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現狀、難點與政策建議

李勇堅

當前，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全面推動企業數字化轉型，使數字化技術深入滲透到產業內在的運作流程、運行機制、生產要素、研發設計、生產方式、組織模式等各個方面，是推動高質量發展的重要途徑。我國工業經濟規模全球第一，信息通信（ICT）行業規模龐大，在數字技術方面已有一定的儲備，消費互聯網領域涌現出了一批全球知名的平臺企業，為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了良好的基礎。

企業數字化轉型也得到了各級政府的高度重視。中國電子技術標準化研究院（2021）發布的《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分析報告（2021）》指出，在中央各部委發布的與制造業數字化轉型相關的“十四五”規劃中，53%的規劃將數字化轉型列為重大任務或重點工程；而在地方層面，85%的省（自治區、直轄市）“十四五”規劃中將企業數字化轉型列為重點任務。在OECD國家，數字化轉型普遍成為其國家戰略。中小企業在企業整體數量中占據著絕對主導地位，因此，推動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對提升中小企業競爭力，推動國民經濟持續穩定健康增長具有重要意義。本文通過對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現狀進行分析，進而對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難點進行深入探討，并提出對策建議。

一、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意義與現狀

（一）意義

中小企業在國民經濟中占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分布在產業鏈、供應鏈的各個環節，推動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有利于提高產業各個環節的信息協同度，構建全鏈條、全流程數字化生態，增強產業鏈、供應鏈韌性和自主可控能力，顯著地降低企業的研發成本、生產成本、流通成本、金融成本。據工業和信息化部初步統計，在305個智能制造示范項目中，推動企業數字化使生產效率平均提升37.6%，能源利用率平均提升16.1%，運營成本平均降低21.2%。

1.中小企業通過數字化改造，能夠利用各種智能化的設備和系統，并通過引入大數據、人工智能、網絡技術等新興技術，不僅能夠在很多傳統工序上替代人工，而且可大幅度減小勞動強度，從而大幅度降低勞動力成本。通過對生產流程的數據化，使工業知識管理可以應用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經驗和知識的模塊化、軟件化，能夠降低專業技能培養成本，從而有利于緩解中小企業技能人才短缺的問題。例如，2019年對新加坡第一季度的經濟調查發現，采用數字工具公司的價值平均提高了25%，生產力平均提高了16%。

2.中小企業通過數字化，將消費偏好、研發、生產、倉儲、營銷、市場競爭、供應鏈等諸多方面的數據進行整合，使企業能夠全面融入到智慧供應鏈和現代產業鏈，實現企業內及企業之間生產能力的精準調度和智能優化，解決生產過剩、供給效率低下等傳統生產模式無法解決的問題。

3.中小企業全面推動數字化技術，有利于實現綠色低碳發展。利用在生產各個環節的傳感設備，對各個與污染物相關主要環節進行動態監測，實現制造業的數據化、模型化、監控實時化，利用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技術對能源資源利用效率進行全面優化，從而有利于推動低碳發展。

4.中小企業全面推動數字化也是緩解中小企業融資難的重要手段。據調查，全國約1/3的小微企業有貸款，但從銀行等金融機構貸款的比例僅為11.9%。中小企業一般規模較小，缺乏規范的會計體系，生產過程不夠透明，且沒有足夠的抵押物，金融機構難以對其資信作出判斷，從而無法向其提供貸款。而通過數字化技術，能夠較好地解決因為業務流程不透明而帶來的信息不對稱等問題，并為金融機構對小微企業使用信貸資金的資金流向、使用效率、償還能力等進行更為科學監管打下基礎。金融機構能夠利用企業數字化提供的基礎數據，開發出更多滿足企業需求的個性化、差異化、定制化金融產品，從而更好地基于信用、發展前景等相關因素對企業提供個性化的金融支持。還有一些中小企業通過在線平臺推動數字化，而這些平臺本身能夠提供相應的金融服務，助力對中小企業的金融支持。

