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變“圍城”：陪讀是無奈之下的最優選

曹霽

陪讀媽媽的“三城記”

“陪讀這件事是家里人一起決定的。沒辦法，孩子還小，不能沒人管。”黃霞（化名）今年41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從2016年至今，她已經過了6年陪讀生活。

黃霞的老家在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內溪村，這里風景秀麗，是遠離城市喧囂的世外桃源。然而，再美的景色也沒能留住山里那些向往更好生活的年輕人。和村里大多數人一樣，黃霞和丈夫在小女兒剛滿一歲的時候就外出打工了，一兒一女留在農村跟著爺爺奶奶生活。轉眼孩子們到了上學的年紀，因為村里的小學面臨撤點并校，老人便帶著他們搬去了相距村子不遠的里耶鎮。

黃霞夫家有三兄弟，他們的孩子也留守在老家。搬到鎮上之后，奶奶一個人要照顧六七個孩子，家里的農活基本都是爺爺做。2015年，爺爺突發腦梗，半個身子幾近癱瘓，奶奶既要照顧上學的孩子，又要照顧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伴，實在分身乏術。無奈之下，原本和丈夫一起在外打工的黃霞不得不回到老家，照顧老人和一對兒女。

從熱鬧的城市回到落寞的小鎮，黃霞起初有點無所適從，但每當孩子們放學回家承歡膝下時，她又覺得回來是一個正確的決定。“之前老人帶孩子，不太會管他們的學習，再加上家里孩子多，老人生活比較拮據，有時候難免會照顧不到孩子的生活需求和感受。”之前倆孩子跟著爺爺奶奶生活，總是感覺有些拘謹，習慣把話憋在心里。黃霞回鄉后，孩子們逐漸變得活潑開朗，也愿意把自己的心里話說給媽媽聽了。

兒子小學畢業那年，班里一多半孩子去了縣城，條件好一點的就跟父母去更大的城市生活，黃霞心中隱隱有些著急，“人家都去了好學校，咱們留在鎮上不就落后了嘛”。她希望孩子們能到條件更好的縣城去讀書，“縣里的教育資源比鎮上好一點，老師們抓得也更緊，孩子們在縣城生活也能開闊眼界”。里耶鎮地處龍山縣最南端，距離縣城一百多公里，黃霞明白，去縣城生活意味著要離開熟悉的生活環境、支付更高的生活成本，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帶著一雙兒女搬到了縣城。

考慮到兒女都需要獨立的學習和生活空間，黃霞在縣城里租了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這在“陪讀圈”算是大手筆了。縣城里三室一廳的房租，市價一般在7000元左右一年，但因為房主和黃霞是熟人，便把房子以6000元一年的價格租給了她，這給黃霞一家減輕了一些經濟壓力。

作為一個母親，黃霞覺得自己要在孩子成長的關鍵時期給他們充分的陪伴。“原來不在他們身邊的時候，每天都想得不行。想想他們以后要工作、成家，離開家那么久，就更慶幸現在能完整地陪他們走過這段成長的黃金期。”黃霞覺得自己的付出非常值得。不久前女兒和她聊天，談起學校里有一個女生被幾個學生掌摑、打罵，這讓黃霞擔心不已，連忙對女兒進行了“反霸凌教育”。“現在校園霸凌事件這么多，還是在孩子身邊放心些，得教給她既不能欺負人，也不能被欺負。”黃霞說。

最讓黃霞感到無力的，是只有初中學歷的她并不能在孩子的學習上給予太多幫助。“我不怎么會管孩子，對他們的要求也挺寬松，我們能給他們創造的條件就這么多，剩下的只能是讓他們盡力而為。”黃霞內心期待兒女未來能有一個好出路，但她也明白，陪讀不是“萬能神藥”，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培養出高才生。兩年前，兒子考上了長沙的一所中職學校，對于這個在別人眼里算不得好的陪讀結果，黃霞坦然地接受了，“考不上高中和大學還不如學一門技術，以后還能找個養活自己的工作”。

