經濟時代生產要素的使用與流轉徹底脫離了物理空間和時間的束縛,企業能夠在既定的資源約束條件下,最大限度的多樣化運營和生產。由此帶來的一個直接問題是:企業面臨的考驗不再局限于與特定競爭者的競爭,而是全產業鏈資源的紛爭和整合能力。為了能夠在這種商業環境下實現全方位的勝出,互聯網平臺企業紛紛基于生態經濟學原理和知識經濟,從原始業務出發,通過多種形式的擴張與兼并,構建出了協作有序、運營高效的商業生態系統,并以商業生態系統內部消費者、商家、眾多資源互補商等關鍵參與者及平臺自身構建出了數字化的平臺生態系統。如國內知名的互聯網平臺企業阿里巴巴通過不斷進行的跨領域生態化擴張,涉足了以電商業務為核心的金融支付、物流運輸、差旅出行等眾多業務,構建了電商業務領域的典型平臺生態系統。
平臺生態系統的理論基礎源于商業生態系統學說。商業生態系統的概念最早源于詹姆斯·摩爾(James F. Moore)1993年發表在《哈佛商業評論》上的《掠奪者和獵物:競爭的新生態》(Predators and Prey: A New Ecology of Competition)一文,而后在其1996年的著作《競爭的衰亡:商業生態系統時代的領導與戰略》(The death of competition: Leadership and strategy in the age of business ecosystem)中正式將商業生態系統定義為:一個由相互作用的組織和個人組建的經濟共同體——商業世界的有機體。經濟共同體生產對顧客有價值的商品和服務,而顧客本身就是生態系統的成員。成員組織還包括供應商、生產者、競爭對手和其他利益相關者。基于這個概念,后續的一些學者由于研究目的不同,又從不同的研究視角對其進行了補充和說明,包括生態位視角、商業與環境的融合視角、系統動態演化視角等。如在商業與環境的融合視角下,一些環保主義者認為,“商業生態系統”不能止于描述不同人為組織之間的日趨復雜的商業關系,還應包括商業與生物環境之間相互關聯的關系,只有這樣才能完全展現出“商業生態系統”的商業性與生態性的同步整合與持續發展的特點。

隨著技術的進步,借用生態一詞來隱喻日漸復雜的商業生態系統內部業務構成和組織結構變得越來越普遍,尤其在信息與通信技術領域(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s technology,ICT),越來越多的學者和企業家希望探尋其究竟。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平臺生態系統應運而生。作為數字經濟的重要現象和發展趨勢,平臺生態系統的具體內涵目前并沒有形成統一的共識,這主要源于不同學者采取了不同的研究視角。如從技術創新角度來看,平臺生態系統是一種建立在硬件或系統等技術平臺之上,包含了技術創新、生產制造、服務提供和外部輔助環境等子系統的生態圈。從平臺生態系統的目的和特征來看,平臺生態系統可被定義為將供應商、分銷商、互補者和開發商連接在一起,以為終端客戶開發有價值的產品和服務為目的,具有協同、共生、多樣、穩定的特征的生態圈。從平臺生態系統的各組件的功能及關系來看,平臺生態系統可被定義為一種不同互補商以核心平臺為中介,對產品、服務和技術進行合作性創新開發所形成的有機系統。盡管對于平臺生態系統的定義有諸多不同的側重點,但總體來說,平臺生態系統是大型互聯網平臺基于初始產業領域的多樣化擴張而構建出的跨產業的多元網絡生態經濟圈。如圖1所示,在平臺生態系統內部,平臺企業處于核心位置,為該系統構建基礎的運行邏輯與底層框架,協助其他成員向著共同的愿景前進,以調整他們的商業行為,并找到相互支持的參與方,最終實現平臺生態系統的自我演化與成長;消費者通過購買、使用商品或接受服務參與平臺生態系統內部的資源流轉與共享,為生態系統的運行注入活力;其他參與者也在平臺生態系統內部發揮一系列對應的功能,并且不同的參與者通過平臺企業設定的利益共建、共創、共享機制在生產、銷售、服務的各個環節進行有機的結合,最終實現平臺生態系統的有序運行。