（二）現狀

根據第四次全國經濟普查數據，當前我國共有企業4600萬戶，99%以上的企業是中小微企業（以下統稱中小企業）。這些企業在數字化方面取得了一定的進展，但也還存諸多問題。

1.從整體上看，我國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仍處于起步階段。《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分析報告（2021）》表明，79%的企業仍處于數字化轉型的初步探索階段，12%的企業處于應用踐行階段，而達到深度應用階段的企業占比僅為9%。這說明中小微企業的數字化轉型仍處于起步階段。騰訊（2021）發布的《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路徑報告》，通過對中小企業數字化進行百分制加權評分，并根據得分的不同將企業的轉型進程依次劃分為基礎探索期（0—20分）、簡單操作期（21—50分）、復雜應用期（51—90分）以及全面實踐期（91—100分）。評估結果與中國電子技術標準化研究院的數據有相似之處：38.1%的企業處于基礎探索期，41.3%的企業處于簡單操作期，19%的企業處于復雜應用期，僅1.6%的企業處于全面實踐期。

2.在具體應用方面，中小企業對數字化應用的深度不一。應用最為普遍的是辦公網絡，其平均覆蓋率為89%，在生產研發領域，中小企業的數字化率普遍低于50%。其中，關鍵工序的數字化裝備應用比例為45%、生產過程信息系統覆蓋占比為40%、設備聯網率為35%。

3.在基礎設施方面，中小企業在新一代信息技術方面應用不夠。2021年下半年廣東省電信規劃設計院對省內的30余家企業走訪調研發現，企業設備聯網率僅為30%，80%使用有線網絡（專線、寬帶）作為數字化基礎設施，5G在工業領域的應用還沒有滲透。物聯網技術應用也普遍不足，90%以上的企業仍使用手工采集數字化所需的基礎數據，基本未使用物聯網。80%以上的企業ERP系統數據仍使用人工輸入，基本沒有結合物聯網、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技術。在云計算的投入方面，中小企業仍處于起步狀態。租用云服務的企業極少（僅1家）。

二、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難點

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既是推動中小企業提升競爭力的核心，也是國民經濟數字化的重點。但是從現實來看，中小企業數字轉型過程中仍存在著不少主觀上和客觀上的難點。

（一）中小企業對信息化、數字化、智能化的發展階段缺乏了解或有理解偏差

從實地調研來看，很多中小企業主對數字化只知道基本概念，對其基礎條件、具體流程、發展階段等缺乏了解，因而不知道數字化轉型具體為何物。由于對信息化、數字化、智能化的發展階段缺乏了解或有理解偏差，意識不到企業數字化轉型發展的必要性和未來轉型的必然性，企業缺乏轉型的主動性。從實地調研的數據看，大多數企業管理人員對于數字化轉型概念的認知模糊且片面。如有人認為智能制造就是數字化轉型，也有人認為使用了一些工業軟件就是數字化轉型，甚至還有人將在線營銷系統等同于數字化轉型。

（二）中小企業意識不到企業數字化轉型發展的必要性和未來轉型的必然性，對數字化轉型方面仍存在不知道轉、不想轉、不敢轉的問題

中小企業數字化基礎差，數字化轉型需要從其數據收集、生產流程、管理模式等底層結構開始，工作量大，耗時長，從數字化實施到數字化轉型實現需要7—9年，在短期內效益不明顯導致很多企業滿足于現狀，對數字化轉型有畏難情緒，不愿開始進行數字化轉型。而且，中小企業一般在數據收集、流程管理、內部規范等方面都不成熟，對數字化轉型往往不知道從何著手。此外，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意味著企業的數據等需要上云，而企業對其財務、技術等商業機密數據的安全懷有疑慮，因此，很多企業不敢進行數字化轉型工作。

