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文學中金發形象地位的流變和價值

朱芷苑

內容摘要：金發人物在當今文學影視作品中十分常見。上溯到古希臘、古羅馬時期，金發已經出現在文學作品中，并受到了當時社會的喜愛;文藝復興時期，婦女們更是將淺色的金發視作審美的風向標。

關鍵詞：西方文學 金發人物 古希臘 古羅馬 文藝復興文學

在當代西方的文學影視作品中，金發人物并不少見。西方奇幻小說家們常將金色的發色賦予富有顯赫、有時自視甚高的人物或家族，典型代表有小說《哈利·波特》中的馬爾福家族、《魔戒》中的精靈王子萊戈拉斯和《冰與火之歌》中的“獅家”蘭尼斯特家族。好萊塢則喜歡塑造一頭金發的美女形象，早在1930年代就出現了鉑金色頭發的熱潮;隨后，好萊塢又將金發女郎與兇殺案聯系在一起，常常讓金發女郎扮演純潔卻脆弱的受害者形象;直到今天，銀幕上的金發女郎仍常被視作愚蠢無腦。當今社會對金發的看法從何而來？金發的地位又經歷了怎樣的變化？本文旨在通過分析西方不同時代文學作品中的金發形象，探究金發地位的流變及意義。

一.古希臘、古羅馬時期金發的地位

1.古希臘時期的作品

古希臘是西方文明的源頭之一，位于歐洲的東南部、地中海的東北部。基托的《希臘人》中講述了講希臘語的印歐人外出尋找家園，受到當地一些更古老的非希臘語民族影響而改變語言的故事。經歷民族融合形成的希臘民族為地中海族系，他們頭發和皮膚呈深灰色，身材短小，體格纖細，眼睛呈褐色（吳素梅，2011：28），然而深色頭發的他們卻十分鐘情于淺色的金發。

《伊利亞特》描繪了英雄的阿基琉斯這一形象。荷馬將阿基琉斯的頭發描繪為xanthos，可表示為一種閃耀的金色;在油畫《阿基琉斯的凱旋》中，勝利歸來的阿基琉斯威風凜凜立于戰車之上，車后綁著戰敗的敵人，他的金發扎成一束從頭盔中露出，顯得飄逸瀟灑。

希臘人愛美，從他們將一頭金發賦予愛與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就足以體現他們對金發的推崇;文學作品中，她常被稱為“金色的阿佛洛狄忒”，女神與金色的關系也說明了她不可抗拒的魅力（張芮閩，2014：26）。阿佛洛狄忒在羅馬神話中被稱為維納斯，文藝復興時期畫家波提切利的畫作《維納斯的誕生》生動展現了她的美：誕生于白色泡沫的女神站在巨大的貝殼上，一頭長長的金發隨風飄動，風神將貝殼緩緩吹向岸邊，時序女神正張開為她備好的衣衫……這瞬間被畫家定格，在展現遠古美的同時，也帶給后人無盡的震撼。

2.古羅馬時期的作品

古羅馬興起于意大利半島中部，并逐步擴張為橫跨歐亞非三個大洲的帝國。古羅馬人主要由拉丁姆人、薩賓人和翁布里亞人組成，他們以黑發黑瞳為主要特征。古羅馬文明繼承了希臘文明，并在其基礎上不斷發展，因此古羅馬的文學藝術乃至審美都受到了希臘或淺或深的影響。

早期的古羅馬人認為金發是殘暴和淫賤的象征，金發受到了整個民族的唾棄。“有些婦女用藥劑涂擦頭發，使之像正午的太陽閃閃發光;有些婦女則用橙紅色顏料染發（她們覺得頭發天然的黃色很丑）……”（坦娜希爾，1989：123）但隨著時間流逝，古希臘人對金發的喜愛影響了羅馬人，淺色頭發再次受到歡迎。羅馬婦女地位較高，也因此具有更多的時間打扮自己，她們給自己的頭發以相當高的待遇，除了有專職女奴負責梳理外，還熱衷于染發，許多人為了追求淺色頭發而使用藥劑快速漂白頭發，當時還有許多染料可將灰白頭發染成褐色甚至其他亮麗的顏色，如淡藍色或橙色（袁波，2013：279）。隨著羅馬帝國的擴張，金發女奴的頭發常常被剃光，以做成假發出售給羅馬的婦女們。

雖然古羅馬文學的經典之作不計其數，但這些作品多為哲學思考、政治辯論和對國家的歌頌，專注于描寫人物的故事并不多。也正因如此，吸收大量希臘神話精華的羅馬神話對研究古羅馬的審美有了獨特意義：羅馬神話中的愛神維納斯和戰神瑪爾斯都是金發，足以見羅馬帝國時期對金發的崇拜。

3.古希臘、古羅馬推崇金發的原因

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都是發色較深的種族，卻在發展中都表現出了對金發的熱愛，這背后的原因值得深究。