根據上文對商業生態系統和平臺生態系統的相關界定和運行機制可以看出,平臺生態系統雖脫胎于商業生態系統,但其諸多特性表現出了不同。首先,從運作邏輯來看,在商業生態系統內部,不同組織通過建立網絡系統,吸引多種角色成員加入,形成互依、互存的競合關系,也就是說,在商業生態系統內部,不同組織間始終存在著合作與競爭并存的局面。而在平臺生態系統內部,不同組織始終處于相互合作的局面,它們通過共享數據、技術、管理等要素,實現價值的協同創造。其次,基于這種運作邏輯可知,平臺生態系統的組織構成將不包括競爭者,主要由相互協作的平臺企業、消費者、供應商、其他服務商等補充組織構成。這也是商業生態系統和平臺生態系統在組織構成層面的一個較為突出的特點。最后,從組織的邊界來看,商業生態系統并不具備明確的邊界,這主要源于單一企業組織并不能完全控制商業生態系統,不同組織之間的相互交錯,也一直在改變著商業生態系統的結構,導致其沒有清晰的邊界;而平臺生態系統由核心平臺企業基于擴張需求而構建,平臺企業處于核心的生態位,其他參與者需要遵循平臺企業設定的組織規則參與到平臺生態系統的運營中,所以,一般而言,平臺生態系統組織的邊界是清晰且明確的。
使命擴展的局限性
在商業生態圈視角下,平臺生態系統的形成、擴展、創新與演化依賴于商業生態圈中的核心領導者,即平臺企業。平臺企業在商業生態圈中處于核心生態位的位置,扮演著生態領導者、治理者以及資源協調者、創新者等多重角色,商業生態圈的擴展與演化依賴于平臺企業與用戶之間以及其它互補者之間構建相應的商業領導關系,即通過交易互動關系吸納相應的商業元素、技術元素以及經濟性主體參與到平臺生態圈之中。商業領導范疇下的平臺領導其背后是平臺經濟型使命的支撐,即平臺企業作為市場主體搭建經濟交易型的商業運作平臺創造經濟價值,且伴隨著商業生態系統的擴展以及鞏固的需要,市場邏輯必然走向強化而非弱化,原因在于商業生態圈的擴張實質上是用戶基數與生產要素的擴張,在平臺商業使命主導下平臺生態系統必然走向一個龐大的商業生態系統,若缺乏一個相對健全的監管制度環境以及治理生態,商業生態圈之間也會走向無序擴張后的資本壟斷,以滿足經濟性商業使命下的利潤最大化目標。
從這個意義上看,在單一商業生態圈視角下僅僅將平臺企業作為生態中的商業領導者或者契約治理者,其開展的系列技術創新活動或者商業模式創新活動也必將為其經濟使命服務,最終平臺企業難以逃脫市場邏輯主宰控制的命運。實質上,不管是從企業屬性來看,還是從商業生態圈其支撐的要素與主體來看,平臺企業都不僅僅限于單一的經濟使命,平臺企業盡管服務于商業生態圈的擴展演化以及經濟價值創造的目標,但其依然作為社會細胞與社會單元而存在,且在商業生態圈的擴展中必然嵌入了眾多社會性元素乃至公共生產要素,如數據要素的形成便是眾多用戶為基礎的公共交易與互動。但是,僅僅以商業生態圈視角下的平臺商業領導理解生態系統的形成與擴展創新會陷入平臺企業使命擴展的陷阱,一方面讓平臺企業具備商業領導合法性的前提下做大做強商業生態圈,但是另一方面也讓商業生態圈的價值創造最終為日益強化的平臺市場邏輯服務,難以跳出平臺市場邏輯控制下的使命空間。
關系定位的局限性
從企業與社會的基本關系來看,市場與社會、企業與社會之間便存在相互嵌入的關系,即企業并非與社會處于割裂關系,而是企業的經濟行為嵌入在相應的社會結構之中,經濟行為與社會行為存在相互嵌入的關系。與一般傳統企業不同,平臺企業其嵌入社會的基本方式超越了傳統企業嵌入社會的基本方式,不僅能以類似傳統企業個體意義上嵌入社會并影響社會,還能以商業生態圈的方式嵌入并影響社會。