躍過第一道“龍門”

縣里中考競爭壓力很大，幾乎只有一半的學生能考上高中。如今，女兒到了初三的關鍵時期，但總是沉迷手機，成績也不理想，黃霞很是著急。對于迷茫度日的女兒，黃霞試圖從另一個角度勸說她：“爸爸媽媽在外面做工都很辛苦，要是上不了高中，你一個女孩子也得去學技術，我們不想你的人生那么辛苦。說不定現在你努力一下，就考上高中了呢？”可是女兒對于這些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每每聽到這些就會不耐煩。黃霞也不敢對女兒太過嚴厲，“現在的孩子心靈很脆弱的，我也不敢太過指責她，只希望她能身心健康就好”。

縣城的班額普遍比較大，一個班有五十多個學生。雖然陪讀讓家校間有了更便利的溝通條件，但對于一些教師和家長來說，家校溝通仍是一個難題。因為女兒學習成績不好，黃霞平時根本不敢和老師說話，“一個班那么多學生，老師有那么多事情要忙，不可能關注到每個人的”。有一次，女兒回家后告訴自己被“請家長”了，細問之下，才知道是女兒和同學發生了矛盾。事情的起因是在小組背誦互檢中，女兒沒有背出課文，被小組長直接告到了老師那里，但其他沒有背出課文的同學卻有一次重新背的機會，于是女兒便和小組長爭論了起來。女兒很委屈，覺得老師有點偏心，黃霞安慰她：“你知道老師偏愛好學生，那你下次就要做得更好，讓他們挑不出你的錯來。”黃霞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女兒排解情緒的同時，讓她學會社會的“生存法則”。

“每天縣城里最熱鬧的地方就是麻將館，有的家長送完孩子沒事做，就直奔麻將館。我不愛閑著，但也不想像他們那樣消遣日子，還是找個工作比較好，也能給家里分擔點壓力。”在縣城開啟陪讀生活后，黃霞找了一份童裝銷售的工作，為了不影響照顧孩子，她平時早晚兩班倒，一個月有2000元左右的收入。遠在溫州的丈夫在鞋廠打工，每個月有6000元左右的工資，除了要負擔兒子在長沙的生活費、學費，還要給父母養老金，一個月下來幾乎攢不下什么錢。黃霞和女兒平均每個月的生活支出在2000元上下，自己的收入剛好能負擔，即使日子過得并不富裕，但女兒的水果、零食、新衣服從沒缺過。黃霞也想過給女兒報補習班，但聽人說大課沒什么效果、小班又太貴，思來想去便作罷了。

在縣城，黃霞并不是孤立無援的，哥哥黃勇經常照拂母女倆的生活。黃勇在縣教體局工作，早在2014年，他就針對縣城陪讀現象做過調研。“陪讀現象十多年前就有了，縣城基本都是周邊鄉鎮、村寨來念書的，雖然解決了偏遠山區上學難、教育質量低下等問題，也讓留守兒童得到了父母的監護和管理，但也加重了家庭的經濟負擔，城區學校的班額常常嚴重超標。”黃勇介紹說，龍山縣處于湘、鄂、渝三省（市）交界之地，周邊多山區，一些村小、片小撤除后，家長只能陪年幼的孩子到鎮上或者縣里讀書。

隨著家長教育意識的提高，更多家庭開始追求優質的教育資源，到縣城讀書，是農村學子要躍的第一道“龍門”。如今，龍山縣全縣義務教育階段有七成左右的學生在城區就讀，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陪讀家庭。“雖然這幾年鄉村教育質量也在不斷提高，但家長們還是想盡一切辦法讓孩子進城讀書，畢竟縣城里的師資、學校設施、教育質量都更好一些。”黃勇說。

被問及結束陪讀后的打算，黃霞說自己還是要回溫州和丈夫一起打工，那邊的工作機會更多，收入也會多一些。至于對孩子的期望，她表示“把能做的做了，剩下就要孩子們自己奮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