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電影《第十一回》是陳建斌融合荒誕與黑色幽默,以戲虐、夸張的手法,對生活、時代、歷史、藝術的情緒性表達。這既是對于現實生活的理性思考,也是對戲劇藝術浪漫情感的致敬。影片充滿想象力和藝術價值,鏡像化的表達方式,章回體的劇情結構,使得影片的敘事風格更為濃烈,充滿戲劇意味。
關鍵詞:格雷馬斯;符號學矩陣;期待視野
陳建斌執導并主演的影片《第十一回》,采用章回體的結構呈現“戲中戲”劇情,用夸張的視聽語言聚焦于“十一回”,于章回敘事中探索何為真相、何為自我與本我、何為信念、何為現實等哲學命題。為了平衡影片意識流表達帶來的較高觀影門檻,導演在每一回的小標題上都下足功夫,以總結性的小標題概括每一章節中的內容,以便于觀眾理解和把握影片的故事。同時,章回體式標題控制了電影敘事的節奏,使其連接性受到阻隔,于是,十一幕戲的間隔感輕松實現了戲劇中的“間離效果”,也形成了電影別具一格的敘事風格。因其敘事結構的特殊,觀眾在理解影片人物多元主體建立與發展上存在困難,因此,借助格雷馬斯敘事理論對該電影進行文本分析,為我們理解該影片內涵提供新的角度。
法國學者格雷馬斯被稱為是結構主義敘述學分析方法的代表人物,他最有影響力的兩部著作是《結構語義學》和《意義》,代表了結構主義對于敘事語義分析所做的最為全面嚴謹的理論建設。格雷馬斯在關于二元對立原則的問題上認為,人們對這些對立物的感覺構成了符號的基本結構的基礎。在《結構語義學》一書中作者將敘事學的話語結構分為兩個部分,即表層結構與深層結構。表層結構是文本的外在內容,包括一切語言和行動,深層結構作為敘事表達的框架通過表層結構傳達意義。格雷馬斯將結構主義“二元對立”思想代入雙層敘事結構之中,產生了通過兩組對立元素建構的框架“符號學矩陣”模型(如圖1)。利用這個理論模型可以理解影片各個要素之間的關系,發掘故事深層含義。
一、《第十一回》中的表層敘事
(一)產生欲望
故事的發展需要有“支使者”引發“主角”行動,即催使故事主角產生行動欲望。在影片《第十一回》中,產生欲望的表現是:由于當地話劇團根據30年前“拖拉機殺人事件”改編的話劇《剎車殺人》將要首演,作為改編故事中的原型人物馬福禮,為了澄清當年的故事真相,開始四處奔波采取行動阻止話劇上演。欲望的產生是故事開始的基礎,也是敘事結構其他三個階段開始的前提。
(二)具備能力
主角行動的欲望產生就需要一定契機和能力來實現其目標。馬福禮在得知話劇院開始排戲后產生要還自己公道的意識,他前往劇院叫停了排練,講述了當年事件真相,但未得到導演胡昆汀的認同。在飯桌上繼女金多多表示,馬福禮應當去尋找律師翻案,奪回屬于自己的名聲。馬福禮隨即便前往白律師處尋求幫助,當他提出“不然就算了”的想法時,白律師義憤填膺地表示,一定要采取行動把馬福禮的尊嚴奪回來。之后,馬福禮又去拜訪了當年案件中的死者李建設的弟弟屁哥。屁哥認為:“生是大夢一場,死是萬物皆空;過去的事情就該放下,讓逝者安息。”馬福禮在白律師與屁哥矛盾的言語之間左右搖擺,直到當他帶領屁哥再次踏入話劇院時,事情的發展方出現轉變的可能性。
(三)實現目標
實現目標在四個階段中處于最核心的位置,主體狀態在這個階段變為或失去或得到。馬福禮想要話劇停演、找回真相、為自己翻案找回名聲與尊嚴,但他的個人爭取并未成功,屁哥的爭取也沒有成功,反而運用資本力量將故事推動為另一個有利于李建設的版本。終于審核領導來了,中止了這場荒誕劇情的排演。到這里,馬福禮的目標似乎趨向完成,但故事的走向在演員賈梅怡的執著下卻又有了新的發展。
(四)得到獎賞