遺憾的是,在商業生態圈視角下,平臺生態系統內的各類主體的行為被限定于經濟性行為,忽視了商業生態系統內部各主體與元素的社會性。相應地,平臺企業與社會之間的關系難以形成嵌入性關系,衍生出商業生態系統與社會之間的價值割裂,最終在商業生態圈體量越做越大以及平臺企業的領導權無限擴張的情況下,平臺企業依賴商業生態圈創造經濟價值的合法性必然遭受社會合法性的挑戰,即社會主體以及社會公眾越來越難以信任平臺企業的商業領導行為,進而導致對平臺商業生態圈各類商業擴張行為的集體否定與社會否定。
因此,商業生態圈下的平臺企業需要跳出單一個體嵌入社會的邏輯,重新審視平臺商業生態圈整體與社會、平臺商業生態圈內的各類用戶與社會、各類生產要素和其它元素與社會之間的多重嵌入關系,方能更好地構建商業生態圈下平臺企業與各類用戶的經濟性行為。
治理結構的局限性
從治理結構來看,商業生態圈視角下的生態系統治理主要是平臺企業與用戶之間的契約治理,這種契約治理主要面向的是平臺企業與用戶之間形成的各類入駐交易契約合同,以及用戶與用戶之間的交易互動規制等經濟契約。平臺企業對商業生態圈中的各類經濟性行為的治理,包括面向用戶的入駐、服務傭金、用戶交易互動以及交易服務評價等系列規制構成商業生態圈中的治理內容框架,其治理結構主要表現為平臺企業與用戶、用戶與用戶以及用戶與其它互補者之間形成的多重治理結構。
因此,在商業生態圈下的平臺治理結構也存在天然的局限性,一方面忽視了平臺商業生態圈中的其他非經濟性主體形成的非經濟性契約,難以形成面向非經濟性主體的治理內容框架;另一方面忽視了生態圈中的非正式治理。治理結構的局限性為平臺生態系統擴張過程中的不穩定性埋下隱患與伏筆,即隨著商業生態圈的社會性元素與主體越來越多,單一經濟性治理結構與治理內容框架難以應對龐大的社會性治理內容以及主體,最終衍生出商業生態系統的不穩定性,對于商業生態圈內的各類主體的信任關系以及非正式關系的建構產生不利影響,不利于商業生態圈的可持續發展。
價值創造范疇的局限性
從價值創造的范疇來看,商業生態圈下的平臺企業其價值創造過程主要是通過平臺商業模式創新實現平臺價值主張、價值網絡以及價值獲取與維護、價值分配的系列過程。在平臺商業模式下,平臺企業主要圍繞激活平臺用戶網絡效應以及滿足平臺個性化的價值主張打造個性化的細分畫像,實現平臺企業與用戶、用戶與用戶以及互補者之間的多層次的價值共創,最終形成平臺經濟價值。
因此,商業生態圈視角下的平臺商業模式其價值歸屬必然走向如何做大做強商業生態圈,這種價值范疇落腳點在于平臺個體主導的平臺生態圈的經濟價值最大化。在這種價值范疇下,平臺商業生態圈的社會價值、環境價值以及共享價值一定程度上被排斥于或者游離于商業生態圈價值創造的主范疇之外,其結果是一方面導致平臺商業模式飽受社會質疑與詬病,同時也對平臺生態圈內部的各類用戶之間難以產生均衡型的共享價值,即依然存在平臺用戶的經濟價值創造頭部效應、嚴重的貧富分化效應以及榨取效應,尤其是在走向生態圈的市場壟斷邏輯后,必然對整體生態圈內的社會福利產生重大破壞性。
基于此,平臺生態系統在商業生態圈的視角下其價值創造范疇存在天然的局限性,有待跳出單一經濟價值(平臺個體經濟價值、用戶經濟價值以及平臺生態圈的整體經濟價值)范疇,走向涵蓋經濟價值、社會價值與環境價值乃至共享與共贏價值的多重增值的價值范疇,進而重塑平臺生態系統的價值創造邏輯。
公地理論與基本公地類型
公地原本指的是政府擁有和控制的土地,或部分公民共有的土地。后來隨著時間的演變,基于公地的性質和作用,眾多學者認為,上述的定義過于狹隘,如新古典經濟學家阿爾弗雷德·馬歇爾認為,土地指的是在陸地、海洋、空氣等方面,自然賦予人類的物質和力量。所以,從經濟學視角出發,任何可以放開獲取限制和不受管制的資源,如可供放牧的草原、可供捕撈的海洋、可供航行的河道、乃至地面上和地面下的東西均可被視為公地。