（三）社會上對數字化的認知不統一

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在社會上有兩種觀點：一種是主張從單一環節突破，先做一些環節的數字化；一種是主張在一開始就實行全流程數字化，從而使數字化的效益更好地顯現出來。從某些環節開始做數字化，能夠有針對性地解決企業面臨的緊迫問題，而且前期投入一般較小，上手較為容易。這在中小企業中有很多實踐。例如，中小企業研發過程中使用數字化建模、仿真等數字化工具的企業比例接近50%，有45%的企業進行數字化營銷。但是，很多業內專家或者從業者認為，這種單一環節的數字化，雖然可能局部上邊際改善企業的某個環節效率，但其改善空間有限，不能夠將數字化的協同作用全面發揮出來。這種認知上的不統一，也使中小企業面臨數字化轉型如何著手以及推進的問題。

（四）資金壓力大，而且對數字化轉型的投入與產出缺乏清晰的計算方案

從現有的數字化轉型方案來看，大部分解決方案提供商都熱衷于做面向行業大型企業的數字化升級改造通用方案，很少有服務商能夠深入到中小企業的實踐，根據中小企業研發、設計、生產、營銷、管理、服務等場景，提供更具針對性的解決方案。而且，中小企業所運用的設備比較繁雜，缺乏統一的數據接口和格式，對生產制造過程的數據采集系統無法統一，使解決方案本身的復雜度增加。在方案運用過程中，還要根據中小企業現有的管理規范等對數字化方案進行適用性修改，這樣也加大了方案開發的成本，使很多提供解決方案的企業無法做到為中小企業提供富有針對性的解決方案。

從轉型成本看，數字化轉型需要投入大量的前期成本。一方面，在數字化轉型過程中，中小企業數字化基礎較差，在網絡、設備、信息系統等資源投入不足，數字化轉型會涉及到數字化設備的投入、基礎設施改造、系統建設、運行維護等多個方面的成本，其前期所需要的資金投入較大。而中小企業本身融資能力較弱，數字化改造對企業的資金壓力較大。另一方面，對數字化轉型能夠帶來的效益缺乏通用而可信的計算方法，不但企業缺乏清晰的認知，很多行業內的數字化服務企業對此也不清楚。由于沒有明確的投入產出核算方法，金融機構也無法為數字化轉型提供更多的金融支持。

（五）中小企業數字轉型的適用型人才嚴重不足

調查顯示，中小企業中數字化相關人才平均占比僅為20%，只有15%的企業建立了數字化人才培養體系。而且，中小企業對人才的吸引力不夠，很難招聘到高素質的數字化人才；現有的員工文化程度普遍較低，數字化知識基礎較差，人才培養難度較大。

三、加快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政策建議

中小企業數字化的重要意義和潛在收益，以及所面臨的現實問題，使各國政府都高度重視對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政策支持。例如，OECD提出了中小企業數字化項目（Digital for SMEs，D4SME），對此，本文提出以下五點建議。

（一）建立政府與平臺合作機制，以“政府引導+市場主導”的方式，提供更具有針對性的中小企業數字化解決方案

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過程中，提供各類解決方案的平臺能夠發揮較大的作用，因此，政府在制訂政策時，需要優先考慮與平臺企業的合作機制，從而將平臺在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中的作用更好地發揮出來。鼓勵平臺深入行業、企業實踐，依據各行業數字原生程度高低差異，針對不同行業、規模、工藝的企業，提供更富有針對性的解決方案。鼓勵開發者找準中小企業的痛點，積極面向中小企業的需求，開發生產流程數據化、訂單在線管理、生產能力共享、設計能力服務化解決中小企業行業共性問題的輕量級應用，實現從“大建設大投入”向“小應用大推廣”轉型。在此方面，政府部門要通過標準制訂、數據采集、數據開放、數據共享等措施，為平臺企業開發解決方案提供支持。同時，政府部門還要組織企業、行業協會、科研院所通過試點示范、經驗交流、理論研究、學術研討等方式，對行業內數字化轉型成功企業的經驗進行總結和分享交流，提高中小企業對數字化轉型的認識和積極性。

