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英華
那一年,我大學畢業,只身來到一個陌生的小鎮任教,那里山水迷人,但離家很遠。我每天的生活都很單調,“宿舍—食堂—教室”三點一線。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直到12月的某一天——
下晚自習后,我站在教室門口,目送學生們哄哄鬧鬧地離開。突然,一個女生有些害羞地走到我的面前:“老師,你喜歡吃烤紅薯嗎?”她平時說話就很小聲,在一片吵鬧中,聲音更顯得細弱。“嗯?”我有些驚訝,我喜歡這個東西,但我還沒來得及多說一句,她已經在一片混亂中把一個有點舊的鋁皮飯盒遞到了我手里,然后轉身跑開了。我拿著飯盒回到一個人的宿舍,發現里面有兩個紅薯,居然還是溫熱的。那天很冷,我卻感受到了火一般的溫暖,至今仍記得烤紅薯的香甜。后來我才曉得,當天是周日,她特意回家給我烤了兩個帶來,因為怕它們冷掉,晚自習時一直捂在自己的衣服里;又因為太害羞不好意思給我,一直等到下了晚自習才鼓起勇氣。
自那之后,我又吃過很多烤紅薯,卻始終不曾忘記那一次。這份記憶常常提醒我:不要忘記一路上學生給過你的溫暖,也記得給學生一點溫暖。
讀書時,我談不上優秀,也不敢和老師交流。自從做了老師,我總有意識地去關注那些成績平平或者性格內斂的學生。印象中最深刻的是代課時的語文課代表——他高高瘦瘦、皮膚白凈,在男生本來就少的文科班,顯得尤其安靜。雖然是課代表,但他很少和我來往,直到一次周考,另一位課代表有事,他“被迫”成了我的送卷人。我猶記得,他進門前小心翼翼地敲門,等我應了“請進”,一個忸怩的瘦長身影移了過來。
“老師,這是這次考試的試卷。”他禮貌地把一疊整理得相當整齊的卷子放在我的桌上。看他害羞又緊張的樣子,我說了句:“源(化名),我發現你辦事很認真、很踏實。很好,繼續努力!”
他臉上有點微紅,拘謹地點了點頭,便慌忙“逃”出了辦公室。那之后,他在一篇文章里寫我,也寫到了這次“送卷”:“臉早已紅透,但心的門扉卻全然開啟了。這雖是一句簡單的認可,但對一個缺少自信、亟需鼓勵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的關懷。鄭老師的語調依舊緩和,如細水般深入我的內心。我對鄭老師的感情確是升溫了。”
或許,正是因為對我的感情升了溫,他自己的學習也升了溫——在之后的語文測試中,他考了全年級第一。我在全班面前鄭重表揚了他:“源寫的這篇作文,有大家風范!”
誰知,下一次測驗,他如坐過山車般發揮失常,成績跌得很慘。整整一節課,他似乎都在躲避我的目光。下課了,看他一個人站在陽臺上看風景,我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旁,笑意盈盈地示意他幫我拿書,送我回辦公室。
大約老師之命不敢違,他只好聽話地陪著我下樓,但也只敢走在后面,我在前面都能感到他的惴惴不安。
就這樣無言地走了一小會兒,我問他:“這次考試的幾篇優秀作文,你最喜歡哪一篇?”
我沒有直接問他成績,這讓他有些驚訝,他小聲地回答了我。我點點頭,他繼續隨著我走。直到踱到拐角處時,我轉過頭來,鄭重地對他說:“源,不要認為你比別人差,要相信自己可以,我也相信你。”
當時,我并不知道自己給他帶來了什么,后來,在他的作文中看到這樣一段話:“我頓時思緒如絞,強烈的淚意毫不客氣地涌上心頭,我知道我不能哭,趕忙止住了。我就這樣跟著鄭老師向下走,雖是‘下坡路’,但鄭老師帶著我走出了‘上坡路’的自信。”“在我看來,能勝以‘良師’‘恩師’之名,不僅要具有傳道授業的能力,還要讓學生在春風化雨中受到情操的陶冶,感受到無私的關懷。鄭老師,名副其實。”
良言一句三冬暖,我沒想到,自己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語能給他帶來如此大的鼓勵。這讓我更加堅信:教育應該是溫暖的、有愛的,我們要接納遇見的每一個學生,并給予他們幫助和鼓勵,尤其是那些還不夠好的學生。又有誰知道,花,什么時候就會開呢?
責任編輯:劉潔