經濟學界對公地最早的研究主要基于“公地悲劇”的視角,指的是個人用戶在不受外部約束和監管的情況下,可以自由地接入公共資源,并以自身利益最大化為基礎而獨立行事,最終導致集體利益受損的現象。威廉·佛司特·洛伊(William Forster Lloyd)于 1833年最早提出這一概念,在之后的1968年英國學者加勒特·哈丁(Garrett Hardin)在其文章中再次提出公地悲劇后,而逐漸為經濟學界所關注。在這之后,經濟學界對于公地的研究如雨后春筍般涌出,主要基于以下發展脈絡。首先,公地悲劇的理論指的是對于有限資源的利用,存在個體利益與集體利益的沖突,導致集體利益損失的現象。但是這個理論卻有相反的一面,即存在利益沖突的當事人都有能力和動機去阻止他人使用公地或為他人使用公地設置人為的障礙,從而造成資源的閑置和使用不足,最終造成資源浪費,這一整套理論被稱為“反公地悲劇”,代表性研究為美國經濟學家邁克爾·赫勒(Michael Heller)的相關學說。其次,無論是“公地悲劇”,抑或是“反公地悲劇”,最終如何有效提升公地資源的使用效率,才是與公地相關的政府、組織和個人所關注的重點議題。對此,不同的經濟學家為改善公地的使用狀況、強化公地的治理做出了諸多貢獻。
具體而言,相關理論可以分為三個層次:其一為依靠國家的力量,通過國家制度協調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之間的矛盾,化解公地悲劇的相關學說;其二為依靠市場的力量,通過明確產權的機制來治理公地,這也是科斯定理在公地理論上的實踐應用;其三為2009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埃莉諾·奧斯特羅姆所倡導的用戶(群體)治理的路徑,這些治理理論在各行各業均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檢驗和應用。然而,公地的治理并不存在一勞永逸的方法,無論是政府治理、市場治理、用戶自治均存在固有的缺陷,特定的治理路徑取決于特定的公地情景,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所以,現階段關于公地的研究開始轉向不同的具體類型,以針對性改善樣式繁多的公地的運行邏輯,提升公地的運作效率。
目前,從價值創造的邏輯出發,關于公地的具體類型的研究可以分為順次銜接的四類:基于公共牧場而發展出來的資源公地依舊是公地研究的主要議題,這也是公地理論的基礎與核心內容;在資源公地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產業公地越來越成為多方關注的熱點與重點;再進一步,為了促進科技發展,因謀求產業創新而演化出來的創新公地成為了促進產業轉型領域的研究熱點;最后,無論是什么性質的公地,如何實現價值創造而構建的價值公地則是公地領域始終關注的核心內容。

這四類公地的相互關系及內涵可以參見圖2。其中,資源公地指的是可供個人或組織共同使用和消費的物質及能量,如公共牧場、地下水資源、漁業資源等。這些資源沒有排他性但具有競爭性,即其自身具有高度的減損性,同時也很難排除潛在的獲益者,所以對于此類公地的治理重點主要放在了準入機制上。產業公地則指的是存在于企業、公共組織、科研院所以及其他組織之間能夠促進制造的基礎設施、專業技能、工程能力等,這些設施和技能能夠為產業的培育和成長提供必要的基礎設施,實現不同主體的共同成長。如半導體產業公地、食品加工業公地等。因此,產業公地是地區經濟增長的重要來源,也是國家競爭力的重要支撐,一旦產業公地缺失良好的發展前景,則將導致該地區失去孕育特定產業的機會。從這個意義上講,必須樹立產業公地的戰略價值觀,確保優勢產業公地的地位。創新公地是指具有非排他性和競爭性的公共知識資源,包括了科學知識以及共性技術知識,其中科學知識指的是廣泛存在于各個學科的基礎知識,而共性技術則指的是能夠在多個行業進行應用的技術,并對產業發展有著直接促進或制約作用的技術。當代社會創新公地的主要載體為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并且隨著科研活動的日趨普遍,創新公地的載體也日趨多元化,創新資源也愈加豐富,由此帶來的創新效率顯著提升。所以,人力資本是創新公地的核心資源,人力資本因素也是創新公地的第一生產力,關于創新公地內部的人力資本的治理理所應當地成為了治理的焦點。價值公地則指的是不同組織進行價值創造和價值獲取的公共平臺,在這個平臺內,集聚了海量的用戶、信息、資本、技術等多重元素,不同的組織能夠在這個平臺內有效利用各類生產要素,進行協同的價值創造與價值獲取,以實現經濟價值的增值。如何進行價值創造與分配,是價值公地治理的重點。