這個階段是對故事結局進行判斷的環節,目標的是否實現產生了虛假、真實、謊言與秘密四種狀態。賈梅怡回到故事發生所在地找到了主人公趙鳳霞的姐姐,得到了所謂的真相。趙鳳霞與原本李建設相愛,因為風俗與父母的安排卻陰差陽錯與馬福禮結婚,而拖拉機下面刻著的是李建設與趙鳳霞的“結婚證書”。賈梅怡執著地追求真相,試圖真正理解趙鳳霞的內心世界,是對自我的一種救贖,也是對趙鳳霞的一種圓滿,體現出“鏡像”式的聯系。最后,包含著“真相”的話劇《剎車殺人》演出了,“真心相愛”的胡昆汀與賈梅怡飾演了同樣“真心相愛”的李建設與趙鳳霞,馬福禮又一次坐在了拖拉機上踩下剎車……當年案件的真相是什么已經沒有那么重要了,至少馬福禮、賈梅怡等參與其中的成員都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答案,得到了心理上的解脫。
二、《第十一回》中的深層敘事
格雷馬斯符號矩陣模型(如圖2)有助于理解影片《第十一回》中的內在表達以及立體化人物的矛盾關系。
影片從馬福禮得知自己30年前舊案被搬上舞臺開始。話劇《剎車殺人》故事中的馬福禮因發現妻子趙鳳霞出軌,一怒之下松開拖拉機剎車導致趙鳳霞和李建設死亡,而現實中的馬福禮則是為了面子蒙冤坐牢。在冤情與劇情中馬福禮丟失了自我,到底自己是現實中的馬福禮A還是劇情中的馬福禮B成為影片的主要矛盾關系,故馬福禮A為矩陣關系中的X,馬福禮B為矩陣關系中的反X。在馬福禮尋找自我的過程中受到多人影響,包括勸說他放棄的妻子、要求找律師翻案的女兒、高談闊論的白律師、追求順應因果的屁哥等人,成為矩陣關系中的非X。馬福禮在尋找自我的過程中多次進入話劇團進行“協商談判”,這里有忠于舞臺不愿改劇本的導演、世俗的團長、對角色深入執著的賈梅怡等人,這些人則成為矩陣關系中的非反X。
(一)X與反X:老馬不知何處去,AB之中尋自己
馬福禮在影片中最為突出的特點便是逆來順受。他想要反抗但他能力有限,在聽團長解釋話劇舞臺上的馬福禮與現實生活中的馬福禮有A到B的距離時,他更是打消了反抗的念頭。他一直在別人的見解中搖擺,不論白律師和屁哥怎么說,他都認為很有道理。豆花究竟是咸了還是沒味,他都沒有自己去驗證。長期生活在他人的觀念價值影響下,他是沒有自我的,他可以是馬福禮A也可以是馬福禮B,更可以是“小馬爸”。影片中,諸多隱喻性的鏡像符號也契合著馬福禮主體意識的構建和導演對于真實與虛幻的思考,這些散落在影片文本各處的隱喻著鏡像關系的符號,伴隨著情節的推移慢慢呈現出來。例如,馬福禮心煩氣躁時對著電視墻中的自己重復著他人的話語,這好似一面鏡子映射著現實的宣泄和審視,吶喊的背后是對現實的嘲諷與反思,鏡內映射的憤怒的臉與鏡外的臉暗喻著真我與本我的較量。當經歷過一系列轉折過后,馬福禮站在血雨中認清了“拖拉機殺人事件”的真相,也重新認識了現在的自己,他用吊銷戶口的方式殺死馬福禮A而成為馬福禮B繼續自己的人生。馬福禮本體在團長引導下劃分為馬福禮A與馬福禮B,作為現實生活中的馬福禮A,他開始對抗馬福禮B,而當真相揭曉之后,馬福禮B占據馬福禮本體成為了新的馬福禮。
(二)X與非X:老馬不知何處去,眾人指路鬧哄哄
非X中包含了多種角色。由于馬福禮逆來順受的性格,他總是需要多種聲音和建議指導他采取行動:對于劇本改編的事情他聽取了繼女金多多的意見去尋找律師幫助;聽了律師的建議他一定要翻案奪回自己的尊嚴與名聲;聽了屁哥的想法他又認為應當放下過去已經發生過的事情。金多多表面上存在于“拖拉機殺人事件”之外,但對于馬福禮的影響卻至關重要。可以說,正是因為馬福禮對金多多的父愛推動著整個故事的發展:在馬福禮迷失自我時因多多的孩子將自己定義為“小馬爸”;后又為了多多不要一個殺人犯父親再次決心要翻案;最后當馬福禮吊銷戶口成為“馬福禮B”后得到精神上的自我解放。同時,多多也在馬福禮尋找自我的過程中實現了對自己的審視。她從被父母押去墮胎轉為主動去做手術,主動開起三輪車去賣早餐,在她握住方向盤的時候就是在掌控自己的人生。她開始擺脫被物化的命運,沖破陳舊的、宿命式的安排,拿回對自己生活的掌控權。