古希臘人的顏色詞不僅僅可以表示某種顏色，還可表示某種運動強度。例如，形容阿基琉斯金發的xanthos既可以表示眾神閃耀的金發，又可表示琥珀或泛紅的火焰。在古希臘人的語言中，被后人翻譯為“金色”的詞匯可能蘊含了人物的性格，他們眼中的“金色”遠不是一種顏色那么簡單，而同時象征了阿基琉斯火爆的脾氣和高貴的身份;因此，金色與神圣、光明聯系在了一起。此外，或許是金發的光澤容易給人以光澤之感，因此被頻繁地與神祗聯系在了一起（李言，2020）。

而羅馬人對金發的推崇則受到了希臘人的影響，吸收了大量希臘文明精華的古羅馬也吸收了希臘的審美觀，圣潔的金發同樣被賦予了不少羅馬神話中的神祗或美麗凡人。除此以外，筆者認為羅馬婦女們對金發的推崇可能與唐朝婦女盛行著胡裝的原因類似：不論是羅馬還是大唐，國力的強盛都使得上層婦女們生活無憂，因此她們能以開放包容的心態欣賞異族的美，并學習他們的美麗獨特之初，從而給自己增加一絲異域風情。

二.文藝復興時期金發的地位

1.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

文藝復興是發生在十四至十六世紀的思想解放運動，起源于意大利。期間，西方世界對金色的熱愛達到了一個新高度。無數畫家或賦予筆下人物金發，或用金色的光輝籠罩人物，給整個畫面營造出了一種圣潔的氛圍;不論是“人化的神”還是“神化的人”，都反映了當時人類自我意識的覺醒。畫家們打著“維納斯”的旗號繪制了許多裸女畫像，以宗教名義從事民間藝術創作（陳希，2009：247）。

無數文學家也在作品中抒寫了對自己金發的熱愛，被譽為“文藝復興之父”的著名詩人彼特拉克有代表作《歌集》傳世，在《歌集》中，他描繪了一個單純開朗、平易可親的新時代女性形象：勞拉。詩人筆下的她“金發結珠玉或者披散，比閃亮之黃金還要璀璨”、“陽光麗目上睫毛閃閃，天使般美唇吐溫情之言，玫瑰口白珍珠上下鑲滿”、“五根優美的纖纖玉指，就如同東方的珍珠一般”（彼特拉克），這些對勞拉美的描寫展現了他對勞拉真摯的愛戀，也將勞拉的形象真實地展現在讀者面前（周青，2020：63）。勞拉的一頭金絲成為了美的象征，如同燦爛日光一般照亮了文藝復興前的千年黑暗。

2.文藝復興推崇金發的原因

文藝復興時期，人們從中世紀的黑暗蒙昧中解放出來，他們逐漸掙脫宗教束縛，意識到了自己作為“人”的意義和價值。作家、藝術家們的創作題材更加豐富，表現手法更加多樣;市民階層的精神世界也得到了極大的豐富，他們的審美和偏好也影響了作品創作。

文藝復興時期社會偏愛淺膚淺發的女性形象。以文藝復興早期佛羅倫薩畫派的畫家波提切利為例，在其繪畫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維納斯的誕生》與《春》（梁來群，2020：13），而兩幅作品中描繪的美神維納斯都以一頭飄逸的淺金色長發和瑩潤的潔白身軀示人。膚白意味著女子地位高貴且家庭富裕，這樣才能免于陽光下的勞作之苦;淺發則與潔凈、神性聯系在了一起，許多女子為了讓發色變淺，戴上只露出頭發的太陽帽，然后在陽光下暴曬淋滿檸檬汁的頭發，以期達到漂白頭發的效果。這一審美浪潮自然而然地表現在當時的文學和藝術作品中。

此外，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也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古希臘、古羅馬的影響，古希臘、古羅馬時期人們對金發的熱愛被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人所繼承，并深刻影響了現代人的審美。

三.西方奇幻文學中金發地位及形成原因

1.當代西方奇幻文學中金發地位介紹

17世紀以來，文學流派經歷了新古典主義和啟蒙運動理性文學、浪漫主義贊美大自然的詩歌、現實主義批判資本主義和現代主義流派紛呈的階段發展（高慧，2019：236）。而歷史悠久的西方奇幻文學作為一種體裁或技巧，也自20世紀70年代始被西方學界逐漸給予了系統而明確的界定（廖建樂、王寧川，2015：179）。在當代西方奇幻文學中，金發人物十分多見，且不同作品中金發角色的設定有著有著較多共性。

以“西方奇幻小說三巨頭”《哈利·波特》、《魔戒》和《冰與火之歌》系列為例：三部小說中都出現了不少金發人物，人物塑造也有重合。《哈利·波特》中，最為讀者所熟知的金發人物無疑是德拉科·馬爾福，他面色蒼白、瘦削，所屬的馬爾福家族的成員都有著一頭淡金色的頭發;他們血統純正、生活闊綽，且格外看重榮譽，如小說中多次出現德拉科因為成績不敵麻瓜出身的赫敏·格蘭杰而被父親訓斥的場景。《魔戒》中最出名的金發角色分配給了精靈族林地王國的王子萊戈拉斯·綠葉，他衣著精美、熱愛藝術，重視精靈族整體的命運與榮譽;與兒子萊戈拉斯相比，同為金發的精靈族國王瑟蘭迪爾·綠葉將精靈族的利益置于更高的地位，在矮人不敵巨龍威壓，向精靈族求救時，瑟蘭迪爾不愿冒險相助，也體現了這一金發角色的明哲保身。《冰與火之歌》系列中，滿頭金發的蘭尼斯特家族是故事的重要配角，他們以不可計數的財富、有債必償的鐵血和對鐵王座用盡手段的爭奪而為人所知;家族對外塑造著高貴富有的形象，內部家族成員之間，也涌動著錙銖必較的暗流。