公地視角下的平臺生態系統——平臺生態公地
在數字經濟背景下,平臺企業之所以熱衷于構建平臺生態系統,主要源于互聯網技術的發展,為平臺企業帶來了全產業鏈甚至是跨界的競爭,為了謀求在商業生態系統層面的勝出,平臺經濟領域內的競爭逐漸從產品和服務層面轉為生態系統層面。所以,眾多平臺企業都先后構建了自主的平臺生態系統。然而,隨著平臺生態系統的發展和壯大,平臺生態系統不再局限于單純的企業身份,而是更多地參與了各式各樣的社會活動,積極承擔社會治理責任、解決社會發展重大問題、緩解社會緊急公共危機,成為了鏈接、優化、配置社會資源的全新組織。在這個視角下,平臺生態系統逐漸轉向了平臺生態系統公地(后文簡稱:平臺生態公地),完成了企業身份向社會身份的轉變。即平臺生態公地指的是平臺生態系統通過公共活動,向系統外部的組織及個人進行正外部性溢出時所扮演的公益性角色。
據此,可以看出,平臺生態公地的理論基礎源自于平臺生態系統和公地理論兩個層面,在核心特征和運作機理方面兼具平臺生態系統和公地的屬性。
在平臺生態公地核心特征方面,首先,其核心構成要素與公共牧場理論類似,均具備公共資源、價值創造者、價值創造工具等要素,且平臺生態系統又囊括了與平臺企業相關的眾多利益相關方,表現出了其不同于公地之處。其次,平臺生態公地又是一個與公共牧場類似的特定空間場域,牧民等價值創造者能夠不受限制地進出這個空間,而平臺用戶則需要符合平臺企業制定的準入規則才可以接入平臺生態公地,這主要源于公共牧場是一個缺乏治理的場域,而平臺生態公地則是一個由政府主導,企業和其他社會組織共同參與治理的場所,其進入機制自然需要符合各方的利益訴求,這是其另外一個核心特征。最后,公共牧場在進行價值創造和價值分配時,機制較為單一,主要是由各方參與者完全在自己的能力范疇內,以自我利益最大化為目標自由地進行價值創造,不需要考慮其他參與者的收益狀況;而平臺生態公地的各方參與者進行價值創造與分配時,需要遵循平臺企業制定的統一規則,同時顧及到不同參與者與平臺生態系統的整體收益,即在效率創造與分配時需要兼具效率與公平的雙重特性,以防利益分配失衡,造成生態系統崩潰的不良局面。
在平臺生態公地的運作機理方面,平臺生態公地結合了平臺企業的實踐與公共牧場的理論基礎,構建出了一套專屬的運行邏輯。首先,平臺生態公地通過生態包絡機制,吸納了眾多資源互補商,擴張了平臺生態公地的業務范圍和功能屬性,尤其是在與公共數據、政府機關等具有公共屬性的資源對接后,生態包絡機制大幅度提升了平臺生態公地的社會績效,實現了平臺生態公地角色的根本性轉變。其次,平臺生態公地基于平臺生態系統的要素共享與流通機制,能夠有效提升不同生產要素的利用率,提高不同組織的產出,同時加強不同部門之間的協作,實現社會資源配置更加合理的目標,為平臺生態公地更好地參與社會化活動奠定基礎。最后,平臺生態系統固有的價值共創共享機制在平臺生態公地中的運用,使得價值創造的邏輯從商業領域轉向涵蓋經濟與公共社會的綜合領域,即從生產、消費、運輸等領域擴展到社會公益、扶貧、健康、教育等領域,為平臺企業賦予了全新的社會責任范式。
平臺生態公地持續存續的前置性假設
平臺生態公地的持續存在依賴于一些前置性假設的成立。具體來說,體現平臺場域、平臺企業使命、生態系統資源分配、生態系統價值創造四個層面上,與之相應的四重前置性假設依次是:
存在平臺公共場域以及公私混合場域