(三)X與非反X:老馬不知何處去,話劇點醒夢中人
《第十一回》非反X關系中,突出了導演胡昆汀和演員賈梅怡兩位人物。馬福禮致力于向導演解釋真相以便改編劇本還他清白卻遭到拒絕。胡、賈兩人熱愛話劇熱愛文學,志趣相投的他們順理成章地產生了愛情。賈梅怡不能理解趙鳳霞在當時的年代為什么會有勇氣做出出格的舉動,在胡昆汀本性暴露之后她毅然離開渣男,前往故事發生所在地探尋真相。而胡昆汀在舍去一切財物之后回到劇團與尋找到真相的賈梅怡一同構成了舞臺上的“趙鳳霞與李建設”組合,他們在對抗馬福禮的同時完成了兩人角色內在的轉化。胡、賈二人讓馬福禮認清了真相、找回了自己,馬福禮的故事以及對抗行為也健全了胡、賈二人的人物內心升華。
三、敘事結構滿足觀眾“期待視野”
從格雷馬斯結構主義敘述學分析《第十一回》的表層結構與深層結構,可以發現其無論是話語表達,還是意象、情感等方面的呈現,無不契合甚至超越觀眾的“期待視野”,散發出震撼人心又細膩綿長的藝術魅力。“期待視野”是姚斯提出的,指讀者已有的文學經驗、閱讀中與文本的交互期待(被肯定或否定、被滿足或挑戰)和不斷重新調整期待視野的循環動態過程。在電影中的概念是指觀眾在欣賞任何一部影視作品時,絕不是腦子中一片空白地去觀看,而是帶著他原有的觀影經驗和生活經驗來欣賞文藝作品,這就形成了每個觀眾在進行審美閱讀時的前期結構和心理圖式,也就是審美經驗的“期待視野”。與傳統電影一樣,《第十一回》的敘事方式依然遵循著開始、發展、高潮、結局的規律,保持著整體性的表達。但與傳統電影不同的是,“章回體”敘事結構打破了傳統影片中秉承的邏輯關系的既定模式,由“為了自己的面子,為了保護女兒的未來,在律師的慫恿下向劇組要求翻案”的因,引發了多個“果”,而真正的結果卻并不在其中。主線故事在傳統邏輯中,產生的結果無非兩種:(一)馬福禮成功翻案,證明了自己的清白,金多多肚子里的孩子可以成功偽裝成小馬;(二)翻案失敗,兇手就是馬福禮。每一次的叫停修改都使大家離真相越來越近,卻直到電影落幕都沒有明確地告訴觀眾馬福禮是否是真的殺人兇手,而是將重點放在了馬福禮在翻案過程中的主體意識的構建和對于真實與虛幻的思考上。正是由于結局的這種不確定性,觀眾在沒有得到答案的時候影片的故事就結束了,但觀眾對于影片留白部分的思考還未結束。正是這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留白魅力,滿足和提升著觀眾的期待視野。
四、結語
在《第十一回》中,通過構建格雷馬斯“符號矩陣”將馬福禮A與馬福禮B、多多、屁哥等人與話劇團兩組矛盾關系,馬福禮A與多多、屁哥等人、馬福禮B與話劇團兩組蘊含關系展開敘事,經由種種荒誕的表達逐步走向深刻的內核。在馬福禮翻案求真的過程中,劇中多位人物也在同時完成自我意識的覺醒。影片圍繞“謊言”與“真實”思辨藝術與生活、真相與虛假等對立問題,以及采用的章回體“戲中戲”形式,可能讓觀眾不知所云,然而正是這種形式才將解讀的權利交給了觀眾,我們從中看到人物不斷與自我斗爭從而實現了自我,走向了圓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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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雨珊,長安大學人文學院美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