此外，可借鑒國外先進經驗。為推動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很多國家的政府部門也開始與平臺企業進行深度合作。如法國政府呼吁在線平臺供應商免費或以優惠價格為法國小企業提供服務。政府列出了一部分提供解決方案的平臺，以幫助中小企業開發商業網站、瀏覽電子商務網站、使用支付解決方案、建立通信平臺以及物流和交付解決方案。2018年，法國政府推出了一個支持中小企業數字化的公共在線平臺—FranceNum，將愿意進行數字化的中小企業與全國的專業顧問（公共和私人）通過網絡聯系起來。再如，韓國中小企業和初創企業部（MSS）與樂天、亞馬遜和淘寶等在線平臺合作，推動電子商務和數字營銷“Brank K”計劃，以幫助中小企業進入全球價值鏈。

（二）建立數據標準、數據收集、數據交易、數據共享、數據安全等方面的制度體系

數據是數字化轉型的核心要素。要建立起中小企業數據標準，使其數據能夠全面融入到產業鏈、供應鏈，并作為服務商提供解決方案的基礎。要建立數據融通共享機制，鼓勵企業在行業、供應鏈、產業鏈內進行數據共享，建立數據交易機制更好地發揮數據要素的作用和功能。鼓勵運用區塊鏈、隱私計算、數據沙箱等技術，解決數據在共享、流通過程中存在的安全問題。

■疊翠陽朔｜付秀宏/攝

（三）建立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要素保障機制

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首先面臨著資金要素的障礙。要充分發揮政府資金的種子作用，以稅收優惠、專項基金、扶持資金池為牽引，建立政府資金效應評價和追蹤問責機制，使資金投入和使用效率最大化。要建立起數字化轉型的財務核算體系，使其成本和收益更為清晰，明確數字化投資的預算和風險，科學計算數字化投資回報周期和效果，從而使企業有決心投入更多的資金到數字化過程中。同時，通過清晰的數據，推動金融機構為數字化提供更多的資金支持，鼓勵金融機構創新數字化轉型專項金融產品。

此外，要建立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人才保障機制。鼓勵具有數字化轉型實踐經驗的企業，與平臺企業合作，針對具體行業與具體流程環節，開發一些具有實用性的“微課程”，從而減少培訓的負擔。推動高等院校、職業學校與服務商、企業合作，培育一批既懂生產工藝又熟悉信息網絡技術的專業人才。

（四）建立大中小企業數字化的協同應用生態

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過程中，仍有不少企業缺乏主動轉型的意識，對政府力量、扶持政策等過度依賴，其背后的原因，除了主觀因素之外，更重要的是數字化協同應用的生態尚不完善。要支持通過數字化實現產業鏈供應鏈協同、數據協同、工藝協同、生產模式協同，鼓勵行業龍頭企業發揮優勢，打造數字化智慧化供應鏈產業鏈，從而推動中小企業以數字化轉型主動對接。注重培育一批專業數據處理、軟件開發、解決方案集成等方面的企業，為中小企業提供數字化轉型的專業服務，形成軟件、硬件、數據、開發、測試、安全、應用、標準等諸多方面協同的數字化生態。

（五）建立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多層次多目標協同機制與監管體制

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只是一種手段，而非目標，因此，在推動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時，要建立其多目標協同機制，將數字化轉型與產業升級、價值鏈融入、企業可持續發展、碳中和等社會經濟領域的大目標進行協同。在中小企業數字轉型過程中，要梳理不同行業、不同類型企業、不同環節企業對業態、架構、技術的訴求，結合成本、節能減排等目標提出有針對性的引導意見和支持措施，爭取通過數據、技術、生態的建設，實現多重目標，降低轉型成本。針對中小企業數字化而產生的新模式、新業態等，要采取更為包容的監管政策，從而為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良好的外部環境。

①強調數字化轉型是全球各國經濟發展的重點。OECD統計，34個經合組織國家已制定了國家數字戰略，以加強政府頂層的政策協調。歐盟的“數字指南針”（Digital Compass）提出，到2030年，使90%以上的歐洲中小企業至少達到基本的數字化強度，而在2020年僅為60%。

②ERP系統是企業資源計劃的簡稱，內涵是指整個企業運行和管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