場域(field)是組織制度主義中的重要概念,其描述不同制度主體基于特定規則形成的關系范疇,按照制度主體的公共性與私人性的不同屬性,可以將場域分為公共場域與私人場域。在不同的場域內不同制度主體對場域內的經濟或者社會主體產生相應的合法性傳導效應。平臺生態公地其立足的公共場域或者公私混合場域,即需要平臺企業在公共場域中扮演相應的公共規制與公共價值創造的雙重角色,而非單一私人場域下的單一平臺個體經濟價值創造。平臺生態公地形成的基礎是平臺商業生態圈,其次是在商業生態圈的基礎上形成的眾多類型的公地,包括產業賦能公地、數字共性技術創新公地以及社會價值共創公地等,形成面向產業、企業以及社會的多重公地,這必然意味著平臺企業立足的場域需要超越單一平臺個體的私人場域,而是走向平臺生態圈中的公共場域乃至社會場域,進而能夠為公地的形成以及治理提供基礎。實質上,當平臺企業主動建構以及形成商業生態圈的過程中,其所處的制度場域便從單一個體私人場域走向了公共場域,即需要在商業生態圈內發揮“裁判員”的角色,引導商業生態圈內的用戶開展相應的價值創造與交易契約關系治理活動,但平臺生態公地的存續需要以公共場域為主導,主動構建面向技術、中小微企業以及社會的多層次公共社會價值共創與共享體系,承擔公共場域下的公地搭建者、領導者、治理者以及創新者等多重角色。
超越單一經濟使命
企業使命是決定企業戰略導向以及價值創造方向的基本前提,也是企業表達企業為何存在、為誰服務以及如何服務的抽象系統陳述。對于平臺企業而言,平臺生態公地的搭建以及存續需要平臺企業超越單一市場邏輯下的經濟使命,以商業生態圈的綜合價值創造使命以及生態公地的公共價值創造與生態公地嵌入社會的社會價值創造重構平臺經濟使命。對于平臺生態公地的存續而言,需要平臺企業持之以恒地在面向公地的數字技術公共創新、面向公地內的不同企業間要素融通與賦能迭代等多個方面精準發力,扮演好生態公地的搭建者、生態公地運營者以及生態公地治理等多重角色,這些角色的實現需要在平臺企業個體使命層次超越經濟使命主導或者單一經濟使命,走向涵蓋經濟、社會與環境的綜合型以及生態共享與共贏型的綜合使命。多重使命的復合與重構必然引致平臺企業在多個場域之間的使命沖突,比如私人場域與公共場域的使命沖突,這需要平臺企業更好地構建彈性戰略框架平衡多重使命引致的內在沖突性與緊張性。更為關鍵的是,對于平臺企業家而言,其企業家精神是形成平臺使命以及推動平臺使命創新的關鍵要素,平臺生態公地的形成與存續必然要求平臺企業家精神超越單一的經濟價值主導的創業企業家精神,以平臺共益型企業家精神驅動平臺企業使命重塑,為平臺生態的建構、創新與演化提供直接性的驅動源泉。
超越私有產權邏輯

產權明晰是財產資源分配的重要前提,對于平臺生態公地而言,其具有一定的公有產權特征,尤其是平臺用戶集體構成的用戶交易數據(商業脫敏數據)具有明顯的公共產權性質,且平臺企業在商業生態圈的形成與演化創新過程中,其公有產權下的系列資源以及平臺私有產權下的系列資源呈現出混合融合特征。因此,對于平臺生態公地的搭建與存續而言,平臺企業開展系列的生態內資源分配與共享的前提便是資源具備充分的共享性,這種共享屬性的前提則是平臺企業搭建的商業生態系統具備一定的公共產權下的資源要素集合,且平臺企業作為生態搭建者以及公地主導者能夠對具備公有產權或者公私混合產權下的數據要素、技術要素以及其它生產要素開展系列的公共配置,促進生態內的各類生產要素能夠為公地內的各類主體所共享,對公地內的其他創新主體或者市場主體提供相應的公共創新(公共創新基礎設施、創新創業孵化器)、運營管理(公共數據平臺、公共云服務等)以及公共治理等資源供給活動。尤其是在面向公地嵌入的外部社會治理的過程中,更需要平臺企業充分發揮超越商業生態圈的公共社會屬性,立足公地公共產權為前提開展面向各類主體的資源吸納與聚合,以公地集體行動參與到外部各類社會治理議題之中,實現社會資源配置效率的最大化。
社會公共價值共創成為主導