可以看出，當代西方奇幻小說中，金發角色大多富有顯赫且自視甚高，他們蒼白的外表下，是一顆為自己榮譽、利益而戰的心。

2.當代西方奇幻文學中金發地位的形成原因

縱觀西方文學史，金發在人物塑造中多有應用;進入現代后，即使金發不是奇幻小說中最受偏愛的發色，但其仍出現在一些設定相似的人物、家族亦或種族上，呈現出一種固定化的人物塑造作用。

今天歐洲的民族中，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是較為典型的金發人種，而哥特人、盎格魯-撒克遜人、維京人、諾曼人等作為日耳曼人的典型分支，是歐洲先民的重要組成部分。有著不摻雜色的金發的歐洲人在歐洲并不多見，因為保持純正的金發意味著金發成員只能與本民族內部的人結婚，而在歐洲幾千年的歷史上，各民族的遷徙、征戰、融合時有發生，這就使得金發越來越稀少，甚至成為貴族的象征之一。而古希臘、古羅馬時期對金發的崇拜、文藝復興時期對金發的喜愛，也影響了現代歐洲奇幻小說家們對金發的態度，使其傾向于將金發賦以筆下更加高貴富有、血統純正的人物。

四.近代好萊塢電影中金發地位及形成原因

1.近代好萊塢電影中金發地位介紹

不同于歷史不同時期對金發的喜愛，今天的好萊塢，頭發的顏色是女人性格的象征，而金發美女多半給人“傻乎乎”的印象;在美國，對金發女郎的嘲弄已成為一個傳統（Arei，2001：28）。演技高超如瑪麗蓮·夢露，也因其深入人心的淺薄金發女形象而被很多人誤認為“花瓶”。

而著名導演希區柯克則憑一己之力將金發女郎塑造成了驚悚片里完美的受害人。《蝴蝶夢》中的瓊·芳登，《美人計》中的英格麗·褒曼，《火車怪客》中的魯斯·羅曼，《后窗》中的格蕾絲·凱利，《迷魂記》中的金·諾瓦克等，都在希區柯克的電影中承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這些金發女郎或為愛瘋狂，或身陷囹圄，或成為施暴者的犧牲品，她們依附于男權之下，成為愛情、陰謀、利益中的弱者和犧牲品（江星，2020：147）。

2.近代好萊塢電影中金發地位的形成原因

不同于歷史不同時期對金發近乎崇拜的喜愛，好萊塢對金發的偏愛體現在其塑造的無數愚蠢的金發女郎身上：女子的金發仍是美麗的，卻不再屬于女神、愛人，而屬于拜金女或自負的被害人。這很可能是為了迎合當時主流的男權思想：臉譜化的金發女郎們同時擁有著成熟的美好肉身和孩童般的智力與心靈，可以激發不少男性的保護欲。此外，隨著越來越多的婦女開始在社會生產領域中大展身手，參與到婦女解放隊伍中的人逐漸增多;20世紀初形成的大規模的女權運動追求與男性平等的政治、經濟權利（周艷，程俊霖，2018：52），這一定程度上改變了男權文化背景下的社會觀念，此時金發女郎們的出現，無疑迎合了婦女解放運動沖擊下男性們對自身地位和話語權的焦慮。

希區柯克對金發女郎的特殊情結則來自于自身經歷。他兒時曾目睹了一場金發女郎謀殺案，“鮮紅的血從她們雪白的肌膚上流下來”，給幼年的希區柯克以強烈的刺激。希區柯克將自身的欲望、失落，甚至是對女人的敵意統統裝進電影中，他在電影里控制著女人，讓她們成為男人的附庸，讓她們愚昧、浪蕩、脆弱，最后把她們撕毀，這成為了他利用電影發泄的方式，也成就了他觸目驚心的恐怖美學（江星，2020：147）。

從古至今，西方人對金發的看法偶有改變。不論是古希臘、古羅馬時期對金發的喜愛，還是文藝復興時期對金發的推崇，亦或是現代西方奇幻小說中金發的貴族精靈，無不反映了人們對金發及其背后象征的推崇。現代好萊塢電影里性感卻愚蠢的金發女郎們則反映了社會對男性大男子主義的滿足，瑪麗蓮·夢露等人對影片角色的成功塑造也至今仍在影響著人們對金發女郎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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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級大學生創新訓練項目“文學作品中的發色隱喻研究”（項目編號：202110287077Z）。

（作者單位：南京航空航天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