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馳
今年的冬天,來得遲一些,濃一些。冷雨夾雜著雪花,從暮云簌簌篩下,灑落在山崖蒼蒼柏樹叢中。寒風卷過江面,擰出一個個漩渦,江水緩緩,日夜不息地流向遠方。
夜色漸深,沉入人們的夢鄉,沿江鄉村公路崎嶇而又泥濘,一輛舊面包車顛簸蛇行。我們三位教師正在去往貧困生小強家的路上,他請病假已經兩天了,家里電話一直打不通。
“這娃娃學習很刻苦,成績還不錯,可請病假經常耽誤學習,很揪心。”羅老師嘆了一口氣。曹家祥老師緊握方向盤,緊盯前方,不斷避讓坑坑洼洼的山路。“是啊,貧窮不可怕,可怕的是見識貧瘠。如果這娃兒現在放棄讀書,今后的人生比這條路還難走!”曹老師接過話。
車窗外,風正緊,云霧翻滾,陣陣寒意透過縫隙擠進來。大家眉頭緊鎖,思緒隨車顛簸著,一直蜿蜒到村口。
“老師好,山路不好走吧!”小強又關心起曹老師的“城鄉越野”車來。他的病情似乎好了些,面色不再像往日那么蒼白,多了幾分紅潤。他從被窩里鉆出來,穿上厚厚的棉衣,外面又套上褶皺的校服。“幾位老師好,謝謝你們一直以來的關心!”他的爺爺坐在床上,聽聲音知道是我們來了,熱情地說道:“謝謝了,辛苦了,大半夜的,還來關心我孫子,他的奶奶還在忙著剁豬草。”
“最近娃娃情況怎樣了,家里還好嗎?”羅老師關切地問道。“最近好些了,家里沒什么好說的,唉!”他爺爺的眼睛白蒙蒙一片,沒有一絲神采,緩緩說道,“小強的爸媽離婚后,他媽不知到哪兒去了。他爸和后媽也好久沒有回家了,不拿一分錢回來。以前偶爾回家一次,就知道對娃兒拳打腳踢,有時還‘混合雙打。”
“前幾天跟你們說了,去醫院沒有,他有時很難控制情緒。”曹老師擰緊眉頭,滿臉寫滿焦慮和擔憂。“我小學的時候就這樣了,別擔心,沒事的。”小強笑嘻嘻的,說得若無其事。“他以前讀小學時就有心理疾病,跳過樓,讀初中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和擔憂。他爺爺七十多又患白內障,照顧老的小的,我也活得夠累了,我看還是不要讀書了!”他奶奶的話語逐漸低沉。
一時屋里安靜下來,寒冷的空氣愈加沉重,仿佛天地都凝固了。小強的笑容慢慢僵硬,神色也黯淡下來。
“辛苦了,老人家,你們真心不容易!”我一邊說,一邊給他爺爺遞過去一支煙,又給他點燃。我馬上撥打電話,并開啟免提,給政府和村委再次匯報情況,又向學校領導再次詳細說明情況。他們都要求去專業醫院檢查治療,不要錯過最佳治療期,有啥困難我們一起來解決。“小強,你在家里精神狀態很好,要聽爺爺奶奶的話,老師們都很關心你,同學們也牽掛你,你要有信心!”曹老師拍拍他的肩膀。曹老師又安慰他的奶奶和爺爺,同時說道:“現在醫療技術先進,這也不是啥大病,以前的學生,也有類似的情況,現在生活、工作蠻好的,學生的孩子都讀小學了。”
“要得,我一定聽老師和爺爺奶奶的話!”小強堅定了目光。“老師說得對,不能再耽誤病情了。”爺爺點點頭,淚水讓深陷的眼眶多了一絲明澈。“那行,我明天不去打零工了,帶他去市醫院!”奶奶終于下定了決心,從皺紋中擠出了笑容。
“好的,就這么定了,明天我們分頭行動。”曹老師斬釘截鐵地說道。
溫暖的燈光下,我們三個分頭給小強講解落下的功課,順便做做心理疏導。小強學習完了,有點兒困了,鉆進被窩去了。我們和老人家深一句淺一句地嘮嗑,聊聊家常。
不知何時雨停了,一輪弦月破云,斜掛在山坳上。他們反復推辭,因我們帶來的錢物而再三道謝。大黃在旁邊搖著尾巴,流著口水。“太感謝你們了!”老奶奶握著曹老師的手說道。離開時,已是凌晨一點,不知小強何時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室外,車頂上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在月光下愈發耀眼。“辛苦你們了,平時擔任班主任,管理班級事無巨細,教學任務繁重,還要抽空家訪特殊學生!”我深感愧疚,平時忙于工作,對他們的關懷太少了,他們也是血肉之軀,還有需要照顧的家人,但經常隨我周末家訪、義務輔導學生,還經常周濟班上的貧困生……一邊思忖著,一邊想著近日家訪貧困生的事宜,生病的學生即將康復,很快就可以返校了,讓我的心里多了幾分快慰。
回程的路格外輕快,昏黃的燈光刺破黑夜,在寂靜的曠野里,如一團柔和的星火,閃爍著、跳躍著,也照亮了曹老師堅毅的面龐,也溫暖和照亮了寒夜。忙了一整天,羅老師太累了,斜靠在座椅上,在微微的鼾聲中沉沉入睡。
曠野,下起了霧,如棉花般堆滿山谷,又似一張巨大的胡棉被子,綿延鋪向緩緩東流的河床。散漫的濃霧一團團,好似甜膩的棉花糖,在嘴里融化,慢慢滲進心里。
今夜,仿佛也有了初春般的溫暖馥郁,相信,明天一定是個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