從價值創造的視角來看,平臺商業生態圈的價值實現依賴于平臺經濟價值共創,即開展面向用戶與用戶、平臺與用戶以及其它互補者之間的多層次價值共創活動,在商業邏輯或者市場本位主義下,價值共創的邏輯起點在于經濟利潤最大化或者市場效益最大化。平臺生態公地作為商業生態系統的轉型與升級版本,意味著生態公地的價值共創需要超越單一經濟價值共創,而是聚焦到整個生態層面的共贏與共益價值以及生態公地為鏈接的其他社會議題開展相應的公共社會價值共創,此時價值共創平臺類似于企業社會責任視角下的平臺化履責,即生態公地轉化為履責界面或者社會資源配置器,開展面向各類不同價值訴求(經濟、社會與環境等多元價值訴求)的價值創造活動,而實現這一轉化的前置性條件便是價值共創方(平臺企業、生態公地的參與方如用戶等)需要超越單一經濟價值共創的視野走向公共社會價值共創以及綜合價值共創,進而能夠維持生態公地的價值創造功能,避免生態公地開展偽綜合價值或者偽公共社會價值共創,即以開展公共價值共創的名義實際上開展市場邏輯主導下的經濟價值共創。
21世紀以來,新一輪技術革命給人類社會帶來最直接的變化便是人類從傳統的農業經濟、工業經濟邁向數字平臺經濟時代,數字平臺經濟不斷發展演化的背后是形形色色的各類互聯網平臺企業,這些互聯網平臺型企業以互聯網、大數據以及智能算法等數字技術為基礎,連接雙邊市場開展相應的商業運營與市場活動,且形成了獨特的平臺商業模式。在平臺商業模式下,平臺企業能夠構建并不斷迭代自身的平臺商業生態系統,以商業生態圈的方式嵌入社會并影響社會,為社會創造巨大的經濟價值效應。不可否認,在制度相對不健全的轉型中國家,平臺企業經歷了野蠻生長的歷史過程,而走出野蠻生長的歷史過程必然是平臺企業、政府以及社會力量的多重交互與治理過程,多重治理主體立足平臺可持續價值導向驅動平臺企業實現可持續商業模式創新,最終打造可持續的商業生態圈。但現實是,眾多平臺企業在掌握了具有龐大體量的用戶資源、數據資源以及數字技術資源后形成了各類復雜資本,包括數字資本、金融資本以及社會資本以及其它資本等,資本在市場邏輯本位下依然呈現出無序擴張以及資本壟斷主義的態勢,且由于數字資本的虛擬性以及廣泛滲透性對人們日常生產與生活帶來直接的負外部性影響。基于此,平臺生態公地作為平臺商業生態圈的升級版本,撬動其以商業生態圈為基礎開展面向平臺生態公地的轉型尤為必要。
邁向平臺生態公地的轉型關口,需要注意的是:一方面不能因加快生態公地建設而喪失商業生態圈的經濟價值創造功能,甚至喪失或者否定平臺企業的市場合法性以及社會合法性,依然需要政府、社會公眾相信平臺的正面意義導向的價值創造效應,為平臺商業模式下的商業生態圈做大做強提供合法性支持;另一方面也不能因為商業生態圈的做大做強而漠視生態公地的準入規制、治理機制以及價值創造機制的建設,以全面的生態公地開展相應的生態層面的公共數字創新、公地賦能以及平臺化履責等多重價值創造效應,超越傳統經濟學意義上的自然資源公地、產業公地以及創新公地的范疇,以商業生態圈的做大做強為基礎,為公地建設、運營與治理提供不竭的動力支持。

最后,平臺生態公地的建設與創新并非一蹴而就,需要平臺企業、政府部門以及社會組織與社會公眾凝聚共識形成合力,尤其是平臺企業需要真正意義上轉變企業家精神導向,以契合平臺共贏—社會公益的新視野重塑平臺共益型企業家精神,真正意義上開展面向共同富裕視野下平臺綜合價值與共享價值的創造活動,切實發揮企業本位下的市場主體與社會主體的平臺責任。
基金項目:清華大學自主科研計劃項目“中國情境下顛覆性技術創新模式研究”(項目編號:2019THZWYX10);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國企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實現路徑選擇研究” (20&ZD0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